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魔星撩一生 第七章 情挚落寒芜
……
咻!砰!砰!
即便处在密室,仍可隐约听到外边的声响,那响炮一发连三爆,已爆过第一轮,如今又爆开第二次,此际有心留意,听得再清楚不过。
邬落星直接推开壁门奔出密室,从思飞楼楼上的敞窗望去——远处,将亮未亮的天际高高挂着三小朵灿红火花,火花停留不到一息,随即直坠而下,消失无痕。
男人披上袍子跟了出来,将她拥入怀中。
……
咻——砰!砰!砰!
结果是第三轮的响炮冲天爆开,将姑娘狠狠震醒过来。
邬落星再一次发动内劲,将巴着她不放的男人震开。
这一次杀手姑娘心太急了,力道没能拿捏好,于是身为清晏馆头牌的琴秋公子瞬间被震退好几步,他退退退,再退退退,终是止不住势头,背部直接撞在墙面上,整个人靠着墙跌坐在地。
“你……”邬落星实在非常为难,咬咬牙,只得解释了。“是师父在召唤我,他点燃响炮叫我回去,这响炮一发连三爆,与寻常的大有不同,定是西郊竹坞那儿出了什么急事,他才会使这般紧急法子知会我。”望着那一脸彷佛不可思议到了极点的男性俊庞,她抿抿唇又道——
“对不起,我、我很抱歉……我得走了,我……我会再来探你。”
她欲言又止般踌躇了会儿,最终的最终,仍弃了他。
从敞窗一跃飞出,她头也不回。
思飞楼外树不摇、影不动,月华已落,日阳未出,天色宛如群魔乱舞后的灰寂,亦似风云将来之前的诡静,与楼内某位公子的脸色刚巧雷同。
琴秋简直不敢置信!
在那当下,她能生生抽离,以那样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重新掌握神智。
她比他还狠!
不——不是狠,是她还不够迷恋他。
她的师父与师妹在她内心占据了太大位置,她事事以他们为优先考虑,这是长年来形成的惯态,习惯变成自然,令她自然而然压缩自身需求。
她以为这么做理所当然,习惯被驱使、被命令,却不知自己亦需要被照顾。
替她沐发浴洗、卸尽她身上衣物时,他尚未发现,是直到将累得晕乎乎的她从浴桶中捞起、送到榻上之后,在帮她拭干头发和身子时才瞧见,她左肩、腰侧以及右大腿内侧皆有大片瘀伤,一边的颈侧甚至落下红红一道,虽未皮开见血,但推敲得出是被剑气所伤。
若非她及时避开,颈脉非裂不可,而这一次尽避避开了,下一回呢?
她受了伤,却不觉自己有伤在身,因为那些伤在她眼中如同无物。
当他无法挽留住她时,有一瞬间,他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对她施术,强将意念入魂,将她完全掌控。
也许……他刚刚真那么做了也不一定,真被逼到,怒极了,全凭本能行事。
要不是后来又响起第三轮响炮,她或许会顺了他的意,随他沉沦。
如要对她蛮干,他可以迫使她做出一切他想要她做的事,但,偏偏就要她的心甘情愿,要她的眼中仅有,要她心尖上的唯一。
脸色阴沉地靠墙静坐好半晌,他终于起身,徐步走近桌边。
她特意为他寻来的七弦琴就搁在桌上,他目光轻垂,长指随意般挑动琴弦。
古琴音色悠长亦幽深,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
他不需要谁来听懂他的心思,他的内在既邪恶又自私,明白他底细的人只会惧他、憎他,‘他只需要她来到身边,把一切关注都给他。
如果最终最终,求之却不可得,那就怪不得他心黑手狠。
“这一次又迟归了。”男人清瘦面庞有些高深莫测,看不出是怒未怒。
天已蒙蒙亮,是寻常待在竹坞过活时,她该起身生火准备早饭的时候。
此际她方归来,师父已将火生起,还烧水煮了茶,正坐在正堂小厅上边饮边道:“这两天,老道底下的一小批人手陆续回到帝京,你当日是随他们一块走的,要完成的任务仅有一桩,对你而言不难才是,老早该在他们之前回京,结果仍迟归,上一回如此,上上一回亦是,究竟为了何事担搁?”
所以,之所以点燃“一炮连三响”的响炮将她紧急召回,不是因为竹坞这儿发生紧急事件,而是师父欲确认她人到底在不在帝京吗?
邬落星高悬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回胸间,紧绷不已的心緖也终于松弛下来。
只是面对长辈的质问,她当真口拙得很。
“师父,我……”张口欲言却辩无可辩,脑子拼命转动终究无语,只能垂首杵在那儿。除赚取竹坞这里的用度,她在老道那里私下接活换好玩意儿,一件件全拿进思飞楼,确实晚归了几回,原以为师父不会过问,毕竟该办成的事她一件没落下,此时被师父问起,她……不想说。
宁愿受尽严厉责罚,她就是不想说。
这许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头一次不听师父的话,不肯答话。
竹坞小厅中静了好一会儿,邬定森再开口时,语气若叹——
“你一向拙于撒谎,性情又倔,不说就不说,为师不为难你,只是你越发这模样,为师更想猜一猜了。”微微笑问:“若不是因为事情担搁,那就是因为人了,这个人嘛……看来落星是有心上人了,对不?”
邬落星受到惊吓般骤然抬头,眸子瞠圆,脸蛋一下子红透。
这表情、这眉眸神态,着实太过明显。
相信但凡生了眼睛的都能轻易看出,姑娘家根本陷深了,深入泥淖,爬都爬不出。
邬定森了然般颔首,眼尾淡淡的纹路加深。“你已年过双十年华,如今才开窍算是晚了,为师也盼你能有一个好归宿,怕就怕遇人不淑。”
“师父……他、他待我很好。”跟自家师父论及这种事,邬落星热到浑身差不多都熟透。
“若一开始待你不好,你也不会同对方走到一块儿。”邬定森举杯喝了口茶。
仍想为心上那个人多分辩几句,但言语从来不是她的强项。
邬落星懊恼地抿抿唇,眉宇间又现倔强颜色,静了几息,她干脆双膝跪地。
“徒儿知道师父是在为我担心,可我……我就是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师父,我会把该做的事做好,做得比以前更好,一切皆听您的吩咐,但……但我想跟那个人在一起,求师父成全。”说完,她磕头行大礼。
“看你这傻孩子……欸。”邬定森起身将她扶起,深叹了口气,最后拍拍她的肩膀。“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为师难道还阻得了你喜欢谁不成?想跟对方在一起就在一起吧,要是真心待你好的,你就随他去那也很好,嫁人后,生几个大胖娃子,过过平凡无争的小日子,你能那样,为师才真正快活。”
“师父……”邬落星表情怔忡,眸底泛红,咬了咬唇哑声道:“我不会……还不是时候,我没要嫁人的,咱们……咱们还差最后一株灵蓟草,只要拿到这第七株灵蓟草,师妹的体质就能彻底改变,这件事未办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们,我要跟师父一起照看好师妹。”
邬定森欣慰一笑,温柔轻抚她的头。“好孩子,师父替你师妹多谢你了。”
邬落星红着眼眶边笑边摇头,内心涨满暖意。
“找个时候把那人请来竹坞一块儿吃饭喝茶,既是你看上眼的,总得让师父也过过目啊。”
邬落星腼腆无比垂颈,最后仍点点头应承——
“徒儿明白了,会安排好一切。多谢师父成全。”
三日后,同样是月华已落、日阳未出之时。
在这将亮未亮的幽沉天际,彷佛处处寒芜,一抹黯黑身影蓦然现身,在帝京千家万户的屋顶上起伏飞躐。
黑衣客之所以选在这天将亮的前夕行动,皆因欲暗中探访的地方不是寻常的高门大户或平民住所,他要去的地方是帝京城南众所皆知的销金窟——
清晏馆。
在江湖走踏的皆知,暗访这种送往迎来、越夜越热闹的艳窟,自然不能入夜就探,而是得等到馆中的各色小倌们在尽情娱乐并伺候贵客们睡下,一切渐归平静之后,才是夜探的最佳时机。
黑影翻墙而入,这地方本就供人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即便是后院屋房也没半个看家护院,任由他模清方位、直闯目的地。
要探得自家徒儿究竟被谁迷了去,对邬定森而言绝非难事。
在邬落星再一次迟归的隔日,他偷偷尾随她进城,看到她一跃跳进清晏馆的高墙,看到她熟门熟路地跃进馆中后院的一处小楼内。
他当日就打听清楚了,那地方叫“思飞楼”,住在里边的人是清晏馆里的头牌公子——琴秋。
此位公子竟颇得皇亲国戚们追捧,帝京里亦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公子与他有所往来,虽身是小倌,但能被他低眉顺目地迎入思飞楼伺候的可说寥寥无几。
也就是说,这位琴秋公子虽落红尘,却也自视甚高得很。
“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玩物。”
邬定森一路探进清晏馆、探进思飞楼,此时的他静伫在思飞楼主人的软榻边,隔着从顶端四散垂下的一层纱帷,注视里边正兀自熟睡的人,目中已布杀机。
今夜一探,确实能安心了。
眼前这个琴秋公子并非道上之人,他的呼吸吐纳再寻常不过,人都已模到他榻边,一出手就能送他去见阎王,他无半点察觉,且不知作着什么好梦,纱帷内的那张脸五官舒和,嘴角甚至有朵朦胧笑意。
把他别有用心教出来的徒儿给蛊惑了去,打乱了他的盘算,凭的就是这一张毫无防备的傻笑小白脸吗?
到底有什么好笑?
他下意识撩开纱帷欲看个清楚明白,薄纱甫撩开,一团气味蓦地扑鼻而来。
……檀香?好浓的味儿。
“是檀香没错,也确实太浓,实在对不住。”
邬定森听到有人回答,内心不觉突兀,亦无惊惧,好似那是从他神识中发出的声音,所以他脑中所想,不用宣之于口,自有另一道声音与他对话。
不能杀,还不到下手的时候。
“为何不杀?杀了一了百了不是吗?”语带鼓噪。
要杀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然易如反掌,只是此际若取对方性命,他家徒儿定会疑心到他头上……
哼,她与情郎打得正火热,为了这一个肮脏污秽的下流货色不仅次次迟归,还敢摆脸给他看!
“摆脸给你看?这倒奇了。是怎么个摆脸法,说来听听?”兴味甚浓似的。
哼哼,她那脾性还能怎么摆脸?
倔强到底,吃软不吃硬啊!
一个劲儿地回护这个小白脸,若被她看出是他下的手,定会伤了他们师徒俩的情分。
他可不想与徒儿撕破脸,她太过好用了,在灵蓟草尚未收集齐全之前,邬落星对于他们父女俩来说,是十分必要的存在。
“如此说来,这么多年的相处,你对邬落星却也仅是表面功夫罢了。”不是问句,而是淡淡作出结论。
那一年小小山村遭洪水肆虐,她亲人全死绝了,之所以救她,本就是想给巧儿作个伴,未料捡到的是一根练武的好苗子,她根骨甚佳,又吃得了苦,多年精心教,她这一辈子供他们父女俩差遣也是恰好而已。
试问,是表面功夫又如何?
只要不被她发现,再假的感情也是真的,能让她乖乖为他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能让她一直认分地照顾好巧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样才是一等一的要事。
“她若发现了,定然会十分痛苦。”幽幽叹道。
若是那样,她也得乖乖的,这个名叫琴秋的小倌是她的软肋,她要敢不听话办事,他随时拿她的情郎开刀,届时别怪他心狠。
“是……软肋吗?唔……是她的软肋呢,嗯嗯……”上一刻的幽沉语调忽变,像还挺欢快的。
邬定森听那声音又道——
“我明白了。那就让她狠狠痛苦一次吧。”
你说什么?
等等!不对!你不是我,你究竟是谁?
邬定森骤然睁目坐起,待看清身所何在,心中又惊又疑,深深迷惑。
这是他一手所建的竹坞,他醒在自己铺着软垫的竹榻上,身下的这张软垫还是前年进城采买日常杂货时,闺女邬巧儿帮他挑的。
周遭所有摆设再熟悉不过,这是他的地方、他的寝房,但……他好像遗漏掉什么?
对!他想起了!他夜探清晏馆,无声无息模到琴秋公子的榻旁,他撩开那幕纱帷打算看得更仔细些,接下来……唔……怪了,他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爹!”身形清瘦的少女把细竹编成的门帘子掀开一大角,随即蹦蹦跳跳来到竹榻边。
“爹终于睡醒,太阳真真晒屁|股啰。”
“巧儿,眼下是什么时候?”
邬巧儿乖巧道:“都过午时了。今早,我帮着师姊把早饭都作好,爹却一直睡、一直睡,我都进来探看好几回了,看您睡得好熟,还打呼呢。”
邬定森眉头微蹙,他从不曾睡到不醒人事,竟连女儿多次进来探看,他都无所知觉。
“巧儿最早是什么时候进来探看阿爹的?”他模模女儿苍白爱笑的小脸。
“师姊进灶房把火生起后,我就醒了,以为爹也醒了,那时溜进来一看,根本没有嘛。”邬巧儿一**坐上竹榻,又道:“师姊说,她天快亮才看到您回竹坞,好像累极了似的拖着脚步,一回房里倒头就睡,她要我别吵您。”
怎么可能!
邬定森怎么也搜括不出半点相关的记忆。
他只记得夜探清晏馆,却完全不记得是何时返回竹坞。
莫非暗中着了道?
但……他只是大大睡上一觉,身上未见半点伤,一觉醒来除了记不得一些事外,整个人可说神清气爽,这算中了什么招?
“爹您别再睡啦,师姊造个小土窑来烤全鸡呢,那只鸡的肚子里被塞进好多药草和香料,您快起床漱洗,等会儿就有好吃的了。”邬巧儿扯着邬定森一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带病气的脸蛋难得地浮出两抹嫣红——
“爹,巧儿跟您说喔,师姊不仅烤一只鸡,她准备烤两只呢。那我就问她了呀,一口气烤两只会不会吃不完,结果师姊脸蛋竟然红了,红得好明显,最后是我一问再问,缠得师姊没法子了,她才支支吾吾说,另一只烤鸡她是要拿进城里送给某位知交,唔……爹啊,师姊的那位知交其实是她心仪的人吧?师姊有喜欢的人了,对不?”
邬定森不动声色地将心绪宁定下来,再次模了模闺女的头顶心。
“你师姊是有喜欢的人了,巧儿欢喜吗?”一邬巧儿头一点,咧嘴笑。“嗯。有喜欢的人,那很好啊,巧儿替师姊欢喜。”
“那如果,阿爹是说如果,如果你师姊因为太喜欢对方,最后随那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你还会替你师姊感到开心欢喜吗?”
“师姊她……她会离开我们吗?”清亮眸底忽地一烁,惊疑陡生。
“巧儿不要你师姊离开,想她一辈子陪着你吗?”
沉静。
好静好静。
“……嗯!”邬巧儿想通了般狠狠咬唇,更用力点头。“师姊……师姊不可以走,我们要一直在一起,阿爹、师姊还有巧儿,本来就是一家人,从来都是一家人,她不可以走。”此时此刻,她骤然领悟到,师姊心仪的那个人是多么可恨又万恶的存在。
邬定森对着闺女儿浅浅扬笑,温声安慰——
“别担心,巧儿既是想跟你师姊一辈子在一块儿,要她不离不弃,那阿爹定然成全你,咱们绝对不让她走。”
闻言,邬巧儿露出甜美笑靥,扑进亲爹怀里撒娇。
邬定森一下下轻抚闺女儿孅弱的背脊,力道既柔且轻,瞳底却是锐光涌聚。
既然要把可用的人留住,那么,那位琴秋公子就非死不可。
他可以等,耐着性子慢慢来,待一切水到渠成,要取那个肮脏货的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