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食姑娘 第八章 靠甜点收服众人
数日后,白露的扭伤已恢复了许多,虽然无法走远,但终于不用再待在床上,可以出房门,看看外头的风景。
左安阳配了一顶软轿给她,她自己慢慢走出抱石居后,上了软轿,让人抬到主屋,想和徐氏请安。
虽说徐氏不反对她住这里,也没有刻意刁难,但她知道徐氏并不喜欢自己,如果自己真想跟左安阳在一起一辈子,未来婆婆对她的观感总是要尽快扭转过来。
如今她想到的方法便是温水煮青蛙,表现自己好的一面,一点一点的去除徐氏对她的偏见,说不定哪天就不反对了。
一大清早左安阳便上朝去了,待白露来到主屋厅外,婢女正要去通报时,却被她拦住。
因为主屋厅堂一向不关门,白露其实看得到徐氏坐在里头的一举一动,她发现才几天没见,徐氏脸上又添了点愁容,桌上她一向喜爱的甜点也完全没动,只是一迳地喝茶,放下杯子,再喝一口,又放下,显然坐立难安的样子。
白露有些难受,这几日左安阳因为反对皇上亲征一事,在朝中受到极大的抨击,徐氏该是为此担忧吧?她是个外人,不方便安慰她什么,可是就这么干看着又有些不忍。听说左安阳很小时父亲就去世了,所谓的世袭侯爵在这种情况下只是个笑话,孤儿寡母含辛茹苦,又因家无实权,被所有高门轻视鄙夷,享受不到任何权势带来的好处,是后来左安阳早早就投了军,攒下军功让徐氏过上好日子,才让京里的人对左家刮目相看。
但左安阳长久在外征战,徐氏一人在京中等待,战胜就飞黄腾达,战败就万事倶休,那种孤独与恐惧的煎熬,若非徐氏性情坚韧,早就倒下了。
在左安阳面前,徐氏表露的是一贯的强势,想必也是不想把自己的脆弱让儿子看到,让他平添担忧,但在自己看来,徐氏苦,左安阳也苦,她竟是对这母子俩有些心疼起来。
她不语,打手势让软轿掉头,将她抬到了灶房。
灶房里厨娘忙碌着,她进去问了一下厨房有的材料,得知居然有苹果与牛乳,心中一喜,再让人取来她从张平镇带来的乳酪,还有前些日子制作,冰在府中冰窖的材料,决定亲自动手做几样点心。
第一个是克难版的波士顿派,先将蛋白与糖打至发泡,再加入与蛋黄拌匀后的面糊继续搅拌,搅拌好后放入大瓷盆内,送进她事前让人在灶房里用石板搭的临时烤炉,烤一刻钟,取出放冷。为增添风味,她取来当令的小金桔,去皮去籽加入慕斯中,再夹于放冷的蛋糕里切块就完成了。
另外,她用灶房里原有的芝麻磨成芝麻酱,而牛乳加入糖及琼脂,于火上加热,至煮滚前离火,加入刚才的芝麻酱再倒入容器,便完成了在张平镇也极为抢手的黑芝麻女乃酪。最后一样苹果派比较费工,不过也只是制作油酥皮比较麻烦,需把入女乃油的面皮反覆折叠擀开,在制作酥皮的时候会有一些空档,她就趁着这机会煮馅料,苹果与糖及肉桂同时煮开,直到苹果完全被糖及肉桂的香气浸润,便可取出,倒在置于浅汤盘的面皮上后入烤箱,出炉后切块。
徐氏爱吃甜食,但牙口不太好,所以白露在制作时,特地挑了比较好入口的甜点,糖量也减半,虽然都是甜食,却各有风味,吃多也绝不会让老人家觉得腻。
将甜点整齐地放入食盒,一旁再雕朵花装饰,连白露看着都嘴馋起来,为了搭配这些甜点,她也特别冲了一壶女乃茶。
徐氏一个人自然吃不了那么多,白露大方地将剩余的都分给了在场的众人,让她在府中的人缘一下子拉高了许多,倒是意外之喜。
软轿再次抬到了正厅,白露望了望里头,徐氏依旧坐在那儿,只是眼底的沉郁更重了,白露让人通报了徐氏,待徐氏应了,方提着食盒走进去。
徐氏见到她,并没有什么喜色,只是淡然地问:“什么事?”
“小女子是为总兵大人在张平镇的事而来,不得不叨扰老夫人。”白露微微一笑,为自己安抚老夫人的行为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总兵大人在张平镇的军需,有一部分是来自珍馔点心坊的收入,所以小女子想着是不是把点心坊也开到天京,如此筹措银钱也快些。然而珍馔点心坊的甜点适合边境人的口味,却不知是否也符合天京人的口味。曾听闻总兵大人说,老夫人爱吃甜食,但又嫌京里几家老字号做得腻,小女子便斗胆做了几样,请老夫人尝尝,并不吝赐教。”语毕,她奉上了手中食盒。
当食盒一打开,扑鼻的甜甜乳香涌出,让原本无啥兴趣的徐氏眼睛一亮,“这样子的甜食,倒是没见过。”
徐氏多看了白露一眼,心忖这丫头还真是会说话,要是她一来就表明想拿甜食孝敬自己,自己只会当是巴结,但这丫头换了个方式表达,自己就无话可说了。
“这些甜食的共同点就是都加了牛乳,京里的牛乳不如张平镇的香浓,要是用张平镇的牛乳来做,只会更好吃。”白露先将口味最清淡的芝麻女乃酪端上,细细介绍了一番。
徐氏瞧这所谓女乃酪,觉得模样挺讨喜的,便试了一口,这一口居然就让她停不下来了,这种有点弹性的柔滑口感前所未见,偏偏又入口即化,满满的芝麻香气与牛乳的香气交融,充满了整个口腔,无须用力便滑入了喉中。
“恰好府中有芝麻,才做成芝麻口味,平时只有女乃味的,可以拌着果酱吃,总兵大人最喜欢吃不加糖的。”白露像是闲聊般说道。
徐氏啐了一声,“这种东西就是要加糖才好吃,不加糖能吃吗?阳儿那是什么口味!”
白露随即附和,“可不是吗,小女子也觉得总兵大人真是不会吃!甜点甜点,就是要甜嘛!像这块波士顿派,我在张平镇时也做过,但总兵大人嫌它软绵绵的吃起来不带劲,我就不服气了,老夫人可要评评理。”
她说着又将波士顿派送上,还用调羹轻轻在蛋糕上压了一下,徐氏一见那饱满的慕丝馅微微的被挤压出来,看起来就浓郁可口,而那所谓的蛋糕居然还弹了回去,徐氏有些不能自已地挖起一匙,迫不及待地吃下。
太好吃了!口感松软绵密,又有香浓滋味,而且单吃只有女乃味可能还挺腻的,那丫头应该在其中加了金桔,那微酸的桔香完全削减了那一点腻,徐氏又忍不住再吃一口。
“这东西就是要软绵绵才好吃,难道要硬邦邦的吃?”徐氏不由得说了句公道话。
“果然甜食还是要请教老夫人,总兵大人那就像来捣乱的。还有这苹果派,在北方我用的是杏桃,他又嫌酸。甜也不吃酸也不吃,老夫人,总兵大人小时候就这么挑食的吗?”
“他小时候何止挑食,根本是除了肉之外的东西什么都不吃,要叫他吃一根菜都费尽了我的心力……”徐氏或许是闷了多年,如今被白露打开了话匣子便说个不停。
白露趁机送上了苹果派,酸甜的味道加上酥脆的派皮,美味像是在舌尖上如烟花爆开,接着是一股辛辣香甜的肉桂味余韵不绝,徐氏吃得连连点头。
“……阳儿那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义气的,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看到自己的朋友受委屈,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帮忙讨回公道,当年光是药钱就不知花了多少,成天担惊受怕的担心他又去和人打架。现在从了军,天天有架打,也算得偿所愿。”说到当年的事,徐氏觉得又感慨又好笑,眉间的愁绪陡然散去不少。
白露搭着她的话,也和她聊起了左安阳在边关的事,“可不是吗?总兵大人在张平镇时,一次遇到敌袭,出征前看到一个姓陈的参将穷到连盔甲都没有,就把自己的盔甲给了他,结果在与敌人厮杀时,居然忘了自己已经没有盔甲,受了伤回来,可也因为那一次,总兵大人在张平守军里就有了极高的声望。”
“哼,那傻儿子,从小就崇拜英雄,做什么都冲在最前面,就连在军中也是这样,真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徐氏听得入神,本能的啐了一声,可是对自己儿子在边关的经历,她还是很有兴趣的。
“现在张平镇的百姓,的确把总兵大人当成英雄了呢!”白露笑道。
此时小黑由门外飞入,直接落到了白露肩上,张口就道:“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这诗分明是在赞颂英雄的武艺高强,听来就像在附和着白露。
徐氏有趣地看着小黑,“你这鸟儿真是有灵性,念诵诗句是信手拈来,花了很多心思教吧?”
“其实……小黑它……也不是只会吟诗……”白露尴尬道,冷汗都快滴下来,她好不容易逗得徐氏把注意力摆在别的地方了,可千万别让小黑搅了局。
徐氏却更有兴趣了,提出了一个让白露傻眼的要求——
“不如这鸟儿放我这里,让我玩几日吧?”左安阳下了朝,急急忙忙赶回忠义侯府。
虽然现在母亲与白露维持了表面的和平,不代表着以后两个人就不会闹起来啊!
然而当他直接将马匹丢给门房,快步跑向主屋厅堂时,却远远就看到自家母亲与白露坐在一块儿吃点心,相谈甚欢,让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待到接近正厅,他听到白露正在说边关的事,恰巧说到有人假冒她母亲的事,他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听着她怎么说。
“……当时那妇人有严明松做倚仗,耀武扬威,到点心坊来白吃白喝不说,张口就是向我要钱花用,我本想着不给总兵大人惹麻烦,用银两打发了,想不到她变本加厉,又来讨钱,恰好被总兵大人遇到……”
“我儿子那不用说,一定是将人扔出去。”徐氏喝了一口女乃茶,笃定地道。
白露闻言一笑,“知子莫若母,总兵大人像拎小鸡般把那妇人扔出去,让在场的人都拍手叫好。只是那妇人不肯死心,又想夺走管理点心坊的权力,总兵大人直接在严明松面前,揭穿了那妇人的身分,竟然是一名妓子,她是受到以前被赶出总兵府的一名婢女唆使,前来报复。严明松当时气得脸都绿了,那肚子一鼓一鼓的像青蛙一样,站在高大威猛的总兵大人旁,高下立判。
“西北边关民风强悍,总兵大人这般不畏强权,落在西北百姓眼中,那就是一等一的好汉,严明松就是因为丑恶嘴脸被揭开,所以回京才急着向皇上告状,是想报复呢!也不想想总兵大人面前千军万马都不怕了,会怕一个阴险小人?”白露想起这椿事,仍有些恼怒,为左安阳抱不平。
徐氏非常入戏,拍了下桌子道:“说得好!我左家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打压!”
左安阳在外头听到白露将他形容得威武不屈,不由得志得意满,想不到白露居然愿意花心思亲近他母亲,他心头漾起一股甜蜜。
她肯定是为了他啊!她心里分明是放不下他的!
想到这里,左安阳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徐氏看到他才想起自己先前还在担心儿子的事,怎么现在居然忧思全无?
她这才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露一眼,而白露只是甜美地一笑,在左安阳进门后便闭上了嘴巴,站起身来就想告退。
“你也留下来听吧。”徐氏突然道。
左安阳眼底闪过一丝喜意,白露闻言告了声罪,又乖巧地坐下,还替左安阳也倒了一杯女乃茶,他笑吟吟地喝了一口,伸手就想去拿食盒里的点心,却听到徐氏一声轻咳,他的手立刻定在空中。
“这几样你不是都吃过?你不喜甜又不爱吃软,不必勉强吃。”
左安阳愣了一下,直觉回道:“可这是白露做的……”
“她做的东西你还少吃了?”徐氏绝了,说着居然直接将食盒盖上。一旁的白露见状差点笑出声来,只能强自镇静。
左安阳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母亲,怎么有种失宠的感觉?
他讪讪地收回手,嘀咕道:“罢了,我让白露再给我做……”
“记得还有我的一份。”徐氏面不改色地道。
左安阳垮下肩,好吧,真的失宠了。
白露看他这样,悄悄地朝他眨眨眼,暗示他会偷偷做给他,立刻就看见他眼里浮现笑意。
既然已经哄得他开心了,白露顺势岔开了话题,“总兵大人今日上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自己正想问这事,怎么吃个点心就忘了?徐氏回过神来,严肃地看向了左安阳。左安阳也不再说笑,一本正经地道:“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们心里要有个底,过两天我八成就要丢官了。”
徐氏方才舒展开的眉又紧皱起来,她眼角余光看向了白露,却见白露只是眼睫微微一扬,没有任何惊慌恐惧的神情。
倒是个冷静的,她想。
左安阳见她俩都很沉得住气,便继续道:“今日在朝会之上,严明松一派的人又提起了要皇上亲征西北的事,我自然是大力反对,想不到严明松巧舌如簧,皇上亲征之意甚坚,竟反过来怒责我藐视圣意,当众便夺了我兵权,只怕这两日会连我总兵的职务都解除,让我成为一个闲散侯爷。”
厅堂安静了一瞬,徐氏又瞄了眼白露,现在她儿子可是无权无势了,所谓侯爷也只是好听,真遇上事情一点用都没有,这丫头还能镇定吗?
徐氏以为是个女人都会介意男人失了权柄地位,想不到白露却是面不改色,依旧那样温温柔柔地觑着左安阳,彷佛一点也不在意。
她暗自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回左安阳身上,问道:“严明松竟是丝毫不顾忌两家关系……他听到你兵权被夺,反应如何?”
说到这个,左安阳居然露出一丝笑意,“才一下朝,他便立即来找我,先说我不识好歹,接着便提出那桩婚约不算数了,反正两家也没交换庚帖,就当没发生过。这样就是严家向我们退亲,而不是我们退了严家的亲。”
徐氏都气笑了,“他以为这么做,他们严玉娇的颜面就能保存了?”
“老子活到这把岁数,就没见过这种贱女人,真是贱啊——”站在白露肩上的小黑突然开口,这回可不是书生了,而是那个会骂格老子的粗鲁男子嗓音。
白露与左安阳齐齐脸色一变,这傻鸟居然在徐氏面前露馅了,说出这么粗鲁的话。
左安阳连忙补救道:“娘,其实这傻鸟以前有别的主人,说话都是乱学一通的……”
白露也立刻帮腔,“对对对,小黑嗓音还会变男变女,吟诗只是它会的其中一部分,其他的部分简直粗鄙不堪……”
徐氏眉毛都没动一下,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两人目瞪口呆——
“我倒觉得小黑说得挺对的。”
左安阳与白露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帮小黑说话,还是该尽力说服徐氏,小黑并不是这么简单而已……
“既然严府要退亲,这件就这么定了。白露,这鸟儿放我这里几天,我倒想看看它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徐氏迳自做了决定,朝着小黑伸出手,或许是徐氏手上还有点心的余香,小黑居然乖乖地飞过去,停在了她的指头上。
徐氏满意地起身,转身便走,但走到大门口时,却是突然回过头,叮嘱道:“食盒里的点心送到我房里来。”
丫鬟们赶紧对左安阳告罪了一声,收拾了食盒,拎着跟上了徐氏。
厅里的两个年轻人无语的看着徐氏就这么带着小黑走了,都觉得忐忑不安。
白露有些艰难地开口,“当初你要我把小黑带回来,是真觉得他能搞定你娘?”
左安阳也是傻眼,呆呆地道:“我要你带小黑,是要让小黑帮你吵架,想不到它竟巴结起我娘来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你娘可是一直以为小黑是我教的。”白露只要一想到小黑随时会在徐氏面前来一句“杀千刀”或是“老爷好久没来”之类的,就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痛。
左安阳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最后拍拍她的香肩,苦笑道:“……只能祈祷我娘能把小黑教得正经点了……”
朝廷紧锣密鼓地召集军队,由于朱庆发了狠,欲召集十五万大军,年后出征,所以时间十分紧迫,除了征集壮丁,还要采购粮草,打造军械护甲等,各部官员忙得如火如荼,整个京里像是沸腾起来一般。
百姓毕竟不明就里,都在等着看皇帝大发神威,将鞑子永远地赶走,谈起御驾亲征的事都是兴奋期待,但朝廷官员、勳贵世族,有些脑子的却都是不太安心,毕竟朱庆的年纪摆在那儿,又不擅长领兵打仗,如今只能期盼十五万大军和其他将军能有效用了。
然而在众人的忙碌之中,忠义侯府却是闲了下来。
按理说左安阳屡次战胜鞑子,就算是皇帝出征也该让他随军,至少要让他参与筹备之事,毕竟他对鞑子懂得最多,可因为皇帝忌惮、权臣有心排挤,左安阳对于军务半点也沾不了手。
他倒也不在意,除了晨起练武之外,镇日游手好闲,而徐氏也成天带着小黑教它说话,侯府活生生像是多出两个轨裤二世祖似的,让白露看了好笑。不过这么多年来,白露也难得看左安阳如此清闲,趁着这个机会,她使出浑身解数,成天变花样做出各种好吃的甜点让左家母子品尝,也算是为未来天京的珍馔点心坊做准备。
做到最后左安阳甚至特地亲手为她砌了一个石窑,效果比那临时搭成的烤炉不知好多少,这也让她做起吃食来益发用心,什么杏仁豆腐、女乃酪、烤布蕾、坚果塔、莓果派、铜锣烧、芋泥布丁蛋糕……吃得两母子不亦乐乎,脸都圚了一圈。
现在徐氏也不让人备点心了,每到午憩起身就开始等着,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府里就会飘着浓浓的糕点香气,那与以往府里常做的荷花酥、桂花糕等甜腻的油香不同,白露的甜点多了一种馥郁的女乃香,浓而不腻,勾人至极,光是闻着都能让人整个清醒,然后强烈的饥饿起来。
如今即使徐氏见到她仍不会特地给什么好脸色,却也没有先前那么冷淡,有时还会亲自来问上一问,看今日的点心是什么,似乎与白露亲近了一点。
至于左安阳,只要白露做的东西他都觉得一定好吃,好几次甚至与徐氏争抢,得了徐氏好几颗栗爆。
在他印象中,母亲一向端庄严肃,这阵子却好像有些矜持不来了,居然会捏他耳朵,还会像个寻常妇人那样念叨他,他从来没有感觉母亲像现在这般活泼,更是涎着脸拼命捣乱,让徐氏长久建立起的威严形象摇摇欲坠。
这一日,白露做了女乃油丰润浓厚的布丁生乳卷、果香四溢的苹果乳酪蛋糕,以及口感丰富香气十足的乳酪塔,让徐氏很是喜欢,不过监于左安阳实在来抢劫过太多次,她索性让白露叫人直接送到她房里,一点也不想分给那个熊儿子。
左安阳被母亲的护食态度惹得哭笑不得,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母亲的罩门在这里,早知道母亲有这个弱点,他一开始就会把白露带回来,让白露养刁了徐氏的胃口,说不定现在他与白露的孩子都会喊爹了。
不过白露仍是体贴的,也特别为他准备了一份,送到他的房里给他,还附上了一壶加了柑橘的女乃茶,热呼呼的在现下的冷天气喝起来真是暖入心脾。
然而左安阳连一口都还没吃,他的小厮就神秘兮兮的进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太子殿下微服到访?
左安阳想了想,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连忙亲自去了大门,将低调只带了几名护卫的太子殿下朱得时迎了进来。
朱得时长得并不是特别俊秀英武,脸还挺路人甲的,所以穿上便服混入人迹,竟没人发现他的特殊,不过毕竟是皇家子弟,只消和他多说句话,长久养成的贵气和言语中透露出的见识仍能显出他的与众不同。
待朱得时进门后,左安阳向朱得时欲行君臣之礼,却被朱得时劝住。
“左将军客气了,父皇亏待你,但本宫却是对将军相当敬重,今日既是私访,那些繁琐的礼节就免了。”左安阳乐得顺水推舟应了。他知道太子十分勤奋好学,仁善宽厚,只不过太子在皇上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中庸程度,不特别聪慧也不特别勤政,想是怕皇帝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要忌惮。
他替太子倒了一杯女乃茶后道:“不知殿下今日到访是为……”
“我反对父皇亲征。”朱得时开门见山地说。
左安阳正色起来,听朱得时语气严肃地继续道:“父皇这几年荒驰政事,被那些奸佞小人哄骗着,为那些权臣做了嫁衣,让他们挟皇权一手遮天,父皇根本不知道鞑子的真实情况,一心以为以王朝的大军就必能战无不胜。”
朱得时叹了口气,“鞑子要是真那么好打,怎么会那么多年了还是本朝的心月复大患?再加上此时是冬日,父皇仓促成军,长途跋涉,鞑子却有天时地利人和,我实在很不看好……”他目光深深地望向左安阳,“有你这懂得克制鞑子的良将不用,还刻意打压,那严明松如此怂恿父皇,究竟想做什么?”
左安阳想不到太子原来将一切看得如此清楚,也放胆坦言道:“那严明松是在挟怨报复,他兼任直隶巡抚至张平镇时,曾向我索贿被我拒绝,在北方还留下了不好的名声,所以怀恨于我,怂恿皇上出征,是借皇上的手打压我。
“严明松会如此糊涂是同样小看了鞑子,他去张平镇的那段日子风平浪静,或许他就以为鞑子不怎么可怕,再者,此次王朝十五万大军北伐,听起来军容壮盛,鞑子每回来犯最多也只是三、四万余人而已,自然认为可以轻松取胜,而皇上打胜仗,他严明松便会更受重用,从此不可一世了。”
朱得时一听,同样怀了侥幸的心思问:“那左将军认为,此次父皇亲征,是否真能得胜?”
左安阳皴眉,与朱得时四目相对,像是难以启齿,半天没说话。
可是最后在朱得时坚定的眼神下,左安阳把一心横,说道:“必败无疑。”
纵使早有准备,朱得时仍心头一紧。“怎么说?”
“首先,鞑子耐寒,在冬日战力惊人,京师军队的将领大多是勳贵子弟,平时养尊处优,傲气十足,很可能会轻敌。而十五万大军中,有一大半是此次才征招募得的新兵,从未上过战场,更没体验过在那样寒冷的天气下作战,届时真的上阵,看到鞑子来势汹汹,未战就先怯了。
“其二,鞑子一向不讲究正面相抗,而是小队小队的进犯,精于偷袭及奔逃,常常是趁人不备攻击多处,若是不敌也能逃得飞快。与这样的敌人作战,最重要的是军队的命令传递及反应必须迅速,全军无私通力合作。但京师大军说难听点就是乌合之众,将领之间互不信任,军队缺乏训练,届时一遇鞑子偷袭,多头马车,各行其是,最可能就是首尾难顾,落得一败涂地。”左安阳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尖锐刺耳的话,“其实这场战役,只是看我们能输得多惨,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而已。”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朱得时反而更相信左安阳对王朝的忠诚,他分析得有条有理,再者,若非心中怀有保家卫国的大义,他又何必冒着触怒自己的危险说出这等残酷的言论?朱得时知道这恐怕会是真正的结果。
“谢谢将军赐教,本宫看得仍是浅薄了。”朱得时起身,深深一揖。
“微臣不敢,殿下谬赞。”左安阳赶忙起身回礼,而他越来越欣赏朱得时,说的话也益发深入,“御驾亲征之事难以更改,但有些事情尚能提防,比如那严明松,严明松与其党羽,只言胜,未虑败,只怕届时战争失利,他们会想尽办法替自己月兑罪。”
朱得时闻言冷笑,“兵部一系把持军需,兴风作浪,本宫早已看不顺眼,正好趁此次铲除了他们。”
由于皇帝亲征,必是太子监国,朱得时不会浪费这次机会。
两人又商谈了许久,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推演了一遍,朱得时方觉得心头一安,有了足够的信心与那些奸臣们周旋。
而他对左安阳更是大为赞赏,过去父皇对此人确是大材小用了,若一开始便以此良将为主,镇守北方,何愁鞑子来犯?
商谈告一段落,朱得时觉得口干舌燥,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就这么一口,却令他暂时忘了方才的严肃话题。
“这是什么?带着柑橘的甜味,香浓顺口,倒是不错。”朱得时又多喝了一口。
“这是白露……呃,微臣一名好友所做的女乃茶。”左安阳与白露表面上是主仆关系,但有人问起,他却不会将白露视为奴仆。
白露的大名朱得时可是听说过的,毕竟严玉娇那事闹得不小,此时见他支支吾吾,立刻就有所猜测,暧昧地笑道:“是红粉知己吧?”
两人谈了那么久,对彼此也算有点熟悉了,交谈便没那么拘束,听到太子居然揶揄他,左安阳索性不要脸皮地道:“是未婚妻,只是我还没说服我娘。”
朱得时乐了,指着食盒说道:“我方才已看了好久,这吃食前所未见,相当精致,也是那白露姑娘做的吧?”
左安阳这阵子吃了不少,便也不小气,大方地将食盒推过去,“正是她做的,请殿下品尝。”
朱得时亦不客气,拈起一块乳酪塔便放入口中。
虽然甜点已经冷了,但白露做的甜点就是冷了也好吃,入口的香酥先是令朱得时眉毛一挑,而后那女乃味馅料滑润顺口、鲜甜绵密的感觉更让朱得时惊艳,两口便将一个乳酪塔吃光。
接着他又拿起布丁生乳卷,在左安阳没注意时,居然先不顾形象地偷舌忝了一口女乃油,那种柔润顺滑的口感还有牛女乃的甜香马上征服了他,而蛋糕的部分更是从未吃过的松软美味,布丁富有弹性,几种口感搭在一起简直绝配。
“殿下觉得如何?”其实看他那吃相就知道答案,但左安阳仍是笑问。
朱得时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了食盒里的苹果乳酪蛋糕,暗暗吞了吞口水,嘴上调侃,“你这家伙赋闲在家,足不出户,诸多官员当你心灰意冷,其实你是在家享福吧?”
左安阳大笑起来,的确如此,他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第三样甜点不管是什么,朱得时都舍不得吃了,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那苹果乳酪蛋糕,索性厚着脸皮问道:“剩下这些,可否让本宫带回去让太子妃尝尝?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想这些她应该会喜欢。”
左安阳点点头,“殿下喜欢那是白露的荣幸,她做甜点从来都会多做一些,我让人去全部装过来,让殿下带回去吧。”
“那敢情好。”
有得吃又有得拿,最困难的事也有了初步应对办法,朱得时对于今日暗访忠义侯府的结果大为满意。
此时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想不到,将来在他们的政治路途上,今日桌面上的这些甜点可是帮上了很大的忙。
“太子妃邀请我至东宫,意欲为何?”白露纳闷地望着手上的请柬,以为自己看错了。朱得时造访忠义侯府后没几日,白露便从婢女手上接到了太子妃的请柬,里头只简单说了心慕她制作甜点的本事,欲见一见她。
这种理由白露不是很相信,怀疑对方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实际上另有意图。
白露知道最近左安阳与东宫走得近,却不确定他与太子私下是否有什么打算,怕自己坏了他的事,或胡乱出门成为了左安阳的把柄,便拿着请柬去找左安阳,想不到这请柬原就是东宫透过左安阳送给她的。
“放心去吧,东宫是可以信任的,我想太子妃说的也是真的,她应该是真喜欢你做的甜点。”左安阳有些好笑地回想起上次太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你忘了上次太子私访,回东宫时还搜刮了府中你做的所有甜点,就是要带回去给太子妃。”
“我明白了,那明日赴约时,我便多做一些甜点过去。”
自己的点心受到太子妃喜爱,代表着也合京城人的口味,白露顿时欢喜起来,看来她珍馔点心坊在京城的分店,有些苗头了。
次日,白露一大清早便起身做出了苹果派、女乃油泡芙、乳酪果酱饼干、芋泥面包等等甜点,自然先留了一部分给徐氏和左安阳,其他她全放入了食盒,回房梳洗慎重打扮之后便乘马车去了皇宫。
到了皇宫门口递出请柬,她一点也未受到阻拦,由皇宫侍卫替马车引路至东宫,待她下了马车,也立即有着宫女带她来到东宫内的偏殿,太子妃早已金冠华服,笑容可掏地坐在上首等着她。
白露行了个礼,神态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并不失礼,且她一袭绦红色牡丹云纹对襟外裳,是白底的散花百褶裙,头上戴着蝴蝶金步摇,贴上了花钿,看起来气质竟不输给京里的高门贵女多少。
太子妃目光流露一丝欣赏,原以为只是个小家碧玉,如今看起来却是不输名门千金,那左安阳的确眼光不俗。
“今日请你来,是因为上次太子由忠义侯府带回许多甜点,我吃了觉得新鲜又美味,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做得出如此佳肴,才特地请你过来,倒是有劳了。”
听到这比想像中客气温和百倍的开场白,白露心安了几分,这才抬头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看上去才十来岁,穿着浅黄金线凤纹直领对襟短袄,是白底金色莲花暗纹的襦裙,虽然显得贵气庄严,但那双清澈的眼却带着善意,给人好感。
白露微微一笑,献上自己带来的食盒,“承蒙太子妃不弃,这是民女今日早上才做的甜点,应当还有些温度,比起冷却后的甜点,吃起来又是不同风味,请太子妃品尝。”
太子妃果然兴致盎然,让宫女接过食盒,不待她们替她试菜分盘,便自顾自的由食盒里取了一个泡芙就吃,让站在她身后的女官脸都绿了。
白露看在眼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太子妃搞不好比自己还年轻,平时需表现庄重,事实上仍有几分孩子气的。
太子妃惊艳于泡芙外酥内软的口感,而那浓浓的女乃油甜香一入口就直冲脑际,简直让她停不下口,于是又拿起一片果酱乳酪饼干,喀嚓喀嚓地吃了起来,听着这响亮的声音,她身后那女官脸已经黑了。
因为太子与左安阳走得近的缘故,太子妃原就对白露有几分好感,现在她送上的美食又极合她的胃口,更是觉得白露看起来顺眼极了。
“我怎么不早点认识你呢!那就有口福了!”太子妃感叹道。
“若是太子妃喜欢,以后民女可以常常让人送几样过来。”白露微笑道。
太子妃面上一喜,随即又遗憾地道:“如果可以就太好了,不过你只怕也不能长留在京师,万一你离开,那我不就吃不到了吗……”
白露并未回话,只是淡然一笑。
太子妃此言泄露了许多消息,自己的去向自然是以左安阳为主,说她无法长留京师,不代表着左安阳很快就会被重新起用?
太子妃也马上惊觉自己的失言,有些懊恼,随即遣退了四周的宫女,只留下那位女官,显然这是她绝对信任的人。
直到清了场,太子妃才放松了表情说道:“只有我们自己人,我也知左将军看重你,那我也不瞒你了。待父皇亲征后,必是太子监国,这次征兵征粮几乎掏空了国库,而父皇此役……太子他们实不看好,所以事后国库空虚,外敌肆虐,太子必会再借重左将军之长才,镇守北疆,所以我说你无法长留京师,并非虚言。”
这番话中有太多的负面消息,太子妃以为白露会惊疑不定,想不到她不慌不乱,淡然自若,甚至还能拿自己开玩笑。
“在左将军身边,民女便从没想过能安稳度日呢。”白露说得有些无奈。
太子妃却笑了,这女子当真有趣,能视困厄为挑战的,才能真正度过困厄。
“不过,太子妃提到如今国库空虚,那太子监国后,想必亟需银两吧!”白露突然眉梢一挑,美阵亮晶晶的,很是吸引人。“民女倒有个主意,或许对国库不无小补,不知太子妃可有兴趣。”
“白露姑娘请说。”太子妃随即坐正了,连她背后的女官都竖直了耳朵。
“不瞒您说,民女在张平镇有家名叫珍馔点心坊的店铺,专门销售我所制的这些甜点。当初会制作这些甜点销售,就是因为张平镇贫穷,而这些甜点所需的原料牛乳,却是张平盛产的,民女便想着销售甜点也能推广各种牛乳制成的食材,果然靠着甜点的热卖,张平镇开了作坊,整建牧场,收入大增,勉强解决了军需不足的问题,也解决了百姓生计……如果我们将这个法子也用在京师呢?”
太子妃听得眼睛一亮,“你是说……”
“民女原就有意在京师也开一家珍馔点心坊,无奈并没有门路,且京中龙蛇混杂,没有背景也不行。若是太子殿下愿意协助,就当我们两家合伙,在京师卖这些甜点,甚至做得好的话,亦能多开几家店,将四面八方的州城也囊括进来,甜点师傅由我训练,而原料便由张平镇那一带运输过来,如若太子妃所说左将军必会回北方的话,也无断货之虞。”白露俏皮地眨眨眼,“虽然民女无法在京师长留,但甜点却可以。”
太子妃思忖了一下,白露这些甜点是前所未见,必会引起追捧,原料又控制在自己手上,若真的开了数家,想像其中能获得的利益,她不由得极为心动,届时说不定不只国库,她自己的小金库都能充实满盈啊!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道:“此事大利于国家社稷,不必问过太子,我在这里就先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