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岸请君回头望 第七章
他一回安府,立刻回主院跟妻子说了这个好消息,却没想到徐氏炸了起来。
“妾身不同意!”徐氏娇美却苍白的脸庞愤怒地扭曲了,气急败坏高喊。
“那赵家儿不过区区一举子,无才无貌无权,如何配得上我鱼姊儿?”
安侍郎自然知道妻子出身侯府这锦绣富贵窝,向来心高气傲,可如今……局势迫人,武定侯府通今闭门守孝,武定侯父子皆交卸了职位,于朝政影响力大减,虽说和禄郡王府郡主订下百日热孝成亲,可面上添光的却是素来和妻子不对盘的武定侯夫人。
“夫人,”他心头本也有一口郁闷火气,可看着憔悴的妻子,又心下一软。“皇上有意选秀,咱们鱼姊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蹚这淌浑水,赵家大儿虽然才名不显,却是个敦厚有为的……”
徐氏猛地抓住了丈夫的手掌,眸中异光大盛。“皇上要选秀?”
安侍郎心中警钟大作,声音冷了下来,隐含告诫。“夫人,咱们女儿性情灵秀良善,日后做个家宅主母是游刃有余,我只想她一生平安和乐,无风无浪无灾无忧,夫人你不是也这样期望的吗?”
徐氏眼眶红了,隐隐癫狂讽刺地笑了起来。“我以前都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为何我那好大嫂敢瞧不起我这个出嫁女,甚至连我的女儿在她眼中一文不值,不就是因为我夫家官轻位卑出身低吗?”
安侍郎眸底闪过一抹痛色,手脚发凉,轻声道:“夫人,为夫知道你伤心过甚,乱了心神,你不是有意这样说的。”
徐氏高高昂起头来,目光令他遍体生寒。“不,这便是我的真心话!那个女人出身还不如我,却因嫁了我大哥就能把我踩在脚下,这样的羞辱轻蔑,正是因为我没能嫁个贵婿——所以我绝不让我的女儿重蹈覆辙,再尝到和我相同的苦头!”
安侍郎深深盯视着她,彷佛面前不是自己恩爱相依多年的妻子,而是个陌生人……
他心口酸涩难言,半晌后,缓缓起身,低声道:“女儿的事自有我来料理,夫人只管好好养病,莫再叫为夫和鱼姊儿日夜担忧了。”
“赵家的亲事我不同意,我是鱼姊儿的亲娘,她的婚嫁自有我来张罗。”
徐氏强硬地道,“老爷,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老爷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了。”
“我才是一家之主!”他一急,霍然起身,“女儿的幸福我说了算!”
“老爷是想跟我撕破脸了?”徐氏破罐子破摔,尖声道:“好,好……那你就是逼妾身在赵家来提亲之时,当众给赵家难看了?”
“你——你——不可理喻!”安侍郎气急跺足,几乎落泪。“夫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徐氏冷笑。“你怎么说都行,可鱼姊儿是我的心肝肉儿,我定要她好好为我这个娘亲出一口气……眼见皇上选秀这样一条青云路,我就是拼着老命也要把我的鱼姊儿送上去!”
安侍郎已经听不下去了,当场大怒甩袖而去。
徐氏对着丈夫的背影又哭又笑,咬牙切齿喃喃自语道:“别以为我娘不在了,你们人人就可以欺我……我还有我的鱼姊儿,我嫡嫡亲的女儿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落难的……”
稍后,安侍郎到安鱼绣楼中只交代了两件事——
“赵家会尽快挑选吉日前来提亲交换庚帖。”
“你娘患了心疾,近日得静养,我会安排人好好照顾她,待你出嫁了后,我再告假陪她出门散散心,松快松快。”
安鱼凝视着眼眶泛红,神情落寞的安侍郎,半晌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亲手斜了杯热热的蔘茶递给他。
“爹爹,天寒,您里外奔波,辛苦了。”
安侍郎心头一暖,接过蔘茶饮尽,哑声道:“爹不辛苦。”
只要一家老小平安,便好。
然而安侍郎的一腔慈父心,却在翌日后成了泡影……
干元帝正式下诏,七日后,择京城从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十五至十七芳龄秀女入宫备选。
三日后便是鱼姊儿及笄日,安侍郎原还想着抢这几日的空漏趁机和赵家订亲,可没想到赵家却暗中传来了一封信,信中是赵大人百般惭愧歉疚之词,说是其夫人原来昔年已和世交夫人为儿女订下女圭女圭亲,不过碍于两个孩子都小,没把亲事对外公布罢了。
随信而来的还有赵大人附上的一张店铺契纸,以示赔罪致歉。
安侍郎气得险些当场撕毁那信与契纸,最终忍下了,却是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封信回去,那张店铺契纸也夹带而回。
安鱼知道此事后,心中暗暗叹息,几番思虑后,亲自去劝了父亲。
“世上之事,俱离不了『趋吉避凶』四字,赵大人想必亦作如是想,爹爹无须为了此事气坏身子。既然圣命难违,女儿就去宫中走上这么一遭,待落选回家,爹爹将来再替女儿找个好人家便是了。”
安侍郎看着目光清澈钟灵毓秀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鱼姊儿……”她温柔一笑,“爹,莫担忧,想入选君侧难,可要想落选,那就容易多多了。”
如何才能讨好、或是得罪后宫那些老嬷嬷尚宫,宫中林林总总这些老一套儿,她也知之甚详。
也罢,就当再旧地重游一回,和前世做个追悼吧!
乐正婥在知道干元帝允了选秀,并且这一批秀女家人子已然进了皇宫外宫的容巷之后,立时在长乐宫里狠狠地砸了那只向来爱不释手的青花瓷茶碗!
皇上……皇上这是厌了她吗?
她清丽月兑俗宛若仙子的脸庞此刻盛满愤怒与惊慌,还有怎么也克制不住的深深愤怨……身子颤抖,照儿忙扶住了。
“皇上怎能这样待我?”她气得掉泪,朱唇咬得紧紧。“本宫这些年竟然熬成了个笑话!”
特意进宫的乐正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娘娘,您也别太心焦了,想来皇上也只是碍于祖制,禁不起百官大臣们轮番进奏,这才下旨选秀,走个过场堵一堵那些人的嘴……您想,皇上这几年几乎独宠于您,后宫之中也唯有您能为皇上诞下皇嗣,这不就足以证明,皇上心中只有您一个吗?”
乐正婥玉脸阴沉不定,柳眉蹙得紧紧,内心挣扎而烦躁。“娘不知,那良河日前已经告老出宫了。”
乐正夫人|愣。“皇上御前内侍大统监的那位良公公?”
“不是他还有谁?”她心烦意乱地一拂大袖,跌坐榻上,神情阴郁,微微咬牙。“虽然对外说法是良河年老体衰风湿骨痛,亲自向皇上请求告老出的宫,可本宫命人打探过了,良河那侄子在接到良河后便急匆匆出京归乡……这个中定有玄机,本宫猜想定是良河有什么事惹怒了皇上,否则何至于此?”
乐正夫人陪笑道:“娘娘,即便是如此,不过是个阉人罢了,又哪里劳您为他操心呢?”
“娘,你不知道,本宫总觉得此事同本宫有关。”乐正婥揉着眉心,略微说了自己的疑心之处。“那晚皇上并没有来长乐宫,只遣人说了政务繁重,皇上已回紫宸殿理事,可是他明明在宣室殿逗留了一夜……”
“娘娘,您、您不可窥伺帝踪啊!”乐正夫人慌了,忙劝道:“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如今天下权柄聚拢于掌中,早已不是当年的太子,况且,就连当年的太子妃都不会——”
乐正婥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母亲的相劝。“娘,怎么连你也要来提醒本宫,当年和皇上同甘共苦的不是本宫?纵然薄后再贤德,可她已经死了,现今皇上的枕边人才是本宫!”
“娘娘慎言!”乐正夫人倒抽了口气,脸色发白急急阻止。
“本宫说错了吗?”乐正婥委屈地气哭了,楚楚可怜哽咽地道:“薄后都过身三年了,皇上口口声声说我才是他此生挚爱,那为何倒把个后位空置在那儿,难道本宫和他朝夕相处恩爱逾恒,甚至帮他生了公主,还没资格做他的妻子吗?”
乐正夫人也陪着掉眼泪,却是不敢再劝了。
她和老爷又何尝不心急、不眼热皇后外戚这个头衔?老爷私底下为此运筹了多少事,拢络了多少人,可皇上已经羽翼丰厚,政权军权一手抓,他们若是稍有不慎,惹来帝王疑心,届时才是大祸临头。
还不如女儿如今稳稳坐着这贵妃之位,还是皇上心头第一人儿,这可实惠多了。
“娘娘,如今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您早早帮皇上诞下皇长子来得牢靠和万无一失啊!”乐正夫人压低了声音。“御医也帮您调理了这么久,现在还没有好消息吗?”
乐正婥用绣金雪帕轻拭着泪,闻言玉脸微微飞起了一抹红霞,却也难掩怅然地叹道:“前几日天癸才走呢。说来也气人,皇上在我长乐宫是歇得最多的,后宫其余嫔妃那儿,三五个月还不见得去两回,可饶是如此,本宫还是没有动静……”
母女俩窃窃私语声越发低微不得耳闻了……
而在长乐宫殿门侧,高大俊美的年轻帝王面无表情地负手伫立,身后是一贯沉默的杨海,长乐宫殿外服侍的宫女太监则是被一列皇帝禁军亲卫牢牢扣住了。
半晌后,严延淡淡瞥了那几名宫女太监一眼,而后龙行虎步无声离开。其中一名禁军亲卫长会意,低声对那几名宫女太监道:“今日凡有泄漏者,连同亲属,尽皆诛杀!”
那几名长乐宫的宫女太监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拼命猛摇头,发誓绝不敢泄漏半字出去。
严延一路不作声地回到了建章宫。
杨海看出皇帝心情不快,却依然保持缄默。
“嗤!”终究是严延自嘲地笑了一声,语气干涩。“朕早该明白,这世上也只有萸娘姊姊,才会对朕无所求……”
杨海仍是默然。
“也是,”他低哑地笑,悲苦难明。“那是,朕的萸娘姊姊啊!”
良久,严延又恢复了莫测高深尊贵清傲的帝王威仪,方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彷佛只是幻影而过。
“杨海,那些秀女家人子都进宫了吗?”他凤眉微挑,突然开口问。
“回皇上,是,前日皆已入置容巷。”
严延若有所思,随即像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道:“随朕去看看热闹。”
“老奴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