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门甜妻 第三章 小姐少爷的亲事
十五岁的宋心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忍不住叹气了一声,唉。
到了说亲的年纪,各种宴会简直没完没了,累,但又不得不去。毕竟终身大事呢,她可不想完全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太可怕了,祖叔那边的堂姊乖乖地按照爹娘的安排,结果给她嫁了个鬼,院子妾室一大堆,因为爹娘觉得那户人家有钱好,媒婆说,那少爷可俊啦。
俊,真的俊,但花心,俊有什么用,堂姊成亲后天天哭,但后悔也来不及。
为了害怕自己爹娘也一时不查,宋心瑶很坚持再累都要自己看过未来夫婿人选,眼睛不会骗人,只靠一两眼就要定终身虽然有点可怕,但双眼澄澈的话,应该歪不到哪里去吧。丫头小雅喜孜孜的道:“小姐真好看。”
宋心瑶瞧了瞧铜镜,“还行吧?”
大雅连忙说:“哪的话,小姐是真的好看,这回赏荷能遇上合适的公子就好了。”
“你家小姐我也想哪,不过月老不理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十五岁已经不能再拖了,何况她后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呢,自己不出嫁,后面的都不用成亲了。
想到弟妹亲事,宋心瑶倒是露出笑意,新天虽然略矮小,不过十四岁的秀才在京城还是
吃香的,再读个十年差不多就能上举子,上了举子就能捐官,所以自从宋新天考上了秀才后,打听的人家频频,家里长辈都很高兴,说等他十五就要给订亲,找个贤慧的好妻子,然后一边生娃一边准备举子。
宋心瑶站了起来,看着梅花窗外刺眼的太阳,哀叹一声,好热啊。
但今天宋家这个赏荷宴就是替她办的——宋有福相中自己朋友的儿子,段路,汪蕊相中自己闺中密友的儿子,文大豪,因为两边各有各的好。
段路呢,长得俊俏,还是个读书人,且洁身自好,房中没有通房,当然也没妾室。家中兄弟五人,不用担心婆婆过度管束,至于将来分家也不用烦恼,段家家境富裕,就算是庶子也差不到哪去,何况宋家还在呢,宋心瑶的嫁妆是不会少的。
至于文大豪呢,早早就给家里帮忙生意,认得字,但没精读,算盘那些倒是打得劈啪响,很受长辈喜爱,将来肯定是要掌家的。房中有两个打小伺候的通房,这要说好处,就是婆婆就是母亲的闺中密友,文太太也是看着宋心瑶长大的,要是嫁过去一定不会亏待她,深宅媳妇,有个好丈夫,不如有个好婆婆来得可靠。
汪蕊平常是个好妻子,但面对女儿婚姻大事可是一点都不退让,宋有福多年来不管家务,一时间也拿妻子没办法,两人吵到许氏跟前,许氏说:“都请到家里来,让心瑶自己挑。”一槌定音,于是有了今日的荷花宴。
三天一宴,五天一会,好累哦……
拍拍脸,打起精神,她可是宋家的大小姐。
加油,宋心瑶,你可以的。
宋家的两层水榭上,坐着几户人家——如果只请段家跟文家那太明显了,当然是办起一个宴会,请七八家朋友,儿子女儿全带来,这样又能让宋心瑶看看未来夫君的样子,又不会太过突兀。
来的有好几家,费家、倪家、姚家、尚家全来了。
带女孩子来的,除了自家女儿跟宋心瑶不错之外,主要就是奔着薛文澜跟宋新天这两门亲事来的。
姚贞贞、尚娟娥、尚娟霏、倪秀英、费子羽这几个年轻女孩子,也都适婚。
宋家有个十四岁的举子,还有个十四岁的秀才,多诱人哪。
当然,宋家主母汪蕊也不是不会做人情,自然早早把周华贵请来了,周华贵知道要给相媳妇,兴致也很高——儿子中举她高兴得大病了一场,后来脸色一直不怎么好,还让汪蕊挨了许氏一顿骂。
汪蕊那个冤哪,大夫请了,补药熬了,周华贵就是那样病着起不来,又有什么办法。
所幸随着时间过去,终于也是慢慢好起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躺床久了,路都走不太好,上个月南行祭祀便没有去,只让几个仆人随着薛文澜南下。
京城里什么事情都长着翅膀,大事小事都瞒不过人,人人知道周华贵只是寄居的亲戚,聘礼肯定寒酸,举子虽然可以当官,但至少得二十万两疏通银,宋家不可能给他出这个钱,她只能熬到儿子考进士,正常发派——这要是把女儿嫁给薛文澜,还得寄人篱下好几年,可是薛文澜年纪轻轻就考上举子,也许不用几年就能外派了。
赌呗,反正世事也没人可以保证,不如赌上一把,要是有个当官的女婿,那自家还不飞黄腾达?
当然也有人想着这样不太好,自己闺女嘛,还是舍不得她去看人脸色,可是宋新天就不同了,嫁给他,长子嫡孙哪,就算没那样聪明,但慢慢考总考得上,再说当家太太可比寄居太太舒服多了。
都是为了孩子,水榭的各家太太说着话,十分热情。
女孩子在这边聊天,说最新的绣样、首饰、新学了什么曲子,男孩子则在另一端的曲桥中的小亭喝酒下棋,偶尔不经意的瞟过来一眼——虽然是相亲本质,但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万一好事不成,说出去就太难听了。
宋心瑶一边跟小姊妹说话,一边假装不小心的看着曲桥上的小亭。
天杀的相亲宴,隔着这么远是能看见什么?
连脸都看不到,她能怎么选?
可是偏偏最晚中秋就得做决定,备嫁要半年,她得在十六岁出嫁才行,十七岁就太晚了,京城会流传起她哪边有问题的消息,然后连带弟妹都会被影响。
倪秀英挤到她身边,“心瑶可有想法了?”
“你呢?先说你?”宋心瑶虽然个性爽朗,不拘小节,但也不是粗疏性子,她跟倪秀英并没有很熟。
“没有、没有、没有。”倪秀英连忙摇手,“就想着你喜欢谁,我让弟弟过去帮忙打听打听。”
“谢谢你啦,不过我自有打算。”
宋心瑶跟倪秀英不熟,跟她的龙凤胎弟弟倪光宗更不熟了,把自己喜好跟这两姊弟讲,这要是传出去,就变成她宋心瑶是个花痴了。
倪秀英吃了口凉糕,也不走,也不开口,宋心瑶只是好笑,她跟费子羽不错,但费子羽此时又被倪光宗留着说话,看费子羽的表情也没有想跑的样子便不过去打扰了。
费子羽今年也十五岁,倪光宗也是十五,两家其实都是不错的门户,若是好事能成,今日也不枉大家都顶着烈日晒太阳。
什么荷花宴哪,真的好热哦。
端上来的荷花酥、荷花羹、莲子银耳汤,她都不想吃,她现在想喝酸梅汤,酸酸甜甜,一碗下去消暑解渴。
倪秀英又小声说:“今日怎么没见你弟弟?”
说起弟弟,宋心瑶一脸好笑,“大舅舅昨日让人传来消息,说买了一批好的小马,他一早就兴冲冲挑马去了。他一直想养马,不过好马得碰运气,成马养不熟,小马又不好买,好不容易有了,哪里等得及,怎么,你弟弟有事情找他?”
倪光宗有两个偶像,一个是薛文澜,一个是宋新天。因为倪光宗自己考到现在连童生都没过,有时候会借口来问学问,溜出家门透透气。
“也不是啦……”
看着倪秀英微红的耳朵,宋心瑶突然觉得自己是猪,大概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情,不然都这么明显了,怎么现在才看出来。
现在看重宋新天的,不是看中宋家的家世,就是看中他的未来性,因为弟弟外型真的比较不占优势,所以只能用其他方面来弥补。
可是看倪秀英这害羞的样子,明明是喜欢弟弟的。
于是招手叫过一个嬷嬷,“去问问大少爷回来没?若回来了,让他到荷花池这里来见客,今日来了不少客人,他是大少爷,不能不出来。”
那嬷嬷连忙去了。
就见倪秀英耳朵更红。
身为姊姊,宋心瑶欣喜不已。夫妻有爱,婚姻才能和谐,于是笑咪咪的说:“新天虽然个子不高,不过才十四,教他武术的师傅说,只要好好强身健体,以后还是能长高的。他又爱骑马射箭,喜欢跑外头的男孩子啊,心胸比较宽阔,将来不会为了小事情斤斤计较,你说是不是啊?”
倪秀英“嗯”了一声,十分羞涩。
宋心瑶继续说:“我弟弟人真的挺好的,他上有姊姊,下有妹妹,但还是有男子气概,心梅跟心湘虽然只小了他几个月,但父亲生气起来,他也会把妹妹护在身后。他啊,有点死心眼,认定是『自己人』,胳臂妥妥的往内弯,遇到事情肯定会挺身而出,不会让人欺负自己人的,哪怕是亲爹生气想骂妹妹,那也不行。”
这暗示着,就算将来家里有纷争,弟弟也会站妻子这边。
今天来的几个小泵娘,姚贞页最美,但娶个漂亮的,不如娶个喜欢弟弟的。
母亲若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于是压低声音,“你爹娘知道你这番心思吗?”
倪秀英的脸颊都快烧起来,半晌都答不出话。
宋心瑶耐心等着,过了一会,倪秀英才小声说:“母亲知道,爹爹不知道。”
倪太太知道,今日还带她上宋家,分明内心也是同意的,这倒是好办。婚事嘛,只要家世不要差太多,母亲又站女儿这边,成功的机率就大。
于是宋心瑶更小声的说:“过几日我请母亲上门拜访,可好?”
就见倪秀英轻轻点了点头。
至于当事人宋新天当然不用担心,他们姊弟感情好,宋新天可花了,喜欢姚页贞的美貌,但也喜欢倪秀英的小家碧玉,他烦恼着呢,现在不用烦恼了,姊姊替他选好了,美貌只是一时的,夫妻和睦才是真实的。
漂亮的如果不懂得相敬如宾,再美也没用。
今日这赏荷宴,虽然没跟段路以及文大豪说上话,但却意外有收获。
至于自己的婚事,宋心瑶想着还是选段家吧,原因无他,段路洁身自好,光是这点段路就甩文大豪几条大街。
宴会结束,回到房中洗了个澡,撤下珠钗,换上常服。今日为了得体,宋心瑶穿了三层衣服,只有一个字,热!而且头发梳得太高,头超重,现在洗干净放下来,也用温布巾慢慢荫干,那就别提多舒服了。
躺在美人榻上,让大雅给她掮扇子,小雅给她剥葡萄。
母亲汪蕊总说她懒散。
懒散一时爽,一直懒散一直爽。
她明年就得出嫁,嫁人后可不能这样子了,当然得趁还在自家时多多享享大小姐的福气,将来想起才不会亏。
十岁后,宋心瑶已经搬出院子,现在居住在书兰院,关起门来也算是一院之主,自然过得十分自在。
要说女子有什么好处,就是不用读书考试,所以她可以过得这样轻松。
“小姐。”一个小丫头进来,“表少爷来了,问小姐能不能抽个时间。”
宋心瑶一脸问号,表少爷?薛文澜?他找她干么?
自从薛文澜入住宋家后,闭门苦读,几乎足不出户,小时候还一起读书写字,可是等到考童生前得加速冲学业的时候,宋家就把男孩女孩隔开读书了,贺先生还是继续教男孩子,女孩们则由另一位女先生教导。
因为这样,这几年见面次数不多,两人大概一年只见四次吧,过年一次、中秋一次、老太爷生日一次、老太太生日一次,偏偏这四个日子都集中在八月到过年,算算已经半年没见过面了。
老实说,薛文澜是一个很好的亲戚,因为有他刻苦在先,无形给了宋新天压力,不然宋新天以前可没读书这样勤快。
加上他又很洁身自好,宋家三个女儿逐渐长大,他从来不逛花圜也不乱走,大日子要出席,他就是跟着母亲一起,就算中间撞上了表姊表妹也不让人有碎嘴的机会。
薛文澜因为也不是儿童,小时候跟着周华贵住雁阳院,十岁后许氏开了落勤院给他。
小时候是嬷嬷服侍,渐渐长大,许氏给了他两个小厮,一个叫做登高,一个叫做远志,从小厮的名字不难看出许氏对他期望很深。
两人多年来也只是单纯的表姊弟情谊,薛文澜从没来找过她,这下突然来了,倒是让宋心瑶模不着头绪。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她,但也说不出理由不见他。
“请他到凉亭等。”
洗了把脸,宋心瑶这才离开厢房到前庭的凉亭。
两人虽然年年见四次,但都是在宴席上,可没这样面对面过,宋心瑶发现薛文澜虽然比她小几个月,现在却比她高半个头。
果然过了十二岁,就是男生的疯狂成长期,连小时候长不太高的宋新天都往上抽高了不少。
宋心瑶笑问:“表弟怎么来找我了?”
薛文澜这些年每回看到宋心瑶都是盛装打扮,从没见过她这样——散发、常服,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
素净,却像空谷幽兰,有宁静的美。
又见她笑语嫣然,原本焦急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于是举起手上的一本书,“这是我这趟回江南在一个老书铺找到的,想着表姊或许会喜欢,便买了下来。”
宋心瑶奇怪,接过手这才发现是一本泛黄的旧琴谱——大户人家的姑娘,琴棋书画都得学,她学得最好的是琴,不管快曲、长曲都能丝毫不差的弹出来。
技巧是有了,不过琴谱难寻,这下看到喜欢的东西,眼睛都亮起来,马上打开,是一支长曲,曲名是《若河光》,一页一页看下,宋心瑶嘴角露出笑意,这曲子她没见过,而且看音调,中间有一段长快音,她在内心哼了起来,这要是能弹得好,肯定是佳音一首。
于是笑意盈盈的说:“谢谢表弟,我很喜欢。”
薛文澜松了一口气。虽然说是罕见的古谱,但他确实也不知道宋心瑶有没有学过这支曲子,看她翻着乐谱的神色,又是喜欢又是兴奋,看样子是没学过的。
“表姊喜欢就好,那我回去了。”他不是打蛇随棍上的个性,见目的达到便打算告辞。
“表弟这就回去了,那我多失礼,先生说我的水丹青已经可以见人,我做给你。”
水丹青是大户人家才会学的东西,在茶水上作画,有些是写吉祥字,有些则是山水,要看天赋,也要看练习。
薛文澜心里高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好,那多谢表姊。”
大雅、小雅听到小姐要试演水丹青,连忙把东西搬过来,煮热水、放茶具。水滚了,就见宋心瑶束起袖子在茶水面做了起来,画的是远山湖水,水面一艘船,钓公半躺在船上悠然自得,又加上吉祥话。
薛文澜这几年虽然埋头苦读,但该学的也没落下,他虽然不会,但也知道水丹青不易,没个几年功夫做不出这样的东西。
于是拿起杯子,“表姊手巧。”
“是吧。”宋心瑶见薛文澜稚气未月兑的脸上隐隐有风霜之色,知道这一趟来回江南辛苦,于是问道:“表弟这趟回江南,可把事情都处理好了?”
薛文澜点头,“差不多了。”
他住在宋家一直没花什么钱,这几年的月银加上过年红包总共有快三百两,花钱把外婆跟父亲的薄墓都修了,又跟一户人家约定每月初一十五让他们去除草烧纸钱,他已经预先支付五年的钱银。
至于薛家那些亲戚,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晓得家里出了个年轻举子,还回到江南,居然敢来客栈找他,不要脸的自称大伯父跟二伯父,还说当时的房子只是替他们“保管”,不是真的要夺,船东赔的银子也只是“保管”,让他千万不要误会。
然后又讲,他现在可是举子,他们认识好多大户人家都对结亲有意思,他的父亲既然不在,就由大伯父做主了,还已经安排好他接下来要去哪几户人家做客。
薛文澜一概不理,房契不收、银子也不收,只说自己什么都记得,以后当了官会回报的——他就要他们提心吊胆,食不安、寝不稳。
当然这些糟心事情没必要跟宋心瑶说,于是只简单讲了祭祀的事情,又拣了路上一些风土民情来说。
宋心瑶听着听着,突然笑起来,“表弟回一趟江南,口音又变了。”
“有吗?”薛文澜倒是不觉得,这么一提,或许还真的又不一样。
“人家说小时候的印象最深刻,等表弟老了,忘记京话了,说不定还记得江南话要怎么讲。”
薛文澜一怔,老了?他还没想过这问题。
他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子孙满堂吗?
跟着谁一起子孙满堂?
他心里有个人——虽然是专注读书,但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忍得住,原本能天天见面,后来变成两天见一次,等她十岁过后,就只能一年见四次了。
他没跟谁说过,也没人看得出来。
这是这么多年来,两人第一次这样靠近。
素净的她,比起盛装时更好看……
他是东瑞国最年轻的举子,胸中藏书上千,可是没人知道他内心藏着一个小秘密——那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给小小的他系上兔毛围巾,那围巾很暖很暖,还带着余温,在那个寒冷的天气里,围起来舒服极了。
这么多年来,那个兔毛围巾一直好好地放在他房间抽斗的最上层,他没再去打开,但知道那兔毛围巾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喜欢……
一阵风吹过,沿墙而种的蔷薇花飘来阵阵香气,薛文澜突然警醒,定了定神。
拿起茶杯,见到茶水面上除了风景,还有四个字:展翅高飞。
展翅高飞,对他来说是最合适的话了。
拿起来看了又看,心想,就把这当作是她对自己的期许,下一次考试,一定要考上进士,到时候……到时候……
“表弟?”
“我在看,表姊的水丹青做得真好。”
宋心瑶没明白他的各种心思,只想着这表弟虽然身世坎坷但从来不刻意讨好谁,能说好,那肯定是好的,于是十分高兴,“先生说还得多练练,不过现下也来不及,就先这样吧,我是觉得挺好的,蒙混过关不算太难。”
薛文澜明白,“来不及”是因为她已经十五岁,琴棋书画说白了,都是为了给说亲增加资本,但这种需要花费时间才能学习的才艺,绝对不可能在短短数月就大幅进步,于是就算不是尽善尽美,也得拿出来见人。
他心里不太舒服,但自己跟宋心瑶又怎么可能。
可是如果能等到他考上进士,就有转圜余地。
他尽量让自己态度自然,“表姊其实也不用这么急,我这趟回江南,发现十七八岁才订亲的大有人在。”
“我也想哪,不过我后面还有弟弟妹妹哪,我这做姊姊的不出嫁,不也耽误心梅、心湘的青春了嘛。说来女子真艰难,新天就算晚个三年也没关系,我们姊妹要是晚个一年,恐怕京城就会传我们有问题了。”
“表姊是明年就要出嫁吗?”
“一定,非得,绝对,为了宋家的面子,为了我母亲的面子,为了我的两个妹妹,我不能晚,可惜这挑夫婿又不是挑萝卜,今年只剩下一半了,今日赏荷宴也没什么结果,不过我看段路还是可以的。”
薛文澜内心一紧,表面却不动声色,“表姊喜欢段公子?”
“哪算得上喜欢,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水榭跟曲桥凉亭隔得那么远,我看谁都是一个样。”
“那段公子何以得到表姊青睐?”
就因为他房中没人呗,你表姊我是个醋坛子,绝对不能允许通房小妾的存在——但这种话当然不适合跟表弟说,于是只道:“听爹说的,人品还不错。我以前有个小姊妹,姓庞,行二,自己挑了个俊俏郎君,结果天天挨打,庞三娘嫁的则是家里老太太给她看的,外貌虽然不出色却脚踏实地,所以我想了想,与其自己瞎挑一通,不如就照着爹的想法吧,他是我亲爹,总不可能害我。”
看着宋心瑶说起婚事却是一脸意兴阑珊,薛文澜居然有种隐隐的高兴——她没喜欢上任何人。
虽然她也不喜欢自己,可是她也没喜欢谁。
来到宋家,有姨婆护着,下人没敢怠慢他,可是他又不是没心眼,自己的处境还是明白的,十四岁的举子虽然风光,但说起来什么也不是。
官途看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他只有考上进士,正式发派那才是有了地位。
他能等,可是宋心瑶不行,而且,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薛文澜回到落勤院,把行李整理了起来。今天下午刚刚入家门,梳洗干净后就拿着琴谱去找宋心瑶,他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都还没收拾。
周华贵那边的嬷嬷来找,薛文澜听得母亲相询,没敢耽搁就朝雁阳院去。
他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路上也没问什么事情,进得雁阳院,便直直朝母亲的厢房过去。
天气热,格扇跟梅花窗都是开着,小丫头拿着蒲扇给周华贵掮凉。
“儿子见过母亲。”
周华贵看到儿子,脸上喜悦藏不住,“你我母子,不用多礼。”
“母亲养育儿子含辛茹苦,正因如此,礼不可废。”薛文澜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起身。
周华贵笑容更盛,“快点来母亲身边坐下。”
母子虽然分院而住,但薛文澜每隔几天会过来这里一起吃晚饭,这趟回江南两个多月不见,从这孩子生下来,母子俩没有这样久没见过面,她想儿子,真想。
夏日南行,儿子黑了不少,但没有变瘦。没变瘦就好,人哪,只要能好好吃饭,其他都不算大事。
薛文澜见母亲两颊有点红,担心问:“母亲可是中暑了?”
“不是,便是中午家里办了荷花宴,大表嫂拉着我一块去了。”周华贵笑吟吟,“还有好几个年轻姑娘,姚姑娘、尚姑娘、倪姑娘、费姑娘几户人家都在,一边赏荷、一边荷宴,大人们聊聊事情,倒是过得高兴。”
薛文澜知道母亲不是病,松了一口气,“母亲没生病就好。”
“母亲今日可高兴了,尚太太一直跟母亲说话,还打听你的喜好,母亲看那意思是想介绍尚小姐给你认识。我特意问了大表嫂,大表嫂说尚家在京城风评不错,小姐们个个知书达礼,将来定是贤妻。”周华贵还有一点没说,那尚小姐**又大又圆,将来绝对好生养,不像那费小姐,瘦得像风吹就倒似的,这种人当媳妇,肯定子嗣困难。
听到母亲提起亲事,薛文澜想起下午见到的宋心瑶,清秀无双,说话时眼睛在笑,嘴角弯弯,说话声音散在夏日风中,他说不出多想让时间永远暂停——
周华贵却是误解儿子眼中的温柔,喜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该订亲了?”
“不是。”
“母亲看你样子,明明是的,我们母子又不是外人,不用害羞。”
“真不是。”薛文澜道:“儿子才十四岁呢,还没功成名就,如何娶妻?”
这也是周华贵的心病,他们两母子都寄居在宋家了,这时娶妻还得看宋家给不给方便、开不开大门,哪户人家愿意让女儿嫁过来?
嫁过来嘛,寄人篱下得看宋太太脸色不说,丈夫专心读书,那就是媳妇得跟婆婆朝夕相处。这婆婆还不是普通的婆婆,早年丧夫通常不好伺候,即使前景大好,那也得看命中是不是真有官命。
有人从举子到进士走了二十年呢,尽避薛文澜考秀才跟考举子都跟吃饭一样,但没人保证他将来能上进士,万一他就是卡住了,三年考过三年那可怎么办,孩子出生了,还得吃宋家的、喝宋家的,就算许氏人再好,但许氏又不能活到一百岁,将来的事情太难说了。
于是今日那荷花宴给了周华贵不同的想法,尚太太释出的各种善意给了她一些信心。
“儿子,你听娘说,今日跟尚太太聊天,我听尚太太的意思,居然是不介意把女儿嫁过来,她有个女儿从小喜欢读书,就崇尚读书人,对你很是钦佩,虽然是个庶女,但也琴棋书画样样通。娘知道让你娶个庶女是委屈了,不过我们现在这样,也很难求嫡女嫁过来,你听娘的话,过几日我们去尚家做客,好不好?”
“娘,这事等儿子考上再说吧。”
周华贵急了,“可是等你考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
“儿子跟您保证,最多两次,两次一定能上,贺先生也说是这样的,他教书多年,眼光不会差。”
“两次,那就是六年,你都二十了。”
薛文澜却是不急,“二十岁的进士,说不定还给您娶到一个官家小姐呢。”
面对儿子的玩笑,周华贵却笑不出来,她想让文澜今年就跟尚小姐订亲,明年过门,然后生娃考试一起来。
“文澜,你就听母亲的,先订亲好不好,娘知道婚事不能办大,娶的又是庶女是真的委屈,不过等你将来高中,自然可以娶地位相当的平妻,或者把尚小姐休了,另外再娶也可以啊,到时候我们热热闹闹办一回婚事。”
薛文澜一怔,没想到母亲居然有这种想法,想要孙子的时候就娶,想要地位的时候就休,无辜的尚小姐人生要怎么办,她又不欠他。他是太不孝了吗?跟母亲已经生疏成这样了?连母亲的想法都无法理解了?
“母亲不必多说,我不会去尚家,也不会娶尚小姐。”
周华贵内心着急,“可是娘想抱孙子……”
“那儿子过几天去领养个孩子,就当成是我们薛家的长子——”
“那怎么一样。”周华贵激动得打断他的话,“娘要的是你的血脉、你的孩子,才是娘真正的孙子,抱来的算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薛文澜总觉得今天的母亲有点陌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温柔妇人。但想想也许是自己真不孝,没有功名在身,也没妻子跟他一起孝顺长辈,想到母亲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希望,薛文澜安慰,“母亲莫急,儿子会好好读书的。婚事就暂时不要说了,等儿子考上,我们再好好热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