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罪臣 第二十六章
听至此处,易承歆面色缓缓沉了下来。
过去他从不信命,若不是南又宁如此虔诚,又曾教授他佛义,他压根儿不信佛,可此际,听着她说及这些,他心底竟一阵寒,身子不自觉地泛起颤栗。
皇京贵族南氏,至此可说是当真彻底灭绝,正好应验了圆通大师那席话。
她缓了缓,接续道:“我爹本是不信,可他膝下始终无出,多年过去,即便有姨娘怀上胎,总会无故滑胎,要不便是出生不久后便夭折,没有一个孩子能顺利活下来。”
“直至我出生之后,圆通大师为我论命,便说南氏之中唯有我能逃过此劫,可若想避祸,就得以男子之身续命,不得以女子之身示人,因而我出生十日过后,我爹便对外宣称,礼部侍郎府有了儿子。”
总算解开了何以她会用男子之身欺瞒世人的迷,但易承歆怎样也想不到,如南至坚那样曾上过沙场,武将出身之人,竟然会如此迷信,甚至当真干出了这般欺瞒世人的事。
“打我开智以来,我便不曾穿过女子装束,更不曾做过任何女子该做的事儿,为了瞒过众人,我爹更以我与佛有缘的名义,将我送至怀恩寺寄养,并让我唯一信得过的心月复萧沅来保护我。”
“及长之后,我一个人在怀恩寺闷得慌,又甚是思念爹娘,便隔三差五的给我爹娘写家书,央求他们允可我暂时回京……可没想到,回京之后,我娘便希望我留下来,别再回怀恩寺,我爹拗不过我娘,便同意了。”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南又宁忍住鼻酸,缓了口气,方又继续往下说。
“后来想想,我真不该回京的,如果那时我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怀恩寺,兴许我爹娘也不会……”话未竟,她已一把让身侧的男人搂进怀里,宽厚大手紧紧地压覆在她后背上。
“倘若你没回皇京,我也不会遇见你,你总对我说,世上的一切是佛的安排,是因果,亦是缘分,那么既然我们遇见了彼此,这便是神佛的旨意,是我俩有缘,方会经历这一切。”
他紧紧抱住她,就怕她又心生退却,因而兴起离去之意,贴在她耳畔低声说着,声嗓毫不掩饰他所显露出来的焦灼。
她靠在他胸怀里,将胸中的悲苦压下去,慢慢学着去释怀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陛下说的没错,该来的总避不掉,圆通大师为南家算的命,果真一句不落的应验了,这兴许真是南氏命中注定的劫。”
“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是谁暗中密告,南家虽灭,可还有你,你将是西凉的皇后,我的后宫不会有别的女人,只会有你一人。”
听着他铿锵有力的许诺,南又宁心头既酸且甜,可她不傻,亦不再是昔日那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她随他回京,身分不明不白,又是带罪之身,倘若他一意孤行,当真改立她为后,太后会就此袖手旁观吗?
这些话她终究压在心底,没能说出口……只因她也怕,怕眼前的宁静安好,会因她的疑窦而化作乌有。
她探出双手,环上易承歆削瘦的腰背,倚靠在他怀里,与他一同眺望山腰下那庄严神圣的金色佛寺。
这一刻,她心底无忧无惧,祥和一片,多年来笼罩在她心底的阴霾,苦痛与伤悲,在佛的看望下,在他温暖的抱中,逐渐消散。
弯月当空,稀落的星光洒落,纯金锻铸的佛像,在大堂里静静俯瞰世人,守夜的僧侣们跪坐于大堂里,一边翻动着经书,一边低喃吟诵。
与佛寺相隔一座园林的精舍里,灯火仍炽,便衣卫军直挺挺的立于门口,不敢松懈半分。
禅房里,简朴木上,南又宁背身而坐,一只修长手执着木篦,和缓而规律地为她梳着发。
她低垂眼眸,小脸略略泛红,同时透着一抹羞涩与腼腆。刚刚沐过身子的她,身上套着寺院借来的尼姑袍,宽大的袍子只以一条藏青色腰带束起,益发显出她的单薄娇小。
易承歆直挺的坐在榻里,一手拂过她散落面下的青丝,另一手则是反复梳理着她的发。
那梳发的姿态,谈不上是放松的,有一些些的笨拙,一些些的小心翼翼,那神情彷佛如临大敌,十二万分之专注。
这只布满厚茧的大手,拿过刀,拿过剑,杀过无数敌军,曾在奏折上批下无数足以动摇西凉江山的朱批,然而此际,这只手是如此的谨慎小心,彷佛在对待一座无价珍宝,就怕稍一个不小心,便会将之碰碎。
“……些下也曾帮其他人梳过发吗?”南又宁轻柔的声嗓,回荡在静谧的禅房里。
“当然不曾。”易承歆口气略显不悦。
“陛下生气了?”
“你以为,过去八年我在宫里天天召妃嫔侍寓?”
她低下头,沉默未语。
见状,易承歆胸中一紧,又怒且急,他放下了梳篦,将身前的单薄人儿转向自己,却见她眉眼低垂,一脸憋笑。
他一怔。“你笑什么?”
她扬动眉睫,笑得灵秀,道:“我这一路上听何公公说了不少陛下的事,才晓得,原来这八年来,陛下为了我当真守身如玉。”
他失笑。“何铭连这儿也同你说了?他真是越老越碎嘴了。”
“陛下难道就不曾对皇后动过心吗?”
“我为何要对杨氏动心?”他冷下脸,不悦地反问,且不忘焦躁地补上一句:“当初若不是迫于稳定民心,又要保住朝中的杨氏人马,我绝不会立杨氏为后。”
在他心底,他早已属意由她来当皇后,若非当年先皇走得仓卒,一时之间,谣言四起,民心动荡,他即位得甚是匆忙,母后当时亦手握一半大权,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服软妥协,皇后之位应当是空着的。
“当年我爹娘知道先皇与太皇太后心生疑窦,就怕真会把我当作是媚主的男宠,因而草率为我准备婚事——陛下那时不也准备与杨氏大婚吗?”
听着她这席委屈至极的问话,易承歆一窒,心虚不已。
俊颜染上了淡淡潮红,他一脸懊悔与自责的道:“那时听你准备成亲,不知自己怎么了,心中直发堵,闷烦得紧,就觉着自己好似遭人背叛了一般。”
“这样说来,当时陛下真对我动了情?真打算把我收作男宠?”
见她笑得狡黠俏皮,他不由得跟着笑,心底却是一片怜惜。
阔别八年,他们都变了,可有些东西,譬如一个人的脾性,一个人恪守的原则,哪怕物换星移也不会更改。
比之从前,她虽然变得沉默,经常一个人不知想些什么而出神,可不变的是,她从未惧怕过他,更不曾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大手抚上了那张秀雅容颜,他眼中盈满眷恋,沉嗓道:“这问题我自个儿也不下反复问过数百遍,倘若你真是男子之身,我究竟会不会爱上你。”
南又宁面泛困窘,小小声地道:“幸好我不是男子之身,否则真要成为误国殃民的祸水了。”
“那时的我,太年轻,太张狂,未曾沉下气来厘清对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一味的与你呕气,甚至任由皇祖母与母后摆布婚事,那时我之所以选择杨氏,不过是因为皇祖母与母后甚是满意她罢了。”
闻言,她心底扭紧的那个小结,算是真正解开了。
被大掌掬捧住的那张秀颜,绽开一笑,她轻声道:“除了我,陛下心底真没搁过其他人?”
“你说,我堂堂一个西凉皇帝,整八年的日子不曾碰过其他女子,我心底还能搁得下谁?”他自嘲地道:“朝中上下都在暗地里议论我不能人道,你说,世上有哪个男子能做到如此境地?”
她心中一软,双颊瑰红,娇声道:“陛下可曾想过,若是我早已不在人世,你打算为我守身到几时?”
他敛起笑,目光灼灼,神情严肃地道:“我一次也没想过这问题,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等着我去找你,终有一日,我会找着你,以最盛大的皇礼迎你为后。”
她笑了,笑中泛泪,心口满是暖意。
见她笑如艳花,眉眼娇柔,他心由一动,情难自禁地俯首,吻上那两片花瓣一般的软唇。
羞涩爬上了小脸,她低垂水眸,不敢直视那张俊秀的面庞,只得仰起小脸,承受着他疼惜的吻。
他阳刚爽咧的气息,充斥着鼻息,她嫣红着脸蛋,缓缓张嘴放行,让他暖热的长舌探入,寻至她的芳香,与之吸吮。
他的气息渐乱,宽大袍子底下的强壮身躯,一寸寸地缩紧。
随着这一吻的深入,他收紧了双臂,将她紧搂在怀。
她眼前忽尔一晃,天旋地转,待她定下神来时,她人已被他压在榻里。
她散着发躺在他身下,他贴着她的唇,低声喘息,深邃凤目紧紧盯视着她。
“陛下……”她低唤,话未竟,他已再次夺去她的呼吸。
这一次,滚烫的舌尖长驱直入,有别于先前几次的温存,急躁而狂乱,似是将压抑许久的深情,全数倾注于这一吻。
她红着脸,紧闭起眼,双手被他紧紧压在身子两侧,他肆意翻动着她软女敕小舌,汲取她香甜的气息。
她低声娇喘,随他起舞,探舌相接,交换着彼此的气味。
当方才那只为她梳发的大手,探入宽大的袍子里,火热掌心抚上细致的肌肤,昏沉沉的她这才猛然转醒。
“别……”她浑身燥红,探手按住袍子底下的大手。
易承歆不解地停下孟浪的举动,盈满欲念的凤目,透着一丝不悦的望向她。
她别首,望向了佛寺所在的方向,羞窘地道:“陛下,佛祖还在那头看着呢,这里是佛门圣地,我们不能踰矩,渎了神佛。”
闻言,他闭了闭眼,缓了口气,将埋于袍子中,仍贴在细女敕肌肤上而恋恋不舍的大手收回来。
而后他翻了个身,在她身侧躺下,神色是极力压抑的挣扎与痛苦。
良久,方闻他低哑的声嗓轻语:“你可晓得,这八年来,我靠的就是佛祖的神威,以及你留给我的那本手抄经书,忍过了每一个漫漫长夜。”
她凝视着他英挺的侧颜,心口发烫,嘴角不由得上扬。
他正值壮年,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是坐拥三千后宫的帝王,多难想象,他竟为了她一人,甘愿过上这样压抑的八年日子。
这足以可证,他对她是何等的专一。
南又宁翻了个身,抱住了易承歆,双手紧紧勾住他的后颈。
“陛下,谢谢你……为了等我而受苦了。”
易承歆只敢任由她抱住自己,却不敢伸手回拥,就怕刚刚抑下的躁动,又会涌上。
“你这真是在感谢我吗?”他深深叹了口气。“在我看来,你这分明是惩罚。”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她腆着脸挪了挪身子,想从他身上翻开。
却不想,他一手勾抱住她的腰,将她牢牢箝在身侧。
他俯首,将脸埋进她散落的青丝里,嗅了嗅她干净的气味,随后哑声道:“也罢,这样的惩罚我心甘情愿承受。”
她垂眼浅笑,反将他抱紧,贴在他胸口上,静静聆听着胸膛底下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这一夜,他俩睡得格外香甜,八年思念,纷纷扰扰,全被隔绝在这座简朴无华的精舍之外。
不远处,佛寺里传出了诵经声,教人心情沉定,不受俗事打扰,这一刻,他们躺在本榻里,月兑去了帝王与罪臣的身分,只是一双心系彼此的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