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女将撩相爷 第一章 尽地主之谊
入夏,晌午时分,烈日当头,今年的天气比往年要更热上几分。
京师城门口,排队候着进城的百姓们个个都忙着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守城的将士穿着厚重的盔甲,站了一上午的岗,面上早已没了什么好颜色,喊叫的嗓门一个赛过一个。
守卫旁站着个身着玄衣的高个汉子,左脸处靠近眼角的位置挂着半寸长的刀疤,守卫弯腰低头听着汉子耳语几句,便恭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任由汉子站在一旁,不敢再做言语。
“驾、驾、驾……”不远处,四匹战马风驰电掣奔向城门,为首的是一匹白马,马身通体纯白,如雪花般透亮,马上的公子身着淡蓝色长衫,黑发高高扎起,看外貌年纪二十上下,眼中透着一股英气。临近城门,聚集的人群渐多,马上的公子稍用力拉住马缰绳,左手抬起,身后的三人胯下的马儿也都跟着降了速度。
“你们先回去。”男子瞧见了城门口守着的壮汉,吩咐身后的几人道。
“是。”身后三人不再多做停留,骑马来到城门处,掀开衣襟露出腰间的令牌,守门的将士急忙疏散门口的百姓,给三人腾出了一条路。
“驾、驾、驾……”三匹战马扬尘而去。
白马上的公子下了马,玄衣壮汉快步迎了上来,“大人,我家公子在老地方等您。”壮汉伸手接过马缰绳,弯腰说道。
“嗯。”蓝衣公子应了一声,“把马送去校场。”
“是,大人。”
蓝衣公子步行走向城门,领头的守军早就注意着玄衣壮汉的动向,瞧见壮汉对那蓝衣公子马首是瞻,这边不等蓝衣公子来到门前便早早让出了通道。
进了城,蓝衣公子穿过两条小巷子,在煎饼摊旁瞧见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穿着布衣,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大草帽,腰杆挺得笔直,拿着马鞭的右手全然没有平民百姓的那分粗糙。
“大人。”赶车的车夫看见来人,急忙跳下车,行礼。
蓝衣公子微微点了下头,敲了敲马车上的门板,“出来吧,我今日还没吃上饭呢。”
蓝衣公子的话刚说完,马车的门帘便被里面的人掀了开来,一双桃花眼,面相生得极为俊秀的公子哥探出头来,“可是巧了,我在同春楼订了席,咱们……”
“有事儿就下车,没事儿我就回府了。”蓝衣公子没有要领情的意思,后退了几步,转身欲要走。
“行行行,下车下车。”马车里俊秀的公子哥推开车门,扶着车门跳了下来,一身的绫罗绸缎,从上到下都透着华贵。
“我说温言,妳放着同春楼的宴席不吃,非得去吃那大柳树下的破牛肉面?”公子哥甩开折扇阴着脸说道。
“下回微服出访记得换件衣裳,太招摇。”被唤作温言的人扯了下公子哥的衣襟,特意拍了几下领口纹着金线的地方。
温言走在前,公子哥整了整衣襟,小跑着追了上去,“妳懂什么,这件已经是我府里最便宜的了,我还特意选了件褐色的,哪儿招摇了。”公子哥心里不满,一直在温言耳边唠叨着。
大柳树下,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摆了个面摊,平地上支起一口大锅,柴米油盐一应俱全,还有刚擀出来了一面板的面条,锅里是摊主熬了一晚上的鸡汤,地上摆着五张桌子,十几个板凳。大柳树挡下了炎炎烈日,倒也省了支棚子的钱。
“两碗牛肉面,一个烧饼,再来三两牛肉,片切得厚实一点。”温言爽快落坐,看着锅边忙活着的老汉,大声说道。
“好嘞,客官您稍等,我这就给您下面、切肉。”老汉瞧见来人笑呵呵的说道。这位是老顾客,时常光顾他的生意,且每次都会留下些赏钱,瞧着那公子的衣着、长相,肯定是非富即贵,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肯三番两次的来光顾他这面摊,只能说他刘老汉煮面的手艺确实不错。
“说吧,什么事儿。”
面摊上吃面的都是靠力气换钱的苦力,嗓门大,说到兴头上还连带着拍桌子,他们两人坐在稍远的位子上,倒也没人注意。
“啧啧啧……温言、温大人,堂堂一品将军,能不能有点一品的派头。”公子哥从怀里抽出丝质的绢帕擦拭了板凳一番,极不情愿的坐下,紧接着又擦了擦面前的桌子,然后面带嫌弃的将绢帕推至一边。
“客官,两位的面,还有牛肉,两位慢用。”
“说不说。”温言抽出筷子挑起一大口面,吹了吹,吸入口中。早上只吃了半张饼就急忙赶路回京师,日头过了晌午,温言这会早已是饿得不行。
“说说说,急什么……慢点吃,姑娘家这像什么样子。”公子哥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推到温言手边。“妳啊,先别急着进宫面圣。”
“为何?”温言咽下口中的牛肉,喝了一大口凉茶,面露不解,“出什么事儿了?”
“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北离的使者到了,这会都到宫门了。”公子哥挑起几根面条,细细的吹了吹,送入口中,“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摊子,不过这面确实不错。”
温言面色一凛,“提前了?”
“是。”公子哥又夹了一筷子牛肉。
“我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北离使者入京师,不容得出半点差错,如若按照原本的日子,我还能赶得上出城迎接……”温言话还未说完,便被公子哥给打断了。
“还出城迎接,老爷子什么意思妳是真不明白还是装胡涂?妳,堂堂一品将军,剿匪这点小活用得着妳吗。老爷子派妳去就是让妳避祸,妳倒好,不想着多磨蹭几天,还心急火燎的提前回来,还好北离那帮子人来得早。”
公子哥啧了两声,翻着桃花眼白了对面的温言一眼,接着说道:“老爷子待妳比我们这些亲生的都亲,北离的人入城,他可不舍得派妳去蹚这浑水,万一有不长眼的出来行刺,那北离使者的马车就算掉了个车毂辘,不光北离那边无法交代,朝堂上那些文官的口水都能把妳淹死。还有,妳先听我说,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就算妳平安把人送进宫了,老三、侯爷那边还能不在心里给妳记上一笔?”
公子哥勾着嘴角,放下筷子,左手撑着那张俊俏的脸,看着对面的温言愤愤的说道。
“妳啊,就是在边关打仗打傻了,我和妳说,这京师、朝堂的门路可多着去了,那帮白胡子老泼皮没一个安好心的。哎……不过妳放心,老爷子把妳当亲闺女,我呢,把妳当亲妹妹,有妳哥哥我提点,那帮老泼皮奈何不了妳。”
“出城迎接的是谁?”温言消化了公子哥的一番话,咬了一大口烧饼,接着问道。
“妳猜呢?”
“宁王?”北离使者此番来南玄是为两国和谈一事,此等重要人物断是要三品以上的官员出城才可,除大臣外,皇子们自然也在候选中,依齐袁林刚才的一番话,既要护使者周全,又要防着自己人背锅,三皇子宁王倒是不错的人选。
齐袁林嘿嘿一笑,伸长了脖子凑向温言,“怎么着,是不是,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这招看似简单,但是各路人马都安抚住了。”
“高。”温言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自己碗里的面条。片刻的功夫,那碗面条就见了底,“你吃不完,分我一半。”温言瞧了瞧自己手上还剩下的半个烧饼,偏过头盯着公子哥碗里的面说道。
“行行行,都给妳,都给妳,慢点吃,我又不和妳抢。”齐袁林急忙把自己一整碗面都推了过去。
“边关这么多年,没见妳学什么好的回来,这饭量倒是见长了不少。”
“行军打仗,有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吃一顿要顶四五顿。”温言解释道。
“知道妳在边关苦,哎……也是,你们温家就妳这一个独苗,还是个女儿,不往大家闺秀上培养,非得带妳去那鸟不拉屎的边关,学那行军打仗的一套。妳爹拿妳当儿子用,他也真是狠得下心,还有宫里那位,和你们家那位是拜把子的兄弟,也不说着劝劝妳爹,好好的这么一位姑娘……”
“这些话我都记下了,赶明儿个我进宫就和老爷子说说,也该让他好好管管你这张嘴了,整日无事生非。”温言咬了口饼,低声说道。
“进什么宫,妳啊这几天好好在妳将军府给我躲着,有北离那帮人在,是非多,依我看这和谈可没有老爷子算计得那么容易,多少人等着给他使绊子呢。妳啊,先静观其变,冲锋陷阵的事儿先让虾兵蟹将们上,妳这大将要留在后面。”面碗给了温言,齐袁林接连吃了好几片牛肉。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同北离和谈,这里面又岂能少了我的事儿?”
“哎……”齐袁林叹了口气,“南玄同北离两国交战,这仗断断续续打了多少年了,从温老将军到妳,都是你们温家在驻守边关,如今和谈,妳是必然要出面的,就怕有心之人借着和谈找妳麻烦。”说完,齐袁林的脸沉了下来,抬头和温言四目相对,两人都明白这水有多浑。
“北离来的人是谁?”既然跑不掉,还是要趁早打算才行,可不能没死在边关的刀光剑影中,回来却被京师里的言官们给摆上一道。
“嘿,妳说这个,妳都猜不到,北离皇帝,他……他把当朝宰相给派来了。”
温言这边正打算用茶水冲冲嘴里的烧饼,听了齐袁林这话,烧饼没冲下去,嘴里的茶水反倒喷出了大半……
“妳说是吧,杀鸡焉用牛刀啊,这就好比,我想想,好比老爷子让妳去剿匪。和谈虽是重事,但也用不着派出一国宰相吧,这里面的危险,北离皇帝不是不知道吧,万一有得来没得回……”齐袁林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到温言脸上的异样。
这会儿,温言是真心觉得自己回来早了,要是早知道北离派来的人是杜若墨,那她宁愿把整个南玄的匪都剿了,在外面飘泊个半年,等和谈这事儿过了再回京师。
“走,一会儿我带妳去醉春轩听曲儿去,听完曲,爷再带妳买几身衣裳去。就算妳整日穿男装,那也得置办几身配得上妳身分地位的,晚上回家好好睡一觉。听我的,只要老爷子不宣妳进宫,妳就好生在家休息着。”齐袁林摇开折扇,瞇着眼睛说得头头是道。
温言听而不答,直到一位络腮胡子壮汉大步走向两人。
“何事?”将最后一块饼放入口中,温言冷声问道。
“宫里来信儿。”壮汉抽出纸条,恭敬地递到温言面前。
“不会吧……”齐袁林一听瞇着眼睛,凑近温言。
“速速进宫,带着老十。”
“我!”齐袁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伸手指着自己,“这这,我一大闲人,老爷子什么意思,带、带我做什么?”
齐袁林话音里带着几分慌张,他这个最不争气的儿子,封了王爷后,平素里以吃喝玩乐为己任,不给朝廷添堵,也不给朝臣找不痛快,两国和谈这等大事儿,要他去做什么。
“吃饱喝足了?”温言将纸条塞入腰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齐袁林问道。
“嗯……”齐袁林的答音里带着哭声,“好妹妹,亲妹妹,我不去行不行,妳行行好,就当没看见我。”
“抗旨不遵?”温言冷哼了一声,伸手使了个巧劲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下了齐袁林手中的扇子,用扇头挑起齐袁林的下巴,笑着问道。
“不敢。”齐袁林叹了口气。
温言反手将折扇还给齐袁林。
杜若墨……温言心中默念,也罢,那她就去会会这位故人,希望这位故人忘性大,不记得她是谁了。
马车行驶到宫门口,温言推开车门,率先跳下马车。
“下官拜见将军。”门口的禁军侍卫瞧清来人,急忙行礼,十皇子齐袁林紧随其后跳下马车。“下官拜见十皇子。”
“行了行了,起来吧。”齐袁林说道。
两人步行入了宫门,不远处一位白发老人躬着身子早已候在这里多时。
“老奴给温将军、荣王殿下请安。”白发苍苍的老者面色红润,说话尖声细语,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似的。
“公公免礼。”温言上前两步将老公公扶起,这位是大内总管曹公公,年少时便跟在当今皇帝身边伺候着,是最接近皇权的人,朝廷上无论大小辟员无不卖这位曹公公几分面子。
“将军、王爷,陛下派老奴在这等候两位,陛下让两位换件衣裳再去面圣。”
“陛下费心了,是温言思虑不周。”温言拱手说道。
“将军、王爷请随老奴来。”
曹公公在前面引路,齐袁林比温言高出半个头,凑到温言耳边俯下头小声说道:“待会小心点,看我眼色,老爷子把曹公公派出来,可见事情不一般。”
“嗯。”温言点头答应,齐袁林脑子转得快,深知朝堂斗争,行军打仗温言在行,可是论朝堂阴谋诡计,她却是甘拜下风。
“曹公公,你老年纪大了,走慢点,莫要走快伤了膝盖。”齐袁林冲温言使了个眼色,而后快步上前,走到曹公公身边假装搀扶着。
“王爷,都出宫立府了还没个正形。”曹公公放慢了脚步,宠溺说道。
“封了王,立了府,那也是曹公公你从小看到大的小十,曹公公最疼我,小十可都记在心里呢。”
“就数王爷嘴甜。”曹公公尖着嗓子笑了几声。
“公公,大殿上都有谁在呢?”父皇派曹公公来接人必有用意,忙问道。
“还能有谁,北离一行使者,领头的是北离宰相杜若墨,出城迎接的宁王殿下,宰相大人、侯爷、还有六部尚书、几位皇子都在呢……”
“三哥也在啊……”齐袁林笑着说道,转过身看着温言,连连摇头。老爷子这唱的是哪出戏啊,这么大的场面,齐袁林在心里直叹气。
“那……父皇……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嘱咐啊,嘱咐我的?”齐袁林摇着曹公公的袖子问道。
“哎呦,老奴的身子骨都要被您给摇散架了,有有有。”
“父皇说什么了?”齐袁林急着追问道。
“陛下让老奴给王爷传话,等会进了正殿,您啊就低头听着就行了,不用回话。”
“啊……哦……”低头听着不必回话,进殿当哑巴,那拉他进去干么,指定没好事儿。“那,父皇……”齐袁林拉着曹公公停下脚步,用胳膊肘指了指身后的温言。“有没有什么要嘱咐她的?”
“有,陛下说了,将军进了殿,无论陛下他说什么,将军应下便是。”
听这话,温言和齐袁林皆是一愣,“曹公公、曹公公,我的好曹公公,父皇他到底要说什么啊,要温言应什么啊?”齐袁林追着问道。
“王爷就别为难老奴了,老奴就是来传话的,陛下要吩咐什么,老奴又怎会知道呢。两位主子走快点,那一大殿的人呢,可不敢让陛下等久了。”刚刚放慢了脚步的曹公公这会健步如飞。
此时齐袁林的一双桃花眼没了在市井中的那抹轻浮,反而多了几分算计,温言虽面色如常,可是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思量。
两人换上官服,刚到大殿门口,便听见了中气十足的男声,“哈哈哈,闻名不如一见,杜相不愧为北离的顶梁柱石。”
高堂上说话之人正是南玄君主,龙袍加身,两鬓虽是皆已斑白,但是双目有神,周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
“臣温言叩见陛下。”
“儿臣叩见父皇。”
“好好好,免礼平身,温言上前一步。”皇帝袖袍一挥,脸上满是喜色。
与北离停战,南玄朝堂有支持者,亦有反对者,多亏了南玄国君从中周旋,才能走到今天这步。
北离使者一行进了城便被三皇子一路迎至皇宫,宰相杜若墨一身青衫布衣,衣裳料子如同普通书生那般,身上没佩戴任何对象,虽未有锦衣华服装饰,但是站在这皇宫大殿之上却并不突兀,甚至比那些身着官服的高官、皇子们更让人忌惮三分。
“杜相,这位就是我南玄镇守边境的温将军,温言虽是女儿家,但是不爱红妆爱戎装,巾帼不让须眉。”提到温言,老皇帝脸上不免带着几分骄傲和宠溺,四国中唯一的女将,南玄独一份。
“温爱卿,这位是北离当朝宰相,杜若墨,是这次两国和谈的北离使者。”
“温言见过杜相。”该来的跑不掉,温言转过身,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行了武将之礼。
两年了,这位杜大人倒是没什么变化,周身满是书生气。
杜若墨是北离有名的美男子,温言看在眼里可比朝堂上那些胡搅蛮缠的老狐狸们顺眼多了。
“若墨见过温将军。”杜若墨淡然一笑,看向温言。
喜怒不形于色,这人到底认没认出她来,温言有些说不准。
“派去你府里传话的人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迟迟找不到你人,不务正业、不思上进,学学你三哥,同是封了亲王,老三帮着朕分担国事,你呢,人影都见不着一个。”老皇帝瞧着齐袁林吹胡子瞪眼睛的说道。
“我……”齐袁林正欲要抬头说点什么,对上皇帝身边的曹公公,只见那曹公公冲他眨了眨眼,到嘴的话硬是憋了回去,本就弯着的腰,这会弯得更低了。
“让杜相看笑话了,朕的这几个儿子。”皇帝抬起手将几个皇子一一点个遍,“就是老三能替朕分忧,你们好好向老三学学,特别是你老十,别整日的不着四六,没个正形。”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日后定以三哥为榜样、楷模。”齐袁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果然老爷子叫他来就没安好心眼,来给他三哥当陪衬的。
“陛下,众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今日若墨还要多谢三皇子出城相迎,一路打点。”杜若墨借着话向三皇子行了礼。
两人虽是在城外就打过照面,可是这会在朝堂上,杜若墨的这句感谢在朝臣眼里又有了不同的意味。
三皇子宁王是当今皇后所出,舅舅是朝中重臣定远侯,皇帝虽是迟迟不立太子,可是满朝文武都明白三皇子的太子之位是跑不掉了,毕竟皇帝年事已高,立储之事势在必行。
“嗯,老三办事,朕放心。对了,温爱卿,两国和谈,杜相要在京师待些日子,其他使节住到官驿,杜相和他的随从就住到妳将军府吧,妳替朕好好招待杜相,带杜相在京师好好逛逛,向杜相介绍介绍我南玄的风土人情。”
……温言重重的吞了下口水,记起曹公公交代的话,“臣,遵旨。”
“哈哈哈哈哈,今日与杜相相谈甚欢,杜相一路舟车劳顿怕也是累了,随温爱卿回府休息吧,有什么事儿尽避和温爱卿说,你在南玄的这段日子,温爱卿就是你的贴身侍卫,无须和她见外……”皇帝虽是笑呵呵的,贴身侍卫四个字权当玩笑一般的说着,可是有心之人自是能听出其中的深意。
听完老皇帝的话,温言只觉得自己身形一晃,贴身侍卫,这个坑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远处的宁王嘴角挂着笑意,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定远侯,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满是深意。
“杜大人,请。”温言本就不太擅长交际,接了这个贴身护卫的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杜若墨比温言高了些,两人离得近,温言说话不免要微仰着头。
“温大人客气了,要在府上叨扰些日子,给温大人添麻烦了,还望大人不要介意。”
“杜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大人入住将军府,是温言的幸事。大人,请。”周围还有未散去的朝臣在,两人生疏的客套了一番便一同出了大殿。
据在北离的探子来报,杜若墨虽是北离百年一遇的相才,但年少时却是个病秧子,常年在府里闭门不出,更不曾涉及朝堂,今日之所以为相,是北离皇帝爱才,寻觅天下名医为杜若墨看诊,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江湖上寻得一位隐姓埋名的神医,终将杜若墨给治好了,这才使他能步入朝堂,为北离效力。
温言暗中将杜若墨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是说病都治好了吗,这都过去两年了,怎么身子还是这么单薄?温言在心中感叹了一番。
她常年在军中,看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回到京师再看这些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哥们,瞧谁都觉得是一副病秧子相,个个身子骨都单薄。
下了朝,齐袁林就躲得温言远远的,他们这对“好兄妹”都是暗中来往,明面上,一个皇子一个将军,可不敢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将军府是当年皇帝赐给温言父亲的宅院,温言父母伉俪情深,母亲死后,父亲坚持不续弦,那会儿北离和南玄的战事断断续续,温老将军是主将,必是要坐镇战场的,老将军心一横,带了两个丫鬟婆子还有在襁褓中的温言一同返回了边境。
温言自小便是在边境上长大的,别人家的姑娘绣花、学琴、下棋、读书的时候,温言却在沙漠里舞刀弄枪、排兵布阵。
长大后的温言也随着老将军回过京师几次,直到老将军去世,皇帝力排众议让温言女承父业,接替温老将军继续镇守边境,皇帝和温老将军年轻时结为了异姓兄弟,皇帝对温言甚是偏宠,乃至于这个决定让温言成为了四国中唯一一位女将军,此事也成了南玄的佳话,百姓中皆是有言,谁说女儿不如男。
“杜大人的随从只有此一人吗?”将军府庭院中,温言瞧着杜若墨身后站着的黑衣侍卫还有一箱的行李,不免探着身子又向正门看了看,是不是后面还有随从没跟上来呢?
“若墨只有这一名随从,余下的都是本次一同出使南玄的使节。”杜若墨点头应道。
“这样……”温言心中犯难,她常年在外领兵打仗,父母相继去世,她没有兄弟姊妹,且尚未婚嫁,这将军府就她一个正主,她身边伺候的人也就是丫鬟和婆子各一个,余下的还有几个打扫庭院的杂役,厨房里一个厨娘、一个打下手的,外加将军府的老总管,零零散散的几个下人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温言事前不知杜大人要入住将军府,大人也瞧见了,府里的下人都在这了,这位是徐嬷嬷,一直跟在我身边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大人不嫌弃的话,就先让徐嬷嬷伺候大人起居,这几日我让管事的再去寻两个侍女进府。”温言想着也只能先委屈这位杜相了。
“若墨谢过温大人,有徐嬷嬷帮衬足矣,不需再寻婢女了。”杜若墨微笑着说道,周围的下人们都识趣的低着头,他上前两步俯身在温言耳边,“温大人,新入府的下人易生事端,若墨不想给大人惹麻烦。”
一股暖流打在温言的左耳上,温言本欲想躲,沉着性子,稳住脚步,直到耳边淡然的笑声越飘越远,杜若墨又站到了他之前的位置,不远不近,两人的距离恰到好处。
温言表面不动声色,但是不免心中一颤,是她思虑不周,以杜若墨的身分地位,不得不防有心之人。
温言将杜若墨送至清风院,清风院离主院只有一墙之隔,如果发生什么,她可以第一时间赶到。“杜大人有什么差遣吩咐徐嬷嬷便是,温言就不叨扰大人休息了。”
杜若墨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看着温言远去的背影,眼中笑意渐浓。
书房内,温言捏着茶杯,盯着桌上的茶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大力拜见大人。”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进来。”
络腮胡子的壮汉推门而入,被称为大力的男人是个孤儿,参军后在温言的军中当伙夫,因有着一身蛮力便被人唤作大力,此人身子骨壮实,力大无穷,虽然目不识丁却是天生练武的料子,被当时还是少将军的温言遇上,温言见他性情憨厚且忠心耿耿,便收到麾下当了亲兵。
“何事?”温言放下茶杯,抬头问道。
“清风院那位……北离宰相,认出大人了吗?”
当年在北离救人的事儿是大力和温言一起干的,听说杜若墨要住进清风院,大力都没敢在府里露面,直等到他们安顿下来才敢翻墙入府拜见温言。
“大人当日在面容上稍做了修饰,且这都过去两年了……”大力自言自语道。
“或许吧。”当年北离皇室内斗,皇子们争夺皇位,都城兵乱,杜若墨辅佐太子,亲自带人前往临城搬救兵,半路敌人设伏,危难之际,温言出手救他性命。
南玄皇帝早就惦记着两国和谈,那北离太子也有此意,不过北离内斗毕竟是人家的事儿,况且谁输谁赢还不确定,南玄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插手,南玄皇帝便派温言乔装潜入北离,看看能否暗中助北离皇帝一臂之力,恰巧杜若墨遇难,温言和大力便帮忙化解了一场危机。
“那……”大力揉了揉手。
“无妨,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你在府里正常走动便可,无须躲避。”就算温言对杜若墨不了解,但是年纪轻轻便高居相位,辅佐太子争夺皇位,此等心智岂是常人可比的,温言赌他知晓自己就是当日救他之人,就看他打算什么时候挑明。
两国和谈这出戏到底要怎么唱?温言还真想好好瞧瞧杜若墨有什么本事。
“加派人手,暗中守卫将军府,特别是杜若墨下榻的清风院,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向我汇报。”
“是,属下这就去办。对了,这是王爷让我呈给大人的条子。”大力上前,从腰间抽出一卷字条。
“嗯,把李叔叫来。”
“是。”
温言摊开字条,“子时一见”,她起身点燃蜡烛,随后将字条付之一炬。
“小姐。”上了年纪的李管事走得慢,扶着门框跨过门坎,进门欲要行礼,被温言及时扶住。
李管事是将军府的老人,温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就在这府里当管家。
“李叔,近些日子府里无须买下人,现有的这些人,李叔费些心思将家底都再查一遍,府内务必不能进了细作来。”
“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办。”李管事在将军府多年,温言一点,他便明白事情的轻重,急忙下去办事了。
杜若墨、杜若墨、杜若墨……温言转身坐下,手指轻敲着桌角,此人入京师,朝堂这太平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晚饭,落坐的只有温言和杜若墨两人,四菜一汤,徐嬷嬷和温言身边的小丫鬟思巧在一旁伺候着。
“两位大人尝尝这鲫鱼汤,如娘子今儿个一早去集上买的活鱼,白天一直养在木盆里,晚上现杀的,鱼新鲜着呢。”徐嬷嬷发福的身子站在温言和杜若墨之间,给两人分别盛了一碗。
温言自小从军,对吃穿从不讲究,穿得暖、吃得饱就可以,平日里将军府开饭,李管事、徐嬷嬷、思巧也都会上桌,几人一起用餐。温言吃饭快,每次都是第一个吃完,早早下桌,府内虽是有主仆之分,实则早就成了一家人。
新鲜的鲫鱼和白女敕的水豆腐用砂锅炖了一个时辰,一开锅,香味四溢,那汤汁白白滑滑的,好生让人喜欢。
温言这边刚端起碗,只听徐嬷嬷在一旁轻咳了几下,抬头迎上徐嬷嬷的眼神,徐嬷嬷一直在给她使眼色,温言看了看杜若墨,此人已换上一袭白衫,左手握着勺子,轻吹几下,慢慢的喝着。
文官就是文官,吃个饭都如此讲究。温言一脸苦相的看着徐嬷嬷,正巧被抬头的杜若墨撞了个正着,杜若墨这人总是挂着一副笑脸,但是在温言看来,那笑脸倒像是一副面具,尔虞我诈皆隐藏其下,让人瞧不出真正的心思。
“让杜大人见笑了。”温言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勺子,“我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吃饭比常人快了些,这喝汤也是直接端碗来,军中也不会准备这么多的勺子。”温言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杜若墨笑笑不语,拿过一旁的空碗,徐嬷嬷见状本欲上前却被杜若墨抬手给挡了下来,将温言碗中的汤盛到空碗中一半,如此一来原本冒着热气的鱼汤凉下了不少。
“这汤凉了些,温大人端碗喝也不会觉得烫舌了。”杜若墨轻轻的将碗推了过去,“刚刚若墨笑,不是在笑话大人,只是觉得大人刚刚看徐嬷嬷的表情甚是可爱,比起朝堂上威风凛凛的温将军,倒像是讨糖吃不得的孩童,是若墨失礼了,还望大人不要责怪。”
杜若墨看着温言,眼中满是真诚,倒是让温言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回到府里,温言便换下了朝服,平日她外出办公,一身男子装扮是为了方便,回到将军府,她便穿回淡色的女装便衣,黑发绾起简单的发髻,一身装扮虽比不得大家闺秀的美艳,却也和朝堂上威风凛凛的温将军相去甚远。
瞧着对面的温言低着头用勺子一口口的喝着鱼汤,脸都快埋到碗里了,令北离军队闻风丧胆的“鬼将军”温言,谁能想到她竟还会有这副可爱模样。
吃完饭,温言回到自己卧房。
“小姐,这才第一天,以后的日子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小丫头思巧一边为温言收拾床铺,一边叹气说道。
那杜若墨虽是个美男子,可是府里来了外人,不仅温言有些拘谨,服侍的下人也是个个心惊胆战,生怕出了差错。
“我也想知道这尊佛爷什么时候走。”温言接连摇头,“准备夜行衣,夜里我要出府。”
“是,小姐。”思巧不再多言,到一边帮温言准备衣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