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福妻 第十五章 防不胜防的恶意
夏烨回府后知道阮岁年去了冠玉侯府,便把她接了回来。
用膳时,阮岁年便把下午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你说……事情是不是真的就如万氏说的一样?”万氏说的跟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她很难不相信。
夏烨轻点她的眉心,硬是抚平了皱折。“丫头,对你而言,是与不是,有什么差别?”他好笑问着。
阮岁年叹了口气。“我担心的不是我,我担心的是岁延,假如这事真被揭开,岁延往后就无法走仕途,而我伯父恐怕也会丢了爵位。”
“谁有证据?”他再问。
阮岁年怔了下。
“衙门里告官问审讲究的是证据,想说十分话,就得端出十分的证据,否则当衙门是逛大街的好地方,人人都能去?”夏烨好笑地点出她的盲点。“这么说吧,就算事实真是如此,但万氏有胆子去告吗?长宁侯的爵位势必被收回,戚家父子的下场是斩立决,万氏去告这种状,有意义吗?”
“可是我伯母也知道了,她向来对我跟岁延不满,她要是信了万氏的话,跑去揭开这事,那可怎么办?”
“……丫头,你这是事关己则乱,你仔细想想,她要是真把事揭开了,冠玉侯还会容下她吗?一旦休妻,就等于判了她死罪,她不会傻得拿下半辈子去赌,再者真的揭开了,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她出了一口气,却赔上半辈子,就算冠玉侯不休妻,她恐怕也没脸踏出冠玉侯府。话再说回来,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万氏的片面之词,谁会当真?”
阮岁年听完总算豁然开朗。“是啊,我总是习惯凡事往坏处想,因为我没遇过什么大好的事,愈是期盼愈是失望。”
“你这话我可不同意,难道嫁给我就不算是大好的事?我让你失望了?”夏烨俯近她,微嘟着嘴,意味够明显了。
阮岁年羞恼地瞪着他,见他硬是不退开,她只好认命地往他嘴上亲了下。“你吃饭不吃饭,这样闹着玩,你都不觉得羞?”
“我关起房门和我娘子一起玩,有什么好羞的?我又没对你下药,要你照着小册子上头的招式伺候我。”
“你喔!”阮岁年恼火瞪去,就不能让那张坏掉的嘴歇一歇,别老是一想起就欺负她!
夏烨耸了耸肩。“横竖你要记住,近来宫中很不平静,接下来可能会发生许多事,你尽可能地待在府里,谁来都不应门,我也会跟冠玉侯府打声招呼,不会让闲杂人等叨扰你。”
“你不会有危险吧?”她问。
如果她没记错,皇上驾崩的日子近了,只是这一回的结果不知道是否与上一世一样,毕竟出现了许多变化。
“担心我?”
“担心我变成寡妇。”她没好气地道,可一说完就嫌晦气,便朝一旁的地上连呸了三声。
夏烨被她逗笑,干脆坐到她身旁,搂着她一道用膳,强迫她喂食。
“别怕,我会长命百岁,绝不会让你当寡妇,所以你也要好好的,陪我一起到老。”夏烨放下碗筷,贴着她的颊说着。
她羞赧地睨他。“咱们都会好好的。”
“这话说得好,为夫太开心了,今晚要大大的赏你。”
“赏什么?”
夏烨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她随即羞红了脸,作势要捶他。“夏大人,你……你在朝堂不会也这般不正经吧!”
“别担心,我只会在你面前不正经。”说着,他干脆拿起筷子喂食她。“喏,快点吃吧,别故意让我心急,一想到接下来一段时日我都不能好好抱抱你,我心里头就难过,你得要赶紧安慰我。”
“没个正经。”她羞恼地咕哝着。
不过,看在他今天开导自己的分上,她就……伺候他吧。
如夏烨所说的,他忙得教阮岁年连一面都见不着,差人去问,才知道他要是累了就直接在内阁睡下了。
阮岁年不禁叹息,谁都说他风光,又有谁知道他的风光体面是怎么挣来的?他常常忙得连家都归不得,每当他不在家时,她就觉得这张床大了很多,而且整间屋子都静得让人不习惯。
近几日她浑身都不对劲,贪睡又头晕,榴衣说要找大夫,还是她硬压下来,就怕找大夫的事传到他那,会给他添麻烦。
再者,她担心的是,会不会是她的期限快到了?
她公爹说过,期限愈近,她的身体会愈虚弱,眼看着只剩三个月就满一年了,她确定自己无计可施,便想开诚布公跟他说这事,让他想个办法,为她流一滴泪,替她续命。
可惜,没想到他这一阵子竟会忙得她连一面都见不上。
今晚又等不到他让人捎消息回府,她早早让人锁了院门就寝。
然而半梦半醒中,像是有谁在搔着她的唇,她猛地张眼,手已经跟着挥过去,却被人轻柔地逮住。
“丫头,咱们这么多日未见,犯不着一见面就行这种礼吧。”
阮岁年瞅着黑暗中那双野亮的眸,一双玉臂紧紧将他圈抱住,带着几许埋怨相思,软软喊了声,“大人。”
娇软的嗓音几乎教夏烨登时软了腿,心底一阵酥麻。“怎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窝在他的怀里,闻着他惯有的冷香,怯怯地道:“想你了。”原来他不在家,竟是这般令人难耐且厌恶的事。
夏烨微愕了下,笑意从他的嘴角慢慢蔓延到眸底,他抚了抚她的发,亲吻她的发顶。
“我也想你了,所以今晚就特地赶回来了。”
“没有关系吗?”
“不打紧,明日是高祖皇帝忌辰,皇上罢朝一日,我可以晚一点再进宫。”
她顿了下,猛地抬眼。虽说她不记得皇上驾崩的正确日期,但那日恰好是高祖皇帝的忌辰……明日过后就要另立新主,所以他这几日才会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来?
“怎了?”
她摇了摇头。“就是想你。”
她想,还是等明日过后再跟他提她的事,不能让他在紧要关头分神。
夏烨垂敛长睫,长指轻轻摩挲着她玉白的粉女敕耳垂,低喃着,“丫头……懂得诱惑我了?”这是多大的进步,她竟然投怀送抱还奉送甜言蜜语,他该好好赞赏她才是。
阮岁年贴着他的颊,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柔软的身子有意无意地蹭贴着他的。“大人,这样才叫诱惑。”
他闷哼了声,一把扯开她的中衣,听她道——
“大人,我月事来了。”
他身子一顿,野亮的眸狠瞪着她可恶的笑脸。
他獠牙都快冒出来了,才告诉他月事来了!
阮岁年笑他笑够了,才腆着脸把手滑进他的身下。“还是能伺候你的,大人。”
夏烨闭上眼,虽不满意也只能勉强凑和着。
良久,床上终于恢复平静,夏烨下床进净室沐浴后才又回到床上,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大人抱这么紧,不怕一会又上火?”阮岁年红着脸道。
“有你在,怎么都能消火。”
“我才不睬你,我累了,想睡了。”她刚才早就睡着了,是被他给骚扰醒的。
夏烨低低笑着,吻了吻她的发顶。“明早,你回冠玉侯府,我已经跟卫崇尽打过招呼了,晚一点他会派一队卫所兵守在冠玉侯府外。”
“……怎会需要卫所兵?是因为……”
“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防患未然。”对于她,他必定要护到滴水不漏的境地,他才能真正安心。
上一世他就能做到的事,这一世自然不担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不安,正因为不安,更应该要布署周全。
阮岁年贴在他怀里轻应了声,她自然相信他的安排不会有差错,就怕他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反而疏忽了他自己。
这一晚,两人都睡得不怎么安稳,到了下半夜才睡着,待清醒时都已经日上三竿,对夫妻俩来说,都是难得贪懒。
用过膳后,夏烨将阮岁年送进冠玉侯府,另外指派夏灿充当护卫跟在她身旁。
“哪有小叔子保护嫂子的?”她没好气地道。
“这可不只是要保护你,毕竟今日冠玉侯父子都无法回府,府里不能没有男人在,横竖这家伙在宫中也派不上用场,留在冠玉侯府刚好而已。”
几步外的夏灿翻了翻白眼,两手一摊,随便他了。反正大哥也没说错,他又不需要天天应卯,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没什么不好。
阮岁年还能如何?他都这般坚持了,就让他放心,去做他该做的事。
“乖乖的,晚上我再来接你。”
“哄小孩呢你。”瞋他一眼,她替他将腰间的玉佩绶带拉整好。“不要一直挂记我这儿,自个儿要小心一点。”
夏烨笑眯了眼,俯身就往她唇上一吻。“等我回来。”话落,他转身就坐进马车。
阮岁年愣在当场,小脸烧红着,一旁的夏灿半捣着脸,假装自已什么都没看见。
她羞窘地在心里咒骂着他,直到马车已经转出街角,她才带着夏灿进府,先到荣福堂拜见祖母。
一整个下午她都待在荣福堂里,夏灿就守在外头,让身边几名小厮负责随时递信息,将宫中发生的事立刻传进冠玉侯府。
晌午用过膳后,阮老夫人倦了,让谭嬷嬷扶进内室歇息,阮岁年本打算到碧纱橱歇一会,岂料阮岁怜竟然上门找她。
当榴衣告知她时,她沉吟了下便到外间见她。
“妹妹。”阮岁怜一见她,立刻双膝跪下。
阮岁年吓了跳,连退几步,低斥道:“姊姊这是做什么,故意折煞我?”
“妹妹,求你救救我娘,求你劝劝我爹,求我爹不要休了我娘。”阮岁怜像是已经无计可施,迫不得已地求到她面前。
阮岁年愣了下,忙让榴衣将她拉到一旁坐下,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伯父要休了伯母?”
“我也不知道,就那一天……之前你回府那天,我爹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说要休妻,甚至还打了我娘。”阮岁怜说着,眼眶泛红。“我去求了祖母,可是祖母不管这事,而我爹这几日又都在宫中当差,我怕我爹一回府就会把我娘赶出去。为了这事,我娘已经多日不进食,不管我怎么劝都没用,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会厚着脸皮求到你面前。”
阮岁年怔怔地看着她,不由猜想戚氏真把那事给揭开而惹恼了伯父吗?所以伯父才会动手……伯父看似是戾气极重的人,但那是在战场上养出的威压,实际上是个和善不与人争的性子,正因为如此才能得皇上信任。
如今伯父却动手打了戚氏,该不会是被说中心事,所以恼羞成怒?
“妹妹,以往都是我的错,你怨我恨我吧,但求你帮我了,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谢你,永远记得你这份恩情。我娘为此不吃不喝,我爹要是真休了我娘,我娘就死定了。”
阮岁年抬眼,见阮岁怜流下眼泪,心里五味杂陈。阮岁怜是个心高气傲的侯府嫡女,过去别说流泪了,压根不会在她面前示弱。
“好,伯父回来我再与他说说。”她也能顺便试探事情的真相。
阮岁怜闻言喜极而泣。“多谢你了,妹妹。”
“咱们是姊妹,说什么谢?”对她来说,阮岁怜只是刁蛮,还不曾真正伤害过她,所以对阮岁怜,她并没有半丝恨意。
“那……你能不能到我娘那儿跟她说,好让她放心,也让我可以哄她吃点东西?”阮岁怜央求着,瞧她面露犹豫,赶忙又道:“我说说而已,只是想你亲口跟我娘说你愿意去跟我爹求情,让她安心,她也定会很开心。”
阮岁年沉吟了下。“好吧。”
阮岁怜喜出望外地挽着她,阮岁年则让榴衣去跟谭嬷嬷说一声,便离开荣福堂。
“嫂子去哪?”守在院门外的夏灿问话的同时看了阮岁怜一眼。
“我去看看我伯母。”
“那好,一道走。”
见阮岁怜神色突地有些紧张,将她挽得更紧,阮岁年只得解释。“姊姊别担心,这位夏大人不会进院子的。”
阮岁怜这才微微放松,带着阮岁年进了母亲的院子。
进了房,瞧见骨瘦如柴的戚氏,阮岁年真的吓了跳,毕竟她那日才见过她而已,怎么才多长的时间,就变成这样子了?
“娘,岁年来了,岁年答应了,她说她一定会去求爹的,娘,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阮岁怜坐在床畔,几乎是附在戚氏耳边说话。
戚氏挣扎了下,总算张开眼,双眼直盯着阮岁年,而后才奋力道:“好。”
阮岁怜喜出望外地让人传膳,在屋里点起了香炉,袪除一屋子难闻的气味。
阮岁年依旧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朝戚氏问了声好,再没有其他话语。
罢了,尽避戚氏没有善待她,但也没有太苛待,她就暂且留下吧。
待下人传了饭,阮岁怜让下人都退下,对着阮岁年道:“妹妹,让榴衣也到外头去吧,我娘这样……”
阮岁年心知她不愿让下人瞧见戚氏的憔悴狼狈,便让榴衣先到外头候着。
就这样,她待在里间,看着阮岁怜一口一口极有耐性地喂着戚氏用膳,她端起茶水呷了口,看了眼外头的天色。
天空像是被泼墨般的云给占据,教她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安。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她想回荣福堂,但见戚氏还在用膳,阮岁怜又不断地用眼神央求她再待一会,她只好喝着茶等候。
好不容易戚氏总算用完了膳,阮岁年起身要走,身子却摇晃了下,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都歪斜了一样。
“妹妹,你怎么了?”阮岁怜搀着她。
“没事,我只是头晕。”她扶着额际,觉得自己晕得厉害。
近来虽然常常头晕,却也没有这回晕得这般难受,她想唤来榴衣,岂料才一张口,嘴里就被塞了东西,她皱着眉望去,却被阮岁怜一把推到榻上。
“唔……”
“是你不好,全都是因为你这小杂种,我爹才要休了我娘!”阮岁怜咬牙道。
阮岁年痛苦地眯起眼,想要推开她,她反倒拿了一只抱枕就往她脸上压。
“你去死吧,只要你去死,什么事都没有了!”
“怜儿,别在这儿动手,往这儿……把她抬到后院。”戚氏气喘吁吁地走来,动手抬着阮岁年的脚。“这熏香闻着没事,但配着她那茶,已经足够迷昏她了,赶紧将她抬到后院丢进那口井里。”
阮岁年闻言,心头颤跳,她试着挣扎却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戚氏母女将她半抬半拖地从内室暗门带到后院。
戚氏掀了井盖,两人奋力抬起她,她则是使出最后一分力气紧扣着井缘,哪怕指甲都因为用力过猛而断裂,她还是不放弃。
两方拉锯了一会,戚氏狠狠地往她的手腕咬下,她痛得松手,噗通一声,掉进井里,水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断地坠落,心里不断地喊着——大人!
就在宫中敲响丧钟时,夏烨像是听见阮岁年的唤声,回头望去,哪里有她的身影,他不禁撇唇笑得自嘲。
才分开多久,他竟然出现幻听了。
“夏烨,万更年逃了,不过肃王已经带兵追捕了。”卫崇尽从长廊转角走来。
正午前,睿亲王进宫祭祀高祖皇帝,睿亲王妃则是往御花园和皇上的后妃们认认亲,谁知道竟无端端闹了起来,就在皇上和睿亲王赶到时,竟出现剌客埋伏,睿亲王妃和皇上都中了毒箭。
皇上回寝殿包扎伤口后突然下令诛杀万家,没两个时辰,就在睿亲王为王妃求解药进宫时,明明才喝下解药的皇上却突然暴毙而亡。
“宫中呢?”
“放心,已经清洗过了,冠玉侯下的死手,那些叛贼哪逃得了?”
“是吗?”他问着,手却抚上了胸口。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很不安,有种他说不出的压迫感。
“怎了?”卫崇尽瞥了他一眼。
“没事,只是在想万更年带的人马有多少,会不会在城里闹出什么事?”
“城里各大街我都设了哨口站岗,他想闹事也不容易,想闯进冠玉侯府更是难上加难,他那亡命之徒现在只想逃,不会滋事。”
是啊,确实应该是如此,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安?难道有任何他漏算的可能性?
想了想,心底的不安像是要将他压得无法呼吸,夏烨道:“你留下保护太子安危,我先回府一趟。”
夏烨纵马急驰回府,守在外头的禁卫立刻放行。他直朝荣福堂而去,却刚好遇到急匆匆跑来的谭嬷嬷。
“嬷嬷,岁年呢?”他问。
谭嬷嬷一见他,本来就惨白的脸瞬间连仅存的血色都没了。
夏烨微眯起眼,觉得事态不对,转头就想进荣福堂,便听谭嬷嬷喊着——
“不是在这儿,二姑女乃女乃在大夫人的后院里,她……刚被从井里捞出来……”话到最后,谭嬷嬷已经泣不成声。
夏烨回头,黑眸锐利如刃,顿了半晌才缓缓举步朝她刚刚指的方向而去,步伐愈踩愈大,他几乎是点地而起地跳跃奔跑,朝许多下人聚集的院子冲去。
才刚踏进院子里,就见夏灿抱着人走来,他定睛一瞧,那全身湿漉漉的人不就是他的娘子?他立刻褪去了外袍盖在她身上,随即从夏灿手上接过人,抚着她冰冷的脸,吼道:“来人,去备热水,传太医,动作快!”
“大哥……”浑身湿透的夏灿,犹如泪流满面地跪在他面前。
“还杵在这儿做什么!算了,我带她回府,你赶紧进宫去请太医,快!”夏烨绕过他就要跑。
“大哥,嫂子死了……”夏灿跪伏在地道。
夏烨脚步一顿,垂着眼,手里抱着的人一点生息皆无,一双玉手再也不会像往常那样圈着他。
她的脸,就像上一世死在长宁侯府湖泊时一样,青白无血色。
他直睇着她,神色有些恍惚,有一瞬间搞不清他到底处在哪一世,要不然他怎会面对同样的结果?他还在上一世吧……可是,如果还在上一世,昨儿个夜里亲着他的人又是谁?
可是,如果是爹许诺给他的这一世,她怎会用同样的方式死去?
不对……不对……没有道理……不对,这样是不对的……不对……
他们说好要一起到老的,他们会有很多孩子,还有很多孙子,他还要笑话她下药这件事,肯定是要笑话她一辈子,还有她被他逼着写的那封信,等到有天他俩都走了,那封信就当是她许诺来世再相守的誓言。
可是,这一世还很久,他们要走的路还很远,他会带着她慢慢走,他会走在前头替她挡风遮雨,掏尽一切繁华宠着她,让众人都钦羡她。
路还长着,时间还多着呢……
“你跪在这儿做什么?回府了。”他垂眼看着夏灿。
夏灿愣愣抬眼,瞧见夏烨满脸笑容,不禁错愕得说不出话。
“走了,别给人添麻烦,一会你嫂子醒来会不开心的。”说着,夏烨已经大步走在前头。
夏灿看着他的背影,心如刀割,痛苦喃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三天过去,宫中危机解除,朝中开始着手处理皇上的丧礼,睿亲王和肃王共同辅佐年幼的太子登基,然而朝堂上不见夏烨的身影。
夏府安安静静的,众人皆屏息以待,专心致志地等待契机。
直到床上的人气息匀了,埋伏在房内角落里的四人才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四人互递眼神,大伙各司其职,要将夏烨和阮岁年给拉开。
已经三天了,夏烨一直抱着阮岁年,不允任何人靠近,好不容易等到他终于睡着了,大伙才赶紧动手,只为了将阮岁年入殓。
然而当夏灿才刚碰到夏烨的手,夏烨猛地张眼,夏灿倒抽了口气,使了个眼色,要众人用蛮力将人拉开,夏烨一脚已经精准地将夏灿踹飞,一个侧肘击去,硬是让床边的夏煜连退数步。
夏烨蓦地坐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退到几步远外的几人,空洞失焦的黑眸不断梭巡着,直到落在床面瞧见了阮岁年,才扬笑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腿上,大手不断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哄着她入睡。
夏灿见此,再也忍受不住地向前,吼道:“大哥!已经三天了,你也该让嫂子入土为安了!”
哪怕屋里还没有半点味道,可正值盛暑,再搁放下去,尸体就要腐坏了。
夏烨充耳不闻,嘴角微扬,温柔地搂着怀里的人,那神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正抱着他这一世最为珍视的宝贝。
“夏灿,冷静点。”凌湛轻扯着他。“不管怎样,先缓缓,不能让尸体有了缺损。”
“不对,大人那神情看起来像是又犯病了。”夏煜抚着肚子走来。
“犯病?”卫崇尽不解地问着。
“大哥从去年开始,也不知道怎地,竟犯了梦行症这毛病,几次都在府里游荡,后来还翻墙进了冠玉侯府,我去将他带回时,他也是这样抱着嫂子……”夏灿说着,心就痛得无以复加。“也许,大哥早就喜欢嫂子,才会犯病时都去寻她,可现在嫂子不在了,他要去哪寻她?”
凌湛闻言,不禁想起夏烨曾说,如果没有阮岁年,他就活不下去……那时以为不过是句戏言,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痴情种。
如今想来,恐怕他是受不了打击,所以将她抱回夏府后就一直当她还活着,与她交谈言笑,甚至才一睡着病又犯了。
要是硬强迫他接受这个事实,他真的受得了吗?
卫崇尽皱紧眉头走到床边。“夏烨,放开她吧,天气很热,她都出汗了。”
夏烨置若罔闻,抱着她,笑得满足快意。
这一幕剌痛了卫崇尽的眼,彷佛阮岁年走了,夏烨的魂魄也跟着走了。
“夏烨,你的体温在以往是能暖着她,但现在你的体温会让她腐败得更快!”卫崇尽突吼道。
“崇尽!”凌湛一把将他扯回。
“你瞧他那什么样子!皇上驾崩,太子即位,眼前正是朝堂纷乱之际,他竟然因亡妻而散乱心神,什么都不管不顾!”卫崇尽恼火地吼着。“三天了,他到底还要折腾多久?日子都不用过了!”
他可以理解夏烨的痛,但他不能容许因为阮岁年的死而让他折损一个兄弟。
凌湛沉默地看向夏烨,看他彷佛沉浸在自己的美梦,眸底眉梢尽带喜悦,他无法忍心在这时强硬唤醒他,只因现实太折磨人。
夏灿直睇着夏烨脸上的笑意,沉痛地跪到床边,抓着他的袖子,道:“大哥,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我应该要跟进去的,时间过了那么久,我该察觉不对劲的,根本不需要管什么避嫌不避嫌……如果我早点察觉,嫂子就不会死了。”
这三天折磨的不只是夏烨,还有夏灿,他几乎快逼疯自己,因为自己不敢闯进女眷院子才造成这样的后果,他内疚不已,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
“大哥,你不要不理我,你打我!”夏灿悲痛喊着,直揪着夏烨的衣襟,强迫他看着自己。“嫂子死了!大哥……嫂子已经死了,你醒醒……”
夏烨瞅着他,笑意依旧,但是黑曜石般的眸却覆上一层薄雾,泪水沿颊滑落。
“大哥……”
夏烨勾唇笑了笑,怵目惊心的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滑落,身子一斜,和怀里的阮岁年一同倒卧在床。
“大哥!”夏灿将他扶起。“赶快传太医,快!”
夏煜赶忙冲出门外,卫崇尽和凌湛向前想趁机将两人分开,岂料夏烨人都昏厥了,依旧抱着阮岁年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