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宠小青梅 第四章 自己挑选好夫婿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时序转换,才入冬,转眼春又至,沈青已十一岁了,个子长高不少,而十五岁的殷宸等人更抽芽似飞快往上窜,三个少年变成三根柱子,往书院里一杵,每个人经过都得抬头仰望。
考上小三元之后,沈青在书院里的地位非同小可,霸凌事件早就离她遥远,更别说有殷宸的“殷勤教导”,同学们对她的态度只有好上加好。
陆学睿也一样,非但不计较沈青喊他乌龟哥哥,还对她一股热情无处说,时常在肢体行动上尽情表现对她的厚爱。
“青子,走!睿哥请你吃饭去。”他靠近,手就往她肩膀搭上。
殷宸隔得远,来不及抢救,只见陆学睿用上劲儿,往她背后猛拍。
“家里有饭。”
“也行,去你家吃饭。”
“我家穷,请不起人。”
刚说完,就见殷宸皱眉,穆颖辛斜眼,两人同时走近,殷宸把沈青拉到自己身边,穆颖辛用力拍上陆学睿的背,狠狠的一下,大概是他刚施力的三到五倍。
陆学睿莫名其妙地看两人,他怎么越来越觉得,他们和邵青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
陆学睿不死心,又凑到沈青身边。“要不,我去买些鸡鸭鱼肉,让你们家厨娘做。”
沈青横眼瞪他,“干么非要跟我吃饭?”面对陆学睿牌的牛皮糖,她越来越没办法。
“穆七生辰,给他贺贺呗。”
沈青讶异,她什么时候成了桃园三结义的一份子,连贺生辰这种事都有她的分?
殷宸对她说:“真没时间吗?一个时辰也行。”
如果是旁人说说就罢,但殷宸要求……她扬起笑眉,“好吧,我回家跟外婆说一声。”
陆学睿见她妥协,果然殷宸更有魅力,忙道:“不必,我让小厮跑一趟就行,我们去百燕楼?”
果然,千娇百媚围绕身边是他的最爱。
殷宸正想反对时,就见一个小泵娘脸上含羞带怯迎面走来,又是穆颖辛的爱慕者?看好戏的目光齐齐落在穆颖辛身上,他耸声肩,一派坦然,正准备接受小泵娘的殷勤示好,没想到小泵娘竟然走到沈青面前,把小小的篮子递给她。
“哥哥说,邵公子喜欢吃胡椒饼,我烙了一些,你试试。”不会吧?这小子才十一岁,就有小泵娘喜欢了?三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只见她笑眼眯眯地接下篮子,问:“小泵娘的哥哥是谁啊?”
“哥哥叫做焦子方。”
“是子方兄啊,多谢小泵娘,也帮我谢谢子方兄。”
“如果、如果……邵公子喜欢的话,以后我常做给邵公子吃。”
“多谢多谢。”
小泵娘红着脸走了,陆学睿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道:“太厉害了,年纪轻轻就散发男人味,也能吸引小泵娘了。”
穆颖辛把头转到一边,极力憋住笑意。
这是初体验,之后一回两回三回,小泵娘的礼收到沈青手软,收到殷宸开始考虑,要不要帮她传出一点龙阳之风,让女子不再对她感兴趣。
穆颖辛看着满桌菜,居然找不到地方下筷。
垂眉,他想起那些年的生辰,沈青都会为他备下一颗鸡蛋、一颗鸭蛋。
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期盼,总是对他说:“一鸡一鸭,可别吃撑了。”
她的笑话百年不变,唯有眼底的笑意一年比一年浅,直到她死去,死在最美丽的十八岁。
她是个善良女子,却有些固执、有些善妒,她不懂得使手段固宠,她只会殷切等待,然后一天天憔悴下去,她把自己给等得枯萎,直到她死去那天,阿玫亲手为她合上双眼,对他说:“青青姊终于解月兑。”
对于男人,沈青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一夫一妻、执手一世,这样的女人注定要抑郁而终。
于是初见他便决定放手,决定依着承诺将她让给阿宸。只是日日相处,发现青青与前世大不相同,他对她总是情不自禁,突然觉得不甘心。
看他半天不下筷,陆学睿问:“不合你的口味?”
“生日不是都要有一颗鸡蛋、一颗鸭蛋的吗?”
这话一出口,殷宸转头望他,目光中带着探究。
沈青笑道:“那是穷人家的吃法,这里有鸡有鸭,哪需要蛋来做象征。”
穆颖辛接话,“你外婆都是这样给你过生日的?”
“嗯嗯。”说罢,她看着远方的鱼,可惜手短,正考虑起身夹会不会失礼时,殷宸将整盘鱼给端到她面前。
笑眼望向殷宸,谢字尚未出口,他已夹起一大块鱼肉往她碗里搁。
看!阿宸才是对她最好的那个,连声谢也不说,她直接把鱼肉往嘴巴塞。
殷宸的动作是在宣示主权,穆颖辛明白,眼神微黯,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如此亲密。
他后悔了,现在改变态度……还来得及吗?
下意识地,他伸出筷子,夹了烤鸡腿要往她碗里摆。
看见烤鸡,沈青吓呆了,抓起碗连忙往殷宸身边靠,不要烤鸡、不要烤鸡……买那么多年烤鸡,她闻到味儿都想吐。
她的反射动作让穆颖辛心头一沉,把鸡放进自己碗里,咬一口,不解,这招牌烧鸡怎么多了股涩味儿。
路很长,半醉的陆学睿走在前面,摇摇晃晃。
送沈青回家后,他们往书院走去,殷宸和穆颖辛双手背在身后,长长的影子随着脚步晃动。
通常这时候没话找话说的人是穆颖辛,但他没开口,殷宸说了。“后悔了吗?”
“是。”
“来不及了。”
“我知道。”
“她对你无心。”
“我懂,但她和前世不一样。”她变得更聪明慧黠、更幽默大方、更俏皮可爱,也更教人……舍不开。
穆颖辛没说错,但是在不确定她是不是更聪明慧黠、俏皮可爱之前,殷宸已经决定要喜欢她,目前看来,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带着炫耀口吻,他说:“我的生辰,她给了我一颗鸡蛋、一颗鸭蛋。”
穆颖辛笑得更苦。“你还真的很懂如何踩好友一脚。”
“这一脚是防范未然,我不想失去好兄弟。”殷宸与他对望,两个男人眼神相抗。
穆颖辛垂头问:“为什么重来一遍,你可以活得如此自信?”而他却一直在躲避犹豫。
“因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又快到过年了,穆颖辛的压岁钱给上瘾,一荷包的金叶子,让她可以在新的一年当中充大爷,陆学睿见状也给起压岁钱,他给的是银票,五百两一张。
若交往的朋友全是这种等级,她不必上进勤奋就能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殷宸给的不一样,九岁那年,他给她一块玉珏,上面刻着他的名字,那是他大哥给的。十岁他给她一柄匕首,也刻他的名字,他说“这是我二哥从边关捎来的礼物”。十一岁,他给她一个木雕老虎,是三哥给的,也刻着他的名字。
今年,她还没有拿到礼物,但她相信上头一定有殷宸两个字。
他是么子,从小崇拜父兄、一心尚武,但因为母亲的寂寞,他放弃前往边关建功立业,而是和陆学睿进宫,跟着穆颖辛念书。
他年幼、他集全家人的宠爱于一身,哥哥给的礼物,是想念也是宠爱,现在他把他的宠爱给了她。
去年秋天沈青考上乡试,成绩不差却不及穆颖辛和殷宸,厉害的是陆学睿也能考上。
这个结果,她心里有数。
本朝的秀才考试,内容包括帖经和墨义,试题一般是摘录经书的一句,遮去几个字,让考生填充缺去的字词,而墨义则是关于一些经文的问答,这种考试方法,对当了多年学霸的沈青并不困难。
但乡试的内容就广泛的多,考诗、书、时政论述等等,沈青是念政治的,这方面的知识自然不差,但她输在对当今朝政的理解度。
不过年后的会试她准备放弃,因为九岁的秀才、十一岁的举子太惹眼了,万一不小心又变成十二岁的进士,这名头得有多响亮啊,到时惹眼过度,就怕性别身分掩都掩不住,更重要的理由是外婆,她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这时候她无法离开。
年前时沈节来了。
眼看女儿气色很好,沈节放下心事。
妻子过世,他从未忘记过她,每每想起只觉心如刀割,因此更加想念女儿,只是无数封家书,永远的没有回音,他知道她心中有恨,沈家三番两次派人来接她回去,她连人都不见,他知道她还恨着。
母亲道:“繁儿还小,禁不起折腾,她不想回来便别回来,省得惹事。”
母亲分明知道下药事件与青青无关,却还这般说话,他怎舍得女儿回来受罪?所以……待着吧,待到她心平,待到她可以接受自己。
所有人都不认为他有错,开枝散叶是身为男人的责任,可他再没错,终是害了蕙娘性命。
“听说,你书念得很好?”沈节道。
看着父亲,不平油然而生,他越来越有大官派头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对吧,家有如花美眷及儿子,这么惬意的他来这里做什么?显摆吗?不必啊,在他迎柳氏进门那刻起,他的快乐与否,她已经不在意了。
她没回答,反问:“听说沈大人已经把柳含湘扶正?”一句话,问得沈节尴尬。“是的,繁儿需要名分。”
一哂,沈青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那笑极其讽剌。当初是怎么说的?说此生唯有娘是他的妻子,现在……难不成柳含湘是鬼?
“别恨繁儿,他是你弟弟。”沈节道。
“我娘只有我一个独生女。”她没有弟弟妹妹,那个沈家与她再没有关系。
“青青,你非要这样倔强?”
“我的倔强困扰沈大人了吗?”
“你是我从小抱着、哄着养大,是我最疼爱怜惜的女儿。”
“把沈大人的疼爱怜惜都给那个……叫繁儿的对吧,我不介意的。”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这个父亲了?“固执对你有什么有好处?”
“我的固执,从来不是为了要求好处,我的固执是替母亲不平,为她心疼,世间所有人都可以忘记她,独独我不能!”
“你始终认定是我杀了你母亲。”
“不是吗?”她回答的很快,毫不犹豫地,表示在她心里此事不容置疑。
“没错,蕙娘是我杀的。”沈节苦涩一笑,佝偻着背,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青青!”斥喝声响起,外婆拄着拐杖走进屋里。“青山书院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教你不敬长辈、不孝父母,教你是非不分、黑白不辨?”
面对外婆的责备,她不辩解,垂下头,紧咬唇,依旧倔强。
“我要怎么教你才能明白?你娘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她福薄,是她肚子不争气,任何人娶回这样的媳妇,都要纳妾、都要停妻再娶,沈家对你娘已经够宽厚,你怎么能得理不饶人,怎能仗着你父亲的疼爱恃宠而骄?”
见外婆喘不过气、脸色铁青,沈青吓到了,大夫说外婆不能动怒的,她急急跪地,拉着外婆的裙子。“外婆别生气,你好好说,我会听的、我一定会听的。”
“我能不生气吗?是我把你娘给教坏,教得她不把妇德女诫放在眼里,善妒刻薄、容不下人,她会早逝是她咎由自取。
“难道你看不见你爹是如何的爱重她,你爹没有半点对不起她,如果她愿意放开胸怀、看淡一切,好好保重身子,日后将柳氏的儿子好好教养长大,那么沈家会怎么对待你娘?
“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她心胸狭窄、不懂得顾全大局,她还把女儿教养成她那副样子……是邵家对不起沈家,是我的错,阿节……老太婆对不起你……”外婆老泪纵横,当着沈节的面就要跪下。
“娘,您别这样,我担当不起,我没能好好照顾您,已经对不起蕙娘,怎么还能……娘,您别折我的寿,您让我九泉之下怎么面对蕙娘……”
“通通是我的错,外婆没错、娘没错,爹更没错,他有权利娶妻纳妾,他有义务开枝散叶,他做的每件事情都再正确不过,是我心眼小,是我不懂得审时度势,全部的错通通算在我头上行不行?我不要出生就好了!”说到最后,她负气了。
外婆见她这样,气极恨极,抓起拐杖打在她身上。“你、你怎么这么坏,这么固执,你这不是认错,你这是叫老太婆去死呐,好啊……好啊,原来该死的是我,我去死、我去向你外公认错,生女未善尽教养之责,让你来祸害沈家……”
她一面打一面骂,祖孙俩哭得不能自已。
沈节见状,眼睛一闭,泪珠淌下,他到底做错什么?
倏地,白眼一翻,外婆晕过去,沈节一惊,及时将老人家接住。
沈青跪在外婆房门外,大雪的天,不一会儿,雪就垒上她的肩、迷了她的眼,眼泪坠跌,在地上凝成一颗颗冰珠子。
她错了吗?不对,她没有错,生不出儿子是男人的错,负责性别的是男人的精虫,不是女人的卵子,娘为沈家子嗣尽心尽力,明知身子不好,还是晈牙逼自己一次又一次怀上孩子,以至寿终。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达成沈家的愿望,她为爱情连性命都付出去,凭什么还是邵家对不起沈家?凭什么?她不服气!
是沈家重男轻女的观念害死娘,是父亲对祖母的妥协害死娘,是他们一票人连手把娘推入黄泉路上。
不想穿越的,一点都不想,如果她愿意,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死回去,可是她留下来了,因为娘……因为再温柔不过的娘,她那样宠她爱她,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为什么娘死了,她却不能讨公道、不能怨怼、不能憎恨,只能认错?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攒着衣角,她好生气……
沈节从屋里走出,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女儿,心涩不已。
为什么他们父女会变成这样?
那个会捣着他的眼睛,用娇娇女敕女敕的声音问“爹,猜猜我是谁”的女儿,那个会搂着他的脖子,很认真很认真说“爹,我长大后可不可以嫁给你”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闭上眼,他却关闭不了伤心。他很清楚,再也回不去了……他们之间的伤痕已经无法修补。
罢了,就这样吧,当不成父女,至少别做仇人。
“起来吧,别冻坏身子又让你外婆伤心,大夫说她已经没事。”
沈青别开头,不愿看他听他,她要死命地抵制他,再不让他进入她的生命。是,他再不是她深爱的爹,不是带给她幸福的那个男人。
沈节看着倔强的女儿,轻声道:“如果恨我能够让你开心,那就恨吧,但是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放下话,他转身离开邵家。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她哭得更厉害了,好像有无数的委屈从胸口冲了出来,她挡不住,无力对抗……
“外婆。”眠底委屈未褪,却强撑起笑脸。
“青青,外婆打痛你了吗?”
她摇头。“不痛。”
“知道错了吗?”
不认错,但她点头,紧紧握住外婆枯瘦的手,贴在自己满是泪湿的脸庞。
“外婆知道你不服气,但你对抗不了世道,即使它对女人再不公平,你都必须向它低头,懂吗?”
“懂。”
“你早晚要回沈家,要从沈家出嫁,这么多年沈老夫人始终没要你回去,可见对你早已寒心,你只剩下父亲可以指望,只有他会在乎你过得好不好,会认真为你挑选夫婿,而夫家好坏将会决定你的下半辈子,听外婆的,你必须跟你爹和好。”
“好。”她一句句言不由衷,只为让外婆放心。
“那就好。”外婆累极,爱怜地抚抚她的脸,沉沉睡去。
沈青跪在床边看着外婆憔悴的脸,泪如雨下,她摆不平满月复委屈,但她必须听话,难受在胸臆间泛滥。
草庐里,沐四海正在教导殷宸兵法。他比他几个哥哥更聪明,一点就通。
“以东翼为主、西翼为辅……”话说到一半,沐四海停下声音,师徒俩对望一眼,沐四海飞快将兵书往上一抛,兵书准确无误地直奔横梁上。
殷宸翻身下榻,打开门。
门外,大雪纷飞的天,穿着单薄的沈青满头满身都是雪,几乎要被雪给覆盖了,殷宸浓眉紧蹙,一个心急,将她拉进屋里,飞快把她身上的雪拍去。
她在哭,眼泪掉个不停。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殷宸连声问。
她哽咽得无法回答,急得沐四海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可从来没哄过小丫头。“多大点事儿啊,哭成这样?”
师父越说她越哭,殷宸心疼了,胸口一阵一阵的闷痛。
“你受伤了?”殷宸问。
她摇头。
“外婆出事?”殷宸又问。
她摇头。
“家里出事?”殷宸再问。
她还是摇头。
“是心情出事了?委屈了、难受了?”
这回,她终于点头。
殷宸吐气,缓和心中不安,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
沈青还在哭,眼泪鼻涕全留在他身上,殷宸不介意,沐四海却受不住了,哭声让他脑仁儿发疼,他往炭盆里加几块炭,对殷宸说:“哄娃儿我不行,交给你啦。”
说完,大氅一披,拉开门,迎着雪花走出去,临行前看一眼屋里的孩子,轻轻笑开,也只有阿宸能容忍青丫头。
殷宸找了件自己的衣衫帮她换下,连连喂她喝下两杯热茶后,把她抱回膝上。他没说话,光是抱着她,像哄娃儿似的,轻拍她的背,任由她的泪水继续渗透自己衣襟。
“有什么委屈?”他问完又道:“如果想说就慢慢讲,不想说也没关系,总之,我都在这里。”
他的话不甜,却让她甜了心。
然后她哭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说着无人认同的话,说着所有人都要逼她低头的正理,说着说着委屈淡去。
这就是前世的她不快乐的原因?
前世她是穆颖辛的侧妃,他见过她三次,她不算美丽,但可怜兮兮的模样教人难忘,但更令他难忘的是她的不快乐。
她不曾笑过,她不是冰山美人,她努力想当个称职侧妃,但始终失败。
前世的她与他无关,朋友妻不可戏,他,当然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但那是唯一的一次——
她两手捧着一个鸡蛋和一个鸭蛋,他们是意外遇上的,但她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外婆说,寿星要吃一颗鸡蛋、一颗鸭蛋,才算过完寿辰。今天是我生辰,可是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好不好?”
他接下蛋,然后她对他笑了,那个笑,是他前世里难得的一抹温暖,像他掌心中的蛋。那个晚上,她死了。
“是我的错吗?”沈青问。
“不是。”
“是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对不?”
“不对。”
“可是,所有人都指责我。”
“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懂你。”
一愣,沈青抬头。“那你能懂我吗?”
“能。”
她不知道一个“能”字会让她这样欢欣鼓舞,投入他胸口,抱紧他的腰,决定了!她要喜欢他,要待他好,不要像岳灵珊对令狐冲,要像喜欢郭靖的小黄蓉。
她的依恋让他嘴角上扬,他又说:“你外婆说的不全然正确。”
“哪个部分?”
“好夫婿并非要你父亲挑,你可以自己选。”
她已经够大逆不道的,他比他更甚,不过……她超喜欢。“我也这样认为。”
“那么……”他勾起她的下巴,认真问:“挑我,好吗?”
挑他吗?挑个和自己一样离经叛道,一样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男人?
眼泪还凝在眼角,她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
“为什么喜欢?”
“因为……”他认真想半天,却想不清为什么?因为那两颗蛋?并不是,因为她很可怜?也不是。
因为……朝夕相处,从心疼她、护着她到喜欢上她,像水到渠成、像理直气壮,好像喜欢她本来就是应该发生的事,不需要任何的原因或理由。
见他答不上来,她问:“那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的?”
“砍梅树时。”更正确的说法是——从见第一面起,他便想着,牢牢抓住前世擦身而过的温暖。
“能不能等我确定,不管有任何阻挠艰辛,你都会一直喜欢我,我再挑你?”
这话问得好自私,但她知道感情会时过境迁,知道他伟大的家世背景或许会成为栅栏,阻隔爱情进行,知道现在是朝朝暮暮,自然会酝酿出喜欢,可一朝两地相隔,谁晓得感情是否会转淡。
知道她对男人没信心,他不生气反而笑了,冷峻的脸庞勾起张扬的快乐,这一点点的小进步,已教他心满意足。
他说:“好!”
从这天过后,他很努力地让她知晓,他对她的喜欢一直持续,他不会说好听的话,他的脸还是微冷微臭,但他让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喜欢不变质。
会试将至,穆颖辛、殷宸打包好行李准备上京。
“青子,三年后你要参加会试就到我家住,我家修葺得富丽堂皇,保证你住进来乐不思蜀,我娘就喜欢你这种漂亮的小孩,肯定会待你比待亲生儿子好。”陆学睿热情邀约。想到娘,陆学睿心苦呐。
长公主娘发话,回去后得到兵部报到,弄个宫廷侍卫当当,再不能游手好闲下去。幸好穆七也得乖乖回朝堂当差,有人和自己一样苦命,他心里舒服些。
穆颖辛一笑,扇子往他头敲去。“三年后,她就不是小孩啦。”
陆学睿挠头一笑。“也对,到时候……青子啊,你可别越长越歪啊,瞧你,越大越像娘儿们,到时进京,被那好男风的纨裤给拐了去,哭都没地方哭。”
“狗嘴吐不出象牙!”沈青瞪他一眼。
殷宸揉揉她的头,确实啊,三年后小丫头就是大姑娘了,那时她还会想考状元吗?“师父那里,你多照应。”
“知道,一天一烧鸡咩,也不知他怎就吃不腻。”她皲皱鼻子。
他认真叮嘱。“想念书就念,不想念书就跟着师父,阿睿没说错,长相上你得多注意。”
“嗯。”
“回去后我会给你捎信,有任何事都打发人来找我。”
看着殷宸,沈青长叹,真没猜错,桃圜三结义的背景果然非常雄厚。
一个是皇帝最宠爱、最有可能继位的七儿子,另外两个得叫皇帝舅舅,他们都有个金枝玉叶长公主娘,差别在于,两个长公主,一个嫁给人人赞扬的大将军,一个嫁给混吃等死却家世不凡的纨裤。
照理说谁都会更羡慕嫁给有为青年的那位长公主。
也确实啊,长公主嫁进门,虽然老公不常在家,可返京一趟、下一颗蛋,福田福地、福人居呐。
她整整生下五个儿子,儿子一天比一天大,四个全送上战场,只留下老么在身边作伴,没想一场战事,老公和四个儿子全死了。
消息传回那天,恰恰是沈青离京之日。
原本不舍老么上战场的长公主发了狠,非要小儿子替父兄报仇,没想殷宸和母亲大闹一场,说要走科考仕途,绝不投笔从戎,闹着闹着,竟闹意气离家出走。
没想殷宸前脚离京,后脚穆颖辛和陆学睿也跟着离家出走。
这会儿陆学睿的长公主娘进宫哭了,她成亲多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宝贝疙瘩,从小到大吃香喝辣,啥事也没经历过,怎就胆子这么大,敢抛弃爹娘。
皇帝头痛不已,幸好不多久派出去的人就传回消息,幸好除了志向坚定的殷宸之外,另外两个小子时不时会回京……找补给。
看着殷宸,她笑问:“信写到镇国公府?”
“是。”
“不会被胡截?”
“胡扯什么?”
她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我可是诱拐了你的狐狸精。”
他往她头上弹一栗爆。“想诱拐我,岂有那么容易?”
她乐呵呵笑开,问:“这次考试,有没有把握?”
“有。”
“那可不可以小小放水,把状元留给我考?”她鼓起腮帮子装可爱,真糟……她是习惯成自然了,老在他面前忘记自己是男孩。
“臭美,你真当状元是树上果子,一摘一大把,人人都有分?”陆学睿伸手往她额头上戳,可还没碰上呢,殷宸就一掌把他的手拍掉。厚,护成这样,真教人伤心!
“自然是不好考的,不过,我谁啊?”
“臭美臭美,赵夫子、梁夫子要跟我们一起回京,我倒要看看,你自个儿读三年,能读出什么毛来。”陆学睿轻嗤一声。
“我明白你的不理解,因为不是天生英才的人,就是差那么一截啊。”
陆学睿哇哇大叫,指着她对穆颖辛讨拍。“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癞虾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当别人全是傻的啊,就他最聪明,臭美!”
没想到穆颖辛回答,“你确实比她傻啊。”
陆学睿蔫了,他们还是他的兄弟吗?
“真那么想考状元?”殷宸问。
“真这么想考状元。”沈青用力点头。
“知道了,回京后我找个好师父来教你。”
“谢啦。”她一高兴,扯起他的衣袖唱起歌。“世上只有师兄好,有师兄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师兄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哪里来的怪腔怪调的歌,不过殷宸喜欢,揽过她的肩,难得的轻松,“师兄给的福气,你尽避享着吧。”
“既然师兄这么说,我不客气啦。”
“你敢客气,我跟你恼。”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不容易啊,这是他说过最最最幽默的话。
但这首“师兄歌”听得穆颖辛心中发涩,看不得殷宸得意,他道:“你什么时候回京?我爹恐怕要给我寻亲事了。”
两句不搭轧的话硬凑在一起,外人一头雾水,但殷宸听得明白。
前世科举过后,皇帝确实为他定下两门亲事,正妃杜氏以及侧妃沈氏,杜氏比沈氏大一岁,两年后嫁入皇子府,三年后,沈青被抬进门。
这话近乎挑衅,殷宸锐目扫过,气氛顿时凝重。
没想沈青误会穆颖辛的意思,笑盈盈回答。“要请我喝喜酒?那你可得派大车队来接才行,我没那么随便的。”
穆颖辛一噎,咬牙道:“阿宸十六了,家里肯定也要帮他张罗婚事,身为师弟,你可以顺便进京帮他掌掌眼。”
这句话,沈青听明白了。哼!揣着明白装胡涂,明知道她是女的,还把“师弟”两个字咬得那么重。
可她哪是能任人欺负的?下巴一抬,她看向殷宸,意有所指道:“师兄,咱们可是约定好的,你要等我长大。”
殷宸很满意她接的话,满脸的温柔,揽住她笑道:“是啊,约定好了,我等你长大。”
笑意凝在穆颖辛嘴角,两人已经有了约定?所以他再努力都没用?
气氛二度凝重,幸而陆学睿及时插话。
“你们约定一起成亲吗,行啊行啊,也加我一个,到时我们一起挑媳妇、一起进洞房,肯定会传为佳话。”
噗!沈青捧月复大笑,殷宸也跟着笑不停,而穆颖辛心再苦,也得笑……笑声冲淡了离情依依。
送走殷宸,沈青走在书院里。
树还是一样的树,云还是一样的云,同学还是一样的同学,连软东西还是一样嫉妒自己,但她突然间觉得空荡荡起来,好像书院里少掉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十人、三百人。
揉揉鼻子,那里酸了。
她没进教室,而是往师父的草庐走去,推开门,师父还是一样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闲书。
师父的闲书是真的很“咸”,有色话本、艳本样样有,她也想看的,但殷宸眼睛一瞪,就把她的给瞪回去。
以后可以大大方方看了吧,反正师父不会骂人。
“来做什么?不回去上课?”
“今天请假。”她坐到师父身边,一双眼睛看得沐四海心头发毛。
他坐起来,警戒问:“你想做什么?”
“师父早就知道我是丫头了?”
“不然阿宸有龙阳之好吗?”他瞪她一眼,很明显好吗?
她叹气,突然往师父身上一扑,抱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他被她这举动吓得全身仅硬,她被那个西毒给下药了?“你不会是看上我这老头子吧?我可是丑话先说,谁都别想破我的童子身。”
师父的话让她咯咯轻笑起来,“师父,让我撒撒娇吧,师兄不在了……”她缺了撒娇对象。
他呵呵笑出声。“想阿宸啦?”
“嗯,想啦。”
他才刚走呢,她就掉了心,空落落的胸口,连举手抬足都觉得难受。
“要不,回京里去?”
“不要。”外婆身子越来越差,而那个京城有她不该却忍不住怨恨的爹。
“固执。”
“师父,固执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的头在他颈窝蹭了蹭。
“不懂审时度势,会是好事?”
“那师父有没有后悔过?”后悔为一个女子抛弃身分、云游四海,离开亲人、离开熟悉的一切?
是的,她终于知道沐四海的身世故事,是从陆学睿嘴巴里挖出来的。
厉害吧,有三个背景雄厚的同学已经很了不起,再加上背景雄厚的师父,她都快张扬得不认识自己啦。
沐四海勾起薄唇,淡淡笑开,回答,“后悔了,后悔年少无知,不知擅自珍惜,直到失去才晓得人生已然不同。丫头,别怨恨你爹抗不住世俗的要求与标准,不是他的错,生在世俗中,没有人敢不世俗。”
“我外公可以。”
“怎不想想,若你外公顺应世俗,现在你外婆不会孤苦无依,不会只能依靠外孙女陪伴送终。”
“可是外公罾婆的,全是美好的记忆,而我娘没有外婆的幸运。”
她终究是为亲娘抱不平啊!沐四海模模她的头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当年我不与蒋欣赌气,齐国那只老狐狸不会有可趁之机,也许现在我们子孙环绕膝下,会坐在园子里闲话家常,说说年轻时的美好……可来不及了,那些只有我们知道的傻话,我能找谁说去……”见她还是满脸倔傲不驯,手一指。“蹲马步去。”
“我没做错事,又罚我。”
“不是罚,是让你平心静气,好好想想,人生可以放下的事那么多,为什么要揪紧着仇恨不放?更何况恨上自己最爱的人,最傻。”
师父的话重重敲上心口,她松开手,走到草庐外蹲马步。
抬头望天,更想师兄了呢,他在,她可以无限制耍赖,他从不要求她认错更改,她要恨便恨、要爱便爱,他会为她找到充分理由,让她坏得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