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膳小娘子 第十九章 大闹易香亭
赵雪趁着卫府都忙着处理卫元召与永乐郡主大婚之事,好不容易寻了个空摆月兑衙府的下人,偷偷溜出府。
她一路小心翼翼,走进了个胡同,忍着一路走来的破败脏乱,最后停在一壶四合院的人家门口。
这个四合院挺大的,却住了六、七户人家,她走到其中一间屋前轻轻敲了敲门,门几乎立刻被拉开。
“阿雪,你可来了。”
“娘。”赵雪甩开了刘彩凤要拉她进屋的手,一脸嫌弃,“我就不进去了,站在这里说话就好。”
刘彩凤住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炭盆,虽说比外头好些,但还是阴冷,只能勉强藉着门外的微弱光线看清屋内。
刘彩凤没好气的看了赵雪一眼,知道女儿是嫌弃她住的地方,可也不想想,她身上的银子不多,怎么在京城吃好住好。
从三年前送走赵雪,刘彩凤的日子就过得窝囊,先是家中的银钱被偷得一点不剩外,赵小丫卖身的那个不知名老头家竟莫名的被一把大火烧得一点不剩,她连赵小丫如今人在何处都不知。
刘彩凤以往不知,但家中烧了赵小丫做牛做马,凡事都得靠自己和丈夫,这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了。
偏偏去年赵老爹伤了手,连平时能做的木匠活儿都耽搁了,日子更难过,正好刘彩凤收了宋氏的信,她变逼着赵老爹湖区向邻里好几户人家借银两,之后撇下他进京来。
她原也没打算久待,只是顺着宋氏的意思来瞧瞧,打算等闺女成亲,在京城站稳脚步,到时她再进京来享福。
只是谁知道她上门时宋氏不在府中,正要出府的赵雪看到她,硬是拉着她离开赵府,一听是宋氏叫她来,也不管她赶路一身疲累,只要她赶紧走。
赵雪一下子就知道宋氏找来刘彩凤的原因,觉得这宋氏不愧是个大家夫人,明着笑脸,背地暗箭,偏偏她娘愚蠢如猪,竟然眼巴巴的来了。
若让宋氏知道娘来了,最后别说娘,就连她都会被“请”出府,毕竟娘来了,她要出嫁自然得娘亲想法子,跟卫府可没太大关系。
赵雪没把刘彩凤当年对宋氏的恩情给挂在心上,她深知多年过去,人家顾念是情分,不顾是本分,也不会有人寻错处。
“这些银子你收着。”赵雪虽心中不舍,但为了安抚自己的娘亲,让她离开京城,也只能把这些日子在京城好不容攒下的几件首饰当了,让刘彩凤带着,“娘,如今我在卫家挺得老夫人的喜欢,此外,有位高公子对我倾心,他爹是吏部侍郎,他答应我要上卫府去提亲等我成亲后绝对不会忘记娘亲。”
刘彩凤握着银两,笑开了脸,“果然还是咱们阿雪有本事,要嫁进侍郎家,只是……宋氏在信中提到,你订亲的人家不是姓王吗,怎么成了高姓?”
赵雪不屑的撇了下嘴,“那王家不过小小从七品官,我还看不上眼。这事儿娘亲就别沾了,我已经跟高公子说了,都是卫阁老看中王生,硬要我嫁,高公子会替我讨回公逍。”
事实根本不是如此,只是现在人家被她迷得团团转,她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这个宋氏果然不是个好的。”刘彩凤眼底闪过一丝锐光,“竟然妄想拿我闺女去收买人心。”
赵雪也没解释,反正从刘彩凤的字里行间,她早就知道娘虽一口一声手帕交,但对宋氏,娘只有满满的恶意。
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同样是小地方出身的姑娘,她娘长得又不差,最后却是样样不如宋氏,心生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
“娘,银子给了你,你便早些回去吧。”赵雪催促。
“知道了。”刘彩凤将银子仔细的收好,“只是我难得来一趟,你总得让我看看京城长什么模样,回去人家问了我才知道怎么说。”
赵雪有些为难,她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跟刘彩凤站在一块,但是又怕拒绝,惹得刘彩凤不快,最后人不走了,她更是麻烦。
两相权衡,她还是跟着刘彩凤上了街,但她刻意落后了几步路。
刘彩凤瞄了赵雪一眼,这可是她养了快二十年的闺女,来京城才多久竟然就嫌弃起了亲娘来,还说会孝敬她,只怕是难了。
“前几日我看到京城那个大名气的侯爷成了亲,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说是气派得不得了,你也去看了吧?”
说到这个,赵雪至今还不平,“不过是个低贱商户,也不知是怎么样的狐媚女子,竟能让高高在上的侯爷不顾前程迎娶。”
“什么低贱不低贱,只要有银子能过上好日子便成了。”
赵雪的嘴一撇,懒得为此跟刘彩凤争辩。
“我听说卫家大爷下个月成亲,娶的还是个郡主是吗?”
赵雪不太耐烦的点头算是回答,最近卫府张灯结彩,就连下人都做上了几身新衣服,就是她的屋里没有什么新东西,摆明了把她当成外人,他对卫府更加厌恶,想要嫁入高家的心更迫切。
“卫家大爷能娶郡主,那卫二爷呢?”刘彩凤问道:“同为手足,二爷的亲事肯定也不差。”
赵雪一哼,“卫元召自小聪慧,小小年纪便已出仕,如今五品官职在身,在户部当差。卫昭同拿什么跟卫元召比?说穿了不过就是个胸无点墨的不学无术之辈,连我都看不上眼,更别提其他京城的大户人家。”
刘彩凤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二爷在家中不受宠吗?”
“宠,但是宠他的是成天只知道耍点小心眼的老夫人,卫阁老和夫人对他是失望透顶。前几日卫阁老才把人丢进了京郊的护卫营,那里可是最磨人的地方,平时操枪弄刀,雨淋日晒,没一刻喘息,没卫阁老发话,他是难出来了。”
她的口气有丝幸灾乐祸,卫昭同总是瞧不起她,将来等她嫁了人,她早晚会讨回来。
赵雪不想提卫府的事,没注意到刘彩凤若有所思的神情,在街上转了一圈后就说:“娘,该是看够了,回去吧。”
“我想买点东西。”刘彩凤说道:“我打听了,京城有间金玉堂,卖的东西都是好货色。”
“娘,你说笑吧,你买不起。”
刘彩凤抿了下唇,“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赵雪双眼睁了睁,没想到刘彩凤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刘彩凤也不管她,径自朝着记忆中的路走去,她在侯爷成亲那日也跟着去看热闹,记得有经过金玉堂。
赵雪皱眉,但在大街上又不敢拉拉扯扯,只能气恼的跟在刘彩凤的身后。
经过易香亭时,看着外头不畏寒气等候的人,刘彩凤脚步微顿了下,吸了口气,这味儿还真香,她这阵子可没好好的吃上一顿。
“阿雪,这馆子你吃过没?”
赵雪一哼,“没吃过。你别想了,你看着外头的人,你想吃,天才亮就得来排着。这些人就是蠢的,不就是为了口吃的吗。”
她记恨的不单是卫元召曾拒绝带她上易香亭,更记着易香亭的当家如今竟是侯爷夫人。
“你可别小瞧这间酒楼。”刘彩凤不知赵雪心中的怨慰,“我经过几次,每每都挤满了人。”
赵雪不悦的扫了门内一―小小的大堂没几张桌椅,但此刻没有空位。不过就是东西好
吃点,有点名气罢了,她不稀罕。
见大堂里的跑堂打翻了手中端的一盅鸡汤而引起骚动,赵雪眼中浮现不屑,“你瞧瞧,生意再好又如何?单看伙计笨手笨脚,就知这易香亭的名字是言过其实。”
刘彩凤这下终于看出赵雪对易香亭多有不满,也就没多说,反正以她现在的情况,别说没位子,就算有空位,她也舍不得花钱吃一顿饭。
赵雪转头就要走,眼角余光却被从内室走出来的一抹桃红身影吸引,她微眯起眼,盯着来人不放。
易香亭内,赵小丫连忙拉起蹲着要收拾的孙冬妍,方才她在后院准备跟周屹天回侯府,一听说孙冬妍打翻了鸡汤,便带着杏儿走了回来。
“别忙了。”赵小丫没有舍不得洒了一地的鸡汤,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可有烫着?”
孙冬妍微红着眼,可怜兮兮的看着地上的狼藉,“汤洒了……”
“没关系。”赵小丫对她安抚一笑,今天周屹天与卫元召相约易香亭,赵小丫正好来瞧瞧帐本,孙冬妍也跟着来看林慧。
小丫头闲不住,看到众人忙,她也不想甩手看着,这才想帮忙端鸡汤去上房,却没料到没有踩稳楼梯,把汤洒了。
孙冬妍坚持自己收拾残局,赵小丫担心她割伤自己,便带着杏儿在一旁帮把手。
门外的赵雪再三确认,这才认出里头的人确实是赵小丫无误。
只是她变了不少,那一身衣裳无太多刺绣花样,但料子极佳,虽素面朝天,可气色看来极好,梳的是妇人发髻,上头只简单的插了根金钗。
看来是富贵又不算富贵,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拉着要离去的刘彩凤,“娘,你看,那个可是赵小丫?”
刘彩凤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一僵。
赵小丫无声无息的离开村里,她也动过找人的念头,偏偏天大地大她根本无从找起,却没料到今日竟会在京城遇上。
这死丫头还真是能耐,竟然跑到了京城来!刘彩凤瞪着赵小丫,脸阴沉得厉害。
赵雪虽好奇赵小丫如今日子如何,但是想到这里是易香亭,出入的人多,她丢不起脸,所以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找上赵小丫,拉着刘彩凤,“娘,咱们走吧,改日再来找她。”
刘彩凤却是扯过被拉住的手,气冲冲的冲了过去。
赵雪心中暗道坏了,连忙跟上去,“娘,这里不是可以撒野的地方。”
“我找我闺女,算什么撒野。”想起这些日子的辛劳,刘彩凤全都怪到了赵小丫头上,“这个丧门星,看我今天怎么收拾她。”
刘彩凤才走到门口就被张丰伸手拦住,他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失礼了,客官,现在易香亭满客,请在外稍等。”
刘彩凤眼里只有赵小丫,不客气的斥道:“让开,我是来找人的。”
张丰遇多了不讲理的来客,也没当回事,只是继续和善的说:“不知客官要找那位?小的去替客官通传一声。”
“我是赵小丫的老娘。”刘彩凤看到赵小丫已经收拾妥当,就要走进内室,心中一急,“赵小丫,你个死丫头,给老娘站住!”
这一声大吼,别说赵小丫,整间易香亭上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小丫的脚步一顿,缓缓的转过身。
刘彩凤趁着张丰被她一嗓子吼得一愣的当口趁机冲了进去,一个扬手就往赵小丫的脸上打去。
赵小丫眼明手快的一闪,刘彩凤落了个空,怒火中烧,“死丫头,还敢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她要甩上第二个巴掌时,忽觉眼前一黑,她的脸随即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一阵头晕目眩,要不是一旁的赵雪扶着,只怕人已跌倒。
赵雪吓白了一张脸,她眼睁睁看着周屹天从二楼一跃而下,反手便给刘彩凤一掌,动作一气呵成。
刘彩凤满嘴鲜血,对上周屹天的眼神,整个人一僵,彷佛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咙,没了声音。
站在周屹天的身后,赵小丫看到刘彩凤被打,心中称不上开心,但痛快却是肯定的。
这狠狠的一巴掌,多少使她多年来受的委屈稍稍得到了舒解。
赵雪前几日只是远远瞧着,但还是一眼认出京城谈论最热烈的英勇骑郎将,他日前娶了易香亭的当家,如今出现在易香亭不令人意外。
她的心头一阵悸动,楚楚可怜的微抬起下巴,看着近在眼前,高大强壮,眉宇之间散发着凌厉霸气的男子,哽咽的开口,“侯爷息怒,娘亲并非前来闹事,而是思女心切。此人名唤赵小丫,是我的妹妹,但几年前她擅自离家,我娘日夜担忧,如今遇上,所以我娘才……”
她拿着帕子轻压着自己的眼角,像极了个为妹妹、娘亲担忧的善解人意的好女子。
赵小丫原就知道赵雪特别会装模作样,几年不见,功力更长,而且赵雪的目光……
她看向周屹天,这是倾心了?
“娘。”赵雪放下拭泪的帕子,“你快跟侯爷解释清楚,别让侯爷误会了。”
相较于赵雪一心在周屹天面前表现柔弱,刘彩凤心中则是被恐惧折磨。
她还记得在竹林的黑夜,他不留情的用手杖砸上了她的脚,脚骨都碎了,养了年余才恢复,如今天气转变,受伤的脚板还会隐隐作痛。
对这个满是煞气的男人,她深怀惧意,听到赵雪一口一声侯爷,她几乎要腿软了,她可没忘了当初他逼着自己与赵小丫断亲,如今她是没立场找上赵小丫的。
赵雪看着刘彩凤不吭声,暗暗的拧了她的腰,带着哭腔说:“娘,你怎么不说话?快跟侯爷说啊!全是误会,咱们只是关心小丫而已。”
刘彩凤腰间一痛,回过了神。
都说皇亲贵戚最好脸面,四周人多,或许还有机会一争。
一股绝望逼得刘彩凤只能耍赖的放声大哭,“我不知道什么侯爷,我只知道我要我闺女,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闺女竟然丢下爹娘上京城过好日子,不打算认爹娘了。我苦啊!怎会生出这个不孝女!”
此时是午膳时分,易香亭的生意正好,刘彩凤的哀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周遭响起窃窃私语,都暗暗的数落赵小丫。
刘彩凤心中暗喜,哭得更卖力。
赵小丫从周屹天的身后站出来,看着哭得伤心的刘彩凤,“娘难道忘了,在你拿走我卖身为奴的银两那一日,我已不再是赵家人。”
“就算你卖身为奴,也还是姓赵,你不认我,难道不怕天打雷劈?”
赵小丫一生乖巧听话,兴许以前会迟疑,但如今却是不想再受委屈,逆来顺受,恶心自己。
“我相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若我真无良,愿遭受天打雷劈。那娘呢?娘又得受些什么?是不得善终,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刘彩凤被赵小丫眼中的恨意一吓,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早知道周屹天是京城来的侯爷,她就算是死也不会点头让赵小丫跟随。
赵小丫可以感觉自己的话音才落,原本只是耳语的议论声就大了起来。
当今圣上尚孝崇俭,为人子女纵使心有不服,也不敢面有不善,就怕被人说句不孝。
今日赵小丫所言,在外人眼中已是离经叛道。
周屹天不发一言,只是上前站在她的身旁,冷冷的目光一扫而过,四周顿时诡异一静。
赵雪看着眼前宛如月兑胎换骨的赵小丫,难受又嫉妒,只觉颜面尽失,内心五味杂陈,一个向来被她视为尘土的死丫头,竟有一天站在她要仰视的地方,是谁给了她底气?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始终无视她的周屹天。卖身为奴?进了侯府,就算有周屹天护着,她也只是个奴才,凭什么如此?不过是狐假虎威。
赵雪泫然欲泣的看着周屹天,“侯爷仁慈,体恤府中奴才,但赵小丫口出狂言,不认血亲,实非人也。”
周屹天冰冷的视线直直的向赵雪射过去,“本侯爷是人?非人?”
“侯爷自然是……”赵雪的脸蓦然惨白,她记得自己刚到京城不久,虽一心扑在讨好卫府上下,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当时周屹天与侯府老夫人断亲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就连宫里都惊动,圣上却以此乃家事为由,并未插手。
周屹天断亲,置老夫人于不顾,如今她批赵小丫不孝、不是人,同样的也扯上了他。
周屹天伸出手,周岳立刻上前,将手中的剑恭敬的交到他手上。
周屹天手腕一转,剑锋寒风涌现。
“你当日与赵家断亲时,本侯爷说的话……”他看向刘彩凤的目光似乎将她置于死地,“你莫非忘了?”
看到寒光闪动的剑,刘彩凤抖得厉害,瞬间回想起周屹天将木拐砸向自己时说的话,她一脸惨白,膝一软,“候爷饶命。”
刘彩凤再不敢撒泼,她无权无势,单用“不敬”二字就能让她把命交代在这里。
赵雪看着刘彩凤吓得魂飞魄散,汗流浃背,脑子飞快的转动,上前扶估瘫软的她。
她再愚味也能看出周屹天一心护着赵小丫,有他在,她们别想动赵小丫一根寒毛,她心有不甘,似也莫可奈何。
赵雪忍着屈辱,看着赵小丫,“小丫,你求求侯爷,我们走就是了。”
周屹天看向赵小丫,只要她一句话,纵使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介意见血,更别提以刘彩凤所为,她死千百万次都不足令人解恨。
赵小丫微敛着眼,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俩,想着曾经缩在角落发抖的自己,而今再也不同,虽然说不来原谅,但她也没想致人于死地,周屹天或许对名声视如无物,却也没必处添上一笔恶名。
“你们走吧。”她的语气如同施舍,知道这会令母女俩的心更难受。
赵雪咬着牙,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扶着刘彩凤走出易香亭。
赵小丫始终看着相扶持离去的两人,蓦然她觉得后背一暖。
周屹天宽厚的手掌放在她的背上,无声的安抚,她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笑。
周屹天没有看她,只是面对着易香亭的来客道:“今日当家断亲有喜,在座所有客单全免。”
有免钱饭菜可吃,众人自然乐,但是这话听来不太对劲——
断亲还算是喜事?而且……当家?
注意到了周屹天扶着赵小丫的手,众人霎时明白,原来这个偶尔会出现在前堂的小泵娘不是易香亭的厨子,而是老板,是侯爷不顾身分迎娶的心上人。
“谢侯爷、谢夫人。”不知是谁发了第一个声音。
随即是第二声、第三声,大堂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笑闹不断。
此时的赵小丫不知,从今尔后京城各处都在说着侯爷与贫女相识相恋的凄美故事,各种版本都有,甚至在赵小丫买下太白楼经营,戏台上说书人讲的第一个段子就是她与周屹天的苦恋,但这内容……只能说,传言终归只是传言。
“回吧。”周屹天低语。
赵小丫柔顺的点头。
周屹天的目光似有若无的飘向了二楼。
离去的刘彩凤和赵雪没注意到一身玄色长袍的卫元召由始至终都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卫元召的目光撞上周屹天不经意望来的视线,莫名的,他的心一紧,隐隐有着猜测,却又觉得荒谬,胸口堵着一口气,难受得近乎窒息。
马车一停在卫府门前,不等门房上前,卫元召已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门房惊得微退了一步,就见卫元召狂奔进卫府。
一路上的奴仆皆惊讶地看着没了往日斯文,直冲着正房而去的卫元召。
卫元召此刻全然不顾奴才的疑惑、震惊与私语,一心想尽快找到宋氏。
宋氏正在屋里与管事确认府里的食材酒水,务必做到卫元召与永乐郡主成亲当日宾主尽欢。
“娘。”卫元召喘着气冲进了房里。
宋氏一惊,站起身,“怎么了这是?”她从未见过沉稳的长子有这般惊慌失措的神情。
“娘,我——”卫元召顿了一下,目光扫了一圈屋内。
宋氏立刻会意,让下人都退下。
等屋内只剩两人,宋氏立刻开了口,“可是同儿有事?”
前几日召儿领着周屹天进府,将同儿亲手扭进了城郊护卫营,如今过了七日,但她没有半点同儿的消息。
她早听闻护卫营纪律严明,纵使山野之民也能磨成能上阵杀敌的好兵,只是同儿自小在卫府长大,又有老夫人宠着,从未吃苦,更别提如今春寒料峭,他承受不住也是可以预期的。
卫元召想起前日在护卫营远远看到正一身狼狈地抬着猪食的卫昭同,摇了头,“娘亲放心,他在护卫营中过得极好。”
他的话中有水分,毕竟有周屹天在,想要过得好——难。
为了卫昭同,周屹天就算成亲也日日到护卫营报到,可见卫昭同在护卫营的日子。
他没半点心疼,毕竟是手足,他终究希望卫昭同有一日能改过向善,将性子掰正,但如今……
他有些复杂的看着宋氏,“娘,孩儿想问有关赵家的事。”
“赵家?”宋氏不解,因身旁的嬷嬷也被她给遣走,所以她亲自给卫元召斟了杯茶,现他暖暖身子,“怎会突然问起?”
“就是好奇。”喝了口茶水,胃暖了,心似乎也定了,他这才继续说道:“娘亲与赵家人究竟如何相识?”
宋氏笑看着卫元召,这事儿她之前就提过,但是看来当时他压根没听进耳里。
不过也不怪他,毕竟都是女人家的事儿,他不感兴趣也是当然的。
“赵雪的娘亲姓刘,闺名彩凤,我与刘氏自幼便相识。她爹是光州城的屠夫,但自小家境不差,刘氏与其兄长还在你外祖父的私塾念过几年书,只可惜她兄长不畏进,竟染上了赌,败光家产不说,还欠下大笔外债,逼得刘氏只能嫁给城外一个山村的赵姓农户。她成亲时我还替她送嫁,她的夫君是个老实人,看得出对她极为喜爱,想来她的日子不难过。”
卫元召的眉头轻皱,“照娘亲所言,她出嫁之后,你们应该再无交集,为何还有她对你有恩一说?”
宋氏闻言,脸上露出一抹为难。
“娘。”卫元召追问:“你别隐瞒。”
“娘也不是要瞒你。我怀着同儿那年,你爹接旨进京赴任,因我大月复便便,你又不足三岁,为免路上颠簸,当时便带着你和你祖父、祖母暂留光州。当时大雪严寒,你祖父病得没有胃口……”宋氏垂下眼,幽幽说道:“我带着你出门,想要找找街上可有鲜鱼可买,可惜天寒地冻,没人摆摊。
“我转而带你回外祖家求助,却不小心在途中摔了,动了胎气,正好遇上随着夫君进城来回娘家的刘氏。危难之时,她对我伸了援手,让我在刘家产子,不然我和同儿可能凶多吉少。”
想起那日,宋氏不由得一叹,“刘氏一心帮娘,害得自个儿也动了胎气,只是庆幸老天保佑,她身子养得好,生得倒比我还早,母女均安。”
宋氏依稀记得自己痛得快晕过去前听到婴儿啼哭,还有什么“胎记、有福”之类的话。
卫元召听得紧皱眉头,大雪严寒还让大月复便便的儿媳妇带着稚子出门?他嘲弄一哼,“娘,是祖父或祖母逼你去买鲜鱼才是吧。”
宋氏神情微动,但最终浅浅一笑,柔声说道:“是或不是不重要,那都过去了。”
卫元召一口气难受的梗在心口,看来祖父、祖母许久以前就对娘亲不满,并非是在进京时才变的。
宋氏瞒着,更多是为了这个家的平和,爹不是傻子,应该是看在眼里,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始终维护着娘亲,如今他也懒得去论对错,只是问:“当时娘亲在刘家产子,身边可有旁人?”
宋氏不解卫元召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怒力的回想,“刘氏的兄长欠下外债之后,因怕债主上门,抛下爹娘不知踪迹。当时刘屠夫病得严重,就只有刘氏和她娘亲在我身旁。”
“娘……”卫元召为难的开口,“你肯定你当时产下的是男丁?”
宋氏直觉回答,“我自然是肯定的。”
“如何肯定?是娘自个儿亲眼所见?”
宋氏脸上浮现踌躇,当时产子时她晕了过去,等醒过来,孩子已经摆在自己的身旁,刘氏的娘说她生了个大胖小子,如果她生的不是男丁,又是什么?
“召儿,你怎么问这等荒谬的问题?”
卫元召沉下脸,瞪着宋氏,“看来娘亲自个儿都无法肯定。”
宋氏被卫元召看得心惊了下,“召儿,娘被你弄糊涂了。”
“娘可知赵家有两女?”卫元召追问。
“自然知道。”宋氏点头,“这些年为了感激刘氏,我都会寄些布料、粮食、补身药材至赵家,偶尔书信往来。”
“既是多年有所连系,刘氏长女名为赵雪,么女呢?”
这个问题着实问倒了宋氏,这些年与刘彩凤书信往来,在信中只看刘彩凤提及赵雪如何好,倒是很少听刘彩凤提及么女。
她也不是没有问过,但她记得爹彩凤说这孩子无续,不讨人喜爱,不想多提,所以她也就没再问。
“娘,今日我才知,刘氏拿着你送上的布料、粮食、补身药材将赵雪千娇万宠的养大,么女却是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就浑叫着小丫——赵小丫。”
赵小丫?宋氏想起笑起来眯着眼的可人姑娘,竟是刘氏的么女?她的思绪有些溷乱,明明就是温和有礼,怎会不讨人喜?她都巴不得有这么个懂事的闺女。
“娘,你好好的仔细想想,你产子那日可有任何不对之处?”
宋氏再迟顿也明白了卫元召的言下之意,她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娘。”卫元召坚持,“仔细想。”
“我昏了过去。”宋氏像是失了力气,沮丧万分,“什么都不知道。”
卫元召一时血气翻涌,前所未有的愤怒袭来,“若是不知道,我就把人抓到你面前,让你弄个清楚。”
“召儿?”宋氏看着卫元召转身冲了出去,心头一惊,连忙跟在后头急呼。
卫元召脚步没停,在月洞门前差点撞上刚下朝的卫阁老。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卫阁老不由得轻斥。
卫元召欲言又止的看了卫阁老一眼,最终只是双手一拱,飞快的奔离。
卫阁老皱着眉头,他从未见过这孩子如此急躁,随后看到宋氏跟着跑出来,他立刻手一以伸,扶住了她,“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不成体统。”
“老爷。”宋氏只觉心慌意乱,反手捉着卫阁老,“召儿方才跟妾身说了些奇怪的话,妾身越想越不明白。”
卫阁老挑了挑眉,安抚的拍了拍宋氏的手,“无事,你慢慢跟我说说,天大的事都有我呢。”
宋氏被卫阁老坚持扶进房里,定下心之后,终于将当年产子一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