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福晋 第十八章
第十章
“公主、公主——”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顾不得她正午睡,直奔到她榻间。
“怎么了?”她知道,若非大事,一向行事规矩的宫婢断不会这样莽撞。
“咱们额驸……出……出事了……”婢女气喘吁吁地道,“刚才王爷和福晋都进了宫,纳也贝勒也来了,这会儿一起聚在娘娘那儿,还请公主过去呢。”
“到底怎么了?”东莹直起身子,“你且仔仔细细说与我听。”
“奴婢在周边,也听没大明白,只说咱们额驸跟那原香郡主一同下了江南,没想到半路上原香郡主居然染了瘟疫,没两天人就不行了。”
“什么”原香郡主死了这可……实在如青天霹雳。
东莹瞪大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因为是大暑天,额驸来不及把尸身送回京里,又怕那瘟疫传染,所以便将原香郡主当地焚化掩埋。这原是正途,谁知却犯了回疆大忌,他们本来听说自家郡主给咱们额驸作小,就不大情愿了,这会更是怒极。他们头领派人上京来闹,说咱们额驸没照顾好郡主,要皇上给个说法呢!”
“玄铎现在何处?还在江南吗?”她迫不急待地问。
“昨晚回京,此刻被囚在宗人府里,等皇上发落呢……”
宗人府
未待婢女把话说完,东莹便胡乱披衣梳理,命人备轿。
“公主,是去娘娘那儿吗?”
“不,去宗人府。”
没错,她要见他,立刻、马上。
僵持了几个月,她不能再忍了,一听到他危难的消息,什么都可以立即放下了……何况,她本就没跟他赌气,避着他,只是怕彼此伤心而已。
宗人府,她从小就最怕听到的名字,如今,为了一个男子竟能有如此勇气,独自擅闯。
宗人府主事一听到她驾临,便亲往大门口迎接,其实无非是想阻止她入内而已。
“我要见玄铎贝勒。”东莹开门见山地道。
“公主,不知是否有皇上手谕?”主事道,“否则,小人不敢作主。”
“怎么,我堂堂和硕公主,要见自己的丈夫,还要得到你的许可吗?”东莹摆出强硬架式,咄咄地说。
已经很久,她没这般跋扈了,心里很清楚,只要她如此张扬,便是虚张声势的假装。
“不敢……不敢……”主事垂眸,连忙避开一边道路,让她通过。
东莹快步前行,一迳来到囚室,才下了台阶,鼻尖立刻酸了,只觉得眼眶里有什么在转动,碰一碰就要落下来。
玄铎、玄铎,几个月不见,怎么变得如此模样?
本来修长并不壮硕的身子,此刻越发单薄,看上去像一片孤影在昏暗中洒落,彷佛她的幻觉。
他听见脚步声,猛然抬眸,直直地盯着她,对于她的忽然出现,他亦始料未及,不敢相信。
“玄铎……”东莹缓步上前,轻声唤道。
两人之间,隔着整面墙的囚栏,把彼此的面孔划裂成千万道,距离这么近,却又感觉这么远。
她有一种冲动,想上前拥着他,可是只能这样隔栏说话,疏离得如同初次相识。
“现在你满意了吧?”等了这么久,暌违几个月,从冬到夏,等来的居然是他这样的一句话。
“什么?”东莹怔怔的,怀疑自己的听觉。
“娶了原香郡主,却落到这样的下场,你该很高兴吧?”他涩笑,“都怪我自作自受,对吗?”
“你……”她一口气堵在心间,却知道现在不是耍小孩脾气的时候,“不要玩笑了,眼下正经的,是把事情说清楚,求皇阿玛安慰回疆使者,了结这桩麻烦——”
“玩笑?”玄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什么是玩笑?什么是正经?公主,你几时变得这么迂腐了?从前我喜爱的那个东莹,那个性格爽快、不拘世俗的东莹,到哪里去了?”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变了吗?如果真的变了,也是因为爱他而改变的。
为了他,她收起所有的锋芒,冒充温柔和顺,只为了两人的漫漫前路能够走得更加顺利。为什么,他就不了解她的心呢?
“我真的很怀念从前的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人就骂人……”玄铎深邃地望着她,“还记得那次在祁阳殿,你当众提剑要杀我的事吗?这样的情景,现在想起来,更觉得弥足珍贵……”
她侧过身去,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否则真要当着他的面落泪了。
此刻的万千心情,像漩涡一般在胸中激回,让她久久不能停止微颤。
“为什么你不问我?”他冷不防道。
“问什么?”好容易,才让语调不带一丝楚涩。
“为什么我要忽然试探你。”
呵,这个问题,她一直想问,到底自己哪里得罪了他,非得如此折磨她……可始终没有问出口。
“和婉说,你一直没对我大哥忘情。”终于,他道出实情。
“和婉?”她没料到竟是如此答案,“你……居然信她?”
“不,我不信她,”他摇头,“可我向来是一个多疑又小气的人,看到你在花园跟大哥聊天、微笑,我就疑心。东莹,成亲这么久了,你却从来没有说过——你喜欢我。”他还是没说出披肩的事。
她没说过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说了千遍万遍,为什么他会这样问?即使她真的忘了,难道从她的举手投足、眼角眉梢,他感受不到吗?还用得着说吗?
她亦以为,他从不在乎这些,这个素来邪笑着的男子,应该不会在乎此等虚言……然而,他竟如此小气,完全不似他豁达的外表。
或许,在这场纠结的爱恋中,他们两个都变了,刁蛮的她努力让自己柔顺,豁达的他却变得多疑——所有的一切,只因为他们彼此相爱。
东莹深深叹息,眼泪释放般淌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而去。
她知道,他一定立在原处,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复杂的眼神满是落寞与孤伤。
现下说什么也安慰不了他,她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办,来化解这场冰封危机。
她走了?
原以为她还要多说几句话,至少与他反驳争论几句,然而她就这样默默无言地离去了……
玄铎的心顿时像坠落的流星一般,落寞不已。
好不容易盼着她主动来了,何必故意说那些气话?这几个月来,他没有一刻不在思念那张如花容颜。
她彷佛清瘦了许多,昔日晶灿的眸子失去光辉,黯然凄楚,让他一见之下,不由得后悔与她赌气。
这下好了,她走了,是真的生气了吧?假如从此她再不理他,都是他活该!
玄铎坐在蒲席上,垂眸发起呆来,只感到日影自那窄窄的窗口射进来,没过多久,便偏了西,渐渐淡去。
这时,他又听到脚步声,脸上情不自禁,露出欢喜,以为是东莹又折了回来——但回头看时,却倏忽失望。
来者却是董思成。
“怎么,贝勒爷不想看到我?”董思成瞧见他不甘愿的神色,笑道。
“董先生,难为你来探望,”玄铎起身,微微颔首,“想必皇上已经做出裁定了?”
“贝勒爷不愧是聪明人,”他答道,“皇上说,贝勒爷可以回府去了。”
“什么?”就这样轻易地放了他?没有半点惩罚?
“皇上已经跟回疆的人说明了,原是暑天里尸身腐坏,迫不得已才那样做,并非不尊重回疆礼仪,实在不能怪罪贝勒爷。”
“可……回疆的人就这样认了?”玄铎越发愕然。
“这由不得他们认不认,皇上说,最多闹些战事,咱们大清也奉陪得起。”
“为了我,皇上他……”居然不惜兵戎相见?没道理啊,皇上几时变得如此疼爱他了?何况乾隆若真的不畏回疆,当初也不会为安置原香郡主的事百般头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贝勒爷别猜了,”董思成已经度到他几分心思,“这次皇上开恩,只因东莹公主前去求情。”
“什么”错愕的人霎时僵住。
本以为,她是气恼地离开,没料到她居然一跨进宗人府就直奔宫中替他求情……亏他还如此讽刺她,伤了她的心……
“她去求情……皇上就答应了?”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凭他的直觉,一定另有隐情。
“没错,”董思成浅笑着,“皇上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只因为东莹公主拿出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玄铎眉间一蹙。
“东莹公主十五岁时,皇上说是及笄之年,要送她一份厚礼,便赐了张空白的圣旨给她,盖了御印,说无论她日后要什么,只需自个儿写上去便成。没想到,她不求封赐、不求钱帛,也不留着将来有个万一……为了救你,居然拿了出来。”
董思成敛去笑容,深深地瞧着他,意味深长地道:“贝勒爷总疑心公主对你的感情,敢问到了这关头,你还不明白她的心思吗?她若不喜欢你,早把这圣旨拿出来改嫁了,还等到现在?”
没错,她这一生也不知有多少次是用得着这圣旨的,比如在她嫉妒妹妹得到固伦公主封号的时候,比如和婉夺走她初恋的时候……可无论再怎么难过,她终究没有动用这件秘密武器,唯独,为了他。
所以,对她而言,今生最重要的事,便是保他平安吗?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同意他纳妾……一定不是因为不爱他、不在乎他,一定有别的更隐秘的理由,让她可以如此默默忍受,无论如何,一定是为了他好。
他不该那样恶意地猜忌她,凭着这些日子对她的了解,他还有什么可疑惑的……他,真是太傻了、太不该了!
“董先生,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玄铎忍不住月兑口道。
“当然,随时都行。”董思成回答。
话音未落,他已夺门而出,不愿意再浪费一刻,已经蹉跎了这许多时日,他不能再等了——
乾隆答应,晚膳前就放他回来。
已经有多久,没回查哈郡王府了?推开退思坞的门,彷佛已经隔了好几世了。
这里,与她前尘的记忆还是一模一样,坐在窗前,那碧水萦回,落英纷纷,依旧如常。可是,她与玄铎之间,却已经历了生死……
墙上挂着玄铎昔日为她绘的“美人凭栏图”,记得当初她在那隔岸柳林丛中,添加了一抹身影——那是一名青衣男子,与凭栏美人遥遥相望。
这个秘密,他可曾察觉?应该没有吧……否则他会明白她的心思,还怎会跟她斗气到此?
奇怪了,他已另娶新人,为何此图仍然悬挂在此,似乎不曾移动,他不怕新娘子看了不高兴吗?
是了,新婚过后,他们便到江南游玩去了,想必此间搁置,他也就忘了……
将图取下来,抚在手中,细细观看,昨日种种涌上心头,引得她又要落泪。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只当是婢女到了,头也没回便道:“你们去池子里采些藕花来,用那琉璃瓶子装了,送到这儿来,额驸他最喜欢闻这藕花的清香,一会儿他回来了,定会欢喜——”
身后没人回答,她只当婢女静静地听着,于是又道:“晚膳准备几样额驸喜欢的小炒吧,比如竹芛条、南瓜花什么的,他这人怪着呢,不大爱吃肉,你们吩咐厨房,以清淡为宜,再备些时令水果来——”
身后仍没有声音,东莹不觉诧异,猛然回眸,登时瞠目,愣在那里。
玄铎……
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居然一声不响的立在门槛处,悄悄看着她,脸上……似乎有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