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的麻烦 第十三章
乐平心碎了,她不曾被段弁这般温柔对待过。在这世上,在他眼中,似乎只有楚楚才配拥有他的深情……
乐平以为自己在见了楚楚后会嫉妒到发狂,然而,当乐平见到娇弱的楚楚,她的心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妒意,反而感到悲伤,甚至厌恶起自己。
她根本不够资格和一个神智不清的女子争风吃醋!她比不上楚楚,永远都比不上。
“楚楚出生不好,”段弁平静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十三岁就被卖入『探花楼』,艳压群芳的她,十六岁已成探花楼的当家花魁。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楚时的模样,她身着彩霓裳,姿态优雅地怀抱琵琶,坐在蒲团上,纤细修长的指尖柔若纤丝般地撩弄着弦章,嘴里吟唱出她悲苦的身世。她是那样地美,然而,吸引我目光的却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宛如天籁的歌声,那一天,我动了恻隐之心,不惜一切地替楚楚赎身,我要楚楚成为我的女人……”
讲到这儿,段弁忽然停顿下来。他沉痛地闭上黑眸,似乎很不愿回想那椿意外,毕竟那只会勾起他难以释怀的内疚,可是他还是说了,声音悲痛到令乐平心碎。
忽然间,乐平觉得自己很羡慕楚楚。即使楚楚变成这副可怜模样儿,仍有个男人这么深爱着她。
而她赵乐平,身分娇贵,被封汴京第一美人,可是她的运气却不及出身卑微的楚楚,她没人爱,一直都没有男人有勇气爱她。
乐平宁愿自己是楚楚。
是的,乐平羡慕楚楚。
“楚楚进宫的当天夜里,有刺客潜入东宫,企图夺去南绍国第一皇储太子的性命,惊动了整个东宫。当时情势非常混乱,刺客武功高强,十个大内高手都顶多只能和他打成平手,我没去注意楚楚,当她不顾一切地扑在我背上,我才知道刺客不只一个,从后方偷袭我的刺客竟一掌打在楚楚的头上。”
乐平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渗入脚底,流窜了她全身,直凉到她心坎去。
段弁痛苦地把俊容埋入双掌里,略显瘠痖的嗓音蕴含了数不尽的歉疚,和一份难解的凄绝悲怆。“御医尽一切所能地抢救楚楚,可是楚楚一直都醒不来,却也死不了,有时我自私到宁愿她死了,也不忍看她如此活着。对她,我感到很歉疚,要不是我,楚楚也不会变成这样,是我害了楚楚。”
一声哽咽,乐平热泪盈眶地捂着小嘴哭了出来。
“若不是朝中大臣全数反对,若不是父王、母后坚决反对,若不是我背负着继承一国之君的使命……”段弁的语气满是坚定,声音却突然间好像离乐平好远、好远,“我一定纳楚楚为太子妃,这份荣耀只有楚楚配得,谁也不能和她争。”
他说得又恨又怨,紧紧抱住没有反应的楚楚,修长的手指缠绕着她柔软乌黑的发丝,悲怨的口吻转为恳求,“楚楚,你是最不能够替我担承政治迫害的人,我情愿死的是我,也不忍心让你受这活罪,楚楚,求求你快醒来,别让我在懊恼和自责的阴影下活着。”
乐平昏眩得站不住脚,她的心像是坠入一个黑洞里,一直坠、一直坠,却怎么也坠不到底,她的心境纠葛迷离,思绪乱得一塌胡涂,非常非常混乱。
她明白地点头,泪珠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掉落,当沉默已久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却极为陌生,在这串声音里头,藏着她的懂、她的醒悟、她的成全、她的无助,以及她凄楚挣扎后的心痛……
“太子妃当然非楚楚莫属,再也不会有人和她争,至少……至少我就不会。”
段弁慢慢地抬起俊容凝视着乐平,眼里有挣扎。
“我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和楚楚争宠呢?”乐平哽咽了,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又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夺走楚楚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呢?你是如此深爱着楚楚……”
段弁变得炽烈的黑眸锁住乐平湿润的眸子,心中却不能自抑地闪过一个令他困惑而陌生的问题。
“乐平……”段弁高大俊朗的身子缓慢地离开床炕,“你怎能如此笃定我深爱着楚楚?这种连我都难以辨认、判断的疑惑,你怎有能耐替我轻易解开?”
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他难以舍弃楚楚的心境究竟是受歉疚影响,还是真心爱着楚楚。
“你是如此、如此小心呵护着她……”乐平颤声说道。
段弁困惑地蹙起剑眉,她的模样令他五赃六腑都紧缩在一股致命的痛楚中。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是吗?”他加重语气,特别强调“应该”两个字,长久以来,他把照顾楚楚的任务视为“应该”。
“是,那是当然,你爱她、你心疼她,你对她所造成的伤害更是一件永远都难以抹减的事实,毕竟是你害楚楚失去她原有的生活……”乐平思绪混乱地退了一步、两步、三步……
他俩之间的距离,慢慢被乐平拉开、拉远。
段弁迈出的步伐在乐平说出这些话后停下,他紧紧握住拳头。
“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楚楚对你如此重要,还强迫你娶我……原来过去的我,一直在做一件很自私的事,甚至不小心爱上了你……”
段弁喉头梗塞,说不出话,因为乐平所说的每句话都重重地敲在他的心房上。
“抱歉……殿下,我的爱,真的很抱歉……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不能再给你任何困扰,我宁可自己难过,也不忍心再继续为难你,从你眼中,我看到了你饱受折磨的灵魂正在汩汩地淌着血,当楚楚一直醒不来,你又似乎绝望地寻求永恒的麻醉和解月兑,我……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真相,我保证不会再逼你娶我了,你可以放心了,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段弁心头一震,她的话像针一般锥痛了他的五赃六腑。“乐平……”
他粗哑地唤着她的名字,绷着僵硬的身躯,炽热的黑眸紧紧追随着她,由她那双令人心碎的泪眼滑向她狂颤的唇。
他又情不自禁地忆起那张唇贴着他的感觉,沸腾的热血又开始在他身躯中不安分地急窜起来。
他握紧双拳,故作冷漠,却不让表情泄漏出内心的渴望,静伫着凝视忽然间变得令他颤悸错乱的乐平。
“还有,事实上,我也有事瞒着你……”乐平哽咽地、急切地低语着:“我是这世上最不配拥有爱的女人,我国公主全都受诅咒了,我也不例外,所有娶我的男人都会惨遭不幸,我不应该……不应该这么自私地把不幸带给你……”
段弁冷漠地撇了撇嘴角,似乎觉得她口中所谓的恶咒不过是可笑又迷信的谎言。
“所以,请你……”乐平热泪盈眶地捂着嘴,不停地往后退,抑止不住奔腾滚动的泪意,它们一直都这么不听话。
她不知自己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把话说完,她只知道她尽力了。“请君珍……珍重,我……我走了,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楚楚,求你,一定要……”
直到她撞到珠帘,把珠帘弄得琳琳琅琅响,她才知道自己已经退到无路可退了。她捂着泪痕狼籍的脸,一个转身,几乎可以用“逃”来形容她的狼狈。
她踉跄而悲绝地转身奔出,奔出了段弁椎心刺骨的注目之外。
段弁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她要离开他?不可能!她早已赖定他了不是吗?
他脚步快如流星地冲出去,从乐平身后箝住她的玉臂,并粗鲁地扳过她的身子。“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语气粗哑不悦、严峻逼人地质问着。
“我……我要离开……”
他那怒不可遏的神情吓到了来不及遁逃的乐平。
“离开?我还以为你已经赖定我了!”在她决定要离开的那一刹那,他迫切地渴望再看一次她耍赖的刁蛮神情。
“我……”
“离开我去哪?你说!”所有的焦急、迫切,都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情绪。
“我……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我会回汴京去。”她不想回去,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疗她碎了一地的心。
他应该高兴才对,因为他不好容易才摆月兑掉她的纠缠。如果他够理智的话,更不应该追上来。
可是,当他心头闪过一阵复杂而酸涩的痛楚,他再也不确定自己的心思,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也控制不住他那张已经准备开始要胡言乱语的嘴巴,因为他感觉他的世界忽然间变得很寂寥。
“我以为你要我?”
“我是很想要你。”
“那为什么还要走?我已准你留下来了。”
“你以为我在看过楚楚之后,还有爱你的勇气吗?”
“你不想……不想爱我了?”段弁面无血色,月兑口喊出。
“爱?爱是一种折磨……”她心碎而悲怆地哭了起来,“以前在我还没尝试爱人的时候,虽然寂寞、孤单,可是我的心里面并无任何苦痛,我天天盼望着爱情的到来,我确定你就是我所等待的真命天子;可是当我看到楚楚,我满脑子都塞满了楚楚的身影,我无法和楚楚争,我再怎么争都不会赢,我自认输楚楚太多了。”
段弁心一绞,“你是你,她是她。乐平,我要你!”
“可是你也要楚楚。”乐平的心没有嫉妒,只有哀伤。
“我无法丢下她不管。她今天会变成这样全是我害的,我有义务、有责任照顾她,甚至弥补她。”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殿下,我不忍为难你。”
段弁深深注视着乐平,看到她心碎的眼神,看到那绞在胸前不堪一握的纤盈小手,他忍不住痛苦地轻颤。
“没有任何为难,乐平,我要你是另一码事,并不冲突。”他充满颤悸的语气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愕陌生。
“你只是要我,并不爱我,你爱的是楚楚,你为了楚楚,宁可违反宫规,也不肯娶其他女子为妃,这足以证明楚楚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这份认知令乐平勇气全退,“你现在可以松开我的手了吗?”
段弁眼底闪过一丝哀愁和黯然,“你下定离开我的决心了?”
“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乐平咬着下唇。
段弁的心痉挛了一下,“或许。”
乐平哀伤地闭上眼,一串泪珠沿面垂落,“那……保重。”
“乐平……”段弁不但没松开箝住她的大手,反而把她拉进怀里,俯下头,吻走斑驳在她女敕颊上的泪珠,“乐平,我很失落。”
“失落也是一种生活,不是吗?”乐平痛苦地推开他,不愿再次沉沦在他的柔情里。
段弁满脸的挫败。她伤了他!“乐平,你让我陷入一个可怕的争战中。”
“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没有错。”段弁口气生硬地道。
“我走了。”乐平不自然地移动着步伐,旋过羸弱的身子。泪,像断线的珍珠般簌簌地滚了下来。
他又在冲动之下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黑眸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乐平那双美得令他心痛颤悸的水眸。“不急,天色破晓,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他那双深邃如海的黑眸蛊动着她,搅得她芳心如麻。
“好,我先去收拾包袱。”看着他阴霾深沉的俊容,乐平乖巧地点着头,然后迅速转身奔回他的寝宫,开始动手收拾她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