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卷二) 第十七章
在来得及后悔之前,她张嘴开了口,告诉他。
“那咒术不叫强化咒,它叫圣亚克沙。”
这下,换他愣住了,一时间,整个领悟了过来。
“亚克沙,夜叉吗?”
“对。”她看着那整个清醒过来的男人,说:“圣亚克沙,能将人强化为非人,让人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闇之书中记载,这咒术能制造出最强大的圣战士,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撑得过去。”
“你用它转化了一个人。”他凝视着她说。
“夜影那时已经……”她喉微紧,喑哑开口:“不是人了……”
“什么意思?”
“早在我转化他的几百年前,他就已被下了不死咒。”
他一怔,瞧着她脸上的表清,忽地明白了一件事,“他和你一样。”
“夜影的全名,叫阿塔萨古·夜影。”她看着他,脸色苍白的坦承道:“阿塔萨古王族是神之后裔,拥有神之血。只是他身上的神之血太稀薄,几百年后,那些妖魔甚至忘了当年为何要抓他来,为何要对他下咒。我遇见他时,他就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短短几句话,却带着无限恐怖。
阿塔萨古王族是神之后裔,拥有神之血。
“你也是阿塔萨古王族的后裔?”他挑眉。自古王族旨以神之代言人自称,巫觋和王族有血缘关系,所在多有。
她面容冷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这已经够了,够让他确认之前他所猜测的,这女人果然如冬冬一般,是神之后裔。
“阿塔萨古王族的人,寿命都很长吗?”他好奇再问。
“阿塔萨古王族的人,寿命一如常人。”她老实回答。
“可你的血如今却能教妖魔延命?”他挑眉。
“对。”
“人呢?”
她冷笑:“你可以试试。”
他微微一笑,只再道:“我说过,我对长生不老没兴趣。”
瞅着她脸上的表情,他思索着方才她所说的话。
夜影的血太稀薄,仍被拘留几百年才被忘掉,而她已被追杀了上千年,那些妖魔却依然在追杀她。
他知道,那意味着她身上拥有的神之血,必定比夜影的还要更浓数倍。
可这,也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当年为何转化了他,而不是转化你自己?”
一道闇黑的情绪,爬上了她的眼。
他原以为她会再次转身走开,不会再说下去,可她只是冷冷的笑了一笑,用那暗黑的眼直视着他道。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死。”
“我以为你不会死。”他指出这点。
“我不知道不死咒是不是能抵挡圣亚克沙。”她面无表情的说:“我想过那么做,可当年我太虚弱,夜影比我更有可能撑过去。”
太虚弱,意味着她当时极有可能如他遇见她时那般,被咬得七零八落。
眼前的女人,藏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却藏不住眼底浮现的惊与惧。
他知,那便是夜夜折磨她的恶梦。
“他撑过去了。”宋应天看着她苍白的小脸。
“对,他撑过去了。”她扯着嘴角,讽笑:“他现在过得可好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横行天下,无人能敌,哪像我活得像过街老鼠,得四处逃命,终日不得安生。”
她笑着嘲弄,可他能看见,她眼中的苦与痛,悔与伤。
看着那倔强的女人,他忍住上前的冲动,只微笑朝她伸出手。
“既然如此,你若助我习得巫文字,我便教你如何自保,或许还能找出解决你身上血咒的办法,我俩各取所需,如何?”
阿澪看着那仍曲膝坐在地上的男人,没有动。
一时间,他不觉屏住了气息,有些紧胀。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举步轻移,朝他走来,主动将小手搁到了他手里。
她的手很小,有些冷凉。
凝望着眼前这小女人,他微微一笑,收拢包覆住那只冰冷的小手。
她没笑,只低垂着眼眉看着他问。
“你不问我闇之书的下落吗?”
“它若还在你手上,想必你也不会沦落到我这儿了。”
他笑着说,抬手指着铜镜反射出来的天书上,其中一个字,问:“这是什么字?”
“双。”她看着那字,和其下的解说,道:“这种鸟,一生只有一位伴侣,无论去哪儿,都成双成对,所以被称作双双。”
他眼一亮,笑着再问下方另一字:“我知这是吃,这里是在说它们平常吃什么吗?”
她点头,说:“它们生活在高山上,除了浆果,也会吃小蛇。”
“那这字呢?”他指了另一个字,又问。
那字位置更低一点,她弯来看。
“这叫亡。”她看着那字,指着后头同样的另一个字,说:“双双这鸟,若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不会逃走,只会在原地不吃不喝,直至气绝。亡字除死之意,也通逃亡,所以这儿又出现了一次。”
闻言,他不禁道:“这双双,倒比人专情啊。”
“人本无情。”她轻哼一声,冷冷道:“人们总把自个儿想得多高,其实万物同生,没有谁比谁高明。”
他听了,没同她辩驳,只噙着笑道:“那是,孙师父也是这样说的。”
她瞥他一眼,身旁的男人没看她,只又指着更下方的字,又问那是什么意思。
阿澪蹲了下来,瞧着上头的字眼,再次同他解说。
她说完一个,他又问一个,这男人是个超级勤学的好奇宝宝,问题多得不得了,等她回神,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坐到了他腿上,偎在他怀中。
起初她没注意,当她发现时,整个人微微一僵,不懂自个儿何时竟缩到他怀里,然后方醒悟,他老挑位置那么低的字眼问她,根本就心怀不轨。
她本欲起身,可外头虽然放了晴,空气却仍寒冻,地炉的火不知何时早熄了,身后这男人却如火炉一样温暖,他还拿毯子将两人一块儿包了起来。
她一时贪暖,竟舍不得动。
莫名的,又有些不甘,只能在他提出下一个问题前,抢先打断他。
“喂,我说了那么多,你总也得教我些什么吧?”
“也是啊。”他轻笑出声,握着她的小手,道:“要不这样,今天你教我一日,明日我教你一天,成吗?”
这还差不多。
她听了这才觉好些。
“喏,你饿了吧,先吃块糕。”他说着从桌上拿来木盒,打开来掏出一块糕喂她,“这核枣糕,是扬州四海楼的大厨菜刀做的,银光昨儿个才让船送来,刚到正新鲜呢。大枣补血安神,里面还加了核桃,能温肺润肠,用的还是上好的麦芽糖,很好吃的。”
她确实饿了,而且那四海楼的菜刀,真的颇有两把刷子。
这几年她常听他挂在嘴上,每季那厨子总会让冷银光送些新的吃食过来给他,她吃了之后总念念不忘。
一听这样是那大名鼎鼎的厨子做的,她半点也不客气的便张了嘴,把那核枣糕咬了一口。
那核枣糕软硬适中,甜而不腻,也不粘牙。
他喂她吃了一块,自己也吃了一块,边吃还边问下一个字的意思。
大概是吃了甜糕,她心情好了一些,方继续缩在毯子里,同他解说那天书上的文字。
日光在窗门外悄悄轻移,两人没有注意。
冬阳来了又去,雪花悄悄又再落下。
冬至那一日,白露拿着汤圆过来时,听见了说话声,她走到少爷门外查看,看到的便是阿澪缩坐在少爷怀中,教他习字的情景。
门里的两人那般专心,天很冷,地炉的火早熄了,他俩也没注意。
她能看见,阿澪与少爷吐出的气息都化成了氤氲的白烟。
可他俩裹着毛毯,完全没打算起来的模样。
这已不是第一回她见着他俩这样一块儿习字说话了。
平常阿泽总是一脸冷酷,可每回待在少爷怀里,却会不自觉放松下来,拥着她的少爷唇边定也噙着笑,瞅着阿澪的那双黑眸,更是透着万般温柔的情意。
门里的氛围太亲昵,她没有打扰屋中俩人,只悄悄的回到了前头厨房,蹲在大灶边生火,烧了炭,煮了水,再从带来的提篮中,拿出中午应天堂里夫人同大娘们先做好的汤圆,一颗一颗的放入滚水里。
汤圆里包着加了石蜜的胡麻馅,水要是滚得太大,便容易破掉,她控制着柴火,小心的煮着,一边把烧红的煤炭,以铁钳取出一些,搁到红泥小炉里。
煮好了汤圆,她将那白胖胖、热烫烫的胡麻汤圆盛到碗里,再搁到托盘上,方端着托盘,回到少爷房门外,敲了两下门。
听到敲门声,屋里的说话声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少爷开口吐出一句。
“进来。”
她推开门,端着汤圆走进门。
屋室里,万般清冷,阿澪不见踪影,桌案上的铜镜已被翻了面盖上,少爷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桌边笑看着她。
白露装没看到他身前毛毯那一大包隆起物,就把汤圆搁在桌上。
“今儿个是冬至,这夫人亲手做的汤圆,要我送来的。”
“好香啊,看起来挺好吃的。”他见她放了两大碗到桌上,笑着抬手,点了点桌面,在她眼皮子底下,比了个一,边问:“这馅包了什么的?”
白露见了,意会过来。
她不动声色的轻挽着右手衣袖,拿起调羹,把其中一碗的汤圆,都舀到了另一碗里,边不疾不徐的交代道:“包了胡麻的,夫人添了些石蜜,交代内馅刚煮好会烫口,少爷别贪快。”
待把汤圆都挪到另一只碗里了,她方端着那空碗,起身拿起挂在地炉上空掉的茶壶,不忘道:
“地炉里的火炭没了,白露去拿些新的过来。”
说着,她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