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动心的那些年 第十三章
第五章
啪——
房门忽被开启,门外的梁母朝房里探目,只见换上帽子与短裤的梁安惟端坐在书桌前,头上按着块长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
“安惟,你出来一下。”梁母神色严厉的下达命令。
梁安惟太理解母亲的频率,当她用这般口吻发号施令,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她放下毛巾,披着一头半湿的发往外走。
客厅沙发上,梁母双手盘胸,神情僵青,梁海煜在一旁练写着英文单字,时不时抬起一双大眼觑向姊姊。
“姊,这个单宇怎么念?”梁海煜抓起手边的儿童美语课本,像个小狈腿瓜的凑近梁安惟。
梁安惟瞟了弟弟一眼,无视那张童稚的小脸满溢期待,语气冷淡的说:“你去问妈。”
失望迅速占满眉清目秀的小脸,梁海煜抱着课本缩回原木矮凳上,认分的抄写起英文单字。
“梁安惟,你能不能对你弟好一点?”见状,梁母不满的责怪起来。
“妈已经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用不着我对他好。”
“你弟还小,你已经够大了,用不着我伤脑筋——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这次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早已习惯母亲突兀的转折,梁安惟倒也不意外,只是不明白母亲发火的原因何在。
梁安惟懒得听母亲说教,直接问道:“是什么事情?妈,你能不能一次说清楚?别再绕圈子。”
梁母眼神严厉,嗓门陡然拔高,“昨天我在全联遇见大宝的妈妈,我问她上个月你去他们家吃饭,会不会太打扰他们,大宝的妈妈告诉我,你已经很久没去过他们家。”
梁安惟闻言一怔,顿时沉默以对。
于她而言,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不懂为何母亲要大发雷霆。
见女儿不语,梁母的态度越发激动了,“你老实说,那天晚上你到底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我只是去一个同学家吃晚餐。”梁安惟淡淡解释道。
“哪一个同学?方铭显?”梁母担细靡遗的盘查起来。
“不是我们班的同学,你不认识。”
“别班的同学?谁?叫什么名宇?男生还是女生?”
见梁母异常执着的愤怒表情,梁安惟多少有些诧异与惧怕。
但以她的立场而言,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当初之所以会说谎?除了不想让母亲多心,一方面亦是懒得解释太多。
“是谁很重要吗?我单纯只是去同学家吃晚餐,这又没什么大不了。”
“梁安惟,你造反了是不是?!”
梁母刷地站起身,正欲严词训斥,意识到梁海煜在场,只能硬生生的把话咽回去。
“海煜,你回自己的房间念书。”梁安惟瞥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弟弟。
“可是……”梁海煜不安的来回觑视。
“海煜,回你的房间。”对上小儿子,梁母的语气明显放柔不少。
在这个家,孩子的事情向来是母亲说了算,梁海煜自知抗议无效,只能乖乖抱着课本返回房间。
确认梁海煜的房门已合上,梁母随即重整情绪,绷着脸怒斥:“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今天晚上我们谁也不用上床睡!”
梁安惟别开脸,眼底凝聚起倔强的怒气,抿紧的粉色唇瓣,隐约颤动着。
见女儿不愿乖乖配合,梁母顿时怒气更盛,口不择言的斥喝:“你那天晚上都跟谁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事?你要是不肯讲,我明天去学校,请你班导师出面——”
梁安惟猛然撇正秀颜,冷笑一声打了岔:“先前我欺负同学,老师找你来学校,你根本懒得搭理,现在不过是因为我去同学家吃一顿晚餐,你就要去学校找老师出面,妈,你的逻辑很有问题!”
“欺负同学什么的都不要紧,但如果你跟男同学乱来,干些偷鸡模狗的事情,那我就不能不管!”
母女俩已失去理智,不顾不管的互相吼斥着对方,正巧,梁父下班返家撞见这幕,连忙上前劝阻。
“有话好好说,没必要对孩子大小声。”梁父及时拉住脸红脖子粗的梁母。
梁母的怒气已濒临界点,拦也拦不住,她怒指着梁安惟,毫不留情的痛骂。
“梁安惟,我们辛辛苦苦拉拔你长大,供你吃穿,让你能安安稳稳的读书,你居然学会对父母撒谎,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居然不敢让我们知情!”
梁安惟一脸不敢置信,觉得母亲这席责难甚为荒谬。
“妈,我说了,我只是去同学家吃晚餐,你不信就算了,随便你怎么想。”
“梁安惟——”
对父亲错愕的呼喊置若罔闻,将母亲的失控咆哮抛在身后,梁安惟披着一头犹湿的长发,转身夺门而出。
晚上八点多,沿途街灯大亮,光线渲亮周遭一片荒凉的街景。
无意识走了一段路,梁安惟定下神张望四周,这才发觉老眷村白天已是破败荒芜,入夜后更显死寂安静,渺无人烟。
她抬起手背,抹去脸上未干的泪迹,吸了吸泛红的鼻头,心想,这么晚来傅容予的家,会不会被当作神经病?
可是,按照母亲不依不饶的脾气,她知道纵然躲过今晚,亦躲不过明天,她迟早得告诉母亲,那天她是在傅容予家吃的晚餐。
母亲肯定会找上傅容予,为免母亲的激进吓着傅容予,她左思右想,还是应该向傅容予作个预告,让他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苦恼寻思间,梁安惟已来到红色铁栏门前,她犹豫片刻,缓缓探手,按下老旧的门铃。
叮叮……刺耳的门铃声,划破了宁静的夜。
傅容予冷着脸,满眼戒慎的出来迎门,当他推开铁栏门,察觉门外的访客并非他原先预想的对象,随即松懈下来。
“梁安惟,怎么是你?”
他放缓脚步,停在梁安惟面前,意外发觉她眼眶泛红,依稀有着哭泣痕迹。
梁安惟尴尬死了,不晓得该如何起这个头。
此时站在傅家门前,她回想起傅母的时髦温柔,与母亲的死板俨然是天差地远的强烈对比……
“傅容予,我跟你说一件事,希望你别介意。”
她极少露出眼下万般艰难的表情,彷佛每吐出一个宇,便会要了她的命。
傅容予极富耐心的等着她欲言又止。“你慢慢来,我在听。”
“就是……我妈今天发现我上个月不是在大宝家吃晚餐,她一直想知道那天晚上我跟谁在一起……”
听出她努力保持镇定下的愤懑,再加上她泛红的眼眶,傅容予多少能推敲出她来之前发生过什么。
“你跟你妈吵架了?”他一语道破她亟欲隐藏的心泽。
支支吾吾的梁安惟,霎时沉默下来。
“你母亲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所以你们才会吵架?”
“我妈之前是私立高中的老师,她只管我成绩好坏,其余一概不管,连我欺负同学都不管……不过是去同学家吃顿晚餐,我真的不晓得,为什么她要穷追猛打。”
“梁安惟,你是女孩子,你妈当然会担心。”
“女孩子又怎么样?女孩子也有自尊心,只因为我随口撒了谎,她就对我没信心,怀疑我干了什么肮脏的坏事,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她这样还算什么?!”
“你冷静一点,我不是你妈妈,你没必要对我生气。”
傅容予轻拍一下她的肩,试图唤醒情绪仍陷在那场争执中的梁安惟。
梁安惟一震,沸腾的怒火逐渐冷却下来,两颊残留着一抹潮红,是愤怒的余温,亦是自觉羞断的赧色。
她低垂螓首,一头湿发如丝缎掩下,迟迟没有再开口。
傅容予模了模她的发,有些诧异的问:“你头发是湿的?”
梁安惟点了点头,闷着声嗓回道:“还来不及把头发吹干,就被我妈叫去骂……看她那样子,肯定不会罢休,所以我想先过来跟你说一声,万一她打电话过来找你,那我就尴尬了。”
“我明白了。”
傅容予不忍见梁安惟这般垂头丧气,语气轻柔的安慰起来。
“如果你妈来找我,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你不用担心。”
“……傅容予,谢谢你。”
“这件事因我而起,本来就该由我解释清楚……梁安惟,抱歉,我不知道请你吃饭,会替你惹来这么多麻烦。”
见着那张俊秀的面庞盈满歉意,少了平时惯有的淡定冷静,梁安惟心中莫名的感到不忍。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在傅容予的脸上,不该出现这般神情,他并不适合愧疚与抱歉……
倏地,屋内传来玻璃砸在地上的尖锐声响。
这一带的居民不多,入夜之后更是幽静,这一记刺耳声响,犹如一柄刀锋,割开了宁静夜色。
傅容予神情一凛,不假思索的转身入屋。
见此景,梁安惟怔了下,随即尾随入内,却在踏进玄关时,赫见满地疮痍。
碎裂的玻璃,酒瓶残骸,破洞的盘子,一路自玄关延伸至客厅的地板上。
梁安惟惨白着脸,迅速整理脑中接获的信息,她走向摆着电话的五斗柜,刚抓起话筒,另一只大手飞快压下话筒。
她惊传别睐,对上傅容予严峻的眸光,他表情僵硬的追问:“你做什么?”
“当然是报警啊!遭小偷了——”
话音未竟,屋内深处忽然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呜……我不甘心……我算什么东西?姓傅的都不是个东西!”
霎时,梁安惟脑中一片空白,只因她当下便认出,那道嚎哭声是来自于傅容予的母亲。
握在话筒上的纤手一僵,梁安惟瞪大双眸,不敢置信的望着傅容予。
傅容予神色阴郁,压低声嗓吩咐着:“别报警,我家没有遭小偷,是我妈又在发酒疯。”
闻言,梁安惟震惊不已的收回手,随后她看见傅容予走至长廊尽头的房间,房内断断续续传来哭喊声。
“容予……是妈对不起你……”
梁安惟努力稳定紊乱的心绪,朝着发出哭喊声的房间走去。
推开半掩的房门,仅亮着一盏晕黄夜灯的卧室里,扑面而来的是浓重酒气,地上满是玻璃碎片与空酒瓶。
梁安惟左右梭巡一阵,最终在房中一隅的角落发现了傅母。
形象高雅的傅母此时身穿睡抱,瘫靠着墙面席地而坐,她手里握着一瓶红酒,红色酒液自歪斜的瓶口溅洒出来,泼湿了睡抱裙摆,犹若一滩血渍,怵目惊心。
傅容予停在傅母面前,缓缓蹲,试着夺走傅母手中的红酒,傅母却惊惶的推开他手臂。
只见傅母披头散发,面色因喝醉酒而涨红,眼神布满恐惧,彷佛傅容予即将夺走她中所爱一般。
“你想做什么?!这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夺走他!你疯了吗?丁钰华?你休想拆散我们母子!”
“妈!”傅容予勃然大怒,严厉的吼斥母亲一声。“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是傅容予,你的儿子!”
傅母早已烂醉如泥,她只是摇摇首,又哭又笑,彷佛疯了一般,那模样甚是骇人。
傅容予抿紧的薄唇,紧得在颤抖,他再次伸手抢走母亲手里的红酒,却遭受了母亲越发歇斯底里的攻击。
见此景,梁安惟连忙上前拉开傅母,出声安抚:“阿姨,你冷静一点——”
“啊!”混乱中被拉开的傅母,指着梁安惟的脸尖叫。“丁钰华?你为什么会在我家?给我滚出去!”
梁安惟傻了傻,这才惊觉傅母将她误认作他人,正欲扬嗓解释时,傅容予却一把拉住了她。
“别理她,她发起酒疯来,谁也认不得。”傅容予如是劝道。
梁安惟只能茫然的点头应允。发酒疯?她真想不到傅母喝醉后会成了这个模样……
“你已经把我们母子逼到这种程度,你还想我们怎么样?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傅母又哭又闹,抓起手中的红酒便往他俩身上泼洒。
梁安惟与傅容予当场被泼了满脸红酒,趁着傅母失去防备之时,两人极有默契的同时出手,由傅容予压制住母亲,梁安惟一把抢走洒得快见底的红酒。
将酒瓶往地上一搁,梁安惟又赶紧帮着傅容予搀扶傅母,两人同心协力将傅母扶到床上,让她平躺下来。
兴许是已耗尽了体力,这一回傅母并未反抗,只是浑身瘫软无力地任由他们两人摆布。
“妈,不要怕,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傅容予坐在床缘,低声安抚着母亲的情绪,并紧握住她的手,直至傅母闭上眼睡去,他才小心翼翼的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