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暴君 第十八章
雪终于停了,可天依然黑着,他们握着从巨木折下的火把,小心翼翼的踩在雪地上,朝着前方深处的森林走去。
“当心。”封麟一把扶住了走在前方,险些滑倒的朱晓芸。
雪地实在太滑了,他们又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只要一离开温暖的小屋,便冻得四肢僵硬,瑟瑟发抖。
即便是有武功底子的封麟,初次踏出小屋时,亦觉寒意刺骨,手脚也冻得有些不听使唤。
他无法想象,在他昏睡不醒的那几日,她独自一人,忍受这样的寒冷与恐惧,仅拎着一盏油灯便前往森林。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真的好害怕,可一想到屋里空荡荡的,除了白米什么也没有,总不能靠那瓮白米过活吧,便告诉自己非得来这儿瞅瞅不可。”
一如从前那般,她絮絮叨叨的说及前些日子的心思,习惯性地与封麟分享。
只是,封麟不同于过去的冷漠不理,虽然仍是沉默少语,可却是仔细地聆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字句。
“再过去一些有个结冰的湖,湖畔有一群鹅,我设了好几次的陷阱,才让我逮到一只,那些大白鹅可聪明了。”
封麟让她走在前头,这样他才能看牢她。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摇摇晃晃地走在雪地里,他的目光不禁沉了下去。
拨开了一连串不耐冰霜的重量,低垂而下的树枝,拿高手中的火把,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森林里别有洞天,虽然仍是一片雪白,但是林里竟有飞禽,密布的巨木之间偶有黑影窜动而过,似乎有耐寒的走兽藏匿其中。
“湖得再走上一段路。”朱晓芸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说。
“不急。”他低道。
封麟举高火把,观察起森林的地形,以及顶上那片密林里,可否藏有什么异兽。
大致浏览过一圈之后,他才继续迈步,让朱晓芸领着他前往结冰的湖。
当他们快走出森林涵盖的范围时,林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大量的冰柱往下坠落,砸在雪地里,发出咚咚作响的闷声。
封麟立即上前抱住朱晓芸,将她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大大小小的冰柱砸落在他后背上,他直挺挺的紧抱住怀中人儿,动也不动,一声未吭。
火把落在地上,虽然没有熄减,视线却暗了下来,朱晓芸惶张地直嚷:“阿痴?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没事。”他抱着她从积雪里缓缓坐起。
当他拾起火把,回首望向森林时,一道黑影飞快掠过结冰的树梢,稍纵即逝。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黑影消失的那处一会儿,随后别开了眼,扶着朱晓芸站起身。
“我们惊动了林里的禽鸟。”他不想让她担忧,刻意隐瞒了黑影的事。
“幸好不是什么野兽。”紧绷的小脸放松开来,她长吁了口气。
握紧了火把,他们一路踩着更小心的脚步,来到结冰的湖上。
湖畔有棵树,树下被挖了个坑洞,洞里便是朱晓芸设下的陷阱。
她小碎步的奔上前,蹲查看陷阱,而后扁着小嘴,一脸失望的道:“那些大白鹅八成是学聪明了,居然没有半只落入我设的陷阱。”
封麟靠过来,将火把递给她,接手重新设置陷阱。
这时,在他们身后那一整片结冰的冻湖,坚硬的表面忽然开始龟裂,而他们毫无所觉……
“你的陷阱不够牢固,那些鹅肯定是曾掉入陷阱后又逃走。”
设置好了陷阱,封麟接过火把,转过身照亮后方的湖面。
下一刻,当他看见湖面上那细微的裂痕时,他脸色丕变,随即一把拉住朱晓芸。
来不及了!当他们同时往前踏出一步,彷佛涟漪一般,湖面的裂痕迅速扩散,快得让人无从反应。
下一刻,湖上的冰爆裂开来!
“呀!”朱晓芸脚下一空,整个人沉入冻骨的冰湖里。
见状,封麟紧握火把,随她一同下沉。
湖水有多么冰,又有多么黑,竟然能将黄骛施以咒术的火焰淹没。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湖里,朱晓芸害怕得拼命踢动双腿,努力睁大双眼,找寻封麟的身影。
“阿……痴……”她在水里张嘴欲吼,却只吞了满肚子的冰水。
寒冷,黑暗,交织成强烈的恐惧,她浑身僵硬,彷佛被捆绑住一般,四肢越来越沉重,逐渐往下沉。
綦地,一只大手精准无比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下沉的娇小人儿顺着湖水的浮力往上拉。
哗啦一声,封麟抱着朱晓芸破水而出。
“咳咳……”朱晓芸紧紧攀在他身上,张大了嘴巴呼吸。
即便在黑暗中,封麟靠着异常敏锐的五感,抱着朱晓芸迅速游至湖畔,空出一只手在雪地里模索,而后模至了被积雪埋住的巨木树根,他抓紧树根借力,将两人拖出冰湖。
雪地虽冷,却冷不过湖里,一躺上雪地,那刺骨的冰冷随即退去些许。
他们在黑暗中紧紧相拥,相互取暖,亦大口喘气。
朱晓芸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弓背而跪,咳出了几口冰水,而后瘫倒下来。
一只大手抚上她脸颊,似在安抚她的情绪。
“阿痴,我好冷……”她低语,浑身冷得像冰块,不停地打颤。
“抱着我。”他道,并用双手将她抱住。
“火把熄了,我们要怎么回家?”
“有我,别怕。”
耳畔传来封麟沉稳微哑的嗓音,她虽然有些不安,紧绷的身子却稍稍放松了。
“湖上的冰怎会突然裂了?我来过好几回,从来没这样过。”
黑暗里的封麟若有所思,并未响应。
“阿痴,好冷……”她蜷缩在他怀里,频频颤抖。
大手探了探她的额温,又抚过她异常冰冷的脸颊,封麟眉头紧皱,连忙将她背到背后,然后凭着五感,小心翼翼地绕着冰湖边缘走。
森林里实在太黑暗,好几次他不得不停下来,靠着聆听林中走兽窜动的声响辨认方位。
一路上走走停停,耗去了不少时间,可最终封麟仍是成功的穿越森林,顺着来时路,以及不远处着火巨木的火光引导,返回了小屋。
将软绵绵的人儿放倒在榻里,就着屋里的烛火,他看见她小脸惨白,双眼紧闭,小嘴冻成了紫色。
他赶紧将油灯点上,搁在一旁茶几上,再去取来一盆干净雪水,放上火塘煮热,用温水替她擦拭小脸与身子。
她秀眉紧蹙,翻来覆去,嘴里直喊冷,可双手却下意识地扯弄着身上衣物。
见那张惨白小脸透出不自然的红晕,封麟沉下脸,随即替她解下湿透的衣物,再将帕子放到火塘边的铁架上烤热之后,替她擦干身子。
娇躯在榻里瑟瑟发抖,她整个人昏沉沉的,嘴里直喊冷。
“一会儿便不冷了。”他低哑着嗓安抚。
捏着温热帕子的大手,仔细地擦干她身上的每一处,而后用薄被包裹住身子,再煮上一壶热茶,端至她的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下。
“好热……”她无意识的呢喃着,将脸转开,不愿再喝他喂来的热茶。
“听话,喝下。”他哄着她。
她秀眉紧蹙,即便在昏睡当中,仍是听话地张开嘴,喝光了他喂来的热茶。
封麟回到火塘边,月兑下自己身上的衣物,随同朱晓芸的一起挂在火塘边烤,然后从衣箱里取出用大小碎布拼缝而成的衣裤换上。
这衣裤是朱晓芸从屋里四处拾掇,甚至还拆了一件薄被而缝制成的,毕竟屋外是湿冷的雪天,每回出外觅食总免不了弄湿衣物,得想办法裁件衣物替换才不至于冻着。
他取来了朱晓芸的衣裙,动作轻缓地替她穿上,然后返回火塘前,从木桶里捞出了条鱼,抄起菜刀出了大门,在雪地里利落地将鱼处理干净,而后回到屋里熬起了鱼汤。
朱晓芸勉力地睁开眼,却见封麟坐在火塘前,守着火塘上的那锅汤,火光将他的身影染成淡淡橘红。
看请他人安在,她便安心地闭起眼,昏沉沉睡去。
窗外似有暗影飞掠而过,封麟倏然睁眼,握紧菜刀便站起身追出去。
屋外,一片死寂,雪落无声。
他四下梭巡,无声静立了片刻,这才返回屋里,火塘上的热粥已煮沸,他放下菜刀,拿起汤勺与陶碗,舀了半碗混杂着细碎鱼肉的热粥。
他端着热粥返回榻旁,扶起依然昏睡不醒的朱晓芸,让她靠在他胸怀里,然后执起调羹舀起一口热粥,小心翼翼地喂进她嘴里。
她已病了好些天。尽避没了日与夜的分界,无法计算实际天数,可封麟约略从进食的间隔,以及身体的本能需求来判断,推敲朱晓芸至少病了三天。
她的烧已退,身子却异常地冰谅,他揣度应是这儿的气候太过寒冷,她又坠入冰湖,染上风寒,方会如此。
寒气袭体,又一直身处在冰冷之境,饶是再强壮的人亦会病倒。
朱晓芸缓缓睁眼,看着正在喂自己喝粥的封麟,虚软无力地喃道:“对不住……让阿痴担心了。”
“别说话。”他叮咛,又喂下一口粥。
她乖巧地任他将热粥喂毕,看他将碗收拾好,往火塘底下扔了一把结霜的树枝,然后回到榻里,将她抱进怀里。
她习惯性地依偎在他胸膛前,用细瘦的双手紧紧攀抱住他。
他吻了吻她的额,一手爬网过她散放下来的乌亮长发,替她梳理纠缠的发丝。
“阿痴,我是不是变得很丑呀?”
她仰起小脸,脸上仍有着大病初愈的病态,神情恹恹地,唇上不见血色。
他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毫不犹豫的道:“不丑。”
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在苍白的脸颊上漾开,她微微一笑,有些娇窘,却又掩不住心中欢喜。
“你觉得我好看吗?”她一直想问,却始终没有机会。
“好看。”他立即回道。
“可是你比我更好看。”她轻叹,眸光停留在那张俊丽无双的面庞上。
“我有什么好看的?”他不以为然。
纤指滑过了他的眉宇之间,轻抚过那双深邃美丽的眼。
“这儿好看。”她低语。
纤指顺着英挺的鼻梁滑下。“这儿也好看。”
那双暗黑如夜的美眸,直勾勾地望着她,没有阻止她以手描绘自己脸庞的举动。
手指来到那两片薄唇之间,勾勒起唇形,她轻喃:“连这儿也好看。我没看过比你更漂亮的人。”
他一把握住了唇间的那只纤指,气息有些失稳的道:“你没见过其它的神裔,他们比我漂亮得多。”
“才不。”她软软反驳。“我相信,那些神裔都没有你来得好看。”
那双杏儿眼闪烁着晶莹光芒,好似揉碎的星光,满布其中,当她用着全然信赖的目光望着自己,封麟只觉胸中被灌注了暖意。
自幼,他便在凤洵冷酷残忍的教下长大,他更是被扔弃在寒荒国的弃子,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他心里清楚,这份暖意是她给予的,是世上任何人都给不了,更无法取代的。
黑眸深处的寒冰融解,他的目光泛起丝丝温柔,大手抚上她唇边那弯笑。
手指眷恋不已地轻抚许久,而后他倾身吻住,将那抹笑完整地吻进嘴里。
她羞红着脸,缓缓垂眸,双手揪紧了他前襟,轻颤的唇儿遭他一口含住。
他的舌远比他房里取暖的火盆还烫人,煨暖了她的嘴,吸吮得她喘不过气。
小手微微颤抖,她稍稍睁眼,看见那双黑眸好似两簇火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她心慌意乱。
他退开唇舌时,她已满脸通红,小嘴微肿。
他捧起那张羞窘的小脸,沙哑说道:“在我眼里,谁都不及你好看。”
她粉唇一抿,笑得灿烂,眼中星光湛湛,掩不住心底的喜悦,羞怯地凑上前,吻了吻他那双薄唇。
她的唇一沾上他的,他浑身紧绷起来,体内有团之火,早已酝酿多时,却总被他刻意忽略压下。
这些日子里,夜夜与她同床共寝,香软娇躯在怀,几乎是在考验他的自制力。
可她正病着,他把心思全摆在照顚她身上,自然能压抑下那份欲念。
此刻她稍稍恢复精神,还有气力同他聊些不重要的闲话,他放下心底大石的同时,那压抑已久的欲念便蠢蠢欲动起来。
感觉到他的身躯异常僵硬,浑身更是散发阵阵热气,朱晓芸不禁担忧地探手抚了抚他的面庞。
“你的身体好烫,莫不是因为照顾我也病了?”
他一声不吭,轻轻拉下她的手,那双锐亮的黑眸,异常专注地凝视着她。
“不是病。”他喉咙微动,低哑吐嗓。
她正欲往下追问,他忽然大动作的翻了个身,将她压在高大身躯之下。
……
夜,永远不散……
在这一处绝望的冰冷国境,他们只能用彼此的体温,驱散那漫漫长夜的寒冷,以及心底深处最无奈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