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药娘 第一章 穿越成了药铺千金
阳春三月,大地回春,远山青翠,小径也是绿意盎然,女敕绿的青草从地里冒出,蔓延成一望无际的草地,淹没了荒山小径,带来草木繁盛的景致。
在早春的山中,有一条崎岖的山道,在雾中忽隐忽现,直通人烟罕至的深山,微凉的雾气笼罩整片山头,在清晨的微光中几乎看不见令人心旷神怡的翠色,全是流动的雾岚,将山给遮盖住。
这里是望雾村,位于平源县桃花镇外三十里处的五行山山脚下,居民不多,约三十来户,不到一百五十人。
为何叫望雾村呢?因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此处最少有两百多日山中浓雾不消,寅时左右起雾,到了卯时三刻才慢慢散去,还以翠绿山色,在这之前看不到五行相应和的五座主峰。
五行山因地形奇特才云雾缭绕,也因此孕育一种只在五行山中生长的药草—— 雾莲,它平日的模样就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草,长在湿润的山涧水泉边,丛生在水雾飞溅下的岩石中,葱葱郁郁。可是起雾之时,雾莲便会开出彷佛雾气凝结而成的银白色花朵,花朵不显,形状像是缩小了的莲花,一株雾莲只开三朵花,以垂挂式向下开放,每五日开花一次,花开两个时辰便凋零,如雾般消失无踪,不见凋落的花瓣。
雾莲的药用功效极佳,花露能治烧、烫伤,任何颜面上的伤疤加上少许花露便会淡化,恢复原先容貌。
花蜜以水冲泡饮入能改善妇科疾患,如癸水来时的月复痛、不孕、手脚冰冷等毛病,亦有使人容光焕发、肌肤回春的功效。
然后是花粉,养颜美容,与十数种珍贵药材辗成粉调和能制女子用的粉膏,抹在脸上白细水女敕,透着一层莹光。
最后是花瓣,晒干了泡成花茶饮用,或是磨成细末加入米饭、菜肴中对人体有益,能教人强健。
不过它的块根更是救命良药,专治心疾,不管多严重的症状一服用便见效,三帖下去舒缓许多。
只是雾莲虽然一身是宝,可每次能采收到的量真的不多,那些花蜜、花粉、露水,能收集到的也就女子小指长的瓷瓶那么多而已。
一来是要先收集花露、花蜜,然后整株花都要采收,流程十分繁琐。
二来是雾莲数量稀少,虽然五行山全年多雾,但雾莲只开在春秋两季,山涧旁、泉水间,每处丛生不过十来株,且每处生长地都有些距离,要一次在两个时辰内全部采完十分困难。
三来是识得雾莲的人极少,符合采集条件的人更少,如今也就温家药铺的温明韫一人能够负责采收。
为何呢?因雾莲喜阴不喜阳,只能由属阴的女子采摘,且必须是云英未嫁的处子之身,曾有男子不信邪,试着采摘,但雾莲被碰触立即凋萎,化为手中湿润的水气。
这种现象无人能解释,只能归咎于五行山与雾莲的特殊。
此时,天蒙蒙亮,寅时过后接近卯时,两个小小的黑点在山雾中穿梭,是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带着雾气而来,两人的背后各背着一只竹筐,竹筐内满是各种药草,将这一老一少的背压得都有点弯了,手持竹杖缓行。
“囡囡,还背得动吗,要不要拨一些到祖父筐里?”老人家温和关切,只觉这孩子令人心疼,话不多但勤奋。
穿着藕荷色窄袖上衣,下着绑脚裤的少女咧嘴一笑,笑容衬着秀丽精致的五官,美得彷佛晨曦,光芒破开了云雾,“不重的,祖父,就是看起来多,我背得动。”
“瞧妳才几岁就得在天没亮时跟着祖父上山采药,祖父真的不忍心。”好在附近山头没什么凶猛野兽,只要不深入山里就不会危险,否则孙女再孝顺,他也绝对不准孙女跟。
温老头是温家药铺的创始者,父亲早逝,家贫跟着一名道士学医,若非他是家中独子,有传宗接代的责任,差一点也入了道观成了小道士。
他有个瞎眼的老母亲,在他娶妻生子不久后便过世,他家产不丰,便一边上山采药,一边为人治病,慢慢地建立温家药铺。
他是望雾村出身的,因此知晓五行山上有种罕见的雾莲,就靠着卖雾莲制成的药他才存够开药铺的银子,将铺子开在桃花镇,是镇上第一人间供人买药、看病的药铺。
虽然后来镇里又开了几间药铺子,但是名气皆不如温家药铺,大家还是习惯上温家药铺,毕竟铺子里不只药材齐全,而且价格公道,温老头的医术也精湛,广为百姓赞扬。
几十年过去了,温家靠着卖药治病起家,也小有资产了,温老头在镇外陆续买了八百多亩土地,用来种植一年生或多年生的药草,渐渐地也富裕起来,成为地方上的富户。
温老头对现状已经满足,只是树有分枝,人的想法也会各有不同,他膝下的三子二女长大后,他就有些管不住他们了。
老大温时中没有学医的天分,但管起药铺是有模有样,因此嫌桃花镇格局小了,带着学医小有所成的二弟温离中去了县城,开了间回春堂药铺,一人当掌柜、一人坐堂,兄弟同心倒也干得有声有色。后来铺子开大了,人手不足,两房人把家小都带到县城里帮忙,把桃花镇的温家药铺留给老三温昭中看管。
温明韫是温时中的女儿,也是温家第三代中唯一的姑娘,连两个亲哥哥在内,她一共有八名兄弟,不过身为同辈中唯一的女性,她并非爹娘手中的掌上明珠。
父亲较看重男丁,认为能传承香火,为家业兴隆尽一份力,女儿以后是别人家的,不用太放在心上,日后备份丰厚的嫁妆便全了父女情分。
而母亲是以夫为天的传统妇人,丈夫说什么便是什么,丈夫去哪里便跟去哪里,女儿刚断女乃不久,便因照顾不来而扔给仆人照顾,自己跟着丈夫去了县城。
夫妻两个一年不见回来几次探女,因此温明韫也不在意父母在不在身边,时日久了,她对爹娘的亲情更没有太多需求。
倒是她和兄弟们的感情不错,不管在县城还是在桃花镇上的,温家男孩们都对她爱护有加,不时买些小玩意送她。
“祖父,我不小了,可以帮你干活了,你看我这胳臂都长肉了,身子骨比以前康健多了。”几年前她还是病秧子一个,连走个路都气喘吁吁,脸白唇紫,一脸病容。
“呵呵呵……是不小了,都十一岁了,翻过年就能说亲了。”温老头呵呵轻笑,抚着孙女扎着的丫髻。
“祖父,我还小呢!谈这事还早得很,你多看顾我几年,等我长大了再说。”表情一派天真的温明韫在心里翻着白眼,暗嚎:我的爷呀!你也未免操之过急,现在让我嫁人,是摧残幼苗。
“一会儿说自己不小了,一会儿说自己还小,妳到底小还是不小?”温老头呵呵笑,其实他也舍不得孙女太早嫁,家里孩子不少,却也就这么个小人儿入他心,叫他晚年得点趣事,那些儿子、孙子都心在外,没人想着他年岁已高。
温老头五十有六了,说起来年纪不算太老,自家开着药铺,又懂得一些养生之道,因此少有病痛,外貌看来不到五十岁,干起活来不输年轻人。
只是他的身子骨还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再过几年腿脚就不行了,想走远点都走不动,要上山采药,只能靠着晚辈。
偏偏他的儿孙中没一个人肯接续他的衣钵上山采药,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吃不了苦,一听到要上山便个个溜得快。
唯独这个孙女,孙女当年才五岁,见他为了没人继承衣钵而长吁短叹,拉着他的手说要陪他上山,还自备小箩筐背在背后,看得他既欢喜又心酸。
可惜的是这孩子不能继承他的医术,在一次高烧中她伤了筋脉,人是救回来了,但手臂却会不时的抽搐,无法替人号脉,更别提针灸,虽然后来情况改善了不少,可也只是不影响生活而已,要行医还是不成。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温明韫对药草的辨识能耐是温家最强的,她只要扫过一眼便知是何种药草,从不失误,以手一模好坏立即分晓,更有过目不忘的强项,医书、药方一旦看过后便牢记在心,她在制药方面的天赋高人一等。
所以他每次上山都带上对药草有兴趣的孙女,祖孙俩一问一答的辨识山上的药草及其药性,老的教着小的什么药草能入药、要用多少分量,用哪个部位治病,如何炮制,用什么方式熬煮……
日复日,年复年,日积月累下,在温老头的教导中,温明韫除了不能把脉针灸外,也是个小小郎中,她牛刀小试制成的药丸子能治病,成效颇佳。
温老头惊喜之下更加看重这个小孙女,将所知的医理毫不藏私的倾囊相授,希望有朝一日能培育出一名制药师。
但温明韫热衷制药的原因说穿了叫人捧月复,她之所以学着制药,是因为她有一段时日卧病不起,一天三次,喝了三个月苦到发麻的汤药,这让她下定决心要以药丸、药片取代让人头皮发麻的苦药。
“说亲还太小,你看我还没你肩高呢!可是我现在力气不小,所以说大到能为祖父分忧解劳了。”
“古灵精怪,就妳嘴甜。”温老头笑哈哈的,看看孙女,个头小小的,还一脸稚气,确实是哪能为人妻?
大晋朝的女子十一、二岁开始相看亲事是常有的事,相看两年定下婚事,再走完六礼也差不多一、两年功夫,及笄就成亲的比比皆是,十六岁算晚了,十七岁是大龄,过了十八岁还不嫁人都成了老姑娘,乏人问津。
温老头是想多留孙女几年,他在镇上看来看去也看不到几个配得上他孙女的后生,打算过两年往县城里找找看,他宁可孙女晚嫁也不让她受委屈。
“人家说的是实话嘛!祖父你多担待,别太早把你孙女嫁出门,让我多孝顺你几年。”
她才不要七早八早嫁作人妇,身体都还没发育好呢,嫁人生子无疑是找死,她可不想又只短短活了十几年就又死了。
真正的温明韫在五岁那年就发烧过头,魂归阴司了,如今借用温明韫身体再次活过来的是一个异世灵魂,她是曾待过三年幼儿园的幼教老师,后来攻读森林系的大三生。
当幼教老师不代表喜欢小孩子,反而她十分厌恶学龄前孩童,认为他们不是天使,而是恶魔,来逼疯她的,可因为幼儿园是她母亲开的,身为园长的虎妈强迫女儿当一名幼教老师,从幼幼班教起。
一开始的她勉强叫自己以极大的爱心来教导三岁大的孩子,可是这些小王子、小鲍主们实在太难伺候了,撑了几年她发现自己撑不下去了,便偷偷的报考喜欢的系所,而且还考上了,虽然父母不支持,但幸好工作了三年存下不少钱,够她念完大学,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投入其中。
谁知一次的田野调查中,她和同学们深入大山,却遇上突来的大雨,一行人十来名借住山中民宿,可是大雨引发了土石流,她不知道有几个人逃过,反正她和几个出外探索的同学没逃过,被冲刷下来的土石往下推了几公里,最后埋在土里。
她没怎么感受到死亡的恐惧,窒息片刻便陷入黑暗,都来不及看完人生走马灯。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全身热得快要将她烤焦了,为了生存她爬到屋外求救,一名洒扫的老仆发现了她,这才有了她祖父的连夜抢救,用了不少上等的好药才把人救回来。
也就是那天起温老头才知道长子和长媳对女儿多疏忽,竟没人照顾一个五岁的孩子,连她受了风寒也无人知晓,孤零零地躺在屋子里任病痛折磨,差一点就没机会长大。
温老头狠狠的教训长子、长媳一顿,要他们夫妻俩带好孩子,温明韫因此被带到县城住了两个多月。
可是长房夫妻俩根本没把女儿当一回事,他们眼中只有儿子和赚钱,再一次将她弃之不理,一次温老头送药材到县城药铺时看到瘦了一大圈的孙女,眼眶一红便带了回来。
从那时起,温明韫和父母就越来越疏远了,也很少到县城,换了一个灵魂的她已经不需要亲爹亲娘了,她晓得谁才是真正关心她的人,谁又该敬而远之。
“不嫁人想吃垮娘家呀!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到那时候祖父让妳留妳都跟祖父急。”温老头取笑孙女,不时伸出手帮她托着筐,省得太重累着了她。
他们上山不只摘雾莲,看到合适的药草也没放过,这才摘采了满满一筐。
身为医者,无法看到药草不采,温老头不论用不用得上,每回上山一定背个竹筐,温明韫有样学样也会背个小竹筐,只是摘没多少小筐就满了,她还愣了愣。
“祖父,你小心点走,留心脚下。”雾气刚散去,地上有点湿滑,一滴一滴的露水尚未蒸发。
“得了,祖父从年轻走到老,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得比妳顺。”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几百回了,还输个毛头小娃?
老人家都爱说大话,聊两句当年勇,真要他闭眼行走还不摔个鼻青眼肿。
温明韫将背带扣紧,免得下滑,笑嘻嘻地跟祖父斗嘴,“可雾莲只有我能摘,你老人家再得意也碰不着。”
温老头一窒,讪讪地嘀咕道:“也不知这雾莲怎么长的,偏偏男子碰不得,太古怪了。”
顺着山路往下走,温老头远远望着望雾村,四处袅袅炊烟已然升起,早起的村民已经下田干活,家里就忙着做早饭,等着干完农活的人回来吃。
“所以祖父别太早把我嫁出门,我还能多为你摘几年雾莲。”
以前是村长的女儿在采,药铺每个月也能收一些,后来她嫁人了,生了两个孩子,想再上山摘雾莲却是摘不了了,会跟男子碰触一样,让雾莲凋谢。
这件事说来真的挺奇妙,但这世上神奇的事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雾莲这种植物,在穿越之前她根本就没听说过。
穿越到大晋后,为了不被揭底,她看了不少书籍,可是越看越迷糊,这个时空汉、唐是有,但与她穿越前历史的记载有所出入,唐之后不是宋,而是“雅”,有唐雅八大名家却无唐宋八大家,人也换了。
“雅”后头是传承十代的东水国,然后才是大晋,传至今已有两百多年,九位君王,国姓公羊。
温老头脸上的笑意却是淡了,叹气道:“雾莲越来越少了,再过几年也许就没了。”
“是因为采摘过度的缘故吗?”她也有这种担忧,所以她只收花,块根仍在,来年还能再开花,再说了,雾莲的块根要十五年以上方可入药,早收了有毒性,不能治病反而害人。
“不是,是雾气变少了。”他将手往上一举,手掌打开,感受着雾气的冰凉。
“雾气变少了?”她不解,在她看来,山里的雾浓到视线不清的地步,若没熟门熟路的祖父带路,她肯定很快就迷路了。
“祖父十来岁时候,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那时的雾莲是满山遍野的长,一丛一丛几十株,甚至是上百株,整个村子的少女都能来采撷。”
只是那时候没几人知晓雾莲的珍贵,贱卖了还当是占便宜,而今是有钱也买不到,只能制成药、制成美颜圣品,高价卖给少数的知情人。
以往本来就稀疏的地方现在已经找不到半株雾莲的踪迹,剩下那些泉水瀑布山涧倒是还有,却不复过往的茂密,看得他忧心忡忡,如果再这么下去,有几种心疾将无药可救。
他担心再过几年就采不到雾莲,因此才勤快些,每隔五天陪孙女上山多采一些,多囤些总无害处。
“为什么五行山的雾特别浓?”
“几百年来都如此,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也是学医之后才知道雾莲能治病,让人替他采摘。
温家药铺能在镇上站稳脚步正是因为有卖雾莲制的药,上山采药、辨识药草是立足的根本,可惜儿孙不懂事,野心勃勃,一心只想着赚钱,便往县城发展,一个个长了翅膀似的往外飞。
“祖父别忧心,我多来几回就能多采一些,咱们别再往外卖了,留着自个儿用,真的不多了。”去年她采了二十瓶蜜露,今年蜜水产得少,还不到十瓶,真要制药怕是不够。
看到孙女略白的脸色,温老头不忍心的拍拍她的头,“没了就没了,咱们不缺这银子,看妳都没睡饱,顶着露水满山遍野的跑,妳这小身板哪吃得消……”是他贪心了,想攒够基业留给儿孙,却累了小孙女。
“我成的,祖父。”她高声一喊,惊飞了林中鸟雀。
“好好好,妳成的,别扁着嘴,咱们赶紧下山,别在山上受寒了,一会儿多喝两口姜汤暖暖身子。”虽然快要入夏了,山里的风还是有点凉,吹多了对身子不好。
“嗯!”她一点头,感觉日头晒在身上的暖意。
祖孙俩走得慢,到了村子快过了巳时,绑在树下吃草的大青骡吃个肚儿圆,套上骡车,两人竹筐一放车板上了车,温老头驾着车吆喝一声,和孙女一晃一晃的回了镇。
桃花镇人口不多,没了县城的车马喧哗,一入镇,一如往日的平和,岁月静好,风悠悠地吹着,温明韫靠在祖父身侧,不自觉昏昏欲睡,一双雾蒙蒙的眼儿微微合上。
快到家门口了,突地重重一声“砰”,似乎是有什么重物落地,她惊得双眼一睁,“祖父,怎么了,地动了?”
温老头摇摇头,目光看着不远处,她跟着看过去,恍然大悟——
什么地动了?根本是小孩子顽皮,将装满书的箱笼由马车上往下一推,底下的人没接稳掉落在地,一个陌生的老爷子见状气得跳脚,举着拐杖要打把东西推倒的少年。
“臭小子,我说了多少回,叫你要玩去别处玩,不要瞎搅和,看你又笨手笨脚惹出祸了!”这小子没一刻安分的,猫狗都嫌,走到哪闯祸到哪,简直是魔星降世。
“哎呀!祖父,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打在我身疼在你心,咱们别动棍棒行吗?我皮粗肉厚打不疼的,小心你手疼。”少年猴子似的身影往旁边一窜,利落又惊险的避开突然甩来的一拐杖。
“你还敢跑,今儿个我非得抽得你皮开肉绽不可。”毛孩子不打不成器,惯得他一身毛病。
“不跑是傻子,我又不傻!打疼了我你又咳声叹气,我得孝顺你,不能让你气结于心。”穿着紫缎窄袖袍的面白少年嘻皮笑脸的迈开腿跑着,一下子往东、一下子往西,腿脚真利落,蹦蹦跳跳好体力。
气呼呼拄着竹杖的老者瞪大了眼,“你不气我已是祖上有德了,我不敢指望你孝顺,只求这把年纪让我过几日安生日子。”
人家是养儿防老,他是养儿孙不孝,一个个不听话,每个人都各有主见,满月复的野心,他岂能如他们的愿,借着踩他的背往上爬,生儿如此还不如养头猪,至少还能宰肉吃。
“祖父,你这话说得不地道,又不是我要来这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你看看这四周多荒凉,一点声音都没有,我都要以为进入荒城古剎,安静得要入土为安了。”没有他熟悉的车马喧嚣,呼朋喝友的纵马疾行,全是陌生的街景和探头探脑偷窥的百姓。
老者重重哼了一声,“你以为打了穆王府的世子还能没事逛大街吗?要是被穆王府的侍卫逮住了,你有几条命挨得住他们的拳打脚踢,不是腿被打断了便是少条胳臂,这是你要的?”
少年面皮涨红,十分不甘愿的辩解,“那又不是我的错,是公羊和先对我朋友的妹妹出言不逊,说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又仗着世子身分想将人强行拉走,我才出手……呃!推了他一下。”顺便打掉他一颗牙。
“你是什么身分,世子又是什么身分,有你出头的分吗?你又怎知人家不是心甘情愿跟他走,就你傻驴子一头。”被人算计了还沾沾自喜,浑然不知为人搭了一回鹊桥,成了别人往上爬的登天梯。
“祖父,朋友之间要仗义,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人受辱,你不知道阮卿的妹妹哭得多惨……”还直往他身后躲,让他胸口一热,不插手都不行,打抱不平才是真男儿。
“你才是傻小子,人家在你走后不久就一顶轿子抬进门,欢天喜地的当了世子妾。”
他一怔,“世子妾?”
“他们兄妹是笑着入王府,还扬言感谢你助了一臂之力,阮卿兄凭妹贵在穆王府当差,官居八品。”官小但靠山硬,横着走。
少年一脸错愕,“怎么可能,他才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立志科举,蟾宫折桂……”
“你看过阮卿用心做学问吗?”那小子是哪边山高往哪边靠,一张嘴能言善道,善于逢迎拍马!
“这……”阮卿似乎更专精于吃喝玩乐,他总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他什么都模得透,唯独不模书。
“他有拜过老师,钻研四书五经吗?”
姓阮的小子一个六品小辟家的庶子不思努力上进,不走旁门左道哪有出头天?就他这孙子傻,人家吹捧两句便晕头转向,凡事代为出头,以为交友贵在真心,不在乎门第,殊不知有心人便是看上他的侠义之风,借机攀上,拿他当敲门砖,敲开穆王府大门。
阮卿有先生吗?少年愕然发现自己不知。
老人家叹息道:“就你胡里胡涂的为他牵线,他早知那一日世子会在迎宾楼宴请知交好友,故意让他妹妹走错房门,让人以为她是唱曲的姑娘,以引来之后的调戏。”
他事后让人调查了一番,赫然发现一切是事前安排好的,连跑堂的都被收买了。
“祖父,是不是你弄错了……”少年纠结着,不想错怪朋友,很想跳上快马,抽鞭返回京城问个明白。
“有哪个女子会带着琴出门,看到雅间里面无一熟人还不赶快退出,反而嫣然一笑入内,这还不够明白吗?”即便是男子误闯旁人雅间也不会上前攀谈,何况是受有闺训的女子。
少年是单纯,是有侠义之心,却不是真的蠢,听到这里头一垂,脸上稍有悔意,“祖父,是孙儿交友不慎,以后绝不会再犯。”
老者一听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也,还知道自己做错事。”
可他高兴不到一刻,孙子接下来的话又叫他气得暴跳如雷,差点亲手把亲孙子的腿给打断了——
“祖父,阮卿的为人太让人失望了,你让我回去揍他一顿,我非打得他面目全非不可。”连他都敢拿来当踏脚石,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打烂那张虚情假意的脸他气不平。
“你……你……朽木不可雕也,我们是文人之家,谁允许你打打杀杀了,分明是莽夫行径。”他雷家世代文官、谦和有礼,偏生了个以武论理的孽障,他都不知道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可是不揍他出气我堵心呀!我好歹是首辅之孙,岂可容他糊弄!”
“住口,我已告老还乡了,不再是首辅,你不能再拿我的名号出去招摇,朝廷的事也不归我管,以后莫要再提起。”他退出朝堂了,不再蹚入那一滩浑水之中。
“可是爹还在朝中……”靠着祖父的余荫如鱼得水,由正五品员外郎升至正三品侍郎。
老者挥袖一喝,“他做了什么与我无关,日后他能走多高就由他自个去钻营,我绝对不会插手。”哼!那个不肖子,不知天高地厚,皇上龙体康泰就想选边站了,妄想从龙之功,可笑!正是察觉儿子的异想天开,他才二话不说的辞官引退,不让儿子藉他的势替某位皇子拉拢官员。
他退得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打翻了许多人的布局,而他更狠的一招是不等人反应过来,多番挽留,立即拎着在京城胡作非为的小孙子离京。
在他看来,家里也就雷霆风这个小孙子本性不算太坏还能教导,虽然他是京城有名的纨裤,斗鸡走狗他称第一。
“祖父,你对我不公平,为何大哥能留在京里做他的公子哥儿,我却要陪你留在鸟不生蛋的地方,你偏心!”雷霆风不知道祖父的用心,只觉得祖父偏疼能做锦绣文章的大哥。
“他在国子监,你在干什么?”雷老爷子懒得解释,故意道。
长孙的心性肖父,有点急功近利,只看见眼前的利益,十六岁了,扳不回来。
“我……我在学武强身,日后好报效朝廷。”他讲这句话,自己都害臊,虽说他学武是认真在学的,可在京城时,他只是成天胡闹,根本也没报效朝廷。
“你大哥快成亲了,自然要留在京城准备,你也要我为你在京城定一门亲?”雷老爷子目光烁亮,说着孙子面色一变的话。
姜是老的辣,老奸巨猾,他早就知道小孙子还是孩子气,只觉得成亲就不能玩了,视成亲如畏途。
“不不不,我不订亲,我还小……”雷霆风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往后退了数步。
生得秀逸俊俏的雷霆风虽然不学无术,可为人正派,行事作风有侠气,对人对事都笑脸以待,从不仗势欺人,因此女人缘还算不错,在京城时身后常跟着一群豆蔻年华的小泵娘嚷着要嫁他为妻。
十四岁的小郎君烦不胜烦,整天跑给小泵娘追,这年纪的男孩儿满脑子想着玩,哪懂缠绵的儿女情爱,他觉得这世上能让他看上眼的女子尚未出生,不肯屈就。
“那你还回京吗?”雷老爷子冲着次孙一笑。
他犹豫了一下,闷闷的道:“暂……暂时不回。”
“风哥儿,不是祖父要吓唬你,这时你爹正为祖父的辞官而焦头烂额,万一他病急乱投医,拿你的婚事大作文章,京里能助你父亲青云直上的高门大户有哪些,他们的女儿秉性如何,相信你自个儿心里也有数。”越是出身不凡越是刁钻蛮横,届时只是家无宁日。
镇日在外跑的雷霆风哪会不明白京中哪户哪门的现况,他一想到父亲会看中的人家,顿时打了个冷颤,完完全全地打消回京的念头。
那些个眼高于顶的贵女他一个也不敢招惹,被她们黏上了很难甩得掉。以他对他父亲的了解,他爹真做得出这种事,为了高官厚禄,连儿子都能卖。
“祖父,你都上了年岁,怎能没人在身边照顾呢!孙儿虽不肖还能搀扶你一二,你赶我也不走了,就在这里替爹娘尽尽孝道。”他眼珠子骨碌碌转得快,见风转舵。
“没有埋怨?”雷老爷子打趣。
雷霆风大大的笑脸一展,“孝敬祖父乃人伦本分,哪来的埋怨?这是孙儿的福气,甘之如饴。”
“那还愣着干什么,搬行李。”当是来享福的吗?这小子心太野,还得花时间磨一磨。
“我搬?”他愕然。
“难道你要我一个老骨头动手?”雷老爷子瞪眼。
跟着雷老爷子多年的老管家绷着脸憋着笑,装出一副老得耳朵听不清、眼睛看不清的模样,未理会小鲍子的挤眉弄眼。
“可是我们不是带了几名下人……”他指向年轻力壮的小厮和服侍的婢女、厨娘,意思是哪有主子干活,下人纳凉的道理。
“一起做,快,别耽误了时辰,咱们的东西多,得搬上老半天。”雷老爷子指着后头的几辆马车,上面堆得满满的,还真不是一时半刻能搬完的。
“祖父,我不是来做牛做马的……”
雷霆风嘀咕了句,听祖父又说了句“送你回去订亲”,便赶紧挽起袖子,苦着脸的接过一个装满笔墨纸砚的箱笼。
那是他祖父的珍藏,他要敢弄出一丝损坏,那就等着被剥一层皮。
“喂!你们……”
听到小泵娘软糯的声音,十四岁少年一脸正直,打算好言婉拒小泵娘的接近,人长得太出色也是困扰。
“我们是刚搬来的,目前还一片凌乱,尚未整理好,请恕无法招待来客。”他眼一睨,瞧见说话的是个坐在骡车车辕上的小泵娘,眉清目秀、眼睛很亮。
“我是要说你们挡住路了,可不可以让让,我们住棒壁,你们的马车不移开我们过不去。”
清亮的嗓音带着湖水般的清冽,雷霆风瞬间有被搧了响亮一巴掌的感觉。
他一下子面容泛红,讪讪地看向面色平静的小泵娘,“请等等,我们很快就好了……”看小泵娘神色还是那么平淡,他忍不住道:“不过妳不觉得我长得特别引人注目吗?”
“我眼睛没瞎。”她面无表情地看了雷霆风一眼,拿起祖父给她的医书背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