少爷(卷二) 第二十一章
第十三章
秋风飒飒,绿花落尽。
飞花落叶飘啊飘的,钻入窗,飞入帘,落在铜镜上。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再抬眼看向窗外。
明月已上枝头,慢慢的爬得更高,离开了残枝,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看来既美丽又孤寂。
他几乎能够看见,看见她在那皎洁的月下,孤单一人的身影。
若心有所思,便随心而去吗?
他能吗?可能贪图她的心?
明月在窗外,漫步,轻移,悄悄爬升。
许多年前,他早知不可能凭他一人就能独自解开她身上的血咒,他没有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可他却也没想到竟然会那么难,牵连如此深、那般广。
方才,你也听见了。
二师叔的话,悄悄涌现。
别说是其他,就是要她放下,都难如登天。
那话语极轻,如清风流水,可字字句句,却都打在他心上。
那怨、那很积累千年,你以为你能化解多少?
他当下没有回答,他只看见她赤红着双眼,流淌着血泪的小脸,犹在眼前。
人一生,不过百年而已。
男人转过那一半俊美若仙,一半丑恶如鬼的面容,直视着他,轻叹。
就百年而已啊。
那喑哑的声,在暗夜里响着,警告着他。
应天,你可想清楚了……
动也不动的,他坐在原地,听风起,看叶飞,想着,许多许多该与不该。
当月出窗格,他终是忍不住,反手收了镜,起身回房,拉了床头绳穗。
床板自动上扬翻开,露出通往地道的阶梯,他走下去,穿过那阴暗的地道,从另一处出口走了出来。
出口是间地窖,被拿来堆放药材,这儿早已出了应天堂的院落,他拾阶而上,推门而出。
秋风迎面袭来,哗啦哗啦的,将满地落叶吹了他一身,像是要阻他前行那般。
或许他该要回去,回应天堂去。
她有千年恶恨,他只一生百年,如何能解,
可他怎能就此算了?
怎么能够?
风飒飒的吹着,萧萧不停。
他能看见她在长满芒草的河边月下,满身是血,断手绑着刀,一脸狠辣无情的模样。他能看见她狼狈不堪的趴在猪圈里,浑身是泥,眼底的冷漠孤绝。他能看见她在雪地里,翻找着倾倒的梅枝;能看见她在他怀里,因恶梦瑟瑟抖颤;能看见她在眼前,津津有味的把食物送入口。
他也能看见她恼恨的看着白露与苏爷,看见她在暗夜月下藏着不给人知的惊与恐,看见她对冬冬不自觉展现的温柔。
看见,她隔着片片飞雪,隔着残花落叶,隔着天井,隔着一室,凝望着他的眼。
她从来不浇花,可花开时,她总会看着,眼里总有些许柔情涌现。
她很少弹琴,但若兴起,弹奏的曲子,却教人不甶自主伫足倾听。
这不是你的事。
二师叔的忠告,犹在耳边。
这因果,不是旁的人能解。
可他放不下,无法松开她的手。
她有心,他知道。
过去十二年的点点滴滴,尽在心中,都在眼前。
他看着眼前深黑的夜,当所有的一切都摊开,他只清楚一件事。
他想要她的心。
若一生不够,那就这样吧。
有多少,他就讨多少。
能贪一点,是一点;能有一些,是一些。
握紧双拳,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明知此刻自己选择的路,有着千苦万难在前头等着,他仍是举步朝那长满芒草的湖边走去。
湖面上白雾茫茫,什么也瞧不清。
可他知道鬼岛在那里,就像他知道,她在那里。
月在天上,蒙蒙的,教前方的鬼岛,更像异域。
他提气离岸,跃上半空,踏水而行,头也不回的没入白雾中。
未几,鬼岛出现在眼前。
暗夜里,水声轻轻,雾在他前方散开,他落地后,缓步往前行去。
鬼岛迷林,静无声,渐渐的连水声也消失无踪。
不久,前方林叶渐开,老屋乍现。
蓦地,一黑影在他靠近时,飞掠而来,黑色的羽幻化成剑,朝他脸面直击,他伸手以指夹住那羽剑,来人见是他,停止了攻击。
他看着人熟悉的脸面,松开了手指,冷声道。
“别用我的脸。”
黑衣人微怔,眼中浮现困惑不解,但仍收剑而立。
见苏里亚那模样,他再吸口气,收摄心中恼恨。
“是我的错,想来你也不记得多少张脸。”瞧他一脸困惑,宋应天苦笑,缓声再道:“不急,相由心生,将来你会有自个儿的模样的。”
苏里亚眼里仍有困惑,但他不再一副挨骂孩子的模样了。
瞅着那精怪化生,他扯了下嘴角,道:“罢了,你下去吧。”
苏里亚沉默颔首,脚尖一点,跃上半空,翻身化作玄黑大鸟,飞入林中。
他看着那黑影消失之处,心知自己再不能这样下去。
许多年前,他早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谁知这些年,却越来越压不住那烦躁火气。
若心有所思啊……
他抬眼,看向眼前寂静老屋。
想来,也没别条路好走了吧?
他是栽下去了,也只能随心而去。
自嘲的笑了笑,他在月下举步再往前,步上阶,踏上廊,月兑了鞋,推开了门。
门里是他屋室,却如以往那般,睡着一人。
她蜷缩着身子,像个孩子般,以双手环抱着自己,神情有些不安。
下一瞬,她因恶梦惊醒过来,匆匆爬起。
看见他,她微微一愣,残留惊恐的水漾双眸,浮现些许迷茫和脆弱,还有因为看见他而起的安心。
那柔软依恋的神情,教他不由自主的上前,抬手轻抚她汗湿的小脸。
“没事,是梦罢了。”
她微微一颤,旋即因为想起他这阵子的作为,恼怒的伸手拍开了他的手。
他扯了下嘴角,却没因此受挫,只垂眼看着她,凑得更近,低头张嘴,缓缓吻她微凉的唇瓣。
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想要闪躲,可她做不到,他知道。
她害怕那恶梦,而他是解决梦魇的良药。
月光静静洒落。
她唇微颤,如兰的吐息悄悄也颤。
他吻着她,一次又一次。
夜很深,情方炽。
在这深深的夜里,他褪去了衣,伸手拉掉了她的衣带,将她搂进怀中,和她厮磨纠缠。
“阿澪,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当她全身发烫,神魂都无法自已时,他看她紧闭双眼,忍不住癌身在她耳畔,悄声问:“你说,这事真的假的?你可曾想我?”
那双眼,无比深黑,那情意,万般浓烈,教她推不开、避不掉。
她唇微颤,合上眼不想看清,却清楚感觉到他的占据,仍能听见,他在她耳畔,在她最不能自已时,沙哑开口。
“我很想你……”
“好想你……”
他贴着她热烫的耳,声如蚁语,却钻入心。
秋风吹着叶,飞上无尽黑夜,拂上她热烫的身体。
心一直跳,如扑火飞蛾,拍翅不停,像是要破胸而出那般。
她喘着气,有好半晌都无法思考。
一朵叶,随风翻飞,经过。
她可以听见,却不敢睁眼。
他仍和她在一起,就在她眼前,没有退开,她只要睁眼就能看见。
他希望她睁眼,她不想,不敢。
怕被他看得太清。
可他依然看着她,她知道,能清楚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抚着她汗湿的小脸,不再坚持,没再压她身上,却也没起身,只抱着她翻了身,拉来丝被盖上。
可即便如此,那由他而来的浓烈情意,却没有消退,只悄悄的,如他环抱着她身子那般,裹着她的心。
她不想睡在他怀里,害怕自己会更加依恋,越加沉迷。
莫名的慌,上心。
她翻身想走,他却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压着她的心,让她紧贴着他的胸口。
身后的男人双臂如铁箝一般,扣着她,不放。
“醒了?”他在她身后,哑声道:“既然醒了,便来回我吧。”
她屏息,只听他再问。
“阿澪,你可曾想我?”
一时间,耳又热,教心又狂跳,让浑身发烫。
月在夜中,缓步轻移。
她面红耳赤,张嘴想反驳,却说不出口,那深切的情意,仍裹着她,那么鲜明,如此温暖,让她几次张嘴,都吐不出声。
轻轻的,他笑了。
那笑,万般低沉沙哑,带着些微的甜,淡淡的苦。
他没有催逼,只用掌心覆着她的心口,用鼻子蹭着她的颈窝,悄悄叹了口气,然后拥抱着她,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他放松了下来。
听着他规律的呼吸,她知他睡了。
悄悄的,她睁开了眼。
落叶在月下,一片又一片,随着风,翻着,飞着,远扬。
那双热烫的大手,仍在她腰上,搁在她心上。
我很想你……
他的声,在脑海里轻轻回荡着。
好想你……
她心跳又快,只觉身又烫,耳又热。
夜很静,好静。
不由自主的,她抬起手,覆住了他在心口上的大手。
爱,是这世上最虚幻的东西,人们口中的情爱,皆是虚情,都是假意。
她知道的,不会忘记。
可他沙哑的声仍在。
我很想你……
窗门外的云与月、枝与叶,不知怎,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她闭上眼,听见他说。
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