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娇客 第五章 斗棋狠宰肥羊
望着招牌,瑢瑢问:“小少爷,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你不是想要未雨绸缪、积谷防饥吗?”
靠下棋?不能吧,那是烧钱的娱乐,在京城,棋高八斗很有名,她曾听爹爹提过,身上无钱,连大门都进不了。
只是小少爷难得出门,就让他高兴一回吧,反正她兜里有钱心不慌。
看着设在门口的临时柜台,上面放着两堆牌子,木牌一两、银牌十两,读过游戏规则后,她想也不想把爷推到木牌前面,肉痛地掏出一两银子。
没想季珩突然开口,“要一面银牌。”
啥?银牌?那得要十两啊!突然间心脏隐隐作痛,赚钱辛苦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怎地主子们花钱都这么大方,瑢瑢哀怨地看向季珩。
哼!小家子气,季珩横她一眼,“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无奈三叹,她鼓起腮帮子回答,“不,小少爷是在下命令。”
知道就好,季珩道:“那还不去?”
强忍胸中的剧烈疼痛,她依依不舍地与刚到手还带着微温的银票说再见,那眼神缱绻缠绵。
只买一面银牌,但瑢瑢发誓,要赚回很多银牌,因此掌柜问她要不要篮子时,她二话不说,从当中挑了个最大的。
见她此番作为,掌柜不免多看两眼,她是有多大的底气啊?
底气吗?她没有,不过她打定主意要搔首弄姿,把和小少爷对弈之人搞得心猿意马,接连输棋。
棋高八斗的规模很大,那不是普通的铺子而是一处别院,一个盖在京城中的七进宅子,据说是皇帝赐给贤王当府邸的,但他另买了五进宅院作为王府,反将这个好地方拿来作为棋社,广邀好友下棋,几年下来,累积出今日名声。
今天棋社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对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大家都不想错过,有人来找好手切磋棋艺,也有人想来此博得美名。
每间房间里都摆着桌子和棋盘棋子,手持玉牌的人可以选择在任何一处下棋,而手持银牌者,除了最后面的弈园不能进之外,其他地方都可以随意进出,至于手持木牌者,只能在最前面两个院子里下棋。
进门,两人迎上一道目光,那是在馄饨铺子里的美髯男。
他笑盈盈地打量季珩的人皮面具及他的双腿,半晌后浅浅笑开,不久视线落到瑢瑢身上,转过两圈。
季珩不喜欢他的眼光,轻哼一声,把头撇到一边,以冷漠回应,瑢瑢则客气得多,经过时,朝对方点点头后推着季珩往里头走。
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朝他们走来。
男子身穿窄袖银红色深衣袍子,上头金丝银线绣满团花,领间袍角衣袖遍布锦绣,腰束五彩镶琥珀腰带,挂着五彩荷包,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白玉扳指,右手无名指上还有枚紫金兰形花戒,整个人裹在一身花团锦簇中,招摇得很。
男子手中摇着骨扇,在看见瑢瑢时,目光倏地定住,黏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
他在心中大声赞叹,太美了!一双美目灿如星辰,缀上樱桃小口,细致的五官、雪肤香肌,妩媚有致,身材娇小玲珑,脸蛋儿俏丽生辉,这样一张绝丽容颜,任哪个男人见着都会呼吸不顺。若能得她一个回眸顾盼,值了……
充满侵略性的眼光,让本想靠搔首弄姿赚银子的瑢瑢不舒服,她咬住下唇,垂下眼睫,假装没看见对方。
季珩也被男子大胆的眼光给惹毛了,但他不动声色,淡淡地看向对方。
男子撩起衣摆一拱手,刻意做出温柔斯文书生样,“小生姓符单名嘉字,不知公子贵姓?”
一阵静默。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就该知难而退,但符嘉偏不,他旁的本事没有,就是脸皮厚,更何况他的家产足以撑起他的厚脸皮。
“兄台今日到此,必是棋道高手,不知兄台可否愿意与在下手谈一局?”
季珩冷笑相询,“你有几面银牌?”
他得意洋洋地向身后的小厮使个眼色,小厮连忙把篮子亮出来,里头摆着六面银牌,他已经赢过五局。他的棋艺可是砸大钱在棋高八斗里学来的。
季珩轻哼一声,对瑢瑢说:“走吧。”
闻言,瑢瑢心情愉悦,第一次觉得小少爷的轻哼声悦耳。
见他们头也不回地往里走,看着他们的背影,符嘉微诧。
他有六面银牌,还看不上眼?莫非对方功力高深?他说:“小四,去买十面银牌。”
在棋艺上头,符嘉颇有几分自信,他一无功名、二非出身世家,能够拿来说嘴的,也就这身棋艺了。
当符嘉快步追进宅院时,季珩刚好择定位置坐下,他忙走到棋桌前,把十六面银牌通通放在棋桌上,“现在公子可愿意与我对弈?”
季珩点头示意,瑢瑢把他们家唯一的银牌押在桌面上。
啥?就一面?
符嘉以为自己没看清楚,揉揉眼睛,再看两眼,真的是一面银牌,他打算用一面银牌搏他十六面,太过分、太看不起人,符嘉有被坑了的感觉。
不过幸好美女近在眼前,下棋时,可以多看上几眼,如果能顺利和对方攀上交情,或许有机会向他要了身边丫头。
为博佳人注意,舍点银子算什么?
他的心思在季珩眼底一览无遗,轻哼一声,他拿起黑子,半点不让。
棋局开打,起初符嘉还有精神偷看瑢瑢几眼,可不过数子,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一刻钟过去,他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见状,季珩撇唇轻轻一笑,下手更残忍,两刻钟未到,符嘉已然落败。
输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棋盘,但……事实胜于雄辩,不对、不对,是他被丫头勾了心神,才会让对方赢棋。
符嘉的不甘愿全摆在眼底。
季珩淡声道:“在下可以给符公子一个翻盘机会,但,三十面银牌。”
三十面?狮子大开口呐!不过,他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钱多。
他又喊了声小四,小四点点头,乖乖往外走。
季珩食指轻点桌面,瑢瑢迫不及待将十几面银牌全扫进篮子里,听着银牌互撞的声音,忍不住扬起笑眉。
美人一笑灿如桃花,符嘉看得痴了,一双眼睛全黏在瑢瑢身上,更加坚定要她的心思。季珩翻白眼,小家子气、没见识,不过是百多两银子,值得她笑成一朵花?
“我用三十面银牌押公子的婢女,行吗?”符嘉被瑢瑢笑傻了,想也不想便月兑口而出,普通丫头几两银子一个,三百两纹银根本就是抬举。
季珩回答,“我这丫头不随便押的。”
闻言,瑢瑢乐得扬眉,对吧,她家小少爷嘴巴虽坏,可心地是好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才不会拿小丫头去换钱。
可她乐得太早,只听季珩下一句道:“要押可以,至少要五十面银牌。”
笑容倏地收起,怒容尽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季珩。
原来在他心中,她是个可以任意买卖的丫头,她极力压抑激喷的怒气,免得一失手,把整篮子玉牌叩在季珩头上。
符嘉瞠目,又是狮子大开口?合着他是属狮子而自己属肥肉?
他又不是傻子,哪肯应声,偏偏听见季衍从鼻孔发出一声轻哼——
“没钱装什么大爷。”
没钱?他会没钱?符家的地板上随便扫两下都会扫到金粉,太过分、太看不起人了!符嘉被剌激得脑子一热,扬声喊,“小四,我要五十面银牌。”
所以,她真被押上了?
符嘉生气,瑢瑢更生气,火气阵阵往上窜,她当小少爷是亲人,人家却拿她当可以买卖的肥肉,亏她还费尽心思,想为他凑足药钱。
她疯了,肯定是疯得太厉害,才会疯到分不清好人坏人,一个跺脚,她满脸郁闷。
“小丫头生气啦。”鬼先生突如其来出现。
谁爱生气就生气,我管得着?季珩在心底回答。
“你这臭脾气,怎能讨得了小泵娘的好。”
我需要讨好谁?季珩在心底又道。
“那就别嫉妒阿风、阿雨声声喊『我们家瑢瑢』,别吃醋人家交情好。”
交情好?谁允许的?嫉妒?哼!季珩心道。
“死鸭子嘴硬,这种男人最不讨喜。”这副死德性,也亏得那个傻丫头肯对他尽心尽力。“别怪我没提醒你,惹毛女人只要两句话,但要哄好女人可是呕心沥血的工作。”
鬼先生没机会往下说了,因为符嘉气势十足的把装着五十面银牌的篮子重重往桌面上一放,他就不信依自己的实力赢不了这一场。
符嘉抢下黑棋,黑棋白棋轮番下,这回比上次更快定出输赢,季珩完胜!
直到培培把五十面银牌往自家篮子里倒时,符嘉才恍然大悟,第一局,人家是手下留情……突然间自卑自惭,发觉自己坐井观天,脸色铁青,一甩袖,符嘉转身离开。
人都走了,瑢瑢还气愤不平。
季衍斜眼看她,哼道:“不高兴啥?就这么看不起你家少爷?”
意思是小少爷知道自己稳赢?意思是小少爷根本没打算把自己输出去?
念头一转,紧绷的小脸瞬间笑逐颜开,她弯弯眉毛问:“小少爷不会真把我卖掉,对吧?”
“卖掉你?我要到哪再找个敢对主子发脾气的丫头?”
“这倒是。”瑢瑢得意了,方才的事作罢。
季珩瞄一眼鬼先生,一脸嚣张,心想:谁说哄女人得呕心沥血?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你就骄傲吧,我看你可以傲气到几时。”
季珩没有回嘴,不是不要回,而是来不及回。
美髯男走到季珩桌边,取出怀中玉牌,往桌上摆去,道:“对弈一局?”
迎上对方视线,季珩虽然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但此人脚步轻盈,必定身负武艺,观其面相,面润唇红,内功不凡,他的轮廓深邃,长眉斜飞,一双眼睛隐含熠熠锋芒,必不是简单人物。
“我没有玉牌。”季珩回答。
“押你身后的丫头。”
又押她?瑢瑢心生不满,她看起来很像木牌还是玉牌吗?她都还没开始搔首弄姿呢,就引来这么多人注意?她紧张兮兮地望向季珩,怕小少爷真把自己给押上了。
“不!”季珩一口气拒绝。
鬼先生站在季珩身后,看着美髯男,莞尔一笑,出现了啊!
“要不,再加上一千两银子。”美髯男道。
“不!”季珩侧头对瑢瑢说:“我们走吧。”
瑢瑢松口气,笑容满溢。
“是。”推起轮椅,她问:“咱们现在要去挑战谁?”
瑢瑢边问,眼睛边往四周飘去,盼着再出现一位花团锦簇,再赢上几十面银牌。
看见她的表情,季珩失笑,真当这是条生财之道?“不挑战谁。”
“不挑战?时辰还早,大少爷、二少爷没那么快回来,不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什么太浪费了。”
“所以呢?要做什么才不浪费?”他皮笑肉不笑的问。
“再痛宰几个人?”
哼哼,他冷笑,“不让别人去打猎,却要我痛宰几个人?”她果然跟田风、田雨感情更好。
“不一样啊,杀虎猎豹有风险,但对于小少爷而言,痛宰几个人不过是翻手覆掌间的事,既安全又可赚钱,何乐不为?”
“不要。”
“为什么不要?”
“累。”
下棋会累吗?是手酸还是腿软,顶多是耗耗脑子的事嘛,把脑子耗累了,晚上才会睡得好,一举两得的事干么不做?她正闷着,却听得季珩发话。
“走,去解一场棋局。”季珩说完,没等瑢瑢反应,自顾自推着轮子往后面院落走去。解棋局?不要吧,那很贵,要五十面银牌耶!
季珩花将近一个半时辰才解开棋局,然后他们被专人送到后面的弈圔。
弈园布置得相当雅致,有小桥流水、有假山小湖,小径两旁开满红的黄的紫的各色鲜花,湖边几株垂杨柳,随风摆荡,隐隐约约间,可以听见丝竹乐音。
“公子这边请。”下人将他们引导到舍内,这里和前头不同,一屋一桌子,在仆婢的帮忙下,瑢瑢将季珩送到桌边。
屋里两面开窗,微风从窗外徐送进来,带着甜甜的花香,桌边一壶雨前龙井,瑢瑢为他添茶。
“你不渴?”季珩问。
从进棋高八斗起,她跟在自己身边两个多时辰,半口水没喝。
她点点头,他把手边的茶递过去,她捧过茶水就喝,三两口喝完,季珩没唤人来换新盏,直接往杯子里续茶水,他就口直喝,那是……她用过的杯子呀!
小少爷下棋下傻了?平日比谁都讲究,怎地这会儿不讲究啦?
这时屋外走进一个人,抬眉,竟是方才的美髯男,他看着两人呵呵笑着,二度将玉牌往棋桌上一摆,坐在季珩对面。
“还是对上了。”他说话中气十足。
“此人不简单。”鬼先生在季珩耳边说。
何止不简单,看见他腰带上绣的蟒纹吗?季珩心道。此人非皇亲贵胄,必也是达官贵人。
鬼先生顺着季珩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微扬,这家伙观察力挺强的嘛,连这么小的地方都教他看得一清二楚。
“找机会拉拢此人。”
为啥?季珩心道。
“你不是想报仇吗?多交往些有力人士,日后方能借力使力。”别假了,没事你会进棋高八斗?为五斗米折腰?才怪,那是瑢瑢会做的事,至于季珩……就算有千斗万斗米摆在他跟前,他都不会弯腰取。
你又知道他不是那边的人?季珩心里回道。
“他确实不是。”
你知道些什么?
鬼先生没响应,待季珩转头时,他已经消失踪影。
“怎么,小兄弟还是不想与我对弈?”美髯男冲着他笑。
“我的丫头不在这场输赢里。”他把丑话撂在前面。
“可以,不过……让她给我做一碗馄饨汤,如果你输的话。”美髯男笑弯眉头,方才那两个粗汉子可是把她的手艺给形容得……让人垂涎三尺啊。
季珩点头回答,“不管输赢,今日过后,随时欢迎先生到木犀村作客。”
他的话让男子笑眯双眼,道:“一言为定。”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高手对弈,这回一盘局用掉近两个时辰,季珩不会赢的,但美髯男在最后关头刻意放水,让他顺利得到一面玉牌。
田风、田雨租马车来接两人时,天色已经全黑,城门马上就要关起来。
坐在马车上,季珩轻抚玉牌,这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不管身上的毒能不能解,他在死前都要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季家大门。
迈出第一步,他的神情愉快。
见小少爷开心,瑢瑢也是满脸笑意。
本来就是帅哥美人,再挂起笑意,看得田雨错不开眼,他愣愣地看着漂亮得令人晃花眼的瑢瑢,直到……主子生气。
季珩想起鬼先生说的,他嫉妒人家交情好、够亲近,亲近……个屁!
敛起眉心,他寒声问:“看什么?”
“看瑢……”才两个字,田雨惊觉主子的怒火像隐藏在火山下的岩浆,即将喷发,虽然不明白主子的怒气从何而来,但他警觉地收起下面的话,“我只是想知道,瑢瑢今天碰到什么好事,怎么这么高兴?”
哈哈,她就等着人问呐,靠近田雨,她笑容可掬道:“二少爷,你可知道,今儿个小少爷大展神威,一口气赢得一面玉牌,和十六面银牌呢。”
他们家小少爷果然有本事,难怪一家人全拿他当宝,瞧,短短一天就赚进一百六十两,没流血、没出汗,这么能耐的人,就是需要把他放在神龛上,就是要天天供上鲜花水果的呀!
掩也掩不住的崇拜目光,让季珩怒气暂歇,笑意再现。
想起她拿到一百六十两银票时,当!两只眼睛露出精光,整个人散发出耀眼光芒,那一刻,他的铜墙铁壁心瞬间软化了,差一点点也把胸口的玉牌拿出来换钱。眯起狭长的双眼,他把瑢瑢拉回自己身边,低声道:“肩膀酸了,捏捏。”
“是!”她乐得配合,要是小少爷能天天赚一百多两,别说捏肩膀,她可以从头给他捏到脚。
田雨见状,骄傲道:“不是跟你说过,小堂弟是我们家宝贝,比谁都重要。”
合着一家人当中,谁重要、谁不重要,跟本事高不高有关?
瑢瑢说:“一百六十两,咱们家几个月的药钱、生活费全有了。”
“玉牌呢?”
“玉牌是棋高八斗的通行证,没啥大作用。”
什么没大作用,作用最大的就是玉牌!那不仅仅是通往棋高八斗的通行证,更是通往权贵高官的通行证。季珩盯着“小家子气、没见识”的瑢瑢一眼,女人呐,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
“以后小少爷闲得发慌、心情不好想甩碗丢筷子,就把他送到棋社,痛宰几个人、发泄发泄后……应该会好一点。”提起玉牌,瑢瑢兴致不高。
季珩咬牙,他不过在她面前甩过那么一回碗,有必要时不时拿出来说嘴吗?
这块地,主人家原本没打算种玫瑰的,只是前几年,京里仕女流行将玫瑰晒干、装进香囊里,许多农户便在家里种上几亩玫瑰,李女乃女乃的儿子在城里当掌柜,知道这流行,便回乡下弄了这么一片玫瑰园。
没想两三年过去,香花香囊不流行了,便放任这一大片玫瑰园自生自灭。
李女乃女乃一个妇道人家没力气耕田,且住不惯城里,便带着小孙女住在老家,她惜物,舍不得这一片花田荒废,便时不时过来打理,倒也成了木犀村一景。
瑢瑢有需要,便把这片花田给包下。
这天田雷推着季珩出来采玫瑰,一个东、一个西,两人分别从两边采集,这工作田雷常做,早已经熟能生巧,而季珩……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但被瑢瑢娇嗔两句,做了,季珩对自己的行为很不屑,但再不屑还是折下一朵玫瑰花,放入轮椅旁的篓子里。
这片玫瑰园不小,眼下玫瑰花瓣不缺,但桃花的量很少,幸好张大嫂家里晒了不少桃花和桂花,瑢瑢全花银子给收下。
为瑢瑢的赚钱大业,不光银子,全家人也都折腾进去了。
偏偏李熙还拍手叫好,对着季珩说:“你是该多往外头走走,吸气吐纳,心胸开阔。”
鬼话,难道他的心胸狭窄吗?
说起来瑢瑢和每个村民都交好,也不晓得她的人缘怎会那么好,在她进门前,他们与村里人宛如身处两个世界。
一个五、六岁的小泵娘折下几朵花放进他的篓子里,那是李女乃女乃的小孙女阿乔,她还冲着他直笑。
他本不想问的,但最终还是问出口。
“不怕我吗?”今天他没有戴人皮面具,脸上的毒疤狰狞。
阿乔看着他,甜甜一笑,说:“以前,害怕的呀。”
“现在呢?”
“瑢瑢姊姊说,天底下有很多可怜人,没有人希望自己缺手断脚,意外虽然造成了人的不幸,但坏人会扩大别人的不幸,而善良的人会把别人的不幸抹平,我想要当善良的人。”阿乔口齿伶俐地说着。
她是这样对村人讲的?季珩莞尔,她身上彷佛有种魔力,能让所有人都乐于亲近。
“不幸哪有那么容易抹平。”他不禁失笑。
小女孩望着他,笑开缺了门牙的小嘴巴,在他没来得及反应时,她踮起脚尖,往他脸上的伤口吹气,轻声说:“呼呼,就不痛了。”
田雷转过头,恰恰看到阿乔的动作,完蛋!主子不喜人近身的……
二话不说,田雷飞奔到主子身边,想抢救小女孩,没想到主子竟然没有挥拳把小泵娘打出重度内伤,也没把人推开,只是呆呆地看着小女孩。
“还痛吗?”小女孩问。
他下意识摇头。
小女孩笑弯了眉眼,说:“那就抹平啦。”
这样就抹平了?
突然间,季珩意识到,多久了?他已经多久没有怨天尤人,多久没有想过放弃自我,不知不觉间,瑢瑢抹平烙在他身上的阴霾……
他能走路了,虽然只有短短几步,他沉溺于学习兵法中,又开始计划起未来,他不再自怨自艾,只专注要让负他的人得到代价。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瑢瑢吗?
将蜂巢加热开水煮开,过滤,成为蜂蜡。
玫瑰花、紫草、洛神花放入瓮里,加入植物油,没过,浸泡十日,滤出,加入蜂蜡、隔水融化。
将晒干的玫瑰花、桃花、菊花……各种颜色的鲜花,碾压,磨成粉状,分装在不同的罐子里。
会做胭脂的人很多,但瑢瑢有别人没有的秘密武器,她用蒸馏酒水的方式,蒸馏出薄荷精油,加入胭脂中,这样可以消毒,让胭脂可以存放久一点,并且有淡淡的薄荷香。
瑢瑢依次往钵里加入精油和蜂蜡,直到渐渐呈现膏状,才装入特制的小瓷盒里。
多亏了小少爷挣回来的银子,若没有那一笔,她还舍不得买这么精致的瓷盒,她心里清楚,东西要卖得好,除了里头的东西重要,外面的包装也很重要。
因此在等花草泡油的十天里,她日夜赶工,除答应张老板的双面绣之外,还裁制上百个荷包,她连睡觉都舍不得。
田雨进屋,看一眼瑢瑢,不是苦夏,她却短短几日内瘦上一大圈,本来就不胖,现在衣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整个人都缩小了。
她白天忙着做胭脂,夜里忙剌绣,日夜操劳,眼底下出现一片淡淡的黑墨,主子叨念过,都无法打掉她贯彻始终的意志。
“瑢瑢。”田雨低唤。
瑢瑢正在配色,她希望至少能配出三种颜色浓淡不同的胭脂膏。抬眉,她问:“二少爷有事?”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赚钱?”他接受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枢门理由,但现在又不是吃不上饭,主子还得了玉牌,往后往棋高八斗走上一趟,就能赚上百两银子回来,瑢瑢实在不必这么拚命啊。
瑢瑢明白大家只是惯着她,不想她不开心,因此她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可并不完全同意自己。他们打心底认定,银子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攒得再多,花不掉都没有意义。
放下手边工作,她转过身认真对田雨说:“二少爷,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们。”
“什么事?”
“我问过李大夫,小少爷的病能不能治?”
不能治,能活多久,端看天意。瑢瑢话没有出口,田雨心底已经接下话。
这事,人人都晓得,只不过眼看主子的气色越来越好、精神越来越佳,他不再丧志寻死,现在甚至连兵书都想读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刻意忽略李大夫的大实话,假装这件事不存在。
田雨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睑。
他不敢想象,主子不在后,他们将何去何从,打从他开始懂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着护卫主子,而往后……
“李大夫说小少爷的病想要治好,得有两个条件。第一是运气,遇见能够治的人,第二是条件,要有足够的钱买回昂贵的药材。我没有办法掌控运气,却可以创造条件,在运气来到之前,我想存到足够的钱,不想运气来到那天,却因为条件不足而不得不放弃一切。”
瑢瑢这么努力,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是啊,他怎会这么笨,如果瑢瑢是为自己……早在卖掉衣服那天,她就赎回自己的卖身契了呀,她不必像现在这样,日也拚、夜也赶,带着他们想尽办法多赚一点钱。
“你确定吗?李大夫说阿珩的病能治?”
“嗯,虽然运气这种事很难说,虽然机会不大,但只要有一丝丝希望,我们都不应该放弃,对不对?”
“可是阿珩刚病发时,李大夫斩钉截铁说没得治……”
话说到一半,田雨戛然而止,不对,当时李大夫说的是尽人事、听天命,他们怎么把重点都落在“听天命”上头,竟然忘记还可以尽人事?
只是在当时那个状况下,主子失去求生意志,而这个家穷到需要靠卖掉贴身武器才有饭吃,所有人都跟着少爷放弃了。
“你这么认真赚钱,都是为着阿衍。”
“不然呢,我吃得又不多。”
田雨太感激也太感动,忍不住满腔激动,一把抱住瑢瑢,“谢谢你、谢谢你,瑢瑢,太感谢你了……”
他太激动了,没想过瑢瑢被他这么用力一抱、死命一拍,会不会得内伤。
这时他听见两声轻咳,田雨转身,发现田雷推着主子站在门外。
那两声轻咳出自田雷喉咙,但比起轻咳声,主子近乎铁青的表情更吓人。
他急松开手,这一松手,瑢瑢立刻吸口气,觉得又重新活过来了。
田雨忙把方才研磨好的玉米粉、珍珠粉加玫瑰粉往前一推,干巴巴笑道:“这边磨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珍珠粉是她特有的配方,可以消炎生肌,去除黑斑,长期使用她的玉女霜,会让皮肤更白皙,与外头加入铅粉朱砂遮盖肤色的护肤品截然不同。
她接过研钵,检查一下里头的颗粒,“很好,磨得很细。”
被夸奖了,田雨笑着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
“再磨一钵,只不过这次把玫瑰粉换成桃花粉。”不同的粉,做出来的玉女霜会呈现不同的颜色与香气。
“玉米粉和珍珠粉的量一样?”
“一样。”
“好,我马上去弄。”
田雨离开,田雷推着季珩进门,把篓子往桌上一放,这几天日日拔花,他身上都带着花香味了。“瑢瑢,我又拔了几篓子玫瑰花,这次要晒干,还是要做成花汁?”
“先晒干好了。”
“行,我拿到外面晒。”
“二老爷,厨房里我煮了一锅绿豆汤,您刚从外头回来,喝一点消消暑吧。”
“行,我给阿珩也添一碗过来。”田雷道。
季珩立刻轻哼一声,说:“不必。”
田雷缩缩脖子,赶紧跟着田雨出去。
瑢瑢放下手边的活,走到季珩轮椅边,看着他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有生气多了。她微笑,问:“小少爷不高兴吗?”
“哼!”
“确实是不高兴了,为什么?觉得摘花瓣这活儿太娘儿们?”
他没回答,但脸上明白写着“本人不高兴”。
“可使性子这种事比起摘花瓣更娘呢。”
只见她嘻嘻一笑,笑弯两道眉毛,然后……莫名其妙地,他的怒气没了。
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但凡男人都躲不开她的诱惑,还是因为她的感染力太强,凡是待在她身旁就无法生气,只能开心?
季珩不知道,可就这样不生气,拉不下脸,所以即使早就不火大了,他还是绷着脸。
“你娘没教你男女大防。”
一句话直接把她推入漩涡,她垂下眉,点点头,掩不住的黯然神伤。
“我娘教过的,男女大防,妇德妇诫,身为女子该学的东西,爹娘都教过我,可我发现……学得再多,一旦恶运横在眼前,那些东西通通没用。”
他听不得这种话,她不是很乐观吗?不是卯足力气想要把日子过得好?不是积极努力,深信拼命就可以改变命运?他都被她糊弄得相信了,她有什么资格说丧气话。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宣武侯世子,爷替你报仇便是。”
瞧这话说得多大器,可一屋子的鳏寡孤独废疾者,有什么资格找那种大人物报仇?
然不管做不做得到,她都感激,感激小少爷愿意宽慰人心。
蹲,她仰头认真看他,认真回答,“小少爷,我曾经为着报仇把自己扔进虎穴,结果非但报不了仇,还差点儿赔上自己性命,我想通了,行善者一生通达,为恶者报应当头,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终会为我主持公道,所以我不想报仇了,我只想好好地活着,让地下有知的爹娘不为我担心。”
瑢瑢试着说服他,她不想季珩为自己涉险,报仇这种事情她更愿意自己来,不愿意拖累别人。
“没出息。”他轻哼。
“我是没什么出息啊,我只求自己和身边的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小少爷,你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子,总有一天那个能为你解毒的人肯定会出现。”
又来了,又来说这种振奋人心的话,说得他不知不觉地跟着相信,相信自己的性命不会是半年一年,而是长长的七、八十年。
不懂啊,她哪来的本事,简单的几句话就说服他,他又不是笨蛋。
“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办到,宣武侯世子的好日子不多了。”他坚持。
没听明白她的话吗?瑢瑢皱眉,小少爷怎地这般固执,那可是宣武侯世子呐。
瑢瑢叹气,他们是鸡同鸭讲吗?
揉揉鼻子,他说:“以后不许和田雨、田风走得那么近。”
没礼貌!对自己的堂兄指名道姓。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说:“我是田家的丫头,没法子和老爷、夫人和少爷们保持距离。”
田家的丫头,说得这么顺?当他不晓得卖身契已经在她手里。
好啊,喜欢当丫头是吗?那就……“你只要记得,你是我一个人的丫头!”
真霸道,瑢瑢皱皱鼻子,不想跟他争辩,只说:“我煮的绿豆汤很好喝,爷要不要尝尝?”
瑢瑢走到后面那一排屋子,里头堆着他们买回来的药材。
这几天,田露、田风天天待在这里,将白丁香,白蒺藜,白礓蚕、白芨、白丑、白芷,白附子、白茯苓、皂角、绿豆一一研磨成粉。
“夫人、大少爷,先歇一歇吧!”瑢瑢提一锅绿豆汤走进来。
“行,等我把白附子磨完。”
瑢瑢拿出秤,将各种比例的粉状物放入坛里,充分混合之后,分装进掌心大小的木盒子,虽是木盒却也讲究,木盒上头刻一朵花,附上一支小勺子,外面再用一层轻纱包住,看起来颇有质感。
“这粉是用来吃的吗?”田露问。
“夫人想不想试试?”
“好啊。”
“我也要试。”田风跟进。
“行,大家一起试。”
于是田家出现一个诡异景象,如果这时候有人造访,肯定会被狠吓一跳,再大喊一声,“救命啊,有鬼!”
因为所有人全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太……太太可怕了,而制造出这么可怕场景的人,正一手拿碗、一手拿毛刷凑向季珩。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推。
“试试嘛,人生苦短,什么东西都不要害怕尝试,才能让生命丰富而精彩。”
“那你要不要试试吃屎,让生命更丰富精彩?”
“哪能一样,这对你有好处,吃屎又没好处。”
“你不是说鸡屎白能治病,人屎黄说不定也行。”重重从鼻孔哼一声,他才不要像外面那四个傻瓜一样,任由她摆布。
“小少爷,就试一次,一次就好,就当……治病敷药。”
“别没病治出病就好。”
“小少爷,就算你对我没信心,可这方子是从杜伯伯那里来的,试试吧,说不定对你脸上的伤口有奇效。”
他的脚大有进展,瑢瑢曾经看见他偷偷练走路,但他既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便半句话不说,只是脚有进展,脸却没有好转现象,虽然男人重要的是能力,长相不重要,但有张帅脸,总好过顶着丑颜。
“不要。”
“确定不要?”
“确定不要。”
“不过是一刻钟时间也不要?”
“不要。”坚持到底,他可不是任人戏耍的个性。
“我同老爷夫人和大少爷、二少爷说了,要做阿胶膏给他们吃,如果小少爷不肯,阿胶膏就没你的分。”
“你当我是田风、田雨。”会为一点吃的低头?
“算了!不要就不要。”她抽回手往外走,下一瞬却在猝不及防间转身,拿起刷子往他脸上一抹。
微笑,弯身,她看着他脸上用芙蓉散做的芙蓉霜,得意洋洋道:“小少爷,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让我把芙蓉霜在你脸上涂匀,一刻钟之后,我打水帮您洗掉,第二,你这一整天就顶着这撇芙蓉霜吧!”
那道芙蓉霜就涂在他中毒腐烂的半张脸上,那伤口不能用力擦,一擦就会流血流脓,就算清洗,也得小心再小心,满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粗手粗脚,能帮他洗脸却不弄痛他的,也只有她。
他还想否决,只是一股清凉感从伤口处渗入,顿时麻痒感彷佛少去几分,连入鼻的腐臭味也好像少了。
冷着脸,他道:“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什么?”
“妥协。”
闻言,她笑出满脸灿烂,“行行行,以后妥协的事儿全让我来。”
然后,田家第五张白脸形成。
一刻钟之后,季珩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让瑢瑢帮忙净脸,这次,她特别小心,深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被撕开,只是……奇怪了,过去一个不小心,伤口就会流出脓汁,这次却感觉伤口似乎特别干爽,别说脓汁,就是结起的麻也没有半点剥落,怎么会这样?莫非芙蓉霜对伤口真有奇效?
“小少爷,疼吗?”她手指轻触他的脸,却不敢用力。
“不疼。”回答同时,他才发觉不对劲,以往被碰触时,不管多小力都会出现些微的剌痛,只是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过去他从来不提,但这回……真不疼。
突地,瑢瑢靠近他的脸,在伤口处嗅闻,伤口处总会有一股淡淡的血腥腐臭味,但是现在真的没有,反而有些许淡淡的药香。
她突然间靠近,身上淡淡的香味传入他的鼻息,他应该一把将人推开的,自“那”之后,他痛恨女人的靠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无心推开,相反地,他想再靠她近一点,想闻闻那股味道,想把软软的身子拥在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