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先宠妻 第一章 六月节惊魂
要说东瑞国年轻男女最期待的节日,那非六月节莫属。
六月节,公子哥儿带着随从,或者自己轻身上街,小姐则由嬷嬷或丫头陪同,各自在湖上荡船,月色下,湖面上,晚风轻吹,或吟诗,或弹琴,更有什么都没做,小船交错时互见钟情便定下终身的佳话,那也是年年有的。
太史局丞夏府上,有三个适龄姑娘,分别是大房嫡女夏元琴,二房嫡女夏兰桂,二房庶女夏平春,是故早早定下船只—— 东瑞国社会阶层分级严格,能在湖上摇船吟诗的只有官家子女,哪怕只是个流外九等小辟,都可以上船,但商家儿女却是万万不行,即使是皇商,那也是商,只能在街上逛逛,寺庙抽签。
夏家,夏老夫人正审视着三个孙女,夏元琴沉鱼落雁,夏兰桂小家碧玉,夏平春……长得像她爹,不过算了,那又不是她亲孙女,这三个女孩中,她只关心夏元琴,夏元琴好,那就好了,关心夏兰桂跟夏平春,不过是看在丈夫的面子。
太史局丞夏老爷子当年是白身起家的进士,苦等发派不成,后来听人指点,把在乡下等他的未婚妻放一边,娶了太学博士的女儿陈氏为正妻,有岳父帮忙,这才有了缺,从流外的三等城门书令史开始,然后慢慢从流外进入九品,现在是从七品下的位置。
夏老爷子是有点不择手段,但要说他人渣,却也不能这样讲,白身起家啊,爹娘兄弟辛苦种地的钱都拿来给他交束修了,他不争个前程,怎么对得起家人。陈氏生下儿子夏忠后,夏老爷子就把乡下的未婚妻接来京城了,不敢得罪岳父,所以只给个姨娘的位置,也生了儿子夏孝,可惜几年后程姨娘难产过世,母女都没保住,正室陈氏自然很高兴,为了表示自己大度,主动把夏孝记在自己名下,从此夏家便是两嫡子。
岁月慢慢过去,夏忠夏孝都成亲了,陈氏成了夏老夫人,夏老爷子也没再收人,以京城官员来说,夏家算是很简单了。
夏老夫人也是看在这点的分上,对不是亲生的夏孝那一房还可以,心里虽然仍偏向自己儿子,但面子上都过得去,也不曾让二房难堪。
就像现在,六月节来了,银子早早给下去,让两个媳妇把女儿打扮起来,三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一字排开,夏老夫人越看嫡亲孙女夏元琴越满意,只不过家中的女孩子,以二房的夏兰桂为长,因此要交代,还是要交代她。
“兰桂,妳是姊姊,出去要好好照顾两个妹妹,知道吗?”
“孙女知道。”
“祖母让熊嬷嬷跟妳们去,妳们自己眼睛也得睁大点,要是那小船破舟的,肯定是流外的品级,千万不能回信,要是豪华大船来的签诗,倒是不妨一看。”
夏兰桂想笑,祖母只怕没说“穷人?退。富人?上”,但表面上还是一派乖巧,“孙女们知道。”
“妳们出去,就是我们夏家的面子,千万要记得,不可失仪,好了,时间不早,快点出发吧,荷包跟纸笔那些都带了吗?可别收到信签,却没东西给人家。”
熊嬷嬷笑说:“老太太放心,老奴已经准备妥当,几位小姐就等着缘分来就好。”
六月节的湖上求缘,要是对对方有意,可写花签过去,对方若也喜欢,那便回信,通常一来一回,知道彼此门户跟名字便可以说亲,成就一段佳话,要是没那意思,把花签退回,对方也会知难而退。
夏兰桂去年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湖上风光不得不说,真是风流旖旎,月色掩映,琴声悠扬,夜风吹拂之下,做什么事情都显得十分浪漫,去年她收过三张花签,不过她身边的高嬷嬷都拦下来了,高嬷嬷火眼金睛,说那些人乱枪打鸟呢,都是看到就送,大抵是落魄举子想找高门,也不挑,所以拚命送花签想碰运气。
夏老夫人又交代了一番,这便催促她们快点出门。
夏家租的是一艘十人坐的船,除了夏兰桂,夏元琴,夏平春三个小姐,还有夏老夫人身边的熊嬷嬷以及三人各自带的丫头、嬷嬷。
船只已经装饰起来,船身绕着一圈琉璃彩灯,倒映在河水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船口还做了个花拱门,不知道怎么弄的,粉红色的荷花一朵一朵缠绕上去,再系上白色轻纱,风一吹,白纱轻扬,显得清雅别致。
夏兰桂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哇,祖母这可是下了重本,去年夏家只有她一个人,船只根本没这么好。
但她内心也知道,父亲夏孝虽然名义上是嫡子,其实是程姨娘所出,祖母当然不可能把自己当成亲孙女那样爱护,不过她也不在意,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自己跟平春这一趟,可是托了夏元琴的福。
她今年已经十六,有点耽搁不起了……
船夫荡桨,船只离开了码头。
虽然船只不少,但因为湖面大,因此船与船的距离仍显宽阔,来来去去都不用怕撞上,晚风中,隐隐有琴声箫声传来。
不论大中小型的船,船身都装饰得十分华丽,有一艘甚至有龙身,形似扑腾在云端,夏兰桂惊讶,这只是官户活动,竟然连皇家子孙都来凑热闹,远远看到大船放下小竹篮给渔女,那渔女又靠近另一艘大船,原来是去送信。
夏元琴跟夏平春第一次看到,都惊呆了。
夏平春吶吶的开口,“大姊姊,这湖上的景色,我第一次看见呢。”
夏兰桂笑说:“华丽吧?”
夏平春点点头,“回去一定要跟代云说。”代云是夏平春同母的妹妹,今年才十二,因此没跟出来。
大房嫡女夏元琴也很惊讶,但她是正经嫡女,平常高看自己一眼,自然不可能像夏平春那样直接开口,等内心错愕缓过来后,便对自己的嬷嬷道:“拿琴。”
嬷嬷很快布置好琴台,夏元琴戴上指套,轻拨几个音,这便弹了起来。
夏平春小声问:“大姊姊不弹吗?”
“难得出来,我透透气,二妹妹琴艺好,让她表现表现。”这当然是场面话。
夏元琴在弹,她夏兰桂怎么可能跟着,平日在夏家生活,祖母已经算给二房面子,她这个二房的长女,总不能这么不懂事,这种时候跟大房的女孩争。
夏兰桂叹口气—— 前生是万人迷的女偶像,没想到这辈子得处处小心,活得这么憋屈。
是的,她是穿越来的。
前生不过四岁就成为童星出道,爸妈把她当摇钱树,从小的生活就是通告,通告,通告,她以为进小学后便可月兑离这样的日子,但爸妈申请了在家就读,她还是一直在工作,有时候累了,不想做了,爸妈就会说她不乖,妈妈甚至会在工作现场打她。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她没有长歪,当很多童星引退时,她仍很有明星相的继续拍戏,演戏能力更是没话说,十六岁就拿到金钟奖最佳女配角,她对前生的最后印象是在拍戏,她穿上古装,吊着钢丝从湖面而过,她很怕,怕高,怕水,然而导演说用安全网还要花钱用计算机修掉,很麻烦,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然后她听到钢丝绞裂的声音,接着整个人落入水中,没有救生船,没有救生人员,而她不会游泳。
沉入水里时,她怎么想都不甘愿,才活了十九岁,而且这辈子没有为自己活过,都是在赚钱,妈妈在澳门一掷千金,她在没日没夜的工作,十赌九输,她拍再多的戏也还不了,整整两年没有休息,可是债务还是越来越多。
虽然是这样的人生,可是,她还是想活下去,明年她就成年了,她想要自己作主,想休假,想回学校读书……
可是,那些都无法了,她只感觉到自己往下沉。
六岁的夏兰桂发痘,没挺过,然后她来了,因为年纪小,旁人也看不出异样,她拿出金钟奖最佳女配角的本事,小心翼翼活到现在。
这辈子……其实还挺开心的。
父亲夏孝是家中次子,也是个读书人,在御史台担任书令史,是流外二等,东瑞国的官制中,官分九品,九品后是流外九等,夏孝这官不大,但好的是有俸禄,不用只靠公中给的银子,简单来说,不用看夏老夫人脸色。
有些官家掌家的老夫人,会故意晚给月银,想看庶子女着急的样子,想让他们来求,好讽刺几句,给他们难堪,而夏孝有朝廷发下来的俸禄,夏老夫人便不可能用这点来拿捏他们。
夏孝娶妻胡氏,这个胡氏就是夏兰桂的生母,胡氏在这个女儿后面,其实还生了两个儿子,但三个孩子一起发痘,那两个小的没能熬过。
夏孝另外还有两个姨娘,汤姨娘生下夏子贰,费姨娘生下夏平春跟夏代云。
她前生没有手足,今生有弟弟有妹妹,只觉得十分满意,家里门户不大,有的也都是大房的,对二房来说,还真的没什么好争,和和乐乐的过每一天。
夏家真的挺不错,虽然有时候还是有争执,但那也都是小打小闹,关上门仍是一家人,过几天就忘了。
要说穿越到这个东瑞国有什么坏处,那就是成亲了。
古代女子十六岁未婚,已经算晚,夏兰桂也知道亲娘胡氏急,但也没办法哪,成亲又不是买菜,不可能短时间内搞定。
今年的六月节,能不能收到象样的花签呢……
正当她在沉思时,一个单手游水的渔女过来,“替欧阳家公子送信给弹琴的姑娘。”
熊嬷嬷喜孜孜的问:“敢问哪个欧阳家公子?”
“少府监丞欧阳家。”
少府监丞是从六品,比夏家门户高一级,熊嬷嬷笑咪咪接过,夏元琴也很得意,她苦练琴艺,总算没白费。
便在洒了香粉的信签上写下门户跟排行,及一串给渔女的赏银,那渔女拿了又回去了。
夏兰桂心想,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她也挺佩服夏元琴的,可以日复一日苦练,她就没办法,上辈子被逼学太多才艺,学演戏,学钢琴,学芭蕾,学武术,观众想看什么,她就要学什么,导致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想学。
没一会,又有个渔女过来,信签没署名,但都是给弹琴的姑娘—— 六月节,这种不署名的花签也会有,翻译成白话就是:我倾慕姑娘才华,但自知配不上,只想把心意告诉姑娘,如此就满足了。
夏元琴脸色更好了,她才弹了一首琴,便有三张爱慕信纸过来,不枉费她日夜苦练。
很快的又有一个渔女单手游近,另一手高高举着信签,讨好的说:“替大理正家的公子送花签给黄衫小姐。”
夏兰桂觉得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今日夏元琴穿妃红,夏平春穿雪青,丫头嬷嬷都是深蓝色,深紫色,只有她穿黄栌色。
给她?可她啥也没做啊,一上船就吃东西到现在……
大理正,那可是五品呢。
熊嬷嬷有点尴尬,她是夏老夫人派来替夏元琴过滤人选的,夏元琴刚刚来了一个不错的对象,夏兰桂却来了更好的,这回去有点难交代,但二房是老爷子的心肝,她不过是一个老嬷嬷,也不敢得罪,于是问道:“大小姐可要回信?”
夏兰桂道:“回。”她都十六岁了,再不婚,亲娘的头发都要白了。
东瑞国对女性很严苛,家里有个大龄姑娘,全家都没脸见人,她既然不想出家,只好赶快把自己嫁出去。
信签上是一首描述月色的诗句,有点意思,但也不会失礼,于是她提笔写了回信,自然也只是提门户跟排行。
那渔女拿了赏钱,很高兴的又把信送回去。
夏兰桂身边的高嬷嬷十分高兴,“没想到大理正家的少爷会写信来,可见缘分真的天注定,小姐什么都没做,也来了好缘分。”
“是啊。”丫头妙珠凑趣,“以前上朝然寺,那住持就说大小姐是有福的,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妙莲更直接的说:“小姐,不如您吹箫吧,箫声嘹亮,传更远呢。”
嘻嘻哈哈说笑声中,夏元琴握紧了拳头。
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让二房抢了她的风采,二叔虽然说是嫡子,但谁不知道他是程姨娘肚子出来的,不过祖母好心,这才让他有了好出身而已。
她夏元琴才是夏家唯一真正的嫡小姐。
她不可以让二房的越过她去,这夏兰桂又没有她美貌,还什么都不会,如果往后她真的嫁入大理正家,而自己嫁入少府监丞家,那不是活生生矮她一截吗?
不,不行,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于是她站了起来,却又哎哟一声,熊嬷嬷关心地靠过去,“二小姐怎么了?”
“脚有点麻。”
“小姐坐下,老奴给小姐揉揉。”
“我站一会就好。”
夏兰桂过来,关心道:“坐着让熊嬷嬷给妳揉吧,站着等麻退,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就是现在!
夏元琴又是哎哟一声,假装自己重心不稳,往夏兰桂那边扑过去,夏兰桂接住她连退了好几步,在靠到船舷时突然觉得不太妙,但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已经翻身下湖。
几个嬷嬷跟丫头大惊的扑上去,却也来不及,琉璃灯下,只看到大小姐的黄色身影落入湖面。
她们没人会游泳。
高嬷嬷脑筋动得快,“船夫,船夫,过来救人!”
就算是被船夫这种粗人救上,会丢面子,但丢脸总比丢命好。
那船夫匆匆跑到前面,高嬷嬷一看,心就凉了半截—— 那船夫没有手臂,赤着双足,看样子是用脚来掌舵的。
高嬷嬷大喊,“救人,救人哪!”
只希望穿梭来回的渔女听到,过来把大小姐拉上来。
熊嬷嬷连忙问:“绳子,绳子!船夫,有没有绳子?”
“后头有。”
妙莲一下冲到后面,拿起一捆绳子抛下湖,“大小姐,您拉住绳子,快点拉住绳子!”
夏元琴脸都白了—— 怎么回事?大姊姊明明很会游水啊,小时候她曾经看过大姊姊在荷花池一来一回的游,怎么突然不会了?
她只是想让大姊姊出丑,没想过要害她命……
不,不是她害的,是大姊姊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
正当夏兰桂觉得自己这辈子又要溺死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她的后领,一下子把她带离水面。
呼—— 天哪,空气进入肺部的感觉太好了。
夏兰桂呛了起来。空气,她需要空气……
“姑娘还好吗?”
夏兰桂喘了一会,这才看到谁把她拉了起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眼睛,那眉毛……
“我,我……”一句话没说完,她吐出几口水。
少年笑说:“水吐出来就好了。”
夏兰桂定了定神,这才听见耳边一阵鬼哭神嚎,是她的妙莲,还有高嬷嬷,妙珠也在水里,被个渔女拎了起来。
她一看就知道妙珠是想来救自己,不过她也不会游泳,反而被个渔女所救。
她们主仆真是命大,虽然有月色,有琉璃灯,但毕竟是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楚,能适时被救,只能说是老天保佑了。
那渔女动作很利落,抱着妙珠举高,让船上的人拉妙珠上去,然后游过来,抱起夏兰桂再次举高,再让船上的人拉上去。
夏兰桂扶住船舷,也不管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往湖里探头问:“敢问公子姓名?公子救我一命,小女子想登门拜谢。”
“小事一桩,姑娘不用放心上。”那少年转身一扑腾,一下子便游远了,就见他游到一艘装饰华丽的大船边,船上放下绳梯,一下子上去了。
高嬷嬷连忙拿过一包银子给那渔女—— 那位公子虽然救了大小姐,但如果让他抱着大小姐举高,好像也不太好,这渔女倒是伶俐,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过去帮了忙。
妙莲一下哭了起来,十分愧疚,“奴婢对不起小姐,奴婢……奴婢贪生怕死,没跳下去。”
夏兰桂活了过来,心情很好,笑着安慰,“跳下来做什么,好好活着才重要,妳又不会游泳,跳下来多一个人溺水而已。”
妙珠也不管自己一身水还在滴着,“姑娘快进舱换衣服吧,虽然是夏天,水还是挺冷的。”
夏兰桂笑道:“妳这傻丫头。”
妙珠摇摇头,“姑娘救了奴婢的弟弟一条命,就是救了奴婢一家,姑娘到哪,奴婢都要跟着。”
熊嬷嬷摀着胸口,“快快,妙莲快点扶大小姐进去换衣服。”
老天保佑,还好大小姐只是虚惊一场,不然她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呢。
夏兰桂跟妙珠换了衣服,但头发却是干不了,船只已往岸边去了。
虽然有些后怕,但还是很开心的,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她以为自己这辈子还是只能活十几岁,没想到会有人来救她。
话说那人—— 刚才因为沉浸在“捡回一条命”的巨大喜悦中,所以一时没注意到,现在静下心回想,那人的眼睛真好看。
明明是在夜色里,但他的眼睛好像有星光闪烁,声音也是好听的。
不知道他是哪家人……
只不过人海茫茫,大概也没机会再见,夏兰桂的感谢只能放在心里,以后初一十五替他抄长寿经聊表心意了。
话说回来,夏元琴那臭丫头是哪根筋不对,居然扑她下水?
夏兰桂是当事人,她的感觉很清楚,夏元琴不是站不住,她就是蓄意要扑她下水的,不过就是大理正家的少爷花签,有必要抓狂到杀人?
但这种事情又不能对人说,跟娘说,只会让娘担心,跟爹说,爹会去找大伯父算账,不过又没证据,闹到祖父那边也一样,只要夏元琴一口咬定是站不住,连熊嬷嬷都会作证的确如此。
哑巴吃黄连,说的就是现在的她。
看来自己以后得离那丫头远一点,心肝这么狠,这次不成搞不好还有下次!
江瑾瑜一身湿淋淋上了船,几个公子哥儿纷纷拍起手来—— 这一船不是太尉家的公子,就是光禄卿家的少爷,甚至有江瑾瑜这种王府出身的一品门第,送出去的花签几乎都有回复,对他们来说,六月节并不是找对象,而是单纯的玩乐。
这不,闲到没事,开始比起游泳。
一个一个纷纷游回来,就江瑾瑜还没,船上的嬷嬷说,郡王不知道怎么的转了个方向,好像是有人落水,救人去了。
于是当他回到船上,虽然是最后一名,但还是有掌声,名次已经不重要,救人才是重要的。
光禄卿的孙子朱豪靠过来问:“是不是美人?”
江瑾瑜想也不想就说:“没看清楚。”
“那是哪户人家?”
“没问。”
“有没有搞错,你救了人家一命,连对方名字都不问?”
“我又不是为了让她感谢我。”
朱豪咳了一声,“说不过你。”
这船是朱家的船,共两层,丫头过来说:“还请郡王去更衣。”
游泳是临时起意,男子出门又不像姑娘家还有多带衣裳,因此那些落水少爷们都只能穿粗衣,出来互相一看,竟也觉得十分有趣。
这时一阵琴声传来,琴音悠远,弹的是一首古调,内敛婉转。
江瑾瑜爱琴,一下专注听了起来,不得不说,这琴声真是从没听过的好。
江瑾瑜上船只为了赏月跟感受六月节的气氛,花签什么的从没想过,但这琴音太好,他想知道琴声的主人。
于是写了花签过去。
在湖上负责送花签的渔女拿过赏钱,很快一手拿信,用单手游了过去。
江瑾瑜跟几个朋友便谈笑起来。
江,在东瑞国是国姓,江瑾瑜是怀王的第三个儿子,是为平云郡王。
东瑞国制,只有袭爵的世子可以是郡王,其余则是郡公,公侯伯子男,一世一降,然后成为平民,但郡王则可以沿三世才降,富贵大大不同。
至于圣上为什么独厚怀王府,乃是因为圣上即位时年纪幼小,不过八岁的孩子,面对一个连身子骨都还没完全长开的皇上,难免有亲王蠢蠢欲动,小皇帝即位不到六个月,智王便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带兵入宫,挟持了皇太后,要求小皇帝禅让。
朝廷群龙无首之际,怀王站了出来。
怀王与智王,这两位皇叔在皇宫展开血战。
经过一日一夜,怀王胜出,生擒智王,放出皇太后及一众太妃太嫔,也安抚了一直忐忑不安的小皇帝。
经此一役,东瑞国的大臣才知道,先皇藏了一支秘密军队在怀王手上,为的就是这一天。
先皇固然睿智,但那更要怀王忠心,怀王也是皇家血脉,如果他杀了小皇帝,然后推说是智王杀的,这时他再打着给皇帝报仇的名义杀了智王,等一切风平浪静,怀王便可顺理成章的登基—— 可是怀王没这么做。
皇帝十六岁大婚后,便下了命令,为表扬怀王忠心,怀王之子,一律享有郡王封号—— 所以庶出的江瑾瑜,这才被封为平云郡王。
皇上的儿子都还年幼,现在朝廷上,最信任的就是怀王,连带的,怀王膝下的三个郡王也都受到重用,其中,最受重用的即是平云郡王,在司农部当个闲差,说好听是给司农卿帮忙,实际上,就是监视司农卿,因农业米粮乃国之根本,绝对不可以有任何差池,只是东瑞国没有郡王兼任官职的先例,所以只能拐个弯。
有个郡王在监视自己,司农卿胆子再大,也不敢搞鬼,因此一担粮,一粒米,都精算得清清楚楚,就怕自己稍有闪失,官位不保不说,人头也不保,他一大家子可都住在京城里。
对于江瑾瑜而言,这职位倒是轻松愉快。
他从小善于算数,不过三岁就读起《孙子算经》,不要说那只是百位数,千位数,连上万他都能瞬间心算出来,而且记忆极好,譬如柳州今年米粮乍看之下不少,但实则比去年少了千担,这就得让司农卿去找原因,明明这几年风调雨顺,没道理一下子粮食减少这么多。
对于江瑾瑜如此锱铢必较,怀王当然举双手赞成,一个国家要稳,就不能马虎,哪怕只是一点小地方,都得知道原因,这样他们东瑞国的江山才能稳固,将来他大归,才能有脸面对皇兄。
江瑾瑜若说有什么不太好,就是已经十七岁还没成婚,但这也不能怪他,怀王长子江东成婚至今,膝下只有女儿,身为庶子的江山柏跟江瑾瑜,又怎么好在这种时候成亲,万一一举得男,那不是挺尴尬。
嫡母怀王妃是个很神经质的人,如果庶孙比嫡孙先来,绝对会大发疯,是故排行第二的江山柏,跟排行第三的江瑾瑜,都不约而同的想,宁可再等等大哥,也绝对不让嫡母有借口摆脸色的机会。
所以即便是六月节这种日子,江瑾瑜也只是写写诗,表示表示,但绝对不带个色字,是故写花签从来不写出身。
成亲最重要的就是门当户对,不写出身的花签,是得不到响应的。
但一般来说,姑娘收到这种花签也是高兴的,有人喜欢,怎会不高兴,不成缘分也没关系,至少代表自己不错,将来还可以跟儿女炫耀一下,当年六月节,娘亲收到的花签那可是多得不得了,是你们爹好运,这才娶了我。
江瑾瑜也没想那么多,就想夸夸那姑娘琴艺精湛,如此而已。
秦玫霜一曲弹完,收到四张花签。
心里自然是得意的,不过她是秦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小姐,自然面上不显,在外人眼中看来,秦小姐又得体又端庄,还不骄傲。
秦家祖父是黄门侍郎,正四品门第,一般来说,除非朝中有贵人相助,否则到五品就很难往上了,秦老爷子却凭着勤快,得到圣上嘉许,一个白身出身的进士,居然爬到四品,是故秦玫霜也高看自己一眼,比起攀亲带故的高升,自己的祖父那可是实打实的本事。
四张花签中,门户有高有低,低的当然不说,高的……却也只有四品,那怎么成,她秦玫霜这等才华才貌,可是等着要进入一品门第的。
大丫头安儿掌起灯,奇怪道:“小姐,居然有人没落款呢。”
萍儿接着笑说:“大抵是进士举子,有功名却没出身,这便不好写。”
池嬷嬷多长了心眼,问那送花签的渔女,“那船只是谁的?”
渔女连忙回道:“朱家的船,是大户。”
池嬷嬷一想,“哎哟,老奴老糊涂了,应该是光禄卿朱家,不然谁敢这样两层大船开出来,朱家只剩下一个公子没成亲,叫做朱豪,那写这花签的人便是朱豪公子的朋友了。”
秦玫霜心里不屑,“光禄卿的孙子怎么跟个连出身都不敢写的人在一起。”
字虽然不错,苍劲有力,但字好又不能当饭吃,她秦玫霜要的不是琴棋书画,是荣华富贵。
池嬷嬷笑说:“这不就只是单纯想夸夸小姐吗,他也有自知之明,没要姑娘回信,姑娘就当得了个赞美就好,六月节这种信也不少的,以前大小姐二小姐也都收过,夫人年轻时曾经遇过一船新进举子,一口气来了七八封呢,不过都没署名,只是赞美夫人琴艺过人,托这节日的关系,可以一饱耳福。”
池嬷嬷一边笑着说,一边心里喊苦,这三小姐实在太难伺候了,别家姑娘收到信都是开开心心的,只有自家姑娘总想着人家不配。
要让她说,姑娘家心性太高,不是好事。
秦玫霜却还是不高兴,干么要为这种单纯的赞美欢喜,她苦心练琴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其他闲杂人等不配听。
心里一想,便有了主意,“嬷嬷,刚刚落水的是哪家小姐?”
“听刚才那个渔女说,是太史局丞家的大小姐。”
秦玫霜哼了一声,门户低的也敢写信赞美本小姐,我就回你一封假信,让你上门去丢脸—— 于是在签上写了回信,表示很喜欢他的字,落款:太史局丞,夏,行一。
太史局丞夏家排行第一的小姐。
让这个连名字都没敢写的穷酸人上门去,夏大小姐落了水,丢了丑,还有人上门,想必十分欣喜,对一切不会深究。
池嬷嬷知道自家小姐想干么,惴惴不安,“姑娘,这……”
“本小姐是在凑姻缘呢。”
“这没出身的男方也就罢了,太史局丞品级不低,姑娘这样捉弄对方的大小姐,万一追究起来,老爷朝廷上可不好相见。”
“妳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信是谁回的,难不成到时候夏家要把全京城的姑娘揪在一起看笔迹吗?”
池嬷嬷还是觉得万万不妥,但也知道小姐今日没收到合意的花签,一肚子气没地方撒,这送花签的男子很冤,夏家大小姐更冤,万一两边真的因为这样成亲,若是婚后美满也就罢了,万一婚后有口角,那就是自家小姐造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