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夫人有福 第十章 破获黑水牙行
循着司徒芊芊沿途撒下的狗粮,司徒敬及蓝玉夫率领二十名主力及三十名后援,攻进潇湘院私设的暗娼馆,顺利逮捕谢迈及寻欢客等一干人,也营救出近三十名受害少女。
同一个晩上的稍后,韩墨楼亲自押着谢迈等人突袭潇湘院,不只逮捕陈廷、红姨等人,还査获可疑账册及名册。
速速审问之后,陈廷等人供出他们确实与巴山的客商刘云英有忘忧香的交易,原来约莫一年多前,刘云英来到潇湘院与陈廷商谈合作事宜,借由他在城里的人脉,先是在潇湘院及一些赌坊及酒楼中提供熟客试用忘忧香,之后再进行贩卖。
接着,刘云英又协助他们开设暗娼馆,安插眼线锁定可用的流浪孤儿,将他们拐骗到手后,再以毒药控制他们,逼他们就范。
陈廷供称他只认识刘云英,知道刘云英是巴山黑水牙行的人,但他跟黑水牙行从没直接接触。
当天,韩墨楼便命人查封潇湘院,然后再依其供词,同步对各赌坊及酒楼展开搜索,两天不到,已抓了涉案人等共四十三人。
深夜,韩墨楼离开官府后便前往暖暖窝,那些被救出的孩子在第一时间便全数送到暖暖窝安置,顾秋心为了照顾这些孩子,已决定这几天都待在暖暖窝。
韩墨楼来到顾秋心在暖暖窝的房间,里面还透着亮光。
“秋心。”他站在门外轻声地唤她。
他才出声,里面便传来脚步声,只眨个眼的时间,顾秋心已打开门。
见他一脸倦容,不舍全写在脸上,“乏了吧?饿吗?我去厨房帮你弄点吃食好吗?”
韩墨楼神情疲惫,但眼神依然温柔,“我吃过了,不饿。”说着,他轻搂着她的肩膀走进房里,关上了门。
“那些孩子还好吗?”他问。
“梁大夫开了安神的药,孩子们服下后暂时能好好睡一觉。”
梁大夫是官府所聘任的大夫,韩墨楼命人将孩子们送至暖暖窝的同时,也遣人去找了梁大夫前来协助。
“那就好。”韩墨楼说着,轻轻地抚模着她的脸庞,“辛苦你了。”
她淡淡一笑,“一点都不辛苦,只要想到那些可怜的孩子,我劳累一点又算得了什么?”说完,她话锋一转,“这次真要好好赞美一下司徒捕头的千金,能破获毒窟,她功不可没。”
“确实。”韩墨楼颔首微笑,“她小小年纪,胆识过人,比起你可是毫不逊色。”
“我在她这年纪时可没这样的胆识跟脑袋。”司徒芊芊才十五!她十五的时候,还在想着下课要跟同学去哪里吃锉冰,哪能亲自当饵,诱出罪犯?
“虎父无犬女。”韩墨楼称赞道:“可惜她是女儿身,不然一定能继承司徒捕头的衣钵,为朝廷所用。”
闻言,顾秋心思忖了一下。谁说不行呢?在她的那个世代,女生能当军警及消防人员,开飞机开船的都有呢!
“墨楼,就算是女子,也是能为国家效力的。”她说:“至今官府还没有女衙役吧?可因为男女大防之故,那些衙役或是捕快们出勤遇到女子时,或许也不是太方便,但若是有女衙役或女捕快,就没这样的顾虑了。”
听她这么一说,韩墨楼心头一震,她所提之事,虽说并无前例,但未尝不可。
“不论是什么行业,应是适才为上,是男是女其实并不重要。”她眼神亮亮的,“我很期待你能成为先锋。”
他蹙眉思索,然后一笑,“我不得不认,你有点说动我了……”
“像司徒捕头的千金这样的女子,若只能在家烧饭洗衣,那岂不是埋没人才?”
“娘子所言有理。”他一笑,以宠溺的眼神看着她,“过几日,我跟左师爷他们研究研究。”
她点点头,毛遂自荐道:“如果他们不同意,你可以找我去当说客。”
他搂着她的纤腰,将她圈在怀中,低头以额头轻贴着她的额头,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线低沉,“你连我都能说服,要说服他们易如反掌。”
“你的恭维,我收下了。”她促狭一笑,眼底过一抹愉快的狡黠。
他眼底充满怜爱地看着她,然后在她唇上吻了一记,忽而他想起一件要事,必须立刻跟她商讨。
“对了,”他轻轻的拉开她,正色地道:“搜索潇湘院所找到的账册跟名册在详细核对后,发现使用忘忧香的人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多,依账册所载,有些人已经重度成瘾……”说着,他面容现出忧色。
她是聪明人,一眼便觑出他脸上的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我兄长?”
“是的。”韩墨楼神情严肃,“你爹不知道他因为图利而私运的幻蕈竟是荼毒他亲儿之物,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该是他供出顾家跟黑水牙行之间的桥梁之时了。”
她点头,目光凝聚在他脸上,“明儿一早,我们就上顾家去。”
“老爷,”管事一脸忧心忡忡地走进花厅,“韩大人跟大姑女乃女乃求见。”
顾万得脸色一沉,面带愁容及疑惑。
“老爷,他们怎么突然……”赵氏面上也是藏不住的担忧。
“老爷,要不小人找个理由回了?”管事帮着出主意。
“这样也行。”顾万得点点头,“就说我伤风卧床,不克……”
话未说完,外边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小厮冲到门边,急喘喘地说:“老爷、夫人,韩大人跟大姑女乃女乃进来了!”
“什么?”顾万得一震,不自觉得望向赵氏,“该不会他们已经知道了?”
赵氏强自镇定,“别自己吓自己,那件事不可能传出顾府大门的。”
这时,外面已传来此起彼落喊着“韩大人、大姑女乃女乃”的声音。
赵氏抓住彼万得的手,眼底虽有几丝惊惶不安,却沉着地说:“老爷,您可千万冷静。”
顾万得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
此时,韩墨楼跟顾秋心已经来到花厅外,两人目视着花厅里正努力稳定心神的顾万得及赵氏。
“小婿冒昧造访,还盼岳父岳母大人见谅。”韩墨楼态度恭谨,但散发出来的气势却犹如疾风劲浪。
顾万得看了赵氏一眼,示意要她说话。
赵氏定了定神,勾起一抹笑意,“言重了,你们快进来。”说着,她转头吩咐下人备茶,“看茶。”
“不劳烦了。”韩墨楼说着的同时,领着顾秋心走进花厅。
顾万得跟赵氏又互看一眼,眼底有着藏不住的忧惧惶然。
“贤婿突然来访,未有准备……”赵氏继续客套着。
“母亲。”顾秋心打断了她,“兄长在吗?”
听见她提及顾秋丰,顾万得跟赵氏突地一僵,虽然他们极力想表现出神态自若的样子,眼睛却泄露了他们的不安。
顾秋心一眼就读出他们眼里的情绪,警觉地语带试探,“父亲、母亲,我刚才问过管事,他说兄长在府里。”
顾万得跟赵氏一脸怒色地瞪向站在边的管事,管事心虚的低下头。
“秋心,你、你们找秋丰有事吗?”赵氏问。
这时,韩墨楼取出一个锦囊,将锦囊里的东西往那张黄花梨木桌上一倒,装在锦囊里的物品正是忘忧香,“岳父和岳母大人可识得此物?”他问。
顾万得跟赵氏神色慌张,一时没有说话。
“看来,岳父和岳母大人对此物并不陌生。”韩墨楼唇角一勾,“前天夜里发生的事,相信岳父和岳母大人已有耳闻。”
顾万得又疑又怯地问:“你是说……潇湘院的事?”
“那潇湘院的事跟秋丰有什么关系吗?他好些日子没去了。”顾万得急着解释,“听说潇湘院私设暗娼馆,还拐了孤儿进去,这事绝对跟秋丰无关,秋丰他虽是顽劣了些,但那种事他还不敢做。”
韩墨楼神情淡然,“确实查无大舅子跟此事的关联,不过在一份名册上却记着大舅子的姓名。”
“名册?”顾万得一愣。
“父亲。”顾秋心神情凝重,“相信您跟母亲都已经看出兄长不寻常的变化吧。”
闻言,夫妻二人一惊,却又故作镇定,“什么变化?秋丰他只是瘦了点,没什么事的。”
“父亲、母亲,”顾秋心不想再跟他们拐弯抹角地搞迂回,“墨楼他破获潇湘院私设的暗娼馆,发现他们还居中牵线贩卖忘忧香这种会使人上瘾的毒香,兄长他长期使用忘忧香,不只身体受到摧残,就连心神也受忘忧香影响,兄长是顾家独苗,难道您们要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残害自己的身躯?”
闻言,顾万得跟赵氏都咽了一口唾液,心神不宁。
“父亲,”顾秋心续道:“当日我同兄长一起游河,黑风寨登船打劫时,兄长不顾逃命却急急的命人先将船上木箱沉入水中,箱中是何物?以及顾家商队舍官道不行,却走了偏僻的牛溪道,货物遭劫为何不报官?”
听着她这番话,顾万得已开始全身发抖。
这时,顾秋桐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放声大叫,“姊姊!”
见她忽地冲进花厅,顾万得跟赵氏又是一惊。
“来人,把二小姐带出去!”赵氏神情丕变大喝出声。
两旁待命的仆婢刚要上前,韩墨楼沉沉喝道:“谁都不准动!”
主子虽有命,但韩墨楼可是青天大老爷,那些仆婢们此时骇于他的官威,立马退后。
顾秋桐扑到顾秋心面前,泪流满面,“姊姊,救救大哥,救救嫂嫂!”
“秋桐!”顾万得惊怒交加,“你在胡说什么?住口!”
顾秋心已觉不妙,急急追问:“秋桐,他们怎么了?”
“大哥疯了,他拿剪子划伤了嫂嫂的脸,嫂嫂她……”话未竟,她已放声大哭。
顾秋心愤然地转过头去看着顾万得跟赵氏:“他们在哪里?”
“这……”赵氏护子心切,急斥,“这是我顾家的家务事,不用你管!”
“赵氏!”韩墨楼冷眸一扫,“顾秋丰伤人,你还敢说是家务事?”
迎上他那冷厉的黑眸,赵氏露出惊惧的表情。
“父亲,您所运送的货物是幻蕈,而幻蕈正是忘忧香的原料。”顾秋心怒道:“您一心护着大哥这顾家单传,却又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万得闻言,身子一震,“什……你说什么?”他彷佛受到重创,神情懊悔又茫然。
“秋心,你说什么?说秋丰他用的熏香是……”爱子如命的赵氏也深受打击。
“是,正是顾家私运的幻蕈毒害了兄长。”顾秋心继续道:“墨楼他已经掌握了名册跟证据。”
韩墨楼神情冷肃,深沉澄净的双眼直视着六神无主的顾万得,“现在,该是你和盘托出的时候了。”
顾万得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好,我说……”
看着坐在面前,脸上缠着纱布,血水还微微渗出的李香君,顾秋心心头一紧,不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而一旁的顾秋桐以及李香君的贴身丫头,早已泣不成声。
顾秋丰受忘忧香毒害,神志不清,行为异常,为了保护他,顾万得跟赵氏将他拘禁在房中,不让他外出。
未料,就在李香君亲自为他送膳时,竟遭他以剪子攻击而毁了那白玉般细致的面容。
“嫂嫂……”顾秋心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对不起,我该早点来的……”
李香君眼底没有恨意,“秋心,我不要紧,但是秋丰他……他还能恢复吗?”
看她都伤成这样,却还一心挂念着顾秋丰,顾秋心终于忍不住地掉下眼泪。
她紧紧地握住李香君的手:“嫂嫂,你……”
“我嫁了他,就是他的人,我只希望他好。”李香君认命地说。
顾秋心不知道她对顾秋丰的执着是因为那强加在女人身上的传统价值,还是因为她对顾秋丰真的有爱?不管如何,她都为李香君的遭遇感到难过、感到悲伤,也懊悔自己未来得及阻止不幸发生。
“嫂嫂,你放心吧!”顾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情绪,“黑风寨的何大夫曾医治过受毒害的翟夫人,墨楼已派人前往鬼哭山请何大夫下山了。”
救出那些受毒害的孩子的同时,韩墨楼便差人快马赶至黑风寨,相信很快何超便会赶至县城救援。
“那就太好了。”李香君闻言,松了一口气,唇角不觉轻扬。
这样的李香君让她心疼死了,顾秋心又忍不住地流下两行泪,深深注视着李香君。
“嫂嫂,何大夫医术高明,我会请他来为你诊治伤口,尽可能让你恢复往日容貌的。”她安慰着李香君。
李香君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秋心,从前我容貌无损,秋丰他都对我视而不见,如今我容貌尽毁,就算恢复,也无法再如从前。”李香君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愁绪及哀伤,“待秋丰好转些,我便会请他写休书给我,我决定要回通州老家终身礼佛。”
“嫂嫂!”
“少夫人!”
此话一出,顾秋心跟顾秋桐的丫鬟长春都是一惊。
“我已经决定了。”李香君神情平静地看着她们,“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时,房门外传来哭泣的声音,赵氏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懊悔惭愧的泪水。“香君……”
李香君一怔,“母亲?”
赵氏在丫鬟搀扶下走到床前,眼底透着无限的悔恨及歉疚:“香君,顾家对不起你,娘、娘也对不起你……”
“母亲。”李香君对她没有一丝的怨怼,“这都怪媳妇自己福薄。”
赵氏刚才在外面将李香君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听进去了。听到她所说的话,再想起过往种种,赵氏深深懊悔自己从前对李香君的苛刻及冷酷。
她从没有一天好好对待过这禀性纯良的媳妇,她从没有替媳妇想过,她也从不曾教诲自己的儿子要善待这个温柔善良的媳妇……
她知道李香君心里苦,可她从来不去怜惜,她是个残酷的女人,没血没泪,枉为人。
“香君……”赵氏对自己过往的所做所为感到惭愧,“娘错了,娘大错特错,你这么一个好媳妇,我竟然不知感恩、不知珍惜,我、我根本不是人……”说着,她潸然泪下。
“母亲,”李香君见状,反倒安慰起她来,“方才秋心说有位何大夫医术高明,一定可以让秋丰恢复神志的,所以请您别伤心也别担心。”
李香君越是无怨无恨,赵氏就更加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她拉着李香君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我的好媳妇呀,娘对不住你,委屈你了……”
“母亲……”李香君见赵氏露出心疼懊悔的神情,不觉红了眼眶。
“香君,你别回通州,留下来,娘会寻来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一定会让你恢复往日容貌。”李香君的善良唤醒了赵氏的良知,“以后,娘就是你的靠山,要是秋丰胆敢负你,娘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一直没因为自己毁容而哭泣的李香君,却在此时听到这些话后流下激动的泪水。
“别哭、别咫……”赵氏紧张地用手绢去接着她的泪水,“小心伤口。”
李香君点点头,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一旁看着的顾秋心、顾秋桐及长春也都感动得眼眶含泪。
终于,李香君真真正正地走进了顾家,终于,顾家成了她永远的家。
李香君的善良成就了自己,也感化了赵氏,而顾秋心相信,之后李香君也能改变顾秋丰。
想来,顾家经过了这一遭,也是因祸得福。
顾万得对韩墨楼将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毫无隐瞒,甚至交出可用的证据,包括书信及账册等等证物。
果然顾得跟黑水牙行之间有一座桥粱,而这座桥粱也跟韩墨楼所想的一样,确实是推举他担任虞县知县一职的户部右侍郎常永。
为了逃避税赋、增加利润,顾万得一直以来都透过常永的关说送货物。
常永游走政商两界,从中获取利益,中饱私囊,他长袖善,与人为善,人脉十分通达。就连顾秋丰跟通州府尹李兴利之侄女的婚事,亦也是由他牵线所成。
李兴利因涉入贪污案被拔职后,通州来了一个刚正不阿的鲁自行,于是常永干脆帮忙弄走贪婪又无利用价值的前虞县知县马良,找来了跟鲁自行是过命兄弟的韩墨楼,并为其保媒,牵起顾家与韩家的红线。
顾万得是在一年多前受常永之托,开始帮黑水牙行运私货进关的,鱼帮水,水帮鱼,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当然不能拒绝常永的要求。
眼里只有利益的他,压根儿不知道他所运送的货物竟是戕害亲儿及其他无辜儿少的毒物,如今得知,真是后悔莫及。
顾万得多年买卖经商,来带私货及稀有违品是常有之事,一直以来都是靠常永帮他打通门路,免受稽查,他每三个月奉献两千两给常永,可他为求自保,几年来与常永的联络书信及交易账册,他都悉数保留着。
韩墨楼劝他将功折罪,借此减刑,为顾全顾家,顾万得毫不考虑的交出所有物证。
第三日傍晚,何超来到县城,并立刻前往暖暖窝。
那些被救出的孩子,韩墨楼在第一时间便将他们送至暖暖窝。
顾秋心先依上瘾程度的轻重将孩子们分类,分别安置在三个不同的房间。
轻度成瘾的孩子在良好的环境及照顾下,虽有不适,但还能忍受,可有几名重度成瘾的孩子却受尽身心上的折磨,令人不忍。
何超一到暖暖窝,便对孩子进行评估及诊疗,同时也请韩墨楼召集数名对药学及医理各有专精的大夫,协助他对孩子们进行戒断及治疗。
顾秋心也请何超至顾家为顾秋丰及李香君进行诊疗,经他诊断过后,他为顾秋丰开了药方及食谱,透过药食的双管齐下,希望能在半年之内见到成效。
至于李香君的伤势,他也有自信能恢复她近九成的原貌。
在这段时间,韩墨楼也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前往通州联合鲁自行及西北各州府县城,大力扫荡不法。
为了就近照顾那些孩子,顾秋心完全以暖暖窝为家,寸步未离,因为她暂时住在暖暖窝,这儿也成了韩墨楼的落脚处了。
是夜,他返回暖暖窝。回到房里仍不见顾秋心,正要外出寻她,却见她一个人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她瞧见他了,跟他招招手。
韩墨楼上前,见她在这冷天里也没多添件衣服,立刻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体贴地披在她纤瘦的肩上。
“这么冷的天,你去哪儿了?”他一手揽着她的肩,往房间的方向行去。
“去巡夜,看看孩子们的状况,你不也是现在才回来吗?还说我呢!”
他眉心一拧,“我身强体壮,可你呢?瞧你,这阵子又瘦了一圈。”
“那是因为我近来胃口差。”她一笑,话锋一转,“你明儿要出发,行装都备好了?”
“心砚跟得胜都打点好了,你不必担心。”韩墨楼说着,又将她揽得更紧,语重心地叮嘱,“我远行,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她抬起眼,脸上有一抹甜笑,“放心吧,有好多人唠叨着我。”
现在的她,可有好多人关爱着,因为李香君的感化,也因为她的鼎力帮忙,顾万得跟赵氏如今不知对她有多好,今天还让顾秋桐给她送来养气的补汤,说是放了昂贵的荭材,还宰了一只大公鸡。
走进寝房里,关上门,他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一手抚着她有点冰凉的脸庞,他深情地注视着她。他的眼底满是爱意,还有忧心及不舍。
“此去恐怕最快也得要个把月才能回来,你要记得吃、记得睡,可别累坏了。”他不厌其烦地耳提面命。
顾秋心微微皱起眉头,故作崩溃状,讨饶地道:“行了,你念到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韩墨楼浓眉一皱,猛地将她深拥入怀,彷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在自己的双臂之中。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秋心,”他声音低沉又充满感情,“我总是感谢老天爷将你带到我身边来,你是天赐的恩泽。”
“你这么夸我,我会不小心骄傲起来的。”她眼底有着讨人喜爱的狡黠。
他低头注视着她,深深一笑,“你是应该骄傲。”
看着眼前这个深爱着自己、把自己当宝物的男人,顾秋心满心的喜悦及幸福,该感谢老天爷的,何止是他呢?
“墨楼……”她伸手轻捧着他的脸,悉心叮咛,满是情意,“凡事小心,我等你回来。”说完,她勾抱着他的颈项,送上自己热情的吻。
通州,府尹官邸。
鲁自行神情凝重地看着韩墨楼带来的几十本账册跟名册,眼底迸射着怒意。快速地检阅一遍后,他望向韩墨楼,“真想不到常永竟是这等低劣卑鄙之徒!”
“自行,在通州境内可有发生相似的事件?”
“你说孤儿失踪?”鲁自行问。
“是。”
“那倒没有。”鲁自行道:“不过西北各地确实曾陆续传出有身分不明的儿少横死之事,我想或许跟忘忧香及黑水牙行有关。”
“自行,你是通州府尹,西北以你为首,我此行的目的便是希望由你统领各地知县城守,共同查缉不法。”韩墨楼表情急切凝重,“为免惊动黑水牙行,在各地进行查缉扫荡时,我们也必须赶赴巴山,直捣黑水牙行的巢穴。”
“那是。”鲁自行又问:“这黑水牙行的情报,你是从何得知?”
“在得知有名巴山客商在湘院贩卖忘忧香后,我便立刻着人去查,不过却始终未能掌握牙行神秘掌柜的身分。”他说。
鲁自行沉吟须臾,若有所思,“恶龙潜匿,真是令人忧心……”
“黑风寨寨主翟烈之妻也曾受忘忧香所毒害,他亦在追查此神秘人的下落,只是如今未有消息。”
“黑风寨?翟烈?”鲁自行眉心一拧,“你说的翟烈是我听说的那个翟烈吗?”
韩墨楼微顿,疑惑地看着鲁自行,“你说的翟烈又是哪一个翟烈?”
鲁自行将自己的所知详实告知,“我听说几年前有名武官在西北战场上奋勇杀敌,守下了边陲的几个据点,阻断外侮南侵,那个人便名叫翟烈。”
闻言,韩墨楼感到讶异。若鲁自行口中的翟烈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翟烈,那么……翟烈也曾是朝廷所用之人?
“西北守下后,朝廷派人前往接管,可派去的人却是立身不正的贪贿之辈,翟烈以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几句话辞去官职,带着一帮志同道合的患难弟兄离开……”说到这,鲁自行看着韩墨楼,一脸疑惑,“据说他之后落草为寇,难道便是你说的……”
“看来是的。”韩墨楼笑叹,“难怪我在他及他那帮兄弟身上寻不见半点贼气,原来全都是曾经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豪杰。”
鲁自行点头,“此人乃是将才,如今新帝即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咱们得想办法将他拉回正道才是。”
“确实如此。”韩墨楼深表赞同,“待此事了结,我会上山劝他。”
“那好,我立刻着人去信西北各县城,让他们着手查缉境内不法。”鲁自行说着,将帐册迭齐,眼中闪动着光芒,可旋即又面露忧心。
“对了,你说黑水牙行的幻蕈是透过常永,由你岳家运送,这事恐怕就算你岳家将功抵过,也避不过罪罚。”
韩墨楼点头,“我岳家逃避税赋多年,罚银肯定是逃不了的。”
“那弟妹她能谅解吗?”鲁自行不禁替他忧心。
他淡淡一笑,“她是明理之人,也是她要我提防着她的家人的。”
闻言,鲁自行一怔,“什么……”
“自行,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遇上她之后,我才明白你当年为何执意与嫂子共结连理。”他说。
鲁自行微顿,然后勾唇一笑,“看来你也遇到了非她不娶的佳人。”
“是的。”
他等不及地对鲁自行说起关于顾秋心的事,包括她替他摆平了整个商会,还有创办官立收容所暖暖窝之事。
自他中得知顾秋心的那些事迹,鲁自行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真是位奇女子!”他兴致勃勃地表示,“我还真等不及想见见她了。”
“等不及想见谁?”
这时,鲁自行的妻子傅祈恩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呈着三碟小点的托盘。
“当然是见墨楼的妻子。”鲁自行笑道:“祈恩,你没听到他刚才是如何夸着我那位弟妹的。”
傅祈恩将托盘上的三碟小点置放在几上,一脸好奇地望着韩墨楼,“愿闻其详。”
“嫂子别跟着自行起哄了。”韩墨楼难得露出腼腆神情。
觑着他那神情,傅祈恩笑了,“墨楼,你不一样了。”她直视着他,“你变得柔软了。”
韩墨楼微怔,不解地看着她。
“从前的你,四四方方地,偶尔那锐角还会扎人。”她半开玩笑地说。
鲁自行挑眉一笑,趁机损他,“何止是偶尔?”
韩墨楼斜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
“瞧瞧,”鲁自行指着他,“还真的柔软了呢。”
傅祈恩想起从前鲁自行为了她而跟父亲鲁虑闹翻时,韩墨楼因为视师如父,因此完全站在鲁虑那边,对她十分冷淡,甚至有时不太友善,但她不怪他,因为她知道他是个正直、知恩报恩的君子。
“墨楼,”她笑望着韩墨楼,衷心地说:“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韩墨楼接收到她眼底的祝福,颔首微笑。
巴山城,东城门。
鲁自行与韩墨楼的人马加总近两百人,整军集结后便快马赶至巴山城。而在同时,接获其密令的西北各地官衙,也同时进行查缉及扫荡。
两人带着近两百官兵进城后就立刻前往黑水牙行,浩浩荡荡的队伍惊动了城民,城民也纷纷走避。
巴山城属通州所辖,是距离州府最远的辖地,府尹亲自带兵前来,引起不小骚动。
来到黑水牙行前,官兵立刻将牙行团团包围。
“搜!”鲁自行一声令下,官兵便冲进牙行。
黑水牙行是座三进大宅,所有拍卖都在牙行内进行,此时正有不少人牙跟当地商号及外地客商在进行交易买卖。
见官兵冲了进来,大伙儿惊慌失措,急着四处逃窜。
“一个都不许走!”鲁自行大喝一声,官兵们听令,立刻将所有通道围堵住。
“大人,这、这是做什么?”一名人牙结巴地问。
“本官是通州府尹鲁自行。”鲁自行目光一扫,沉声地:“掌柜的在哪?”
听他一开口便是问起掌柜,人牙神情一变,继续支吾其词,“掌……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位掌柜?”
“什么?”鲁自行浓眉一皱。
一旁的韩墨楼出声道:“黑水牙行有几名掌柜?”
“我、我们有李掌柜、高掌柜、刘掌柜、费掌柜,还有……啊!”话未说完,他身后一名皮肤黝黑的壮汉忽地狠狠踹了他一脚,打断了他的话。
壮汉踹倒他后,趁众人未及反应,转身冲进身后的房间里关上门。
见状,鲁自行跟韩墨楼一个箭步上前想开门,却发现门已经从里面上闩了。
他和韩墨楼互视一眼,极有默契地点点头。
“立刻搜索牙行,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鲁自行下命,官兵们立刻散开。
鲁自行跟韩墨楼分别带人搜索牙行,最后在宅子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密道,屋里还有热着的茶跟一桌茶点,椅凳并未靠着桌子收拢,而是东倒西歪,可见刚才这屋里有人且走得非常匆忙。
韩墨楼目光一扫,暗数着桌上的杯盏,“刚才这屋里至少有六至七个人……”他说。
“桌上只有五个杯子。”鲁自行说。
“你瞧,”韩墨楼指着靠窗的地方,“那张长椅的右边有烟丝,应该有人坐在窗边抽烟丝,左边地下有半块糕,应该有两个人同时坐在那里。”
鲁自行挑挑眉,“你这观察力真是了不得。”
“不管几个人,他们都已经从密道遁逃了。”韩墨楼懊恼不已,“看来我们还是没逮到那个身分不明的掌柜。”
这时,外面几名兵长陆续赶来禀报搜查结果——
“大人,我们在东翼找到近三十箱的幻蕈。”
“大人,在西翼的几间小房间里发现数十名童男童女,正在清点人数。”
鲁自行听着,转头看着韩墨楼,“瞧,也不是全无斩获。”
“斩草未除根。”韩墨楼还是难掩懊丧。
鲁自行笑道:“把他们的巢穴翻了,他们就得像野狗一样。”
野狗?野狗才可怕,纵使翻了他们的巢穴,可这群野狗还身强体壮,随时会咬人一口。
韩墨楼依然忧心忡忡。
“自行,我已将常永贪贿之证据交给你,请你立刻进京举发常永。”韩墨楼抱拳一揖,“劳烦你了。”
“那你呢?”鲁自行问。
“我先返回虞县处理顾家之事。”韩墨楼神情有点凝重,“顾家多年来行贿官员,走私逃税,还替黑水牙行运送幻蕈荼毒无辜,虽罪不至死,却是活罪难逃。”
“那是一定的。”韩墨楼能娶得贤妻,鲁自行自然为他欢喜,但这贤妻的背后,可是一个火药库呢。
“我得跟左师爷仔细琢磨一番,看如何将顾家的损失及伤害降到最低。”说着,韩墨楼蹙眉一叹,语气无奈,“虽说秋心是明理人,但我还是希望能在不违反原则及律法的前提之下,帮上她娘家一点。”
鲁自行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她是你的妻子,这也是应该的。”
“幸而顾秋丰自己染上毒瘾,恰好可做为顾家不知情的佐证。”韩墨楼笑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不幸中之大幸?”
鲁自行深深一笑,以期待及相信的眼神看着他,“我相信你能解决眼前的困难。”
韩墨楼回望着他,沉静微笑,彷佛胸有成竹。
鲁自行不担心他,他相信韩墨楼有足够的能力及智慧面对及解决难题。
这一路上,韩墨楼虽官运不济,可他始终行在正道上,不曾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