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相思 第十一章
第六章
“曹秘书,你能向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宽敞气派的办公室内,言铠然站定在落地玻璃窗前,双臂环胸,神情冷峻。他的气势向来是内敛的,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威严。
面对这股威严,其实曹秘书并不陌生,几个钟头之前,他才刚接获言董娘的来电。
言铠然的气势与威严,全都传承自言董娘,毕竟他可是言董娘一手教出来,最引以为傲的集团接班人。
“言总指的是哪件事?”曹秘书不安的问。
“你已经跟了我五年,你应该很了解我的为人,为什么要隐瞒我曾经结婚又离婚的事?为什么要故意欺骗我跟季恩洁曾经是夫妻的事实?”迎上言铠然冰冷的凤眸,曹秘书心底有点慌,然而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能照着言董娘的命令,继续掩埋真相。
“因为,当初言总签字之前,曾经说过,你不想再与季小姐有任何牵扯,后来言总发生车祸后,正好也丧失了与季小姐有关的记忆,我想言总应该是真的想忘了季小姐,所以就没有特别让言总知道那些往事。”
曹秘书这一席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找不到一丝破绽,但是言铠然在心中琢磨了一下,眉宇间逐渐浮现折痕。
“当初我是在哪里签的字?台湾?还是美国?”
质问的同时,他片刻不眨眼,紧盯着曹秘书的表情变化。
曹秘书不假思索的回道:“言总是在前往美国之前签字的,因为你说你不想再跟季小姐碰面,就将后续相关的处理事宜交给林秘书去办。”
林秘书?
他可是母亲身边的人,怎么会跟这件事扯上边?
曹秘书接着说:“当初言董娘很反对言总跟季小姐的婚姻,所以当言总准备签字离婚时,言董娘担心会走漏风声,被媒体过度渲染,因此言董娘主动向言总建议,离婚事宜交由林秘书来办理。”
“我接受了我妈的提议?”问出口的当下,言铠然的心底已经掠过无数个疑点。
“如果言总不同意,林秘书也不敢擅自办理。”曹秘书解释着。“你们是如何做到瞒天过海,连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言总大概不记得了,当初您跟季小姐结婚时,因为没有得到言董娘的同意,所以你们只有登记结婚,没有举办对外公开的婚礼,加上言董娘刻意对媒体高层拢络跟施压,所以知道言总结婚的外界人士,其实寥寥无几,再加上言总与季小姐也才结婚一年……”
言铠然忽然打断他的话,眼神凌厉的问:“那我家里的照片,还有季恩洁的个人物品,都发生什么事了?”
曹秘书被他杀得措手不及,咽了咽口水,迟疑几秒才回答。
“当时,言总你在美国得知季小姐在台湾也签好字后,就命令佣人在你回台湾之前,把照片与季小姐的私人用品全部处理掉。”
闻言,言铠然陷入了沉思。
能证明两人婚姻存在过的所有证据,是他命人扔掉的,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与意义,也从他的潜意识中被抹去……
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失忆前,似乎对季恩洁十分不满。
但如果真是如此,他又怎么会在失忆后,脑中不断浮现她的声音?
又为什么,当他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便无法将她的身影从脑中除去?
这些身体的本能反应,与种种无法解释的反常,全都指向他对这个女人有着强烈的眷恋,深得无法割舍的感情。他实在想不透,为什么当初自己会主动协议离婚,更不明白为何他在车祸后,独独忘了自己深爱的女人。
这一切根本兜不起来,不合正常逻辑。
言铠然凭借着他的直觉,以及方才曹秘书片刻的迟疑和闪烁的眼神,在在说明,事情并不如眼前所知的这么简单。
这其中有人在说谎。
但,会是谁呢?
是曹秘书?
还是恩洁?
抑或他只是被自己长达三年的幻听给迷惑了?
“言总?”曹秘书努力藏起忐忑不安的情绪,尽可能用着平静的语气询问。
“没事了。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毕竟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曾经结过婚,又离了婚的消息,而我这个当事者完全不知情,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言铠然不动声色,将原本紧绷的气氛缓和下来。
眼前不管说谎的人是谁,目前状况未明,他不能让任何一方起疑。
迟或早,他一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在这之前,他必须对每个人所陈述的事实持怀疑态度。
一盘油亮的红油炒手,煎得边缘酥黄的葱花卷,口感扎实的女乃香烙饼,现揉的刀削面,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面食料理,散发着一阵阵热香,让人饿得发慌。
今天是“老相思”的固定公休日,季恩洁也没能闲下,从下午开始一路忙到傍晚。
“你这一身的好手艺,是从哪里得来的?”
言铠然一推开玻璃门走进餐馆,迎面而来就闻见各种诱人的食物香气,空荡荡的胃开始闹腾起来。
“是师母把她一身好手艺传授给我的。”
季恩洁身上套着米白碎花围裙,端着一锅酸辣汤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来纪大师很有口福。”
言铠然月兑下西装,挽起袖口,从季恩洁手里接过那锅汤,摆上桌后,又拉住转身就想窝向厨房的小女人。
“吃饭时间,你别闹。”她拨开搂在腰际上的那双手臂,耳后肌肤被他呵出的热气吹拂得直发痒,不由得咯咯发笑。
“我真的弄不懂,为什么当初我会舍得跟你离婚。”
嘴上叹息着,言铠然不着痕迹地观察起季恩洁的神情。
笑容一黯,季恩洁低着脸,淡淡的说:“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身分始终不相衬吧!你只是太慢察觉罢了……你当初应该是一时昏了头才会追求我,甚至不顾你母亲的反对,执意跟我结婚。”
言铠然敏锐地察觉到,当季恩洁提及他的母亲时,她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情绪,他不禁收拢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所以我母亲是反对我们在一起的?”言铠然佯装一脸惊讶。
“当然。你可是她最宝贝的独生子,她怎可能舍得让我这样出身的女人,当你的妻子。”
想起那段水火不容的婆媳关系,季恩洁的胸口暗暗发闷,顿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你这样出身的女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以为然的直指重点。
“关于我的事,你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的口气幽幽地,神情落寞,令他感到心疼。
“抱歉,我真的没有一点印象。”他内疚的道着歉。“我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般常见的平凡家庭,我爸妈没读什么书,在市场批发卖菜,我是独生女,所以还算得宠。从小我想学什么,我爸妈都不会反对,小时候学了几样乐器,高中就跟着纪老师学国画。”
“难怪你这么的有气质。”他笑着给了评价。
她不以为然的说:“并不是学了这些东西就有气质,所谓的气质,那是从一个人的内在,自然而然所散发出来的。”
季恩洁的语气不骄不赧,不自夸,更不自卑,处之泰然的应对气度,反而令她散发出一股慑人的自信。
就是这样的她,让他见过一眼就再也难以忘怀。
“大学念了商科,毕业之后没什么出路,刚好系办缺一个助教,系主任就推荐了我,然后我就待下来了。”
季恩洁不疾不徐的径自讲述起来。
“后来师母过世,纪老师身边缺人帮忙,我就辞掉助教的工作,到纪老师的画室当起助理,后来……就遇见了你,我们结婚之后,因为言董娘不喜欢我在外面抛头露面,所以我只好忍痛向纪老师辞去助理的工作。”
“听起来确实很像我妈的作风。”言铠然自嘲的接话。
“言董娘是旧时代的人,观念难免比较传统。”
虽然对前婆婆有着解不开的心结,季恩洁仍是客观的缓颊。
“岳父岳母的现状呢?”不愿勾起她太多的负面冋忆,言铠然技巧性的转移话题。
“我爸两年前过世了。”她淡淡说着。
“我很遗憾。”他将怀里的她转过来,面向自己,眼神炽热而诚恳地望进她的眸心。
“是肺癌末期,因为发现得太晚,所以没多久就走了。”
多么奇妙,曾经以为走不出来的丧父之痛,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内心的痛苫竟然减缓了不少。
“我很抱歉。你和岳母一定很难过。”
他低下头,亲吻她饱满光洁的额头。这是一记纯粹温暖的安抚之吻。
季恩洁尽可能用着若无其事的口吻说:“其实也不意外,我爸是个老烟枪,我妈比我还快接受这个事实,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我爸的生活。”
“那你呢?”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仿佛要看穿她泛痛的一颗心,还有她掩饰在平静之下的悲伤。
“求求你,别问了。”她轻声说道,眼中是一碰就碎的脆弱。
父亲因病骤逝的那一年,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先是被信任的丈夫提出离婚,当她努力走出悲伤,正要开始全新的人生时,另一个生命中挚爱的男人,却又无情的离开了她。但她终究还是撑过来了。
经历过那些风风雨雨,反而让她心境一片澄明,能用更淡然的心态面对人生。
看着强打起精神扬起微笑的季恩洁,言铠然心头涌上一阵浓浓的不舍。
他将她抱紧,不停地亲吻她的发心。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那场车祸,如果他没有失忆,当她痛苫难过时,他应该陪在她身边,成为她的支柱,让她能够躲在他的羽翼下,好好疗伤,重新振作。
“我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季恩洁深吸一口气,将鼻腔内的酸涩逼回去,轻轻扭动身子想挣月兑他的拥抱。
“一下就好,让我抱抱你。”
言铠然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让他身上的温暖一点一滴渗透到她心底。
她知道,他是在心疼她,想好好安慰她。
父亲走的时候,她担心母亲难过,于是强忍着悲伤,打起精神,一肩扛起处理父亲后事的责任。
当时,所有伤心的泪水只敢往心里流,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她以为自己很坚强,足够独自一人应对这些悲伤。但这一刻靠在他怀里,那些曾经以为已跨过去的槛,撑过来的伤痛,忽然间彻底溃堤了。
啜泣声在安静的餐馆内响起,言铠然的大手来冋地抚模着她的背,低低的在她耳边安慰:“没关系,哭出来吧,这里有我,你不必再忍耐了。”
言铠然此时给予的温柔,对于她心中的陈年旧伤,无疑是最好的药。
那些怎么也好不了的心头疮疤,随着她哭出来的泪水,逐渐痊愈……
看着伏在自己怀里哭泣的伤心脸蛋,言铠然只有无尽的心疼。
他想好好弥补她,补偿她,让她从今以后不必再独自一人面对悲伤。
不管过去的记忆会不会恢复,打从他第一眼见到她,再到现在的亲密无间,这一路接触相处下来,他可以肯定她是一个很真的女人。
她绝对不可能说谎。
这样看来,说谎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曹秘书。
言铠然掩下闪动着冷芒的凤眸,抱紧季恩洁的同时,脑中思绪不断转动,开始深入推敲起来。
假如说,曹秘书只是一个傀儡,那么在背后操弄他的主谋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