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福小娇妻 第一章 听说她笨笨的
话说大宅门内是非多,谁家或多或少都有不宜宣之于口、宣扬在外的阴私之事。
比如,威烈将军府的大老爷周定山膝下的长女周云丹和次女周云溪,不知怎地就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就讨厌,时不时就要吵一架,这回居然还动了手,姊妹互掐扭打,结果一起落水了。
幸而周云溪的龙凤胎弟弟周云阳及时喊人来救命,将两位小泵娘都救活了。
周定山和周老太太大发雷霆,你说说,一个十岁和一个七岁的小泵娘有什么深仇大恨,从小就八字不合似的互踩互呛,活像两只斗鸡。
不过,知晓这对姊妹花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内宅妇人都会在心里补上两句:就知道会这样,果然大宅内没有新鲜事,好无趣。
周定山的元配姜氏是长兴侯府姜老夫人的嫡女,生了长子周云奇,五年后才又生下长女周云丹,身子骨弱,脾气却刚硬,不愿给丈夫纳妾,可又架不住婆婆喜欢多子多福,便想到自幼孤苦无依,被姜老夫人养在膝下的旁支族妹姜柔玉,像大丫鬟似的将老夫人服侍得舒服妥贴,那软和温柔的性子,姜氏相信她蹦跶不起来,便作主为丈夫纳了姜柔玉为良妾。
姜柔玉进门先是生下龙凤胎,相隔一年多又怀有身孕,没多久姜氏病殁,周定山守孝一年,提议将姜柔玉扶正。周老太太有些迟疑,她喜欢姜柔玉,但姜柔玉的性子太软和,不适合当宗妇。
姜老夫人却是赞同的,担心新娶的继母不会善待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姜柔玉可没胆子欺负人。至于姜柔玉不适合当宗妇?完全没问题,等过了三年孝期,周云奇也可以说亲事,让嫡长孙媳帮着管家便是。
于是姜柔玉顺利被扶正,成了小姜氏。
周云溪成了嫡女,处处要跟周云丹别苗头,过去在身分上落了下乘,如今都要讨回来。不过小姊妹之间的吵吵闹闹,大人通常不怎么在意,毕竟连嫡亲姊妹都会争风吃醋呢!
这次居然动手还落水了,长辈们自然气塞胸臆,烦恼不已。
不过说也奇怪,自从落水病了一场之后,周云丹和周云溪再也不吵架了,不约而同摆出一样的嘴脸:我跟你吵什么吵啊,太掉价了!
明明是小泵娘,说话行事却透出一股成熟利落感,什么也不多说,却莫名的朝对方流露出“尔等俗人,知道什么”的睥睨感。也不再嫉妒小妹周清蓝得到爹娘最多的关注和疼爱,终于像个好姊姊了,知道疼惜小妹在娘胎里待得太久,从出生便反应有点慢,看起来有点呆,却是可爱极了。
不过,有点呆的小妹在她们好心陪她玩耍时,却有点怕怕的背转身子,缩成一团,软糯的声音有点抖道:“姊姊……好奇怪,姊姊……不像姊姊了。”
周云丹和周云溪同时心神一震,自以为高人一等,却不知在旁人眼里已成了异类,若不是呆呆小妹不会撒谎……
很快地,姊妹俩又像个十岁和七岁的小泵娘一样,庆幸自己没有急着在长辈面前露一手。急什么呢?随着岁月流逝,她们相信自己会成为京城贵女圈里最出色的那一个。
元徽二十四年秋,刚及笄不久的周云丹成了静王侧妃,与静王妃一同被赐婚于静王,只比静王妃慢一个月进门。
三年后,周云溪及笄,才女之名连太后都有所耳闻。
空气中氤氲着甜蜜淡雅的绵绵香气,彷佛将人浸yin于百花盛开的花房里,几欲骨酥,令人沉醉不已。
二姊调的香就是好闻啊!
周清蓝躺在红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缓缓呼吸着掐丝珐琅螭耳熏炉里焚的百合香。
真舒服,她贪恋着被褥的松软、空气的香甜,翻了一个身,重新闭上眼睛。
女乃娘薛嬷嬷柔声地喊她,“小姐可不好再睡了,醒一醒,今儿是十五。”
鲛纱帐子用银钩挂了起来,薛嬷嬷白净的圆盘脸儿满是宠溺的笑,她的三小姐哟,是她女乃大的心肝肉儿,都十三岁了,还娇娇软软的腻歪在她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两个大丫鬟茶心、茉心熟练地上前伺候,用最柔细的棉纱帕子小心给她擦脸,终于让小姐睁开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微嘟着樱桃小嘴,谁见了都心软如水。
洗了脸面刷了牙,周清蓝才真的醒了。感谢二姊周云溪将牙刷与牙香捣鼓出来贩卖,教娘亲陪嫁的小小胭脂铺成了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吉翠坊”。
还有巴掌大的珐琅桃盒,茉莉花香的面膏涂在脸上舒服极了,一个能卖三两银子呢!这还不算什么,周云溪的一手调香术,一瓶香水上百两银子都有人抢破了头。
幸好幸好,周云丹是静王侧妃,有静王这尊大佛罩着,威烈将军府也不是吃素的,“吉翠坊”才能安安稳稳地成了小姜氏的小金库,没被人垂涎而吞了去。
大树底下好乘凉,古人诚不欺我。周清蓝笑得傻乎乎的——其实是没心没肺,由人服侍着穿衣打扮,一身浅浅樱花色的锦衫罗裙,映衬其容颜剔透如美玉无瑕,娇女敕得令人连呼吸都变得轻微,生怕大声一点会将她吓着了。
她住的多福院就在周定山和小姜氏的屋后,出了倒座门,沿着抄手游廊便进了父母住的院子,可见父母最不放心这小女儿,就近看着。
“三小姐来了。”垂手立在门前的丫鬟一个打帘,一个朝屋里通禀。
周清蓝进了门,一位身材修长的俊秀少年从里间迎了出来,一双长眉斜飞入鬓,丹凤眼清亮逼人,瞧见她便迸射出晨星般的光彩来。“阿宝来了,夜里睡得可好?”
“哥哥,我很想你,所以不睡瀬觉。”她声音软糯,总是透着几分欢快。乳名阿宝,刚出生时怕养不活,直到周岁时才取了大名,但家人觉得俗气的乳名似乎更好养活,便一直阿宝、阿宝的唤着。
这少年便是龙凤胎中的弟弟周云阳,听了妹妹的娇声软语,不由得嘴角轻翘,道:“阿宝真乖,快进来,娘怕你饿着,先喝一碗燕窝粥再去瑞萱堂吃素斋。”
周云阳很自然地牵了小妹的手往里走,小姜氏见了很欣慰。
而周云溪则是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松开,男女有别,周云阳愈大愈不爱亲近胞姊,没啥大不了的。
周清蓝屈膝给小姜氏行了礼,如乳燕投林般扑进小姜氏怀里腻歪着,屋里的丫鬟仆妇见状都掩嘴而笑。
小姜氏也笑,却又额道:“多亏老爷上朝去了,否则非额你不可。”
“女儿是娘亲的小棉袄,自然要贴着娘亲,爹才不会训我呢!”
“看你给惯的!好了,快吃一碗燕窝粥。”
“要娘亲喂。”
“你都几岁了也不怕羞……”
“我不饿,不吃了。”
“好好好,娘喂你,别饿坏了。”
小姜氏嘴上说嫌弃,嘴角眉梢上却洋溢着愉悦的笑意,儿女一天天长大,龙凤胎早离了她的怀抱,只有这小女儿生下来便呆一些,到如今反而最亲近她,做母亲的哪会不喜欢?尤其小姜氏又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
笨的孩子惹人疼,周云溪早有体会,不管她为“吉翠坊”贡献多大,小姜氏看重她、依赖她,只要她说的小姜氏几乎言听计从,但是,小姜氏慈爱的目光总是落在清蓝身上,亲手照顾清蓝吃吃喝喝不但不嫌烦,反而十分满足。
周云溪不嫉妒清蓝,真的,她可是穿越女主耶,一个差点胎死月复中,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小妹,反应迟钝一些,呆萌单纯只知道吃吃喝喝,哪里值得她嫉妒?
在周云阳早熟的心智里,清蓝才是正常版的妹妹。周云溪和大姊周云丹,自从落水醒来后,一年比一年妖孽,长辈只会欣慰她们姊妹展露不平凡的才华,为家族增添光彩,而娘亲忙着管家和照护么女清蓝,也只觉得周云溪终于懂事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有天天和周云溪处在一块儿养到七岁的周云阳,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可是姊姊明明还是那个姊姊,连他的喜好都没忘,但周云阳就是觉得他们不再是龙凤胎了。他没办法告诉别人,只能当作自己胡思乱想。
有了对比,周云阳再见小妹清蓝一脸天真的和丫鬟玩翻花绳,瞬间被疗愈了,看她是哪儿都可爱,哪儿都喜欢,疼宠入心了。
如今小妹十三岁了还撒娇要娘亲喂,他只是笑看着,自个儿也愿意喂小妹。
只要有清蓝在,屋子里自然洋溢着和乐融融的温馨味道。
周云溪轻挥着手中一柄紫檀木柄苏繍扇,牵动玉串珠流苏徐徐摇晃,有一下没一下打在她乳白撒桃红花纹的袖口上,“娘,祖母那儿别去迟了,肯定会问大嫂生产时的事,一个处置不妥当,便是家族丑闻。”
窗外的石榴树影映在水色窗纱上,随风轻摇,影动生姿。小姜氏微笑漫不经心地道:“这混淆嫡庶的祸事丑闻,不是被神机妙算的静王侧妃一手抹平了吗?”用绢帕给么女拭净小嘴,接过丫鬟呈上的青玉小圆盒,挑一点淡淡兰花香的唇脂膏抹在樱桃小嘴上,丰润微翘的唇瓣比淬漫水滴的桃花瓣儿更美、更水女敕。
“我的小阿宝怎么看怎么美,杏眼桃腮,琼鼻樱唇,为娘的都陶醉了。”捧着女儿的小脸蛋,小姜氏恨不能将她揉进心肝里,随身带着。
“像娘亲。”娇滴滴的稚女敕嗓音如枝头上婉转的百灵鸟应道。
小姜氏亲了她一口,笑吟吟道:“没错,像娘亲一样实诚。”
周云阳差点喷笑,但很快又恢复了儒雅淡定。
周云溪偷偷翻个白眼,小妹幼稚,娘也跟着幼稚,若不是老爹可靠,爱妻爱子,他们母子四人就要被元配生的大哥大姊比到尘埃去了。
“娘!”她不得不再一次提醒,真的觉得好累。
“知道了、知道了。”一家主母是很忙的,每天只有这个时候可以和她的么女亲热一番,清蓝的丰颜妙目,清蓝笑得有点傻的样子,连老爷那样严谨公正的性子都偏心得没边儿,何况是她这个十月怀胎的亲娘。
他们都对清蓝有愧疚感,瞧瞧龙凤胎的聪慧机敏、多才多艺,清蓝只是粗通文墨,认真踏实的学了一年针线,才勉强学会在荷包上绣了一朵花,至于什么花就不要计较了。
她如今啥也不愁,只愁她的小女儿。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周老太太所住的瑞萱堂,自然是府里最好最大的一处院子,同住的还有表小姐魏清馨二老太太的外孙女,与周云溪同龄,丧母后就被接到周家。
世上多的是面慈心苦的继母将元配的儿女养废,尤其魏清馨没有兄弟保护,一旦新夫人有了自己的儿女,魏清馨在那个家中岂不是显得多余?总之,想得太多的周老太太干脆将外孙女接来家里住,魏居正也没有反对,带着新夫人赴常州任知县,一别六年。
今日是十五,周老太太早起去佛堂上香,好好念诵一遍保家宅平安的功德经。家里的儿孙除了要上朝的周定山,任天津卫同知的云奇,和正在坐月子的大女乃女乃何荣芳,其他人都会齐聚老太太的瑞萱堂用斋饭,误了饭点可不好。
走进厅堂时,魏清馨正在帮周老太太捶肩,见小姜氏等人进来,行礼道:“大舅母安好!二表哥、二表姊好,清蓝妹妹好。”
小姜氏先给老太太请安,才笑道:“还是老太太会教人,看馨儿多知礼,有才有貌又孝顺,日后不知便宜了谁家?”她从来只拣老太太爱听的话说。
周老太太被逗笑了,“我们家的孩子都好、都好。”想到过些日子便要赶来京城参加秋闱的娘家侄孙江平尧,年十八,幼年即有神童之名,今秋若是顺利成为举人,相信女婿也不反对亲上加亲吧。
她可怜苦命的女儿,好不容易熬到夫婿金榜题名,眼看着要平步青云了,却留下娇弱无助的外孙女一病去了,白白便宜了魏李氏当知县夫人。
周老太太可不会去想,魏居正能领先同年一步,调往江苏富庶之地任知县,而不是去苦哈哈的穷乡僻壤,李家可投进不少人脉财力。
周老太太只觉得她可怜的女儿熬尽心血却为他人作嫁衣,魏居正没有再三推辞便让魏清馨住在外祖母家,也是个薄悻无情的,肯定魏李氏没少吹枕边风。
生父不良,继母奸猾,周老太太自然要替魏清馨把关好婚姻大事。
魏清馨一身芙蓉色绣梅花对襟褙子,月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她本是清傲的性子,不喜艳色华裳,但老人家爱热闹、爱花团锦簇,她很清楚外祖母是她最大的依靠,便听女乃娘的话,多做几件明亮颜色的褙子。
瞧,即使用素斋,也是一水儿的粉彩西番莲纹的碗盘。
“外祖母,这乳香玉米羹香软好入口,您多吃点,如意金果是馨儿试做的新菜色,您老人家尝尝看,素酱茄子和五味豆衣卷是您一向爱吃的,馨儿也特别喜欢。”魏清馨习惯坐在老太太左手侧,殷勤地布菜伺候。
周老太太笑咪咪的都吃,好像没儿媳妇什么事,小姜氏连忙奉上一碗雪花双菇汤。
其他人全默默用膳。有一个比你还会讨好卖乖的外孙女在,孙子、孙女的压力山大。
只有周清蓝傻傻的吃了两瑰糖蒸小米糕,再来一盏酥酪,又朝金黄酥脆的油炸果子下箸,吃得香喷喷,谁也影响不了她的好胃口。
周老太太笑道:“我就爱看阿宝吃东西,本来没胃口也能吃下一碗饭。”如今这傻孙女是老大夫妻的命根子,她也喜欢这心无城府的孙女。
周清蓝笑得甜丝丝,“祖母这儿的吃食样样好吃,可惜今天没有红枣山药糕。”
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呢?这么多吃的还填不满你的嘴?魏清馨克制地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嘲讽与不满。
她日日卯初即起,不假外人之手,为外祖母炖一盅养气补身的红枣燕窝汤或参莲汤,女红膳食、琴棋书画无一不拿手。而这个傻傻的周清蓝什么也做不好,只会吃喝玩乐,却人人宠着,凭什么?
听外祖母身边的嬷嬷说,这周清蓝差一点便胎死月复中,生下来不哭不闹,都以为养不活,外祖母知晓她的八字重、命格清奇,干脆不让她跟兄姊一样从“云”字起名,反随了她从“清”字。
从险些夭折到平安活下来,做祖母和父母的岂敢贪求更多?能吃就是福啊,周老太太更信奉这一点,听到孙女有想吃的,马上吩咐下去,“让厨房赶紧做,做好了送去多福院,别忘了煮一壶山楂茶,免得积食。”
一旁的丫鬟忙应下,去厨房。
周清蓝笑开怀,唇边梨涡轻漾,“祖母也吃,娘说红枣养生、山药养胃,红枣山药糕可好吃了,祖母常吃可以健康长寿。”
这话直白更显诚心,周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好,祖母也吃,阿宝真孝顺。”
魏清馨差点喷出心头血,只说两句好话便是真孝顺?
周云阳默默撇过脸,肩膀抖了抖。
周云溪眯了眯眼,小妹这个傻白甜是所谓的“萌到深处天然黑”吗?一举一动都很平常,却莫名地让魏美人暗暗内伤。
小姜氏是有人夸周清蓝好,她就欢喜得像捡到一堆金元宝。“咱们阿宝天真纯良,最是敬爱老太太,每回吃到一口好吃的,就问祖母吃了吗?爹爹可也喜欢吃?”她爱怜地看着小女儿,“这孩子不够聪慧灵巧,一点心机也没有,但我就是心疼她。”
周老太太撑不住笑道:“你也别太偏心眼儿,你还有一对儿女在旁边。”只是她老人家的目光看着周清蓝也是无限疼惜的样子,“阿宝心思单纯,没见过坏人,我明白你担心过几年她出门子,在婆家会吃亏。”
小姜氏声音轻绵,“如果每个婆婆都像您这么好,我就不愁了。”
周老太太心里熨贴,温言道:“傻人有傻福,阿宝这样子没什么不好,瞧瞧咱们家的老少爷们,个顶个的聪明绝顶,却喜欢跟阿宝在一起。”
周清蓝嘟嘟嘴,“阿宝才不傻,阿宝很聪明!阿宝都知道,谁对我最好,有祖母、爹爹娘亲、哥哥姊姊,还有大嫂、二叔二婶,外祖母也喜欢阿宝呢!”外祖母指的是姜老夫人,小姜氏在她膝下长大,回娘家自然也回长兴侯府。
魏清馨却是嘴角抽抽,看着一脸呆萌傻气的周清蓝心中满是不耐。你不傻谁傻?若非福星高照托生于周家,随便一个大家族都能把你欺负死。
谁知周老太太和小姜氏还异口同声附和——
“阿宝心里明镜似的,分得清好坏,当然不傻。”
“阿宝可聪明了,疼她真没白疼!”
周清蓝笑得见牙不见眼,纯粹的笑容特别招人喜欢。
魏清馨不明白,这样的笑容有洗涤人心的效果,对于饱经人世沧桑的周老太太、自幼寄人篱下的小姜氏、以及一肩扛起家族重担的周定山,周清蓝的笑容像是炎夏里淌过心头的一弯清泉,让人觉得无比舒畅。
看透世情险恶、官场的尔虞我诈,自然喜欢单纯善良的孩子,处之泰然、不用防备,跟她待在一起就感觉很舒服。
这样的女孩子,不能为家里带来荣耀——比如嫁进皇室的周云丹,不能给家里带来财富—比如赚钱点子多的周云溪,却教人放心宠爱。
周清蓝便是这样的存在,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谁都不指望她光宗耀祖或当一枚联姻的棋子,只要她平安长大就好,只要她开开心心就好。
不只长辈们如此,连哥哥姊姊对她都是只有疼爱,没有期待或利用。
有那么一瞬,魏清馨是嫉妒的,巴不得自已和周清蓝互换身分才好。
但这样的傻念头很快就被她撇开了,父母长辈再疼爱又如何?姑娘留在家里顶多十八载,接下来数十年全看你嫁得好不好。其他的魏清馨不敢说,但她敢说,周清蓝那傻子别想嫁高门、结好亲,搞不好留成老姑娘。
即使她明白周清蓝不是真的傻子,不过跟兄姊的智力一比,便给甩了十八条街,单纯、直白、缺心眼,就算是普通的读书人家也不会要一个无法掌中馈的蠢媳妇。
魏清馨的目光中有一瞬间微冷的光,唇边的笑意愈见讽剌。只消有周清蓝的存在,她就不觉得自己命苦了。
清灵纯美的周清蓝,胜在皮相好,但一肚子草包,卖了她还替人数银子,谁家肯要?
魏清馨很安心的待在周清蓝身边,跟她当好姊妹的最大好处是,大舅和大舅母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算她一份,罢了,就当红花身旁也需要绿叶陪衬吧!
她眉眼含笑,“清蓝妹妹别吃撑了,喝一碗汤吧!”她行事稳妥、举止文雅,从不直呼阿宝、阿宝,太俗气了。
周清蓝接过汤慢慢喝着,一脸享受的表情,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别人瞧着也受用,都想跟着喝一碗。
周云溪也喝了,脸上笑得淡若幽菊,实则内心吐槽:明明我才是穿越女主,有女主角的光环,怎地日日看着傻女配比我受宠?难道我不是女主,周云丹那个重生女才是天命真女?
她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所以我成了女配?
周云溪接受不了,穿越至史书上没有的朝代已够倒霉了,无法当先知,但也要发光发热,只当女主角。万幸的是,她不是穿越成小农女,否则真没戏唱。
至于她怎么确定周云丹是重生女呢?因为大姊的一举一动完全像古代小姐,对祖母、父亲和亲大哥的孺慕之情也是真的,而且,明明静王的名声并不好,大姊却明显奔着静王府而去,她便确信大姊是重生的,而静王必然是未来的最后胜利者。
周云丹成了静王侧妃,她是乐见其成的。周家多了一层保护罩,她的未来也不会差。
至于嫉妒大姊当了皇家媳妇?不好意思,穿越女的现代思维难以抹去,不会天真的以为锦绣堆栈的后宫是什么好去处,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若是先前还有一分疑虑,如今家里发生“混淆嫡庶”这样的事,大姊都能及时阻止,揭穿大哥妾室春姨娘的阴谋,不是先知绝对办不到。
要知道,大嫂何荣芳不是在家里生产的,因上个月舂姨娘挺着大肚子被周云奇派人小心翼翼的送回来,何荣芳气得眼前一黑。
试问谁家的正室尚未诞下嫡长子,小妾的肚子居然跟她一样大的?
周云奇这是要宠妾灭妻?他人在天津卫,却将怀孕的春姨娘送回来给她帮着安胎照顾?没门!想揍他一顿出气又打不到。
夫要妻贤慧,夫要妻大肚能容,但这个丈夫最起码要跟公公周定山一样敬重元配嫡妻,当年即使心仪温柔似水的小妾,过去的小姜氏,明面上仍会给妻子足够的尊重。
周云奇一样偏爱楚楚堪怜的小白花,却在何荣芳心上插了一刀又一刀,何荣芳年轻气盛、禀性刚强,带着丫鬟、婆子和护卫走了,避居大兴田庄。
春姨娘哀伤地哭了,自己竟然伤了大女乃女乃的心,她羞愧、她该死、她罪无可恕,她要去大兴田庄给大女乃女乃磕头认错,大女乃女乃不原谅她这个卑贱之人,她便长跪不起……
大女乃女乃是多么高贵啊!是天上的云,而她春喜不过是打小服侍大爷的卑贱丫鬟,如同地上的污泥,她怎么敢妄想生下庶长子?她只哀求大爷给她一个小女儿,即使是庶女也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只求大女乃女乃慈悲能容得下……
不不不!大女乃女乃这么贤德、这么善良,不会容不下小妾庶女,全是她春喜做得不够好……
春姨娘哭得梨花带雨,闻者同悲,尤其是跟她一样出身的俏丫鬟。
平心而论,所谓的名门望族、百年世家,不只亲戚妯娌关系复杂,连下人之间不知不觉间都会分派系。
譬如周家好了,开国侯之一,三代后爵位被朝廷收回去,元徽帝看在为国捐躯的周老将军面上,恩典三品爵“威烈将军府”。这世袭的家生奴仆可不少,再加上几代主母嫁进来时,除了嫁妆、还有丫鬟、嬷嬷、陪房,进门的新媳妇两眼一抹黑,自然拿陪嫁的下人当心月复,日子久了,奴才丫鬟也会通婚,再生下家生子。
周定山的元配姜氏去世前,便将自己陪房生的丫头小厮留在周云奇和周云丹身边伺候,春喜便是打小在书房服侍周云奇,识文断字、红袖添香,自然成了春姨娘。
大兴田庄也是姜氏的嫁妆,留给周云奇,何荣芳进门后打理得越发兴旺,是以周云奇作为长孙的私房钱还挺多的,即使周定山不补贴他,他在天津卫也吃得开,混得可好了。而男人有钱了,或许不记得给老婆买首饰戴,但肯定将身边的红颜知己养得水灵灵的,比老婆美、比老婆娇。
周云奇十八岁成亲,至今五年,何荣芳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亏待妻子,就算他一年难得回京一次好了,他不也等了几年才让妾室免去避子汤,够尊重正妻了吧!
刚成亲那两年,他尚未外调,天天守在家里,何荣芳不也没怀上?
他绝不承认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多睡小妾几次又怎么了?他亲娘和继母都是进门三个月就吐了,可见是何荣芳自己没福气。
总之,妻妾同时有孕,周云奇只觉得自己福气大,将心爱的春姨娘送回京中待产,那是信任妻子会守护他的血脉,是尊重妻子的表现!
可惜何荣芳不了解他的苦心——给你当全京城“贤妇”表率的机会啊!不料,她却撂挑子躲到大兴田庄去,别说婆婆小姜氏是什么心情了,她大着肚子往外跑,连周老太太都气她不懂事。
春姨娘几乎哭晕了过去,死活要去大兴田庄跪求大女乃女乃回府。
小姜氏和老太太自然不答应,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她肚里的胎儿若有差池,周云奇是怪贱婢自己作死,还是怪家里人没照顾好?很难说。
继母难为,小姜氏是性子软和,不是傻。
主人不下令,府里的车马不会送春姨娘出门,但谁也想不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春姨娘却有胆有谋,带着两名丫鬟偷偷出府,雇车去了大兴田庄,也不知她如何唱作倶佳,居然就在大兴田庄住下了,隔了几日,就有消息传回来,说何荣芳和春姨娘一起早产了。
不等小姜氏派老成的嬷嬷赶过去,又有新消息传回来,说静王侧妃、咱们家的大姑女乃女乃担心大嫂肚里的孩子,特地前去大兴田庄探望,结果当场揭穿春姨娘企图以庶换嫡,将自己生的庶子和何荣芳生的嫡女掉包,一旦成功了,她所生的庶子将成为周云奇的嫡长子,日后将可继承周家的一切。
用完早膳不久,静王侧妃周云丹便登门。
互相见礼,又上了茶点,周老太太便开门见山的问及那件事,还不住念佛,“佛祖保佑啊,咱周家列祖列宗有灵,福星高照生了丹儿这样的贵人,没教春喜那一帮贱奴得手,混淆嫡庶,哼,她的心比天大!她怎么不上天呢?”
周老太太庆幸之余,便剩下气恨,气孙子周云奇宠爱小妾宠出了野心,更恨贱婢不安分。
周云丹眉目精致清雅,身形丰腴妩媚,通体富贵气派,轻摇双燕嬉春风的薄绫扇,语调沉着,“祖母息怒,为那帮贱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啊!”
魏清馨第一个讨好卖乖,嘴角含了薄薄一缕笑意道:“云丹姊姊所言极是,外祖母的身子最要紧,您老人家安康长寿了,周家门风清正,定能安稳长兴。”
月光凝在周云丹的衣衫上,芙蓉蜜色绣着芍药蜂蝶的锦衣,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更衬得她肤若凝脂、纯净明媚,难怪成了静王府的第一人,生下静王的长子,体弱多病的静王妃成了摆设。
如空谷幽兰般怡然绽放,便是周云丹今生给自己的定位。
前世周老太太安康长寿了,周家的运势却日薄西山、一蹶不振,纵使静王的名声可不好,但因他乃太子的同胞弟弟,巴结不上太子的大哥,听从春姨娘的枕边风,趁着父亲病重不管事,把她送给静王做妾。
她堂堂嫡长女,哪能甘心做妾?大哥不仁她便不义,对静王出言不逊、百般嫌弃……谁能想得到,十多年后,静王能翻身登上帝位?她自然下场凄凉了。
重生在十岁那一年,周云丹喜极而泣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前世对继母百般防范,处处作对,使原本生下死胎而伤了身体的小姜氏更加郁结于心,在她十二岁那年病逝。
深爱小姜氏的父亲也跟着垮了,健康一年不如一年,加上祖母不顶事,周云奇有能力却宠妾灭妻,被春姨娘牵着鼻子走,威烈将军府注定没落沉寂,除了自己倒霉,周云阳被周云奇压得出不了头,周云溪也嫁得不如意,而这一切悲剧的源头,就是小姜氏的早亡。
只要小姜氏活着,周定山便是周家的定海神针,周云奇便翻不了天去。
重生后的周云丹发现这一世有太多的不一样,跟她一起落水获救的周云溪,不再是前世那个牙尖嘴利、蛮横没脑子的一一妹,刚开始她以为周云溪和她一样重生回来,细细观察,却有许多异常之处。
前世的周云溪被逼无奈嫁给了克死四个女人的大表哥姜武墨作填房,心不甘情不愿,更害怕自己也被克死,如何能将日子过得好?
果然心魔作祟之下,前世的周云溪活不过三十岁,芳年早逝。
如果周云溪也重生回来,想必会讨厌长兴侯府,然而她没有,面对姜武墨也只当他是表哥之一,周云丹便确信她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那又何妨?
讨人厌的一一妹不在了,今生的周云溪可爱懂事多了,也不再是外表美丽却月复内草包的废物一个,对周家而言反而是一大幸事。
周云丹自己有着死也不能说出去的秘密,害怕周云溪会看穿她的秘密,而周云溪也是,两个聪明人便井水不犯河水,不再互相试探。
如今的周家欣欣向荣,家人相处和乐,重生回来的周云丹最讶异的是,多了一位阿宝妹妹,周清蓝,她活下来了,不是死胎,小姜氏一心扑在娇弱傻气的小女儿身上,精神好了、身体也健康。而小姜氏愈活愈滋润,周定山自然没了前世的颓丧郁气,精神抖擞的顶起了威烈将军府,而今已是从三品光禄寺卿。
前世今生迥然不同,只因为周清蓝的平安诞生。
起初周云丹以为小妹清蓝的来历不凡,像她或像周云溪那样,可仔细观察下来,不过是平凡寻常的小女娃,别说一点儿特长也没有,还比常人呆。
清蓝天天腻在小姜氏身边,也跟小姜氏一样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就这样。
周云丹非常珍惜自己的新生,见小妹没啥异常之处便丢开手,她要做的事可多了,为自己、为周家谋一世锦绣荣华。
静王府是她的终身归处,但不能是没名分的侍妾。当然,她明白自己的出身当不了静王的正妃,静王再混蛋,也是元后的嫡幼子,纵使一出生便克死了生母,元徽帝不喜,但太后尚在,而且会活得非常老,静王由太后抚养至十岁才出宫建府,是众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即使皇家人自己心里有数,皇帝是不想多见静王才干脆给个王位放他出宫去,但皇帝是最爱面子的,给儿子挑媳妇一定要出身高、容貌好、妇德佳,所以静王妃不是太后娘家那边的姑娘便是先皇后的娘家人,连阮贵妃想插手都没门。
周云丹的目标是静王侧妃,虽然娘家不够力,但还有外祖母家长兴侯府。
前世她自寻死路,还能活到静王登基十年后才“病亡”,全仗着她有一个好舅舅长兴侯姜泰和世子表哥姜武墨。
有着两世记忆的她,打小便时常到外祖母家小住,与他们多多培养感情。皇家的媳妇倘若后台够硬,只要自己别找死都能过得不差,当然,她不只要过得好,还要成为静王的真爱!
由前世的浑身带剌,到今生的八面玲珑,周云丹做到了。
眼看着家运蒸蒸日上,自然不容许周云奇宠妾灭妻败坏家风,拖她的后腿。
不是没想过早几年把春喜收拾了,但没了春喜,也会有另一朵小白花,谁教周云奇就喜欢这种调调,所以她一直隐忍至今才收拾春姨娘,就是要给周云奇一个当头棒喝!饼度宠爱妾室会招来什么祸事,周云奇最好醒一醒。
若是他还不清醒,没关系,这事已彻底激怒了周定山,已下令打死春姨娘,并将大兴田庄里帮着偷龙转凤的春姨娘的爹娘兄弟和几个同伙全灌了哑药,卖往矿山做苦力。
那些家奴全是姜氏当年的陪房,几家野心大的便合谋算计何荣芳、算计周家。
雷霆震怒的周定山直接让二老爷周海山去一趟天津卫替他送信,他修书一封怒斥周云奇没脑子,有勇无谋,周海山则负责向周云奇剖析宠妾灭妻的结果是什么。
这话由周海山去说最有说服力,为什么?
他在清平王府做正九品典仪,那位清平王啊,可是本朝的奇人,王府里的侧妃、侍妾多到要编号,儿子不提了,光是庶女就有十来个,众人笑看清平王府光是嫁女儿就要嫁穷了。但清平王可厉害了,对朝政没兴趣,就爱开辟财源搂银子,吃喝嫖赌的生意都要派人插一脚,名声可臭了,偏偏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对帝位皇权没半点威胁的闲散王爷,皇帝还是很有包容心的。
这位清平王了不起啊!但这位了不起的人就算夜夜当新郎,也不敢宠妾灭妻,清平王府的内务依然由清平王妃把持,嫡子穆麟也请封世子。
清平王都不敢做的事,周云奇有比他厉害曝?居然敢做?周海山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听完整个以庶子换嫡女的事件经过和后续处理,周老太太等人不约而同地端茶来喝压压惊,听过奴大欺主的,但春喜一家子还是不得了!
蓝清蓝不喝茶,吃着周云丹带来的樱桃,个个像红宝石一样卖相佳、味道甜,是静王的温泉庄子所出产,外头一斤一两银子也没有这么大、这么甜。
周老太太只要看着周清蓝没事儿一样的吃东西,心情就莫名地安定,好像什么祸事都能转危为安,如常淡定地笑道:“明面恭顺、暗藏不轨,春喜贱婢真是好手段、好隐忍!经此一事,该订个新家规,家生奴婢即使做了通房生了儿女,也不能提高身分做姨娘,生下的孩子当抱给良妾或正室养,家奴不配教养公子小姐。”
周云丹唇畔的笑意显得意味深长,“祖母睿智!这卑贱之女都想母凭子贵,翻身做主子,祸乱门庭,野心大着呢!倒不如明订家规,真心实意想伺候主子的就一辈子当通房吧,省得再出第二个春姨娘。”
想到前世春喜真的阴谋得逞,抱着“庶女”回天津卫,却在孩子三岁时,周云奇以“儿子不能养于妇人之手”为借口,把长子接去天津卫,跟着一起到外地任官,结果一双儿女全养在春姨娘膝下,不但女儿唯唯诺诺,对春姨娘百依百顺,儿子也跟春姨娘“母子情深”,周云奇更不止一次赞叹春姨娘贤良淑德,堪为贤妇典范。
一个以色事人的妾室要什么贤德!称什么贤妇!生生将何荣芳气得吐血。
想到春喜死了,这一辈子无法在周家搅风搅雨、气死元配不用赔命,周云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畅快,但碍于皇家媳妇的身分,使她的笑意宁静如秋水,自然而得体。
订下规定,只能一辈子当通房,没有翻身之日,想必有野心的美貌丫鬟会熄了爬床的心。
“主是主、奴是奴,不主不奴的才是祸乱源头!祖母好心思,是周家的定海神针。”
周云丹好一番恭维,周老太太当下拍板明订家规,并晓喻周府上下。未等周定山下朝返家,已阖府皆知,这等内宅俗务,周定山也不会在意。
小姜氏自然乐见其成,眉目低垂,十分温顺,“都听娘的,小叔那边……”
周老太太笑意淡薄,“遣人去跟二太太说一声便是,他们家的规矩好着呢!”
“是。”小姜氏温婉道。
二老爷周海山是庶出,刘姨娘所生,老将军去世后,出了孝期便分家各过各的,周海山要接刘姨娘出府,周老太太也没有为难。何必呢?老将军常年带兵守边城,男人不在家,妻妾争什么风、吃什么醋?多没劲儿!把儿子教育成孝子比较重要。
周海山虽是庶子,周定山却是长兄如父的带着他一同读书一同玩耍,分家产也十分公道,手足之间情谊好,周海山隔三差五的便来向嫡母请安,恭敬孝顺。
因为老将军常年不在,出身书香门第的周老太太便教育周定山以科举为志,老将军知道后也赞同,周家已没了爵位,是时候改换门楣。
刘姨娘倒是想让周海山继承父业,可惜周海山心思灵活,学文习武都不肯下苦功,吊车尾捞个举人功名,自己钻营进了清平王府。
在外人眼里,周家两兄弟都算有前程、有出息,各有各的长处,生活富足,自然少了些怨怼和矛盾。
周海山官小位卑,但架不住清平王信任重用啊!主子吃肉他喝汤,赚了钵满盆满,比周定山的油水多,刘姨娘也跟着抖了起来,绫罗绸缎、珠翠满头,今日去寺里上香,明日约人来家里打叶子牌,除了不敢上周府来显摆外,完全一副老太君的作派。
刘姨娘当年也是丫鬟爬床做通房,生了儿子当姨娘,简直是漂亮丫鬟们羡慕的对象,奋斗的目标!
周老太太新订的家规若是传到周海山家里,刘姨娘第一个被狠狠打脸。
周云丹并不在乎二叔那一家人,抚了抚手腕上的翠玉金丝镯,浅笑道:“待大嫂回府,还望祖母与母亲多教导她,老是拧着性子一意孤行,这不是让人钻了空子?”何荣芳若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养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能偷龙转凤?
小姜氏对何荣芳的不满已久,说白了,何荣芳不太看得上由小妾扶正的继婆婆。若是用大红花轿由正门抬进来的继母,何荣芳还不敢小觑,偏偏是出身将门的她最看不上眼的柔弱小妾,觉得肯定是狐媚子撒娇才能被扶正,面子情过得去就够了!是以,她任性地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去大兴田庄,也只是知会小姜氏一声而已。
如今早产,还发生这般丑事,要怪谁?
周老太太朝小姜氏道:“我明白你做人难,但你须切记,你是她正经八百的婆婆,该训诲的就不能客气,家宅才能平安。”
小姜氏心悦诚服,亦有些赧然,“娘说得对,可是大郎媳妇乃将门金枝,气势凛然,道理又一套一套儿的,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但也不忍怪她,周家、姜家看中的不正是她温软如绵的心吗!
周云丹相信小姜氏的人品更胜于何荣芳,粲然一笑,“母亲是该好好教导大嫂,那是个胡涂虫,若非我去得及时,抓了个现行,大嫂竟宁愿相信自己生的是儿子,说什么『哪有女人傻得肯用儿子换女儿的』?想儿子想疯了,若真教春喜那一帮贼人得逞,大嫂肯定丝毫不怀疑,听凭摆布了。”
小姜氏神色微微一沉,旋即无影无踪。出身高门的蠹媳妇,教导起来轻不得、重不得,真烦!
“真是胡涂透顶!”周老太太气笑了,不禁唏嘘,“入门五年好不容易有了这一滴骨血,即使是女孩儿,也是咱们周家的嫡长女,身分贵重,岂是贱婢所生的庶子能比?这样的胡涂人,不狠狠敲打一番,岂堪为宗妇?”
周云丹秀眉一挑,似有不满。追根究底,周云奇才是祸头子!他但凭待何荣芳有三分爱怜,五分看重,宠妾岂敢上天?何荣芳也不至于从一个好好的将门金枝,变成深闺怨妇,患得患失的就想要一个儿子来巩固地位。
但周云奇总是她的亲大哥不是?她也不好胳臂往外拐。
周云溪也有相似的看法,这时代的女子不容易啊,即使是公主、郡主,若不得夫君喜爱,也只能苦水往肚里吞,皇帝可以砍了驸马的头,却无法逼驸马“真爱”公主。
不过她心里对周云奇的不屑是比周云丹深得多了,毕竟周云奇又不是亲大哥,对龙凤胎从庶子女摇身一变成了嫡子女,周云奇私心不待见他们,表现出来的自然少了长兄如父的宽容疼爱。周云溪又不是傻子,没有热脸贴冷**的嗜好,周云阳也跟随父亲的脚步,走科举之路,而周云奇从武,自有长兴侯府那边扶助,这才保住了薄如蝉翼的兄弟情谊。
魏清馨描得细细的柳眉微微一蹙,“外祖母,本来这事我一个外姓人不该多嘴,但内心有话,不敢瞒着外祖母。”
周老太太捻着手里的金刚菩提翡翠念珠,四颗翡翠珠、十八菩提珠,是儿子的孝心,她日日捻着日日顺心,安然笑道:“好孩子,都是一家人,这里坐的谁又把你当成外姓人了?就你多心。”
“我错了,外祖母。”
“本来这样的糟心事,没成亲的孩子不适合多听,只是丹儿的顾虑也没错,不能把你们养得纯良无知,后宅的阴私手段即使是阳哥儿也该心里有数,何况你们这几个闺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祖母所言极是。”周云阳等人忙附和。
“家丑不可外扬,相信你们都懂。”周老太太告诫一声,对外孙女笑道:“馨儿方才想说什么?”
魏清馨的唇角含着几分薄薄的笑意,“大表哥驻守天津卫,不能擅离职守,跟大表嫂长年分居两地,也难怪教妾室得意去。大表嫂纯孝,留在府里奉养长辈,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不如让大表嫂带着孩子去天津卫和大表哥团聚,外祖母和舅母以为如何?”
周老太太但笑不语,心里轻叹。
小姜氏的口气温和如春风,“馨儿真懂得体贴人,就看大郎媳妇的意思吧!”心里却道:养不熟的白眼狼,就知道巴结嫡长子,说得好像何氏是为了孝顺公婆才留在府里似的。
魏清馨微有得色,“能够夫唱妇随,大表嫂怎会不愿意?”
周云溪的目光略含挑衅,看着小自己三个月出生的表妹,“是大哥拿孝道压着大嫂,不让大嫂随他赴任,自己带着心爱的小妾逍遥快活。”
什么玩意儿,端起碗喊娘,放下碗骂娘,啥道理?
元配死了十多年,都是我娘在照顾你,结果你依然一心向着元配所出,瞧不上小妾扶正的舅母!
周云溪多庆幸自己穿越来时就是嫡女身分,不用上演“庶女的逆袭之路”,现代女性有几个会宅斗、宫斗的?是以,她很珍惜自己的家人,这是她在礼教森严的宗族社会里的保护伞,不容他人欺侮。
片刻的沉默后,魏清馨不由得讷讷道:“自古赴外地任官的若是长子,通常会留下长媳打理家务、伺奉长辈、教养子女,是孝道,也是妇德。馨儿是想外祖母和舅母都不是迂腐之人,才替大表嫂说两句。”
小姜氏乐得卖好,“无妨,馨儿是老实的好孩子,大郎夫妇的确不该分隔两地,不说别的,这子嗣最重要,大郎媳妇若能多生几个嫡子,就不怕再有今日之祸。”一个对婆婆存了散漫之心的媳妇,谁稀罕了?
周老太太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要知道当初周云奇就是在老太太面前把“孝孙”演得入木三分,成功将无趣的正妻留下来代他尽孝,他身边自有柔情似水的小妾服侍,老太太放心得很。如今有了春喜这祸水,老太太再也不放心小妖精了。
“待荣芳坐好月子,我来跟她说。”
周云丹也同意,大嫂早日诞下嫡子才是正理。
魏清馨安静听着,心口闷闷的,脸上始终撑着一丝笑意。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周云奇、周云丹才是最亲的表兄妹,同样的生母早逝,亲爹眼里只有继母和异母弟妹,同病相怜,不正好互相帮衬吗?再加上周云奇年纪轻轻已是英勇过人,前程看好,周云丹又嫁进静王府,深得静王宠爱,这样的至亲,她即使不巴结着,也不好得罪啊!何况,她又说错什么了?舅母尚且不反驳,周云溪着急上火的剌她两句,真是小家子气。
柿子拣软的捏,看周清蓝终于停下吃樱桃的嘴,魏清馨微微一笑,“清蓝妹妹天真烂漫,今日这事,妹妹又怎么看呢?”一贯的轻声细语,看似多么友爱。
周清蓝眨了眨眼,目光清澈似秋水盈然,不解道:“我不明白,好奇怪啊,大嫂为什么不在府里待产,跑去大兴田庄生孩子?”
敢情大家说了一大串你都没听进耳里?魏清馨微露鄙夷神色,蕴了含蓄的笑道:“妹妹真逗,不就是大嫂厌烦春姨娘的啼哭痴缠,避到大兴田庄求个清静,谁知春姨娘大胆私逃出府,追至田庄,大嫂动了气,这才早产。”
周清蓝像个福女圭女圭似的,微歪一下脑袋,笑意舒展,“所以我不懂啊,大嫂不喜欢春姨娘,可以把春姨娘送走,为何她要自己走?这里是大嫂的家啊!”
这话多实在,简单、直接、粗暴的解决小妾作怪。
何荣芳是正室,她出身名门,要贤良淑德,要温良恭俭让,即使心里恨透了妾室,也要杀人不见血,再一脸哀戚地惋惜小妾的凋零。
一室静寂,教魏清馨有点后悔她脑子抽了才问周清蓝这么“高深”的问题。她呵呵干笑道:“妹妹说笑了,春姨娘是大哥的爱妾,大嫂看在大哥的颜面上才不好处置姨娘。”
“可是,现在春姨娘不是死了吗?看吧,春姨娘作怪的时候不处罚她,她心中没了怕字,不就自己把自己害死了?”周清蓝杏眼微眯,眸光粲然清亮,一脸自得的笑,“所以还是我聪明,换作我是大嫂,大哥偏爱春姨娘,那就把春姨娘送回去天津卫给大哥相亲相爱,傻子才为了一个小妾避居田庄,看在下人眼里,春姨娘才像主子呢!”
话糙理不糙,连周云丹都有些警醒,拂一拂袖口上米珠点缀的精致花边,一笑,嫣然无双,“我最羡慕的便是阿宝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什么都不想,少了忧惧,不至于束手束脚。”
但也只有周清蓝能如此简单过活,还无人苛责。
周云阳心头暖洋洋,轻轻拍掌,“阿宝说得真好,以后也要这般行事,无须作茧自缚,活得不痛快。”
周老太太想喝斥孙子不要教坏了幼妹,大宅门里的媳妇岂是这么好当的?但想想又算了,即使她老人家想教清蓝“宅斗七十二招”,她也学不会啊!也罢,就给傻孙女寻一门身家清白、人口简单的婚事吧。
天大的一桩祸事,在周清蓝这傻妮子眼里,就是大嫂比她傻,傻人干蠢事,结果养大了小妾的野心,完全是自做自受!幸而大姊可靠,及时救援,大嫂才没有蠢到家。
事情完结。周清蓝甜滋滋拿起一块刚送来的红枣山药糕,咬了一口,甜蜜的福女圭女圭笑容美得令人不忍移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