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请负责 第十九章 盼他归来
莲心不知手里捧着什么,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仍是一脸心虚的表情,见了董慕妍欲言又止。
董慕妍看了一会儿账本,揉了揉眼睛,抬眸看着她,“怎么了?”
“院里落了一只雏燕,翅膀被昨夜的雨水打湿,飞不起来,奴婢便把它捧过来了。”莲心道。
说着,她将那小燕儿搁到桌上,小燕儿一身绒毛沾了不少泥土,脏兮兮的,不时张大嘴巴叫唤两声,似乎在寻找妈妈,模样甚是可怜。
董慕妍心里顿时一片柔软,轻轻抚了抚那小燕儿的脑袋,对莲心道:“去取岀清水来给它擦洗擦洗,再喂它些流食,也不知它受伤了没有,找懂得的人替它瞧一瞧。”
“澹台公子他们那群猎户里肯定有懂得的人,叫他们来看一看这小燕儿,如何?”莲心连忙道。
董慕妍凝眉,立刻警觉道:“这燕儿到底哪里来的?它翅膀没长好,飞不远,怎会落在咱们这院子里?你说实话!”
“它……”莲心支吾片刻,终于道出实情,“是澹台公子捧来的,他在山上捡到的,想着小姐近日无聊,有只燕儿可以逗一逗。”
“我就知道是他!”董慕妍抿了抿唇。
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讨好她,她怎会不晓得?然而她就是态度冷淡,不想领他的情。
“把他叫来,”董慕妍冷脸道:“我有话要讲。”
“小姐,您终于肯跟他说话了?”莲心一阵惊喜。
董慕妍不言语,只睨了莲心一眼。
莲心又一阵慌张,急怯怯地转身去传信,生怕她反悔。
没一会儿,她便引着澹台浚来了,站在窗外也没敢进来,只小声道:“小姐有什么话,您跟公子好好说。”
董慕妍心下叹一口气,觉得这些日子莲心也算受累了,她几乎把气都撒在莲心身上,也没给过莲心好脸色,难得这丫头还这么忠心。
抬头看向窗外,澹台浚依旧一身轻便装扮,这些日子他住在庄子里,每天仍与猎户上山下水,就像存心要永远当一个普通的平民,再与皇室贵胄全无关系。
“这燕儿是你捉来的?”董慕妍冷问。
“是捡到的,不是捉来的。”澹台浚微笑答道。
“从哪儿捡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它娘亲该找它了。”董慕妍又道。
“它彷佛是受了些伤,等医治好了,我再到林里寻一寻它的巢。”澹台浚亦道。
“该不会是你故意把它弄伤的吧?”董慕妍心尖一凛。
澹台浚霎时沉默,片刻之后才方道:“慕妍,如今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了?”
她把他想得太坏了吗?曾几何时,他在她的脑海里变得如此奸诈狡滑,心狠手辣了?她实在有些过分了。
董慕妍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板起脸道:“公子在这庄里也住了些时候,不知何日回京去?总不至于永远在此帮工吧?”
“慕妍,之前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不打算再回去了。”他竟道。
“公子别开玩笑了,”董慕妍索性道:“我知晓太后与皇后娘娘希望你带我回去,但我也不想再重蹈旧日覆辙,望你明白。”
做他未婚妻的那段日子了,虽然快乐至极,但也恐惧至极,如今回忆起来,如同在悬崖边上舞蹈,她还能保有性命,安然在此,已算万幸了,再回去……估计没这般好运气了。
“我没开玩笑,”澹台浚道:“京城我不打算再回去了,也没打算再带你回去——”
他这话……什么意思?董慕妍一阵迷惑。
“你也别害怕,我不会再奢求娶你。”他又道:“等夏天过去,猎户们有了别的营生,我便跟他们离开这庄子。”
不再……娶她?
曾经期盼他不要再来纠缠,此刻听他亲口承诺,她竟又有些不舍得。
董慕妍发现自己真的很贪心,而且优柔寡断。
“你出身名门,文武双全,此生却甘心当个猎户?”她摇头道:“不觉得可惜吗?”
“从前在京中从未过得像现在这般自在,”他一笑道:“不怕你笑话我没岀息,我自己也没觉得自己有多重要,朝堂上没了我,会马上出现许多代替者,你也不必替我可惜。”
虽然她知道这话也没错,这世间离了谁都照样转,可她就是替他不值得。
原来在她心里,他一直是那般光辉显赫,有如天上的星辰,她对他的期盼,原来如此高。她不希望他放弃前程,单为了她……这会让她有负罪感。
隔着窗子,她始终没让他进来,也看不清他的脸,只怕一旦看到他的神情,她又心软。
“小姐,小姐——”
忽然,她听到莲心的声音,急促非常,让她顿时从思绪沉溺中清醒过来。
“小姐,公子!”
莲心方才为了方便他俩说话所以离开了小院,此刻不知为了什么又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气喘吁吁的。
“莲心,怎么了?!”澹台浚问道
“公子,方才老爷派人来传话,说宫里出了大事……”莲心一脸着急,“还请公子速速回京!”
澹台浚的语气一凝,“宫里出了何事?”
“听闻小皇子似乎中了毒,皇后娘娘希望公子能回去。”莲心答道。
董慕妍亦是一怔。谁人会害小皇子?除掉了裴娴妃,宫里还有别人敢对潘皇后下手?宫里嫔妃诸多,北平王与裴家虽然伏法,但朝中残余贼党也仍在,保不定哪天又生祸端……
“公子,收拾行李,速速回京吧!”莲心催促道。
“不,”澹台浚却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公子若是为了我,不愿意回去,我可担不起这罪名。”董慕妍小脸板起来。
“我说过不会再回京去,并非为了谁,”澹台浚舒缓语气,镇定道:“相信皇后娘娘会有办法处理好此事,再则朝中能人众多,若小皇子真被毒害,还怕查不清吗?我既然已经退出朝堂,便无权再管这等事。”
他这番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然而,董慕妍却无言反驳。
原来,他心意决断至此,还以为他只是骗骗她而已。
“公子,再怎么说,小皇子也是你的至亲,”董慕妍劝道:“你真能割舍亲情不管不顾吗?”
“不舍又如何?”他答道:“何况,我真的没那么重要。”
这一刻,他似乎显得十分冷血,然而董慕妍发现,他的决定……似乎也没有错。
潘皇后心思深沉,难保这一次不是她的诡计,目的在于哄骗澹台浚回京。
他真能置身事处,或许该为他庆幸。
只不过,她不希望他是为了她,虽然他表现得那般超月兑世事,但她总觉得他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情绪,莫非他最怕的,就是她又牵涉其中?
董慕妍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幻想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但愿她错了。
澹台浚果然没有回京,他并非说说而已,宫里派人来传过好几次信,董必成与柏姨娘也屡屡登门劝说,但他依旧泰然处之。
夏日进入雷雨季,午夜总是下起大雨,轰隆隆吵得人睡不着觉,董慕妍每次被吵醒,心里就一片烦乱。
其实他在这庄子里住着,每日远远地看他一眼,她心里是有一丝欢喜的,但想到未来,总觉得他不该一世都过这样的生活。彷佛龙困浅滩,终究可惜了。
他给她捧回来的雏燕渐渐长得大了些,每日张着嘴等着喂食,居然十分乖巧,比小狈小猫还要好玩。
董慕妍对一只小燕儿也产生依恋之情,舍不得再把它放回山林,便这般一直养着,有时候听着雷雨声,抚模着抛的脑袋,心下能稍稍安宁。
这一日,董慕妍起得特别迟,昨夜睡得也迟,半夜雷雨下得格外猛烈,她在迷迷糊糊中作了好些恶梦。
“莲心!”她打起床帘,唤了一声。
今天这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见踪影,也没等着伺候她起床,又不知哪儿玩去了。
四周静悄悄的,小燕儿也不在卧房里,不知是不是被那丫头捧到外面玩耍去了。
董慕妍突然有些头晕,呼吸骤然有些困难,不太舒服。
她披起一件衣衫,推开窗户,外面的天色一片茫茫的,按说时辰不算早了,却比破晓时分还阴沉。
“小姐?”莲心终于听到了她的动静,从偏厢跑过来,脸上竟挂着一串泪珠。
“你怎么哭了?”董慕妍诧异道。
“小燕儿……小燕儿……”莲心抽泣起来,“死了……”
什么?董慕妍身形一僵。
怎么可能?昨夜打雷的时候,她还看了看那宝贝,它在笼子里睡得好端端的,缩成一团毛球,她还模了它一把呢。
“今天早起,奴婢去喂食,就看到它倒在笼子的底板上……”莲心哽咽道:“不知怎么了……”
“可是喂错了东西?”董慕妍耳际一阵嗡鸣,像有什么在扑腾着翅膀。
“没有啊,都是跟平常一样的,”莲心抽抽噎噎的,“大概最近老下雨,它病了……”
董慕妍的心彷佛被刺了一刀,养了这么久的宝贝说没就没了,就像亲生孩子忽然死了一般。
“还有澹台公子……”莲心有些泣不成声,“公子他昨天出去,至今也没回来……”
“什么?”她一时没听清。
“昨天几个猎户到山上去,说是采些野菌,至今都没有回来。”莲心低下头去,“昨晚下那么大的雨,山上路滑,听说好几处山石都塌了……”
“怎么现在告诉我这事?”董慕妍愣怔片刻,厉声道。
所谓祸不单行,便是如此吗?方才失去了她养的小燕儿,此刻又闻噩耗,上苍真是残酷。
“快派人去找啊,去山上找!”她叫道:“快把庄里的管事都叫来!”
“管事已经派人去找了,昨儿夜里就去了……”莲心被她喊得也有些慌了,“之所以没敢告诉小姐,就是怕打扰您休息,原以为今天早上肯定能找着,但还是没消息……”
董慕妍二话不说,转身回房穿好衣衫,将头发一束,胡乱洗了脸,便命小厮备车往山林而去。
行至一处路口,果然瞧见山上滑落的太石,庄子的管事及几个伙计也在那里清理着路面。
“小姐!”管事见了她,连忙上前问,“小姐怎么亲自来了?”
“澹台……”她月兑口而出,“澹台公子可寻着了?”
管事脸色难堪,只低声道:“小的们寻了一上午,都没见着。”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事故,他该不会真的凶多吉少了吧?
在昨日之前,彷佛他永远会缠着她赶也赶不走,然而就像那句话说的,不要把陪伴当成理所当然,因为意外每天都在发生。
不,她不相信他会这样短命,她也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倒霉!
“我亲自上山看看!”董慕妍跳下马车。
“大小姐,不可啊!”管事连忙拦着她,“山路太滑,万一再出什么事,小的们万死也难逃罪责了。”
“不关你们的事,”董慕妍道:“若父亲问起来,就说是我要执意去的。”
“不行、不行,”莲心亦一把拉住,“小姐,您不能去啊!”
董慕妍努力想挣开莲心的手,却被她攥得更牢,她正想该如何避过这些紧张的下人,倘若能变成一只鸟儿,飞到山上去就好了。
让她看一眼,确定他安不安全。
“小姐,小姐,”莲心忽然道:“公、公子!”
这丫头慌得语无伦次了吗?她定睛一看,就见莲心指着前方,结结巴巴的,“小姐,您看,是公子——”
董慕妍顺着瞧了一眼,刹那间愣住了。
那真是澹台浚吗?只见他正领着几个猎肩,步履蹒跚地从山上下来,彷佛是她在混乱中产生的幻觉……
“真是澹台公子!”莲心兴奋道:“他没事、没事!”
董慕妍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想她那一刻定是傻呆呆地站着,直至澹台浚越靠越近,来到她的面前。
他疲惫的脸上露岀浓浓笑意,难得她如此紧张他,隐藏的心思原形毕露,他彷佛还有些得意。
“大小姐为何在此?”他故意问道。
董慕妍本可以继续伪装,但她实在累了,今早至此,身心俱乏,她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断了线的珠儿似的,再也止不住。
“傻子!”澹台浚颇有些意外,连忙用手背替她擦泪,却发现自己的手背脏得很,顿时手足无措。
董慕妍呜咽道:“小燕儿死了……”
“怎么会?”澹台浚怔住。
“你昨儿没回来,不知道……它今早忽然就死了,可能是病了。”董慕妍情不自禁依到他身侧,周身无力。
“昨儿我上山釆菌去了,谁料雨下得太大,一时下不来,我们几个人便找了个山洞避雨,还好干粮带得够,这一夜也没饿着。”他解释道。
他说得倒轻松,他可知道,这一日整个庄子都忙得炸开了锅?董慕妍嗔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再上山了,尤其是这样的雷雨天。”
“大小姐,别忘了,我只是个帮工的,可不受你们庄子管朿。”澹台浚逗她道。
“以后也不许你再帮工了,”董慕妍勒令道:“不许再叫我大小姐!”
“那叫什么啊?”他装傻道。
“反正,不许再叫大小姐!”她懒得再跟他啰嗦,现下头晕眼花,只想尽快回庄去,其他的事情,日后再慢慢跟他算帐!
她缓缓靠到他的肩上,双手顺势垂下,握着他的大掌。
他会意一笑,反手将她的柔荑包覆掌中,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声,还有低促的喘息。
彷佛作了一个长长的梦,董慕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外面又开下雨,隐隐闪着蓝色的电光,雷声在远山处时断时续,然而今晚她却不觉得害怕。
澹台浚就躺在她的身边,白色的寝衣像白色的昙花一样洁净,沐浴饼后的他周身散发清爽好闻的气息,如同三月踏春时才能闻到的绿木香味。
她刚刚动一下,他也醒了,微笑地瞧着他。
“刚才,我梦见我们一起回了京。”董慕妍轻声道:“一同进宫见了太后与皇后娘娘,她们开口就提要给你纳个妾,气死我了……”
“你气什么?”他笑意更甚,“这都是我将来要娶的正房娘子该操心的事。”
又想逗她?这一次,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明儿我就与父亲商量,找个吉日把婚事办了,”董慕妍道:“这样躺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传岀去也不好听,有辱公子你的声名。虽然,我是不介意的。”
对现代人来说,同居什么的很平常。
“你这语气,比皇后娘娘还霸道呢。”他覆过来,将她牢牢压在身下,嘴唇在她耳边摩挲,弄得她一阵痒。
“别闹,说正经事呢!”董慕妍想避开他,可哪里是他的对手呢,只得由他揉捏。
“婚事本该回京风风光光操办,”他缓缓道:“若在江左草草完婚,怕你们董家不会高兴。”
“我能嫁岀去,他们都求之不得了,何况是嫁给你,哪里还会有什么不甘愿?”董慕妍道。若她的这些所谓亲人,只把她当成拜高的工具,她不要这个家也罢。
“只怕皇后娘娘希望你回京……”她深叹一口气,“若你想回去,我便陪你。”
“我早说过,这辈子也不想回京为官了。”他执拗道。
“当猎户终究也委屈了你……”她忍不住道。
何况,若像昨天那般雷雨的天气,他还得辛苦上山,她会牵肠挂肚,怕他危险。
朝中虽然风云诡谲,毕竟会有一番大作为。
对一个男人来说,若必须面对危险,好歹要选择值得的东西。
“嘘——”他忽然吻了下她的唇,“以后的事从长计议,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得办一办。”
什么啊,他就喜欢在这种节骨眼上对她动手动脚的,没正经…… “什么事更要紧啊?”董慕妍推了推他。
“我快烈火焚身了,你说要不要紧?”他笑道。
“在这庄里住了这么久,怎么就不能再忍忍?”现在话都还说完呢……
“在这庄里天天烈火焚身,半夜睡不着觉。”他胡搅蛮缠,“你说我急不急?”
呸!怎么从前没发现他居然这么油嘴滑舌?
“对了——”有一件事,她还得问问清楚,“那本手札——”
“什么手札?”
“就是我那本手札,”她呶呶嘴,“你上次说,再不理我了。”
想到那天,她就觉得十分委屈。
对了,他还对裴娴妃说,她对他并不重要,随时可以退货……这些难道不该跟她解释一下?
“哦,那天啊——”他似乎半天才忆起,几乎要笑出声来,“你如此聪慧,怎么就猜不出来?当时的情境下,我也只能那样说。”
所以,当时他存心要赶她到江左去,让她避开京中的危险?
“你没相信慕丽的鬼话吧?”比如什么她从没爱过他之类的,她仍不放心地问道。
“就算你为了荣华富贵才接近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依旧玩笑语气,“只要我喜欢就行了,比如别的女子也故意接近我,我有理过她们吗?”
“所以你还是相信了?”她气得瞪他一眼。
荣华富贵个鬼啊,他现在都没她有钱!
“我觉得那本手札上写的,也有几分道理。”他忽然道。
什么?
“比如那些招式,还挺管用的,”他的笑容越加邪魅,“我也学了几招。”
她一怔,一颗心提到喉间,“什么招式?”
天啊,难怪他现在这么狡猾,也跟着那本书学坏了?
“软磨硬泡……”他的唇再度袭来,与她耳鬓厮磨。
哪、哪有这句话,她有写过这句话吗?
算了,改天再好好看看那恋爱心理学,仔细研究研究,现在她全身绵软无力,思绪混沌,再也无心与他争辩……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比如明日该如何向父亲回禀?要不要回京?回京要继续为皇后娘娘效力吗?家里的生意她还要不要管?庆姨娘、董慕丽,这一切,她只要一想就头疼。
她本以为,江左是世外桃源,原来,这世间没有纯净之地,她逃了又逃,却依旧像被关在玻璃罩子里的蝴蝶,不过一个无能为力的微渺生物罢了。
还好,她现在有了一点小小的快乐,依在他身畔,得到一点小小的安宁。
她会珍惜这有如指间沙般的幸福,努力不让它们再消耗殆尽。
窗帘微动,午夜风凉,此间幸福,只有他知她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