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包小福星 第五章 许诺倾城之嫁
私相授受对女子而言是一句很重的话,于名节有损,更有可能将女子的一生毁于一旦,日后不论婚嫁或与人往来都落了不好的风评,受人异样眼光,甚至进不了高门,委身家世不如她们的人家。
身为陆家千金,陆青黛、陆青瑾当然知道蒋三闲话中的严重性,两人同时面上一白,倒抽了口气,看向蒋家表哥的眼神又急又气,很想掐着他的颈项叫他收回这句话。
可是她们谁也没动,脸上蒙上一层灰白,身子微僵,一个冷然、一个气愤,却不约而同的手心一握,想压下胸口那抹直往上窜升的怒火。
这样的羞辱她们承受不起,也不愿平白受到污钻,明明只是如往常的作风,怎么就成了不是,那往后还能依样画葫芦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把陆青瑄踩得冒不了头吗?
“你怎么有银子买这么贵的东西,我不信。”
府里每个月的月例都有定数,不可能多给,她要不是有姨娘不时的贴补,只怕不到月中就花个精光,连条头绳也买不起。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一般肆无忌惮的挥霍,寄人篱下的我也有上进心,想着不给姨母添麻烦,因此手头再紧也会咬紧牙根硬撑,琢磨着添点进项……”他一脸落寞,似在感慨被人施舍的窘困。
蒋三闲这些话一出,最是难堪的是脸色为之一变的陆青黛,他虽然没有明着点出谢皎月对他的亏待以及不够宽厚待人,但字里行间却句句指出他并未受到善待,也就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有二、三两银子打发穷亲戚,余下再无其他了,放任其自生自灭,穷困中求生存。
以谢皎月和蒋三闲亲娘间的堂姊妹关系,她做的的确不多,有些彰显她的品性不端,对自家外甥的照顾还不如身边端茶奉汤的嬷嬷,这个姨母做得太不称头了,没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度,连来投靠的小辈都百般苛待,不予重视。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能赚到多少银子?”还是孩子心性的陆青瑾气不顺,张口就是瞧不起人的轻蔑,浑然忘却她爹也是文官,出身并不高。
“姨父也是书生。”他起码有个好的读书环境,衣食不愁,而姨丈是真的一步一步往上爬,靠着自己的能力中举、中进士、鱼跃龙门,走到皇上面前成为天子门生。
娶了谢皎月不过升迁较快而已,比别人多点机会展现自个儿的才学,入了皇上的眼,日子当差更顺心。
不过有利也有弊,所谓的权贵也要看皇上的喜好,他若看人不顺眼,功勋再高也一指拈了,九族内都遭殃,冒犯龙颜是一句话,也就近臣近得了身,风险更大。
不然哪来的文字狱,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天下人的性命掌握在九五之尊手上,官当得再高还是帝王奴。
“你……你不敬,爹他不一样,他是四品官员。”怎能相提并论,他太放肆了。
“实话还说不得吗?姨父也常以此自勉,告诫我为人不可好高惊远或只想凭着妻族翻身,男儿当有凌霄志,凭借一己之力平步青云,靠别人永远不会有出息。”陆敬之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他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遭人胁迫,硬生生的折节受辱。
读书人都有竹子一般的气节,不轻易向人折腰,他们顶天立地,仰不愧天,俯不忤于人,读圣贤书、做圣贤事,为朝廷效力,使百姓丰衣足食,四海升平。
平远侯府将嫡女下嫁自以为是给足了女婿面子,认为他该诚惶诚恐的伏低做小,把妻子捧得高高的,对侯府也要感恩戴德。
殊不知他们的骄矜自大正好触了陆敬之的逆鳞,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以势凌人,而且这种事还发生在他身上,文人体内的骨气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暂时隐忍,但累积了一定实力后便立即反击。
他纳秦姨娘为妾便是反抗的第一步,并在最短的时日让其怀孕生子,意思是说不光谢皎月有孩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更多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不只谢皎月一人。
为此,整个平远侯府气炸了,故意压着他不让他升迁,以此为桎梏,想让他低头。
可惜陆敬之根本不在意升不升迁一事,他更乐于当个小县令为百姓做事,不肯回京,甚至自愿请求外放,措手不及的侯府只得放手,反倒让勤政爱民的陆敬之有机会在地方上做事,成为百姓眼中的好官。
“你……你少岔开话题,你的银子是怎么来的,该不会是假借我爹的名目敛财吧?”陆青瑾一副不相信他有本事凭自身能力赚取银两的神情。
“抄书。”
“抄书?”她一怔。
“是的,抄书,我的字写得好,十分受书肆的欢迎,因此当作复习抄书再交给书肆换取银两。”他确实抄了不少书,闲来无事的消遣。
“一本书能有多少钱,顶破天几百文。”她轻蔑道,十分看轻蒋三闲,觉得人家肯收下他的书八成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
“二两银。”
她一窒。“二两银?”
“一个月十本书便是二十两,一年两百四十两,扣去我买书的一些杂项,一年好歹存下百来两,三年来约有三百多两,我花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下一套文房四宝算过分吗?”他一笔一笔算得一清二楚。
“二、二十两……”一个月?她的月银才五两。
不只陆青瑾咋舌,一旁不作声的陆青黛也瞠目,虽然对身为嫡女的她来说,几百两根本不是个事儿,她做几件衣服就没了,她娘有的是钱,她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可是蒋三闲闷不吭声的攒下一笔银两,府里上下居然无人知晓,这得瞒得多深呀,让人感觉很不好,有点吃里扒外的意味,同时也让她娘颜面扫地,堂堂的刺史夫人养不起外甥,逼得他书也不好好念在外挣银子。
唯一淡定且不受影响的是抱对大腿的陆青瑄,抄书是有,但她不信蒋三闲真会以此谋生,不过是做做样子糊弄人罢了,他自个儿都说了私产颇丰,把家里细软都带出来了,还能穷到哪去。
“青谨表妹,你还要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吗?你若不怕坏了名声我倒是不介意。”蒋三闲拿起一方砚台往前送,表示她要就给她,私相授受于男子而言并无太大的损失,只会被当成少年风流事。
这便是世道的不公,放在女子身上是一大丑事,害及一生,可是对男子却是不痛不痒,过眼云烟般的小事。
“你、你不要过来,什么破烂东西,本小姐瞧不上,就留着让陆青瑄练她那手烂字。”已知男女大防的陆青瑾兔子蹦般往后一跳,嫌弃无比的不许他靠近。
“三妹妹,我是你二姊,你真不好连名带姓的喊我,被人听见了对你不好。”唉!她性子太暴躁,被秦姨娘宠得无法无天,容易被当枪使,小小年纪就有品性差的传闻。
好在他们很快就要回京了,在这里的种种恶名会一笔勾销,京里没人知道她的恶形恶状,张牙舞爪。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青瑄还是不看好三妹,在大姊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下,她心只会更糟而不会好转,在京城也是不得人缘的小泼妇。
“不用你管,猫哭耗子假慈悲,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想管到我头上来。珠玉,咱们走,这里臭气冲天,熏着小姐我了。”陆青瑾愤而带着贴身丫头往外走,头也不回。
“是,小姐。”珠玉瞪了气着她家小姐的陆青瑄一眼,婢随主样,心高气傲。陆青瑾走过蒋三闲身侧时,狠狠地丢下一句:走着瞧,你给我记住了,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
她一走,被留下的陆青黛就有些尴尬了,想甩手一走了之又想留着,她实在看不惯有人为陆青瑄出头,这人还是她亲表哥,内心有股好强的不服气,她才是嫡女,他姨母的亲女儿,为什么他护的不是她,而是光有长相的庶妹。
难道他也只看重皮相,被狐媚子迷住了?
好面子的陆青黛不甘心输人一筹,明明她是府里最重视的女儿,为何一个她不要也瞧不起的表亲居然无视她,明着说着刚心的话,让她两面不是人。
“咳!咳!三妹妹说的是气话,表哥别放在心上,她就坏在那张嘴上,本性倒是好的,请你谅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果然不能指望她,纯粹是扯后腿的。
“她说的是气话,表示是你做得不好,上行下效、有样学样,身为长姊的你没带好底下的妹妹。”蒋三闲像课堂上的夫子似板起脸,煞有其事的说教,讲规矩、训示。
她面上一僵,暗生怒火,心想一个小书呆也敢教训她。“是的,表哥,我知错了,以后我会管好妹妹们。”
她爹都没说上一句,他倒是摆起架子了。
“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是要做给人看,刺史府也不穷,姨母又是出自高门,怎么一个个目光短浅,像穷疯了似的,居然脸皮子都不要的向人讨要。青黛表妹,是不是姨母没给你银子花用?回头我跟姨母说一声,缺钱就不用给我银子了,我靠抄书也能养活自己……”
陆青黛臊得慌,这脸打得啪啪响。“表哥说的哪门子话,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你呀!我们姊妹之间是闹着玩的,谁会当真,有来有往感情才会好,二妹妹,你说是不是?”
“大姊姊,你去年借的青玉葵花镇纸什么时候还我,还有爹给我的『泉山垂钓图』,那是一钓翁大师晚年的画作,价值千金,还有琥珀碗、夜光爵、碧玉杯、金镶玉马鞍……”
“停——”目光冷得不能再冷的陆青黛高声一扬。
陆青瑄状似不解的眨着眼。“大姊姊不还我了?你之前说是『借』,可是借了好久,我怕你忘记了。”
已经是她的东西了,还想要回来?“大姊最近比较忙,等过些时日空闲了,整理整理就还给你。”
她一听,喜形于色,拿起紫犀毫沾金鳞墨,摊开青竹纸就要做一番书写。“大姊姊,不用你费心,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我一件一件写出来,你不要嫌妹妹字丑呀!”
噗!蒋三闲以手覆口,掩住嘴边笑意,他一脸宠溺,不好笑得太明显,暗忖:这丫头太有才了,一鸣惊人。
不过陆青黛的脸色倒是不怎么好看,一张满月脸绷得紧实,没什么表情。“二妹妹,还做姊妹吗?”
“为何不?”血缘天性,切割不了。
“凡事别太计较,大姊也帮了你不少是吧。”她语含暗示,用言语威胁,在刺史府中唯有听话才有出路。
“我没跟大姊姊计较呀,你看我博古架上的摆设都被你拿走了,我也没说不可以呀。可是我也喜欢,想到就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想着大姊姊只是借一下就放心了。”她拍拍胸口,一副我相信大姊姊不会贪了东西的样子。
装傻谁不会,陆青瑄将众所皆知的草包美人形象表达得淋漓尽致,她就是没脑子嘛!能指望她说出人话?
听不懂很正常,她要一下子就懂了,谢皎月和陆青黛母女反而要头疼了,有才有貌有智慧,别人还混什么。
“二妹妹你……”存心让她没法做人吗?
偏偏她又无法说什么,庶妹的蠢、笨、呆是她们母女俩刻意养出来的,哪能一下子变灵光。
“青黛表妹,你真做出这种事?看来平远侯府也是真穷了,才会让你和姨母过得贫困,
连几十两的摆设也买不起,这几天我多抄几本书贴补姨母,免得姨父知晓姨母花钱如流水,把他给的府中用支全花光了。”反正她们不要脸,那就再丢脸一些。
嫡女虐待庶女总有千百种方法,不打不骂、不在规矩上挑刺,还有更好的嫡母吗?顶多性子养歪了,生不了风波。
“表哥不要胡说,我娘有银子,没乱花钱,外祖家也一切如常,受皇恩浩荡,你抄书的银子自个儿留着,我们不需要。”气得火冒三丈的陆青黛还一脸和煦,面上带笑,可咬紧的牙根快把银牙咬碎了,发出嘎吱嘎吱声。
蒋三闲却一脸困惑地抚着额头。“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青黛表妹有借了不还的癖好吗?”
“……我一定还。”她咬着牙,目光沉沉。
“什么时候?”他问。
“……”地老天荒。
被自个儿表哥黑了是什么心情,看陆青黛的表情就晓得了,木兰家是磨刀霍霍向猪羊,她是眼睛下刀子雨,把蒋三闲插得体无完肤,没一块好肉。
“三闲表哥,我写好了,你帮我盖个印做见证,我让大姊姊别还错了。”陆青瑄嫣红小口吹着墨迹未干的青竹纸,小小的一抹红引人遐思。
“嗯。”他一板一眼地以朱砂印上印子。
“大姊姊,你也瞅瞅,看有没有写错的地方。”陆青瑄眸光澄澈,似铜镜般映照出另一个人的恶毒心思。
陆青黛做做样子的瞄了一眼,并未放在心里,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还回去,哄人而已,谁知……
“这张清单我收着,若是青黛表妹三日内未归还,我直接拿给姨父请款,东西没了就用银两补偿。”吞下去的都得吐出来,他家小泵娘受够欺负了,该是讨回来的时候。
“什么?”她脸色一变。
陆敬之不只是她,也是谢皎月的罩门,她们谁都不放在眼里,视同草芥般对待,独独对一家之主一点小脾气也不敢有,如今不在京中,少了平远侯府这座靠山,她们的底气不足,只能先委屈着,不敢弄些小动作。
“青黛妹妹不是很忙吗?不留你了,慢走,尽快把二妹妹的东西收拾出来,你要是忙我可以代劳,取回二妹妹之物,完璧归赵。”勿以恶小而为之,老天都看着呢!
“表哥真不负其名,闲人、闲情、闲晃荡,到处晃动管闲事,不过奉劝你一句,你想求娶二妹妹一事怕是不成的,我娘那一关过不了。”真当自己人护上了?他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不劳青黛表妹费心,在我和二妹妹成亲之前,你先关心自己的婚事吧。”没了傻乎乎的挡箭牌,庆国公府那个大坑就由她自个儿跳下去了。
蒋三闲为何知晓庆国公府?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你说我嫁不出去?”是湖广总督之子眼光差,不识金镶玉,她一招手,多得是青年才俊等她挑选。
“非也,是你赶紧找到良人,别挡住妹妹的姻缘。”他等得急。
“表哥也好自为之,别自误误人。”她看了庶妹一眼,随即仰着头,带着婆子、丫头离开。
千金大小姐是不会亏待自己,有损体面的,因此她每一回来青花小院,身后都跟了七、八人,一是排场、二是威吓,她要让所有人看清嫡庶的差别,没人能越过她。
“吓着了没?”人一走,蒋三闲的手就往小泵娘的头上一放,轻轻揉了两下。
她摇头。“被你吓到。”
“我?”他一愕。
“你实在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她们气跑了,以前我怎么赶都赶不走,非把我喜欢的东西都拿走方肯罢休。”她不是没有怨言,只是找不到人倾诉,娘亲只叫她忍耐,家和万事兴。
“人善被人欺。”她要是敢拿起烧火棍一挥,相信没人敢来打扰她。
陆青瑄小嘴一蹶,托着下巴一脸苦恼。“我也知道我这性子太软和了,所以我也在振作。”
“太慢了。”她根本是得过且过,别人不打上门就当没这回事,坐以待毙,不会主动出击。
她装傻的笑笑。“我努力,不过你要帮我,人家人多势众,我打不过。”
“为什么要帮你?”他无法时时看顾,她必须强硬起来。
“因为你是我的金大腿。”她淘气的一眨眼。
女人一有依靠就会变软弱,陆青瑄真当自己只有十三岁,小泵娘的娇气展露无遗。
“金大腿?”她还真敢说。
“三闲表哥。”表哥帮表妹,天经地义。
蒋三闲一叹,拿起毫笔沾墨写了个“天”字,意思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大可四下撒野。
“中了、中了、中了!”天大的喜事要喊三遍。
“什么中了?”
“表少爷中举了,还是榜首的解元公,报喜的衙差都到了门口,等着领赏呢!”
“快快快,快把这事告诉夫人,她一定非常高兴,咱们表少爷是解元呀!”与有荣焉。
“是呀!是呀!跋紧去,我都听到敲锣打鼓声了……”外头肯定热闹,一群人来贺喜。谢皎月高兴吗?
不,她一点也不高兴,还有些冒火,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人本该是个庸才,高不成,低不就,养着昭显她的贤惠。
再说,她给的月银根本不够他买书,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出息?
明明不想让他有冒出头的一天,偏偏他偷着、藏着,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甚至他还帮着外人欺负自家表妹,把女儿屋内物品搬走了一大半,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他连姨母也不放在眼里吗?
太糟心了,让人气到心口疼,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可是表面上她还要装出欢喜不已的表情,替他招待报喜的人,给赏银、请人吃糖、大宴宾客,陪笑到脸僵,把场面弄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
“恭喜、恭喜,是头名呀!你们真会养孩子,连个外甥都能养出解元公,日后前途无量……”
“托福、托福,也是他自个儿成器,早读晚读都快读成书呆子了,叫人看得好不舍。”平时闷不吭声的,都快忘了有这个人,谁知是大鹏展翅、一飞千里,叫人不容小觑。
“有夫人心疼他,哪能飞不出九霄云外,你就等着他蟾宫折桂,捧个状元来孝顺你。”
她自个儿有儿子还用得着别人孝顺吗?状元是她儿子的,谁也不能抢,外甥又怎样,还不是她养的一条狗。
谢皎月一心念着等荫封的儿子们,却忘了他们根本不走科举之路,连秀才都不是的陆大、陆二少爷还想考状元?
无疑是痴人说梦。
两人的目标是国子监,一旦授业完毕后,在平远侯府的操持下,应该会进入六部,从七品官做起,所以考不考都无所谓,身为高官子弟自有他们的去处,还是勋贵之后,未来根本不用担心,早挂上号了。
“多谢姨母操持。”身着一袭青衫的蒋三闲态度恭敬的拱手一揖,少年风姿清朗若月。
“姨母能做的也不多,全靠你自个儿争气,你娘年轻时候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才华动天下,这点你倒是像了她,都是慧黠剔透的人儿。”聪慧过了头又如何,还不是落得芳魂无所依。
看着和堂妹有三分相似的面容,面色慈和的谢皎月在心里冷笑,报应呀!这就是报应,家破人亡、生死两茫茫,天各一方、夫死妻亡,唯一的儿子也流落到无所依靠,尝遍人间苦果。
谢离月呀!谢离月,你便是名字取得不好,有个“离”字代表分离,谁在你身边都留不住,注定要生离死别。
人在福中不知福,所以遭天谴,当初那么好的一段婚约居然不要,还和皇家公主抢夫婿,你哪来的大脸置谢家于危难之下,用整个家族三百七十五条人命来成全你的爱情。
你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吗?那便是我当年的煎熬,和皇甫世清订亲的人应该是我这谢家嫡长女,双方爹娘已有了约定,偏偏你追着小猫雪儿进了厅堂,多么天真无邪、笑容纯净,我期盼多久的美梦在你的一笑中化为雪花片片。
融化了。
“我娘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父亲在世常说翩翩一佳人,细足踩轻萝,舞蝶弄清波,人间唯一人。在我爹的心目中,娘才是世间第一人。”无人能出其右。
方方面面皆是第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谢离月说了第二,没人敢夸口说第一。
当年的她真可说是冠绝群芳,从十一、二岁便名动京城,有她的地方四下无颜色,唯她真牡丹,令所有待字闺中的闺秀对她又恨又爱,既想成为谢离月,又怨她无法模仿,一枝独秀、国色无双。
一度听闻她是太子妃不二人选,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了和左相之子皇甫世清有婚约,当时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城中女子哭倒一片。
因为皇甫世清亦是一代风流人物,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曲《春江花月夜》风靡大江南北,与相貌堂堂、清雅逸透的蒋镇安并称“花间美男子”,容貌极其出色。
不过两人是王不见,从未相见过,蒋镇安在外地就学,而皇甫世清的外祖父则是国子监祭酒,因此他没有意外的入了国子监,并且是其中佼佼者,每一年交出居冠的成绩,比蒋镇安早两年进入官场。
而蒋镇安也不遑多让,名师出高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路轻轻松松地连下三元,解元、会元、状元,进金鉴殿拜见天子。
皇上龙心大悦,赐婚福安公主。
可惜天生傲骨,不愿尚主,当场拒婚,要不是皇上惜才,加上他祖父以乞骸鼻为由辞掉右相一职保全孙儿,否则他不可能外放一事了结。
“呵呵……最怕红颜未老恩先断,命运多舛,曾经是那么风华绝代的天人,却因『情』字断送锦绣年华,我至今仍记得她回眸一笑的妙姿,简直是羞煞月里嫦娥,连皇上都看傻眼了。”这也是谢离月进不了宫的原因,避免父子相争。
“姨母若是在皇上面前献舞,肯定也是艳惊四座,一朵白莲出水,多少男儿愿折腰,拜倒你石榴裙下。”你不是爱出风头吗?就让你一舞动天下,成为名符其实的舞姬。
谢皎月笑意一凝,目中藏锐。“老了,跳不动,不能和你娘当年相比,那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勾得你爹连公主都不要了,差点闹出荒唐的私奔事。”
聘为妻、奔则妾,若非皇上心底那一点点怜惜,恐怕也成不了夫妻。
蒋三闲眸光闪了几下,幽幽若深潭。“难怪我爹为娘痴迷,老说谢家的好风好水全给了我娘,其他的拐瓜劣枣看了伤眼,不看也罢,他不想吐光了前一夜的饭菜,太伤人了。”
“闲哥儿,饮水要思源。”她垂目低视,手边一碗百合莲子羹,迟迟未动。
“姨母说的是,不过据说当年我外祖母将她的嫁妆留给我娘,而我娘匆匆离京并未知晓此事,不知那笔嫁妆如今何在?”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心就一定查得到。
闻言,她眉头一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浮动。“这我就不清楚,老人家走得急,没人注意这件事。”
“那就是说嫁妆还在喽!我娘说外祖母乃大长公主独女,三百七十五抬嫁妆抬了一整天也没抬完,整整装了三个院子。”那真的是十里红妆,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姊姊,唯一的女儿出嫁,可说是倾城之嫁。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忽然坐立难安。
“当然是拿回来,不然外祖母在九泉之下怕要骂儿孙不孝了。”他说得合情合理。
蒋三闲的外祖母是亭安郡主,她嫁入谢府为媳也和大长公主一样只生一女,因此她的亲儿孙也就只剩蒋三闲一人,其他人都是隔房子侄,按皇家律例,他们是不能动用郡主私产。律文有云,若无子嗣承继,死后由皇家收回。
因此当年的大长公主才把公主府大半的家产以嫁妆之名给了宝贝女儿,思女成疾的亭安郡主自知时日无多了,便扬言她的私房全给谢离月及其子嗣,他人不得私用。
同时她还写了一封信叫人送进宫里,将此事告知,若有一日谢府私占此财产,未如实交给谢离月等人,便请皇上代为做主,将她名册所列之嫁妆悉数交还后人手中。
而这后人就是蒋三闲。
谢皎月脸色微白。“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谁会记得,二媾的院子早夷为平地,挖了个池子养鱼。”
“那嫁妆呢?”他半步不让的追问。
“不要问我,我哪晓得,我都十来年未回府了,哪知嫁妆在何处。”这小子真是来讨债的,那么久的事还翻出来烦人,亭安郡主一过世,那笔嫁妆就被府内各房分了。
她父亲是长房,分大头,其余依嫡庶各有多寡,但皆大欢喜,每房都分到不少,足够十余年吃喝。
而她的嫁妆便是当年分得的一半,即使只有一半也足足一百二十抬,令满城女儿家为之羡慕。
“那么劳烦姨母写封信回平远侯府,就说谢离月之子蒋三闲前来讨要母亲嫁妆,请他们清点清楚,勿有其他想法。”蒋三闲笑意融融,说起嫁妆一事倒像是在谈天。
“你说什么?”他、他竟敢……竟敢开这个口,平远侯府是他外祖家,与他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岂能任他胡作非为。
“姨母,有什么不对吗?”看她都吓出一身冷汗了,真不忍心再吓她,吓出个三长两短,他的小泵娘得守孝三年。
“没、没什么了一下。”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何千瞒万瞒,他还是知道了亭安郡主那笔私房有问题,是谁泄露出去的?
这兔崽仔,真想把人逼死了,早知道他长了一口只咬自己人的疗牙,当初就不该收留他,让他流落在外,居无定所,看他拿什么中举,又有谁能庇护他至如今。
不过是个解元就张狂了,真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她想弄死他是举手之劳,他根本无招架之力。
财帛动人心,想着自家人瓜分了堂妹富可敌国的陪嫁,内心阴晦的谢皎月想都没想过要归还所得之私产,反而想占为己有,绝口不提她手上就有好几样前朝珍品,价值连城。
“姨母要好好保重身子,别像我娘一样一病不起,看不到外甥鲜花着锦为你争光,我能依靠的亲人只有你。”她得多活几年,长命百岁,看着谢府分崩离析,世上再无平远侯府。
“你在咒我早死?”她的和善面容微微龟裂。
“姨母这话说重了,你还没看到外甥娶妻生子呢!就是家底薄了些,拿不出像样的聘礼讨好岳父岳母。”他说到岳父、岳母两个字时,咬字特别重,让人琢磨出意味了。
闻言的谢皎月微眯眼,冷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她真小看他了。“你想怎样?”
果然是谢离月的儿子,外表纯良、内在狡诈,兜了一大圈叫人心惊胆颤,殊不知他掀起旧帐,却算计在此。
“外甥对青瑄表妹倾慕已久,愿以十里红妆相迎,从此画眉为乐、举案齐眉。”他弯一拱手。
“你有十里红妆?”她讥笑。
“拿回外祖母的嫁妆就有。”面色从容的蒋三闲气定神闲,彷佛胸有千山万壑、百摧不倒,沉着的神色不像十六岁少年,倒像老谋深算的奸臣。
她眼皮一抽,垂目。“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会亲自向姨父提亲,然后请他替外甥讨回家母该得的嫁妆。”一山还有一山高。
“你敢——”她怒视。
“讨个老婆不容易,总要挺而走险。”他的意思是你退一步、我让一回,大家好商量。
翅膀硬了,能揭她脸了,堂而皇之的威胁。“若是我点头了有什么好处?”谢皎月一直都明白丈夫对自己的娘家何其痛恨,若能打落水狗,他一定不遗余力地拿起第一块石头砸向平远侯府大门,让百年基业根基不稳,摇摇欲坠。
夫妻一场,何其可悲,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同床异梦。
“我以外祖母的嫁妆为聘,从此绝口不提,姨母觉得如何?”这么大的馅饼总够诚意了吧!
“倒是件好买卖。”她呵呵一笑,转着腕上的龙凤玉蠲。
“我也是这么认为,没让姨母吃亏。”蒋三闲跟着笑若春风,宛若此事已定,云破月渐明。
她忍着气,差点捏断了蠲子。“好,一等瑄姊儿及笄就让你们订亲,来年过门……”
“不,下个月。”先交换庚帖,定下名分。
谢皎月冷讽。“有必要这么急吗?”
“就怕夜长梦多。”他不赌万一。
她一怒。“你以为我会对庶女痛下杀手?”
她还不想和夫君正面撕破脸,她的男人她不会拱手让人,而且是让给早该消失的顾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