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我有相公罩 第五章 终于撕破脸
天空又飘下鹅绒似的雪花。
魏家在京城有好几处宅院,魏韶霆所住的“凡园”则位于闹取静的中城街,但他没有回凡园,而是吩咐马车直奔风一堂。
门庭宽阔的风一堂离运河码头不远,占地极广,前半段就是魏家商号,魏家也在此处与商家接洽商队、船务等生意,因而除了一进门就富丽堂皇的厅堂外,两侧皆隔有几间雅间,让买卖双方得一对一的交涉。
风一堂内,不论管事或小厮一律穿着黑色袍服,阶级高低只要看衣服袖口及下摆是绣金线、银线,一条、两条或三条,就能看出是高、中低阶的管事或小厮,众人各司其职,甚有制度。
此时,魏韶霆从辜十撑着的大伞下跨入气派恢宏的大厅内,拍了拍落在肩上的几许雪花,而几名管事及小厮一见大当家在辜十、辜十一的随侍下走进来,皆恭敬行礼。
魏韶霆直接越过众人转往右侧回廊,前往假山后方的谷平堂,那是他十九岁的弟弟魏韶华专属的议事堂,他跨步进去,就见偌大议事堂里,一层层的红木格架上堆放不少布料,长桌上更是一团混乱,堆满卷宗不说,还有几匹苏绣样本,他拿起略微翻看,看出这该是明年春夏款布料,皆以粉色为主,有几匹还被抖开垂落桌旁,他再翻看桌上被打开的一本册子,上面则详细记录船运开航及抵港的时间表。
一旁站着纪三纪五,两人是兄弟,也是魏韶华的贴身随侍,魏韶霆兄弟俩在贴身随侍的取名下很有默契,一个以“辜”为姓氏,一个以“纪”为姓氏,名字则以数字分。
此时,两个年轻兄弟一见魏韶霆进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等到这个大当家看向他们时,黑脸大耳的纪三才急着开口,“二当家这几天都在看这些布料,又在看船期,安排船队,实在撑不住了才进了里屋去睡,但吩咐我们守着,谁也不准动他桌上的东西。”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可没胆子拦大当家。
魏韶霆抿抿唇,一定又是弟弟口中那句近似口头禅的“乱中有序”吧,,反正他是看不出来,好在这两年让弟弟处理京城商务,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二当家睡醒后请他过来找我,我有事找他。”他说。
“是。”两人忙躬身应答。
魏韶霆步出议事堂后,辜十再度撑起大伞为他遮蔽飘落的雪花,辜十一则撑另一把伞落后辜十半步,为两人遮了大半雪花。
一行三人往后方的花园走去,时值冬日,只见梅花绽放,三人走过青石桥,来到另一个院落,这也是风一堂的主院,院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九曲桥下是一湾湖水,岸旁春见垂柳,夏时荷花绽放,秋时桂花飘香,冬时梅见雪,四季景致分明,也是他与几名好友聚会议事之所。
魏韶霆进到宽敞的书房,先褪去身上黑色大氅,吩咐辜十将四名一等管事全找来,辜十很快的去而复返,带回四名管事,与辜十一退出书房。
魏韶霆坐在长桌后,看着眼前排排站的四名管事,拿着笔一边写一边告知他要成亲及要筹备的相关事宜,交付他们各项工作。
沈源、刘柏雄、元十及陆成车先是不可置信的眨眨眼,接着再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爷要成亲?”
魏韶霆的唇角缓缓拉升,“对,你们就照我交代的去办事。”
四人一听可乐了,要知道他们不仅是风一堂的管事,更是云楼干部级的一等高手,就算深入险地探查消息也面不改色,但此刻脸上尽是狂喜,频频作揖,又搓着双手大喊——
“恭喜大当家,可喜可喜啊!”
不怪他们激动啊,魏韶霆这个主子身边就是不见红粉知己,他也不上青楼,这男人久没发泄,终究伤身,他们四人有妻有妾,很明白的。
“小少爷知道吗?”留着一脸落腮胡的沈源迫不及待的又问,那小家伙多想有个娘亲帮他生个弟妹,他是最知道的。
魏韶霆冷冷的挑眉,一个眼风就扫过去,这一眼也是提醒。
“大当家都说了这婚事要秘密进行,直到下聘前一月才会跟老夫人及小少爷提,你还多问!”元十长相清秀,年约四旬,脸上有一道细长的疤。
“好了,去办吧。”魏韶霆又说。
四人笑得嘴巴开开的拱手离去,依魏韶霆交代的,他们其中得有人置办成亲所需之物。
包括下聘等物都必须是上上之选,即使耗上时日也无妨。
另外,还得找个媒人,只是碍于傅筠所要求的,这个媒人婆不能上傅府,而是在三日后与刘氏约在合悦酒楼,双方关上门商议亲事,接下来议亲的事进行得更快,合生辰八字、换婚书、选吉日,事事全按着流程来,只是没放在台面上,一律对外保密。
几日后,傅筠派人送信到风堂给魏韶霆,说她的父亲希望能见他一面。
这天,合悦酒楼雅间内,傅书宇与魏韶霆面对面坐着,打量彼此。
傅书宇温文儒雅,相貌俊逸,但那双内效沉稳的眸子可是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未来女婿,他虽然听过魏韶霆的很多事,但两人未曾谋面,尽避知道他相貌不凡,但见他俊朗挺拔,两道剑眉下双平静无波的凤眼,悬胆鼻下唇形姣好,这个男人未免长得太俊了,好在不好拈花惹草。
傅书宇沉唅片刻,端拿起桌上的茶,啜了口热烫好茶,润润喉,才放下瓷杯看着魏韶霆,“婚事进行得如此低调,内人已经跟我解释过,是筠筠的主意。”
魏韶霆亲自举起茶壶,为准岳丈倒入新茶,室内顿时又是茶香萦绕。“筠筠说这中间有她无法开口的苦衷,但这么做,不论对她还是伯伯母耳根都能清净,与祖母等人也能少些冲突,既是如此,我当然配合。”
魏韶霆对傅书宇夫妻,真要依辈分称呼,其实该唤“表姊、表姊夫”的,但两人刚刚见面时已商量过此事,就以“伯父、伯母”称之。
“谢谢你如些包容跟体贴。”傅书宇初初知晓时总觉得太过离谱,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竟然得在台面下偷偷模模进行,同为男人,他也替他抱屈,“这孩子我找她说过,不管家里哪方施压,我这当父亲的都能一肩扛下,为她作主,但她却很坚持,还说待到下聘当日,家里人就全知道了,届时若有冲突再请我出面处理。”
魏韶霆勾起嘴角,不知为何,他竟能想象她说这些话时的动人神态,“伯父有一个极信任您的女儿。”
傅书宇苦笑,“我不是一个尽责的好父亲,可我是真的希望她能过得好,你一定会好好待她吧?”
“伯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
魏韶霆没有半分迟疑的回答,显然取悦了忧心忡忡的傅书宇,就见他皱紧的眉头一松,无声笑了,“谢谢。”
魏韶霆知道准岳丈今日是独自由户部过来,身边没带小厮,便派车将他送回傅府。
傅书宇回家就往栖兰院去,他让丫头往屋里通报,接着就见到一名大眼憨厚的丫鬟从屋里掀帘而出,躬身道:“大姑娘请大老爷进屋。”
丫鬟打起帘子,傅书宇这才进入屋内,一眼就看到傅筠、傅榛姊妹靠在雕有百合花饰的梨木茶几上下棋,一旁伺候茶点的丫鬟也是新面孔。
傅书宇从刘氏那里得知,半个月前,傅筠带着二丫鬟凌凌出府见魏韶霆后,玉杉跟玉叶就频颎找凌凌麻烦,追问当日的事,傅筠就借着刘氏寻了个由头,指责两人办事不力,将其降为洒扫丫鬟了。
两个丫鬟私下还找她哭求一番,但傅筠心中有算计,接着几天又一连换了好几丫头,傅老太太知道后还特别找刘氏过去问,刘氏却硬气的回说:“那些丫头嬷嬷都不尽心,我便换了,母亲若是不满,还是别让我掌家了。”
这所有的事刘氏都没瞒他,还说是傅筠要求的,也是傅筠教她那样回傅老太太的,就怕他多想,以为她伸手到继女的院子。
在他思绪间,两个女儿已经起身,俏生生的上前行礼。
傅书宇示意两人坐下,严尽的目光定视在傅筠身上,十四岁的她有着少女的清妍之姿,带着莹莹波光的眼中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再想到高大挺拔的魏韶霆,他面色缓和,“他是个好的。”
傅榛眨眨眼,不明白。
但傅筠知道父亲今天去见过魏韶霆,遂嫣然一笑,“我知道。”
“他是谁呀?”傅榛好奇的拉着姊姊的手臂直问,又转身拉着父亲的手臂摇了摇,奈何两人只是但笑不语,让她不悦的嘟着唇,“爹跟姊姊在说什么哑谜啊?”
此时,已升为一等丫鬟的凌凌为他送上一杯茶盏,他接过喝了一口,放到一旁的圆几上,“今日,筠筠就陪父亲下一盘棋吧。”
“好。”傅筠笑着点头,亲事已顺利的进行中,她整个人松快不少。
傅榛原本还在纠结“他”的问题,这一下,心思全让下棋给占了,还急着帮忙将在棋盘上的黑、白子收回原木圆钵内,再窝到姊姊身边坐下,径自决定跟姊姊同一队。
傅书宇跟傅筠的个性有些相同,有小碧执又放不开,因而父女间一直无法太亲近,但今日这黑白子一子一子的落在棋盘上,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也一点点在心中激荡开来,再加上傅榛的急性子,悔棋的稚气声不断,“这里,下这里吧,姊姊,不对,改这里。”一次又一次后,她还下起两方的棋,让人都要气笑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傅书宇跟傅筠异口同声。
“起手无回大丈夫,可我这辈子又当不了大丈夫。”她赖皮的吐吐舌头。
童稚之语让父女俩相视笑,好好的一盘棋局被傅榛指手画脚的频频指点,下得四不像,气氛却意外融洽,笑声连连。
直到傅书宇带着满脸笑意回到临南院时,待在内室的刘氏早已望眼欲穿,拉着裙摆急急迎上前去,又看他身后一眼,“榛榛呢?”
“她还舍不得回来。”他笑答,往内室走。
刘氏点点头,一边跟着他一边又带着紧张的神态看着他,再急急的为他倒杯茶。
傅书宇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扬嘴笑,“韶霆是个好的,筠筠嫁他,我很放心。”
刘氏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太好了,我一听下人说你回府,却往筠筠那里去,我这就忐忑不已,也不知你们谈得如何,又不好贸然过去,怕扰了你们父女交谈——”
他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她倏地住了口,长年情绪不显的脸庞在瞬间涨红。
“筠筠要我谢谢你,还跟我说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母亲,辛苦你了。”他低声道。
刘氏眼眶突然泛红,她一直怕自己做得不够好,突然得到闺女的认同,喜悦的泪水溃堤而下,忍不住的捂着嘴,呜咽出声。
傅书宇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夫妻间难得有如此温情的时刻,他一直是个谦谦君子,而妻子又是不善表达情绪之人,难怪她如履薄冰,平日都绷着一张脸。
刘氏生性矜持,依偎丈夫一会儿便离开温暖的怀抱,拭了泪,低声道:“我去厨房吩咐晚膳。”
“嗯。”他看着她,发现她脚步轻快,嘴角还不自觉的带了抹笑意。
刘氏心里惦记着傅筠对自己的好,虽然从丈夫那里知道她生母留给她的嫁妆不少,但她私下仍默默的替她操办起嫁妆,但也聪明的不往傅府送,而是搁在京城自家陪嫁商铺的后方院子。
只不过,既是商铺,往来的人就不少,加上那些喜庆贵重的东西不时的往店铺里送,开始有人问,店家还能守口如瓶,但总是有些熟客,伙计又多嘴的说了两句,就有人开始猜,这拼拼凑凑的,店家要办喜事的流言就传出去了。
而店家是谁人人都知晓,傅家大房只有两个姑娘,一个明春及笄,一个还只有五岁,那些价值不菲的陪嫁之物是为谁准备的,答案呼之欲出,于是,傅筠待嫁的消息就沸沸扬扬的传了出去。
与傅家来往的人便主动上门恭喜,消息自然又传到知情的傅书宇夫妇及傅筠耳里,府中下人这几年都清楚傅老太太的心思,因而虽然听到消息,但见傅老太太的院子安安静静的,也不敢胡乱议论。
栖兰院里。
“这都是我的错,筠筠,是我没思考周详,但你爹说了,一切有他,让你不必担心。”刘氏真的很自责。
“没事的,母亲,这事我本来就抱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的想法。”傅筠是真的不怪刘氏,那双盈盈秋瞳里只有笑意。
“只是你祖母那边怎么办?”刘氏真的担心得坐立难安。
“这事外头都传遍了,但没人知道我婚配的对象是谁,祖母她们这一回倒真沉得住气,但我相信不必太久,她们就会有动作。”傅筠见她站着,拉着她的手走到榻上坐下,“过去,我因年纪小,私库的钥匙都交给祖母,眼下婚事已定,虽然打得她们措手不及,但就我所知,这几日祖母在愤怒之余找了大姑姑回来,还有两个婶婶,她们整天都窝在祖母那里,肯定在筹谋什么。”
这也是刘氏担心的,傅老太太这几日都派人让她跟傅筠都别去她那里,说是身体欠安,不想她们过了病气,却命其它女眷往她的院子去,真是睁眼说瞎话。
刘氏忧心忡忡,傅筠却是老神在在,末了,刘氏反而被劝着,稍微安心的步出院子。
傅筠独坐屋内,望着桌上的油灯陷入沉思,蓦地,她好像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她一回头,竟见一名陌生丫头站在屋内,她吓了一跳,正要喊人——
“等等,我是魏爷的人,名叫方圆,很抱歉,方圆吓到主母了。”
年轻女子一身利落黑衣,却长得圆润可喜,笑容也憨,她拱手而立,似是练家子。
傅筠蹙眉,又见方圆走上前来,从怀里拿出两瓶雪花露,与上回魏韶霆给她的一模一样,就她所知这是外族进贡给皇室的护肤极品,有钱也买不到。
“魏爷交代,天气愈近年关愈是冻人,主母可以在沐浴后擦拭手脚。”方圆说得正经,但这句话根本是她自己加的。
此时,傅筠已放松身子,打量着她,“魏爷派你来,还有其它事吗?”
“是,魏爷知道主母想低调办婚事的心愿不成,特地要方圆过来询问,接下来有没有需要他配合的地方?”方圆拱手回答,心里却在偷笑,没想到阎王脸的主子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让他们云楼几个高级干部的生活真是多了不少乐趣。
这便是被人放在心上时时关注的感觉吗?傅筠觉得胸臆间暖烘烘的,她眼眸浮现笑意,“没有,我应付得来,请方姑娘替我谢谢他。”
“怎么会没有?”方圆的语气能有多遗憾就有多遗憾,别看她长得憨圆,她可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她家男人也是魏韶霆的护卫,知道主子要娶主母,她还有机会先见上一面,总想要与她多多来往,探探性子,这主母怎能没有事吩咐自己?
“还是主母要我传话,说你很想主子?想见他?还是想早点嫁给他?不然啊,我家主子多抢手——噗噗噗——”方圆说到后面忍不住笑了,瞧瞧仙似的美人儿脸红得不行,自己愈说,她愈像朵春天含苞待放的玫瑰,绽放了嫣红,“唉呀,我真觉得我家主子是最好看的人,但现在可不这么想了,难怪,主子也着了主母的道。”
傅筠不知要说什么,只觉得粉脸愈来愈烫。
方圆不敢再放肆了,谁知道主子还有没派个尾巴来看她有没有办好事儿,“好吧,那主子要我转告如果主母没事交代,就请记得那块玉佩,你随时都可以找他的。”听听,这根本是将心上人护在羽翼下的意思嘛。
傅筠再次脸红的致谢,方圆看着她那张风华绝代的丽颜,心痒痒的想再逗逗她,但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飞身一掠,轻巧的身影消失在屋檐。
或许是风雨前的宁静,一连几日傅府一片风平浪静,傅筠的婚事也无人探问实虚,倒是下了多日的冬雪停了,但不过一日就又下了两场寒雨。
这日,一场滂沱大雨刚停,屋檐仍叮叮咚咚的滴着雨声,傅筠用罢早膳,傅老太太的贴身嬷嬷就过来请她去趟惜春堂。
终于来了!暗筠心一凛,在凌凌与另一名新升上来的丫鬟凌兰伺候下,披上大氅,手拿暖炉步出屋外,顺着长廊一路来到傅老太太的院子。
屋内,临窗大炕上依次坐了傅老太太、傅玟仪、徐虹及游氏,但未见刘氏,傅筠再一想就明白了,刘氏身为继母,原本就能掌握她的终身大事,而刘氏能一手遮天,显然傅书宇也是点头的,这件婚事,原本就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左右的,找刘氏只是给她们找不痛快。
凌凌、凌兰拿走她的大氅及手炉,安静的退到一旁。
“筠筠见过祖母。”傅筠走上前,恭敬行礼。
傅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刻意将人晾在眼前,脑袋里仍在思索着这几日肠枯思竭也找不出的答案,这丫头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月兑离她掌控的?
傅筠的生母是商家女,这对一向自诩为书香门第的傅府来说实在是脸上无光,但人在京中,少不得要出门走动,大家便有来有往,这一来一去的,府中没落的酸样也落入些有心人眼中,如此境况,书香世家又添了铜臭味,偏偏这铜臭味是闻得到却碰不得的,时日一久,她就不太愿意外出交际,怕人低看,若遇到一些不得不出席的宴席,就让徐虹带着傅筠去。
反正在她们有心的洗脑下,傅筠一心认死理,读四书五经,重规矩道理,诗书礼教样样精,即使进入勋贵内眷的圈子,刻板的言行举止也不讨喜,在玉杉、玉叶有心的挑拨下,更连一名可以谈心的友人都没有,到底是谁帮她瞒天过海的?刘氏?
傅筠迟迟没有听到喊起的声音,便也只能半弯着腰,只是这动作维持不久两腿就开始直打颤,额冒冷汗,她索性径自站起身来。
“筠筠,你这是跟谁学的?没规矩,母亲让你起来了吗?”傅玟仪早憋了几日怒火,还一连作了好几日恶梦,梦到不少黄金白银都长脚走了。
“祖母让大姑姑说话了?大姑姑不是也没规矩?”傅筠反唇相讥,眼神极冷。
“你!”傅玫仪气得语塞。
其它人还要说话,傅老太太伸手制止,黑眸微眯的沉着脸看着傅筠,口气很冷,“好,很好!翅膀硬了,我问你,你婚事定了?是皇商魏韶霆?”
傅筠一点也没慌乱,她婚事的对象是魏韶霆一事,还是她故意让两个丫鬟散播出去的,因而她大方承认,“是,魏家已送来庚帖,亲事已定了。”
“胡涂!”傅老太太火冒三丈的怒声拍桌,“这等大事怎么可以没跟祖母商量?你知不知道魏韶霆死了妻子,还有个儿子,他大你足足九岁,你还未及笄——”
“孙女知道,一切都清楚后才点头的。”傅筠腰杆打直,没有退却。
“你清楚什么?我看你是被刘氏骗了,刘氏是你的继母啊,怎么会为你的亲事费心尽力!”傅老太太怒指着她,气得浑身颤抖。
屋内其它人也纷纷加入阵容,指称刘氏蛇蝎心肠,要将她这含苞的花儿送给一个老男人,根本是想逼死她,不,是卖女求荣,也不知私下拿了多少好处。
但这些话她们说来很是心虚,魏韶霆是什么人?相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商业巨贾,要什么女人没有,傅筠是美,但听闻皇室中也有不少贵女心仪他,傅筠能跟他成亲,也不知上辈子烧了多少好香。
傅筠冷静的看着这一张开开阖阖充满批判的丑恶嘴脸,始终无言。
傅老太太见她面无表情,大为光火下索性起身,走到她面前,硬的不成,她只好来软的,握着她的手,“筠筠啊,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能胡涂啊!”
她胡涂?傅筠看着雍容华贵的傅老太太,傅老太太的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偏偏身边养的都是不学五术的废物,在此情形下,她怎么会容忍自己带着生母丰厚的嫁妆嫁入魏家?瞧她虚伪的忧心,傅筠口气放软,同时抽回自己的手,“祖母不是说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筠筠,你莫不是被刘氏冼脑了?还是已经见过魏韶霆,对他有了感情?你别傻啊,那样的男人,说是不近,也不知是哪里有问题呢。”徐虹也急着走向她,虽然她也没有见过魏韶霆,但外传他相貌极为出色却待人冷漠,傅筠只是个后宅姑娘,少与外男接触,正值荳蔻年华,难免少女情怀,幻想爱情。
“我在母亲的安排下的确与他见过一面。”傅筠说得坦然,她对魏韶霆并没有爱情,但好感绝对是有的,再加上前世的救命之恩,再怎么说都比她们打算塞给她的渣男好,但这一点她没必要跟她们说。
闻言,众人都明白了,见过了代表被魏韶霆那俊美的外貌迷惑了。
“所以,这婚事,你不打算退了?”傅老太太忍着怒火再问。
“是。”她不在乎一旁女眷个个眼带怒火,如刀似的一刀一刀的剜着她,答得干脆。
“好,祖母看你是脑袋胡涂了,晚上就去祠堂跪着,想想自己到底做错什么。”傅老太太脸色愈来愈黑。
“是。”她恭敬的行礼。
这无所谓的态度让傅老太太胸臆间冒出熊熊大火,气急败坏的怒吼,“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嫡嫡亲的祖母?刘氏是外人!”
忘的人是谁?她父亲其实也是庶出,而傅老太太的心思从来都在两个亲生女儿上,留给大房的根本没半点亲情,但想是如此想,傅筠开口却是说,“祖母怎么如此说话?母亲听了岂不心寒,她如今管着中馈替祖母分忧解劳却成了外人?祖母胡涂了,怎么会让一个外人来持家?”
她刻意装出一脸忧心的神情。
“哼哼,果真长大了。”傅老太太眸中尽是阴冷之光。
“不敢,是祖母教得好。”她身姿挺直,目光清澈。
傅老太太咬咬牙,用袖大喊,“来人,带大姑娘到祠堂罚跪。”
傅筠没等人进来,直接敛衽行礼,转身就走,两名丫鬟也急急跟上。
天空再度飘下雪花,寒凉的冷空气让她混沌的脑子舒服了些,她伸出手望着落在手上的雪花,终究跟她们还是撕破脸了,不过,她反而觉得轻松,一直戴着假面具虚与委蛇的日子实在太糟心了。
后方帘子甫落下,屋内就传来一阵乒乓声,但她脚步未歇,在纷飞的雪花中径自前往祠堂而去。
屋内,傅老太太气得怒摔一桌的茶壶杯子。
徐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傅玫仪更是在室内打转踱步,嘴巴喃喃的念着,“怎么办?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傅老太太一肚子火还没完全宣泄,看着脸色发白的徐虹,恶狠狠的道:“人呢?你倒是赶快安排啊!”
“对,对,还有机会,快安排啊!”傅玫仪也回过神来,附和一句。
“是,母亲,太姊,我知道了。”徐虹把头垂得低低的。
她也几乎是被众人催着赶出屋子,连披风都没拿,冷得直打哆嗦,望着天空愈下愈绵密的雪花,更觉烦躁,对那始终拎不清状况的侄子也是极度不满。
徐汶谦正在等候职务安排,确定的消息是会被外放,可能要在外待上三年,届时夫唱妇随,傅筠也会离开京城,嫁妆就会跟着走,没有其它眼睛盯着,她们就能动她的嫁妆了,这桩婚事,两方合谋许久、坏就坏在徐汶谦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不想被安排婚事,竟滞留在外不肯回来,这一拖可不就拖出问题来了。
傅书宇从户部回来,就从刘氏口中得知大闺女被罚跪祠堂,天寒地冻的,他哪啥得?
“爹,你快去救姊姊,我跟母亲去找祖母,但她不见我们。”傅榛难过得都哭肿了眼睛,她已经去了祠堂,但那里又黑又暗,太可怕了,她不敢久待。
“还是我再去跟母亲求情?”刘氏咬着下唇,她也去了一趟祠堂,但傅筠要她离开,还小声的说她不会傻傻的跪整晚,不会虐待自己,但她怎么放心呢。
“不,你做得够多了,母亲那里由我出面较妥当。”他拍拍她的手,再弯身看着泪汪汪的傅榛,“姊姊会没事的,你先留在这里。”
“好。”她一手抱着母亲的手臂,可怜兮兮的向父亲点头。
傅书宇绷着张脸,直接去到惜春堂。
傅老太太对刘氏可以拒见,对这儿子就不能甩脸子,但看看他一进屋说的是什么?
“你要替筠筠求情?这家里你跟刘氏不是最大吗?筠筠的婚事连知会我这老太婆都没有就径自同意了,回京不过多久,就将筠筠教得目中无人,亏我这老太婆这些年将她带在身边宠着爱着。”傅老太太一肚子火,也一肚子委屈,这一席话说下来,连拍桌子几下,手掌都拍红了,杯子也倒了,流了一桌的茶水。
傅书宇见母亲气到眉毛倒竖,仅拱拱手道:“与魏家婚事,儿子的确做得不好,但千错万错是我们做父母的错,筠筠年纪尚小,祠堂寒冷,万一染上风寒——”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了。”傅考太太还能不知道儿子耐着性子跟她说话就是要她放过傅筠吗,因她心中另有算盘,还不能真的扯破脸,于是顺势免了傅筠跪祠堂的惩罚。
“多谢母亲。”傅书宇急着去带回傅筠,行个礼就带着小厮往祠堂去。
傅筠是听到祠堂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才做做样子的跪在蒲团上。
“姑娘,是大老爷啊!”凌凌跟凌兰也跪在两边,但她们回头一看,见到是傅书宇,开心的叫了出来。
傅筠没想到父亲会来得这么快。
一脸讶异的任由丫鬟将自己搀扶起来,“父亲怎么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我答应你,要替你一肩扛起的,只是,终归是一家人,去跟祖母道声歉,可好?”
她回以一笑,没多说的跟着父亲踏进惜春堂。
傅书宇看着傅老太太,“我带筠筠过来道歉了,希望母亲别气坏身子。”
傅老太太喝了口茶,冷哼道:“都大了,翅膀硬了。”
傅书宇向女儿使个眼色,没想到她仅是行个礼,啥也没说。
傅老太太也不在乎的挥挥手,一旁伺候的老嬷嬷却似微恼的低低开了口,“老太太乏了,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动了气,心有多痛——”
“没规矩,什么身分说什么话!”傅老太太怒斥。
又在演戏了,傅筠还真没心情看,她看向父亲,他明白的点头,,“那母亲好好休息,我们就回去了。”
傅老太太咬咬牙,但还是没说什么,恨恨的看着父女俩退出去。
一离开惜春堂,傅书宇忧心的看着女儿,还没开口,傅筠便说了——
“父亲放心,祖母不会不理我的。”不是她有自信,而是只要她还没嫁出去,傅老太太等人就还有机会,那些人贪婪无情,不会就此放过她。
傅书宇虽然有疑惑,但也不好多说,两人还没到走栖兰院门口,傅榛小小的身影就飞奔向他们,在她身后,刘氏也快步迎上来。
“没事吧?没冻着吧?饿了吧?先回临南院,我炖了锅鸡汤——”
“姊姊冷不冷啊?快到我房里,我让丫头多烧几个暖炉,热得我都冒汗了。”
傅筠看着拉着她的妹妹,一脸关切的刘氏,还有微笑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喉头好似有东西塞住了,眼眶微红,这一世,这一刻,她深深觉得自己好幸福!
另一个院子里,徐虹虽被钉得满头包,但心里很清楚该做的事,派了丫鬟到她私库里拿些东西作为礼物,就坐上马车,去了位于城中的庆伯侯府,见到母亲,见她身边只有两名心月复嬷嬷,就将府中傅老太太的意思说了。
“娘,机会可不等人啊,要再找这一门合众人心意的亲事可不容易,请母亲别再宠着谦哥儿了,赶紧派人去将他带回来,做些准备,不然一旦魏家大张旗鼓的下了聘,事情就复杂了,这里面的利益牵扯,母亲也是明白的啊。”
温暖的堂屋里,两鬓斑白的徐老太太一身茶白色刺绣衣裙端坐在正中的罗汉床,徐虹就挨着她坐着,说得渴了,径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徐老太太眉目看似温和,但再细看就可见其眼敛精光,也是个会算计的,但坏就坏在太宠爱孙子,许多事都纵着他,儿子媳妇也说不得。
但也难怪她宠徐汶谦,如今这徐家第三代里也只出了他一个男丁,是唯一的嫡子。
徐虹软声好言的又催促叮咛母亲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她离开后,室内陷入一片静默,两名老嬷嬷目光齐齐看回内堂中央那一座巨幅三彩牡丹屏风,好一会后徐老太太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听见了吧,还不出来?”
此时,就见屏风后方走出一名斯文儒雅的华服青年,赫然就是徐虹刚刚提及应该还在访友未归的徐汶谦。
“再躲啊,机会都快被你躲没了!”徐老太太见他往自己身边一坐,忍不住以指轻戳他的额头。
他一把拉下徐老太太的手,撇撇嘴道:“祖母,您明知道我心仪华倩。”
他是满心的不愿意娶那生母是商家女的傅筠,听闻她是个无趣的冰山美人,婚事没了,他真没什么失落感。
庆伯侯府也是百年勋贵,然而一辈辈渐渐没了出息,风光不如往昔,但再怎么样世家勋贵的底蕴还在,徐汶谦的父亲如今仍在翰林院任职,不过只是个闲职罢了。
徐汶谦心里有个人,两人青梅竹马,感情非同一般,但吴华倩家世清贫,徐老太太也不愿他们成亲,除非他答应那个“人财两得”的糟心事儿。
“祖母有不让你娶华倩吗?可眼下更迫切的是你得娶个妻子好为仕途铺路啊。”她这话说得都累了,如今徐家用度俭省,全家手头都紧,还不能让外人看出落魄样。
傅筠拥有价值不菲的嫁妆,全京城大概无人不知,垂涎眼馋的也不少,但要自己卖身娶她……徐汶谦臭着一张俊脸,倔强的不吭声,径自倒茶喝。
徐老太太又叨念了他几句,才挥挥手让他回自己的院子好好想想去。
精致的屋内,一只香炉里燃着淡淡花香,吴华倩正半卧在贵妃椅上看书,见他进来时唇角紧抿,她坐起身,示意丫鬟退出去,这才走向他,环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怎么了?”
“还不是那件堵心的烂事!”他低头看着深爱的女子,一双黑眸里尽是温柔,再伸手轻抚她白女敕的脸颊,对未曾谋面的傅筠怨气更旺了。
吴华倩乖巧的将脸贴向他的手,其实徐汶谦并不知道,她是愿意他娶傅筠的。
傅筠的婚事,徐、傅两家琢磨已有半年之久,徐老太太视她为自家人,从未隐瞒她,直言只有他娶了傅筠她才能进徐家,而徐老太太看中的也是傅筠身后可观的家妆,而徐府内里如何,她寄居在此,比谁都清楚。
对徐汶谦的心,她是有把握的,她自认无人比她更懂得伺候他,届时,他若分得部分嫁妆,最后还不是会到她手上,但为慎重其事,她特别打听了傅筠这人,也曾远远的偷看她,知道她是个容貌倾城但个性却不讨喜的冰山美人,与温柔婉约的自己南辕北辙,她便半点也不担心。
“谦哥哥,你就听外祖母的话吧。”她眼眶微红的抬头说。
“你说什么?”他脸色大变的一把将她从怀里拉开,双手放在她纤细的肩上用力晃了晃。
她泪水决堤,哽声道:“谦哥哥,如果你真的爱我就答应吧,外祖母以为是我让你为难,可我不在乎名分,只要你爱我,永远只爱我一个,呜呜呜——”她抽泣的哭了起来。
他是最看不得她落泪的,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心疼的道:“小傻瓜,我当然只爱你,但见你如此委屈,我的心都要碎了。”他低头怜惜的吻上她诱人红唇。
两人朝夕相处,毫不避嫌,早有夫妻之实,这也是候府里不能说的秘密,只是为免闹出人命,家丑外扬,完事后,吴华倩总得喝上一碗避子汤。
徐汶谦迫不及待的抱着心上人上了床榻。
“谦哥哥——”
翌日,徐汶谦恋恋不舍的又跟她歪腻好一会儿,才去向父母及祖母表达愿意与傅筠成亲。
徐父及徐母已知昨日徐虹回家的事,原本就想着要唤来儿子开导一番,如今倒是省事了。
“你能想清楚便好,一切都还不迟。”徐父如此说。
“没错,是这个理。”徐老太太也舒心不少,随即就派人去给徐虹送消息。
徐汶谦虽然还是有些郁闷,但想到有了钱才能给吴华倩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让她名正言顺的跟自己在一起也不再纠结。
接下来一连几日,徐、傅两家人私下见面数回,紧锣密鼓的商议并计划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