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哭 第四章 终于找到你
“皇上,你瞧,漂亮吗?”
在清宁宫的小园子里,他屏退了所有宫人,便见她将打好的数十个络子往上一抛,瞬间变幻成拥有生命的蝶在其间乱舞着,粉的、红的、紫的、蓝的……硬是将萧瑟的秋点缀成如画春景。
他直瞅着数十只蝶围绕着她飞舞,她娇笑着随之起舞,美颜如画,巧笑倩兮,霎时教人分不清她是蝶还是人。
美似妖清灵如仙,教他不禁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就怕她转眼消逝不见。
“皇上?”乐缘不解地从他怀里抬眼。
“往后别用这玩意儿。”他沉声道。
“皇上不喜欢吗?”她记得她以往这么玩时,皇上都挺开心的。
“不,只是别在后宫里玩。”在她还牙牙学语时,是他抱着她教话的,她头一句喊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六郎哥……如果他早知道疼宠她的结果会教他想独占她的一切,他宁可打一开始就别识得她。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当她憨憨喊着他时,学步牵着他的手时,拿着书本挨在他身边时,
一见他来便笑弯了杏眸时……他的眼就再也移不开,而他的心被她的笑日积月累地侵蚀着,直到他再也不能忍受没有她相伴,硬是将她纳为妃。
如今,他却又担忧独宠她一人,恐会陷她于险境,可要是不能时时瞧着她,他又惶惶不可终日。
折磨,自找罪受。
偏他又爱极了这份折磨,甘愿背负这份罪。
她扯了扯唇,乖巧地道:“嗯,往后不会了。”她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的处境,而她什么都不会,只会累得他心烦,所以今儿个才想要逗他开心,谁知道反倒惹他不快了。
“小十五,你知道朕不是那个意思。”他唤着对她的昵称。
“我知道。”她伸手抚着他眉间的皱折。“一会六郎哥帮我收蝶吧。”
一听她喊六郎哥,就令他唇角微勾着,他行六,从小就要她唤六郎而非六皇子。他伸出手,一只蝶便停在他的手心,瞬地又化为络子。
“真是怪,为何我的蝶只要落在六郎哥手中就打回原形?”真是从小试到大,屡试不爽,就连大哥也不解。
“因为朕是天子。”无所不能。
当他是天子时,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事实上,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想要无所不能,就不能当人……
“玄度,在想什么?”
斐澈的嗓音彷佛从遥远的一端传来,他回神,面无表情地侧过脸。“没什么,只是少见这时节有蝶罢了。”
“那倒是,想起咱们在麓阳时,哪里有蝶来着?”像是想起什么,他又突道:“不对,那时我也在你身边瞧见了蝶。”
荒境处有蝶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老有蝶在他身边飞舞,甚至会停在他身上。
“凑巧。”他淡道,转而提起正事。“今儿个还真是给府上添麻烦了,明儿个一早我再带家兄回去。”
“得了,在这儿留宿一晚有什么?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待在这儿该是比你的提督府要安全得多。”斐澈视他为自家人,工作上又彼此有联系,自然清楚他的处境,尤其——“话说回来,冯家酒楼失火这事,听来真有几分古怪,更怪的是你四哥喝的茶水竟被添了麻沸散。”
“嗯。”对他而言,只要不是毒,一切就不成问题。
“你不觉得太过凑巧来着?假设你也喝了茶水,和你四哥一样厥了过去,梯间的火就没人发现,要是在二楼窜烧起来,怕是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尤其今日适巧有说书人说书,上门的客倌都将心思摆在说书人身上,全神贯注之际,哪里会察觉有何处失火?待回过神要救火,怕已是来不及。
“是凑巧,但没有证据。”
“但要是为了掩饰罪行而如此大费周章,幕后之人的心思也未免太过歹毒,压根不在意这把火会烧死多少人吗?”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多杀几个正巧模糊焦点。”就连他都不得不说是个好法子。“就算冯家酒楼真能逮住纵火之人,怕也是断了线索。”
“依我看,你倒不如在这儿多住蚌几天吧。”现在可说是满朝文武皆对他不满,明枪暗箭齐发,就连这种阴招都使出来了,天晓得后头还有什么?还是步步为营较妥。
“不好再打扰。”
“别担心会牵扯上咱们斐家,咱们就像是一家人,也许日后有机会能成为一家人。”他暗示着,不管乌玄度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他也只能提点到这儿。
爹有意要将妹妹许配给他,可问题是他那妹子……一回想起她在书房里的骄蛮无礼样,他就觉得头疼得紧,如果他是乌玄度,是铁定不要这种姑娘为妻的。
乌玄度微顿了下,月兑口问:“与表姑娘?”
斐澈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不解地瞅着他,想从他面瘫般的脸读出些许讯息,好半晌后还是他自个儿先想通,赶忙撇清。“不是、不是,我爹可宝贝我表妹了,那可是我姑姑托孤的,我爹将表妹看得比我亲妹子还重,夫婿人选得要细细挑过……当然我爹不是认为你不好,而是她早有门亲事了……”
斐澈解释得快冒汗,话头话尾矛盾也没查觉。
乌玄度面无表情地问:“与谁订亲?”
“咦?你……你不会真看上我表妹了吧?”斐澈暗叫不妙。就他所识得的乌玄度是个寡言到像哑巴的家伙,对人对事向来不感兴趣,可如今竟追问起表妹的婚事,不会真是救了她之后就一见倾心了吧。
要真是如此……那就糟了。
“如果是呢?”
“……玄度,这样不成的,我表妹已与人互换庚帖定下亲事,这天下的姑娘何其多……你想要的还怕找不着?”
“我要她。”三个字,简单利落,霸气横张。
斐澈呆住了,心凉了一半,压根不知道要怎么跟爹交代这事。爹说过,表妹的婚事他已有定夺,对方身分尊贵,就等着时机成熟,不需操心,所以爹现在一心想替妹子挑夫婿,可人家却看上表妹……啊,他头都疼了。
“这事不成,真的不成,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歇着,我也得回去歇了。”斐澈丢下这话,简直是落荒而逃了。
乌玄度也没拦他,横竖他的目的达到了。
就见他黑眸微转,瞅着那只依旧翩然起舞的蝶半晌,突地伸手攫住,而后再摊开时,落在掌心的是蝶形的络子。
不是他的错觉……他是真的找着了。
以往,当她思念他时,她便会送出蝶儿,透过蝶儿瞧瞧他。但以往的蝶儿总会靠近他身旁,而不似这回远远飞舞,像是窥探。
她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因缘不会突然出现,要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那便是前世造因,今世有果。在他重生的千年里,他与女子的因缘,只要他不主动,就不会产生,可如今接二连三碰头了,要他如何不生疑窦?
但,为何她未认出他?
她既有异能在身,不就意味着她还拥有前世的记忆?
是如那说书人所言,她已认不出他,抑或者是她的心意已变,不再寻找?
还是……异能是天生,而她早已喝过孟婆汤将他遗忘?
她不哭的,她说过,不哭就没有孟婆汤,可最终,她还是落泪了吗?
攀香院里,都蝶引吓得张开双眼,小手按在心口上,依旧止不住心底的惊诧。
太可怕了,他竟然抓住了她的蝶,甚至瞧见了凭借蝶儿偷窥的她,甚至还说想要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是两面之缘罢了,有什么好让他执着?而且在冯家酒楼时,他表现的十分君子,一如那晚在池畔瞧见她,他便立刻避嫌地背过身,可怎么今日一回西军都督府,他的态度竟变得如此张狂毫不掩饰?
表哥都说她已有婚配了,他竟然还不放弃?
难不成他从哪得知她有帝后命,所以想迎娶她,以为如此他就拥有帝命?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事就连斐澈都不知情,他又能从何处得知?
还是说,他体内的妖力作祟,迫使他这么做?
她少有遇妖的状况,一时间也没个底,想了好一会,干脆不想了,反正舅舅是不可能让她嫁给他的,她又何必急着担忧这些?
她本想要是他并非有意吞食,而是遭人所害,也许她可以试些法子帮他,可如今他倒真吓了她一跳。
是说……他跟六郎一样呢,竟能抓住她的蝶,但他许是有妖力所致,她的六郎哥却是天生如此,彷佛她天生就该被他拢在手心里。
想起遥远的前世,不禁又想起酒楼的说书人。
她想,不管怎样,她都应该再去一探究竟才是,确认那到底是个编造的故事还是怎地,总要亲自求证,她的心才能定。
径自忖着,直到睡意将她席卷入梦,她压根没察觉有一抹身影无声无息地踏进她的寝房,站在她的床边,清冷无光的魅眸在黑暗中倾落一地月华,神情恍惚,思绪回到了千年前——
“喝下了这一杯,朕便能倒回时光?”说着,男人的目光落在酒杯里猩红的血。
“皇上放心,臣对着四皇子长年施咒,以他的血为引,必能让皇上魂魄出窍,倒回与乐德妃相遇的时光。”回应的男子一身天官朝服,垂敛长睫,让人读不出思绪。
听着,男人笑了,眼中满是盼望满是癫狂,饮下血之前,目光微移,落在被捆绑在椅上的儿子。血,正从他的腕上汩汩而出。
“他不会有事吧。”那孩子是他与爱妃所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可惜在爱妃死后,他再也无法顾及他太多。
“放心吧,皇上。”
他轻应了声,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了血,而后,无预警地软子,双眼沉重得张不开,然而他压根无惧。
死吗?在爱妃死后,他再也没活过了。
对他而言,爱妃活着,他才算是活着,而如今,他要寻她去了。
他被思念磨得快要发狂,他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见她,迫不及待……
而今,她就在他的面前了。
冯家酒楼失火一事,最终逮到了纵火男子,那男子听说是隔了条十字大街的福隆酒楼掌柜之子,恼冯家酒楼抢了生意才怒而纵火,此案就此结案。
乌玄度知晓时并不意外,甚至不怎么在意,只因他现在的心思全都摆在都蝶引身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得闲便上都督府走动,反正斐有隆向来欢迎他,甚至几次留他过夜,让他逮到机会便潜进她房里瞅着她的睡脸。
至于那些占虚职领空饷的一干罪犯,在前两日已经开始了第一批的流放,城门前到处可闻哭啼声,但那不关他的事,他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而牵扯甚广的将领则是交由大理寺候审,更是与他一点关系皆无。
“大人。”
“嗯?”乌玄度漫不经心地应着,黑眸扫着马圈里的马匹。
此刻,他人在五千下营里巡视马场。五千下营是附并在神机营里的,人手编列的方式与神机营的体系一样,里头自然也藏着冗员虚职,但这不是他这回突袭查探的目标,他要查的是——马匹。虽说马匹数量易造假,但他还是来要账册,准备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众人皆以为他下一批查的必定是火器,孰不知他故意将火器垫后,就是为了要突袭今日这一场,光看这些个坐营官、内臣、把司官一个个面色如土,就教他稍解内心无以宣泄的烦闷。
“听说今儿个都姑娘又去冯家酒楼了。”常微压低声响道。
前些日子都督府挑买下人,他便安排家中两个懂武又聪颖的家生子混进去,也适巧被挑在都蝶引身边。
“是吗?”乌玄度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步子闲散地走着。
又去找那说书人了?打从她再去冯家酒楼时,他便从那两个丫鬟口中得知她上酒楼是为了打探说书人,可惜酒楼失火后尚在修葺,还未正式营业,更别提见到那位名唤苏破的说书人。
他不解的是,她为何寻那说书人。
那说书人浑身上下透着古怪,竟能知晓他的过去,那不该是任何人会知情的事,但如果是天官族人,那就难说了……莫不是她知情,而她告知了那说书人?
“大人,听说冯家酒楼今儿个开张了,那说书人许是会到场。”任谁都看得出大人对都姑娘情有独钟,当初才会要他找懂武能护人的丫鬟混进都督府,可如今得知都姑娘老是上酒楼找说书人……没一个男人受得了这事的吧。
乌玄度脚步顿了下,黑眸微眯起,一会便启声问:“坐营官,为何这马圈里的马压根不像是染病,可你却说马儿因为染病而死了两百二十一头?”
“大人,那是因为卑职处理得当,及时隔离才没让疫情扩散。”坐营官赶忙向前解释着。
“既是有疫,为何没向上呈?”他看过了,神机营衙门里根本没有马匹染疫的报告。
“卑职……卑职怕领罚,所以未上呈。”
“荒唐。”乌玄度淡睨了眼。“马营里有疫皆得上呈,知情不报者可依军例处斩……常微。”
“卑职在。”
“将他拖下去,就地处斩。”乌玄度径自走过坐营官身边,岂料那面色惨白的坐营官闻言,顿时恶从胆边生,抄起了剑直朝乌玄度剌去。
乌玄度恍似后脑长眼般,头也没回地闪身,旋身的当头,一手扣住他持剑的手,一手紧锁着他的喉头。
真是烦人的虫子,这么点能耐,这么点心思就敢随意出手。
他没空在这儿瞎耗,他一会就要回京,瞧瞧她三番两次上冯家酒楼找那家伙究竟是为哪桩,可千万别是如他猜想,她早认出他来,然而却不要他了,所以才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揭他疮疤。
又也许那男人与她……与她……
“大人!”
一把力道硬是扣住他的手,教他失焦的黑眸缓缓清明过来,望着常微担忧惊惶的神色。
来不及了,他硬生生地掐断了坐营官的颈,坐营官的头已令人惊骇地往后垂荡着。
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哪怕颈已断,他依旧松不开手……说书人说的没错,只要一丁点的差池,他就可能会入魔,而她,知晓了吗?所以怕他、厌他,不愿与他相认?
或是,她早已忘了誓言,舍了两人情缘?
啪的一声,坐营官的头当场掉落,血水喷溅着,离了几步远的数名把司官和坐营内臣,一个个瞠目结舌,愣在当场无法动弹。
“大人!”常微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只能紧抓着他,就怕他一时失控连在场其他人都不放过。
他是知晓大人有些古怪的,毕竟在麓阳时,大人也曾经极尽残虐地追杀敌军,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方法杀了敌方大将。斐大人说过,人在战场上有时会杀得失魂,就只为了杀戮而活,可如今并不是在战场上,怎么大人又犯了?
乌玄度垂睫瞅着手上的猩红,声薄如刃地道:“听着,找一个能交代的人出来,我只想知道烈火驹为何短少如此之多?”
烈火驹乃是外族进贡的宝马,交由五千下营照料繁殖,五年过去了,却从一开始的三十二头锐减到十九头,怎么交代得过去?
几个小辟员倒抽口气,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吭。
烈火驹是宝马,可外观上与天朝的马匹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在两耳边多了几抹艳红的毛罢了,怎么他才逛了一圈就看穿他们以一般的马匹替代了?
“快呀,我可没太多耐性。”抬眼,那燃着浓烈杀气的眸正死命压抑着。
他还不想入魔,他还不想放弃,千年来,他的爱他的恋,他的思念……他尚未得偿所愿。
去了趟冯家酒楼,都蝶引还是失望了。只因酒楼虽然重新开张,可是今日并无说书人到场。
扑了个空,都蝶引不打算久坐,待了一会便离开,毕竟虽是表嫂允她随意上街,但她也不能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久了会启人疑窦的。
“表姑娘,这儿的说书人很会说书吗?要不表姑娘怎老往这儿跑?”与她同坐在马车里的弥冬便是常微安排入府的常家家生子,妯浓眉大眼,笑脸迎人,性情爽朗不拘小节,才会教都蝶引一眼便挑上。
“嗯,是说的不错。”她淡笑道。
“可是我听人说一些官家里头都会养些女先生给家中女眷说书,倒不如请大人请个女先生在府里说书,那就不必到外头抛头露面了。”虽说都蝶引外出都会戴着帷帽,但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引来非分之想的登徒子。
“也是。”都蝶引虚应着。
说书人何其多,可她想知道的却不是每一个说书人都能告诉她的。
酒楼掌柜也说不准那说书人究竟何时才会再进酒楼说书,这可怎么好?明明就有线索可循了,偏偏如此不凑巧。
正忖着,突然感觉马匹奔跑的速度过快,正打算开口让车夫将速度放慢时,马儿又猛地往前冲,教坐直身子的她险些往前撞去,还是弥冬眼捷手快地将她撑住。
弥冬回头掀帘正要问清楚时,竟不见车夫身影,教她登时傻了眼。
“表姑娘,你坐好,我去拉缰绳。”
先将都蝶引扶好后,弥冬身手利落地跳到前座上,双手使劲的拉紧缰绳,可马儿却像是发狂般地往前跑,虽说这条回府的路上人潮稀少,但要是马儿不受控制地乱跑乱窜,一个不小心怕是会翻车的!
正当弥冬无计可施时,坐在马车厢里的都蝶引反倒是气定神闲的,一点也不紧张。
她心里正打着算盘,要是自己破了相,一来进不了宫,二来怕也吸引不了其他男人注意,这对她而言不啻是个好消息。
因此不管这事是意外或者是针对自己,她都没打算追究,反而还感谢那人。
然而,就在弥冬发出尖锐的尖叫声后,马车却突地放慢了速度,直到停止。
还未掀帘,她便闻见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都姑娘,请勿掀帘。”
一听见那嗓音,都蝶弓浑身一僵。
怎会如此地巧,偏又与他遇上?
她僵在马车里好半晌,弥冬才又坐回车厢,朝她扬笑道:“表姑娘,咱们运气真好,遇见了提督乌大人,他替咱们阻止了那匹发狂的马,如今他带的营兵正在替咱们换马,准备护送咱们回府。”
适巧车帘被风刮起,一股血腥味伴随着腥臭味送进车厢里,从缝隙中,她瞧见骑在马上英挺俊拔的身影,那人彷似察觉了什么,骞地回头,清冷慑人的黑眸在对上她后,像是寒春微露煦光,带了丝深意注视着。
她的心狠颤了下,连忙拉下车帘,水润的杏眼直瞪着车帘,像是瞧见多不可思议的一幕。
“表姑娘,乌提督大人长得很俊美,就像仙人般,对不?”方才那一幕,弥冬也瞧见了,忍不住道。
都蝶引哑然无语。她哪里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她被扑鼻而来的腥臭味和他眸底势在必得的强硬给吓住了。
她真的不理解他的执着到底是从何而来,只知道,他身上的妖气似乎更浓了,那股味道实在教她不能忍受。
但不管怎样,既然她无意,她就必须让他知道,他再强求也是求不得。
待回到都督府,下马车时,她刻意垂着脸,也没对他道谢,可尽避如此,她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热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着。
忍住没道谢的愧疚,她强迫自己漠视他,加快脚步离去。
乌玄度目送着她离去,朝弥冬使了个眼色,要她好生侍候着,随即也踏进都督府,常微见状押着方才跳车的车夫跟着入内。
这一待,到了掌灯时分才见斐有隆案子归来。
斐有隆本是开心乌玄度的造访,然一听他说了下午发生的事后,怒不可遏地质问车夫,压根忘了要回避。
“老爷,是……是二姑娘要小的这么做的。”当车夫跪伏在地招认时,斐有隆当场愣住,直觉得这内宅的事竟斗得如此阴私,而策画者竟是他的亲女,教他这张老脸不知道要搁到哪去。
一旁的斐澈摇头叹气,一方面是恼妹子竟连这手段都使得出来,另一方面则无奈在这情况下,父亲哪有脸再与乌玄度提亲事?
“晚辈认为大人该好生整肃后宅了。”乌玄度淡声道。
这话一出,斐澈不禁瞪大眼,只因乌玄度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头了,毕竟他是个外男,且他是后辈,斐家后宅岂是他能过问的余地?
斐澈偷觑了父亲一眼,果真瞧见父亲脸色”变再变,像是丢脸到连该要怎么应承,甚至该斥责乌玄度一番都给忘了。
“我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还说?!斐澈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正要低斥他越矩,斐有隆已沉着声道:“玄度,这是斐家内宅私事,你一个外男干涉,不觉太过?”
乌玄度淡淡抬眼。“晚辈对都姑娘一见倾心,无法对她的事置之度外。”
斐澈抹着脸转了个方向,无声哀嚎着。
说了,他还真的说了!
斐有隆瞠着一双虎眼好半晌,像是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蹦出这些话。“你这……蝶引不成,她……已经有婚约了。”
“我要不起她吗?”乌玄度一贯无温的口吻问着。
言下之意是指,他如今的身分地位还抢不了人吗。
斐有隆向来欣赏乌玄度这张狂的气概,可问题是这气概不能用在这当头,只觉得老天根本就是错点鸳鸯。“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她毕竟已有婚约在身,要是退了他人亲事,对她的声誉总是有损。”
“我不介意。”
“玄度,这事对姑娘家名声影响极大,不是你一句不介意就能解事,你要是真为蝶引好,你就不该强人所难。”斐有隆扼腕极了,可遣词用字还是极尽委婉,不想往后双方断了往来。
就目前所见,乌玄度虽在浪尖风头上,但只要他成事,必定受皇上重用,前途不可限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打算招他为婿,可偏偏女儿的私德恶名被乌玄度知晓了,这门亲事也真是不用再谈,可糟的是他竟看上了蝶引……
不管怎样,他都要与乌玄度交好,不能因为亲事而坏了两家交情。
“对方是谁?”他问。
斐有隆简直傻眼,不敢相信他竟追问不休。“他日蝶引出阁时,你就知晓了。”前两日他便听闻礼部官员正打算联名其他文官奏请皇上选秀,他就等着好消息,绝不让这大好机会给跑了,更不会让乌玄度坏了这事。
乌玄度幽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盯着斐有隆,一旁的斐澈连忙往他肩头一勾,边说边将他往外头拉。“走走走,厨房应该都准备好了,咱们今晚就好好喝一杯,要是醉了就留下来住一晚,就这么说定了。”
别闹了,再说下去可真要坏了两家交情了!
正当斐澈将乌玄度拉出书房,守在书房外的一名婆子,随即快步离开,直朝主屋西边的湘红院而去。
守在屋外的丫鬟见婆子到来,随即进内禀报,卷起了帘子让婆子入内。
“那车夫全都招了?!”斐洁闻言,气得摔了手上的瓷杯,不住地在屋里来回走,就怕一会爹就会派人将她给押进家庙和母亲一起抄佛经。“然后呢,可有听见我爹说要怎么对付我?”
“二姑娘,有外男在,老爷怎会说?倒是那位提督大人对表姑娘有意,但老爷硬是说表姑娘有了婚配拒绝了他,后来还是大爷将提督大人拉走,省得伤了两家和气。”林婆子是张氏陪房之一,是留在府里让斐洁当耳目的。
“对都蝶引有兴趣?”斐洁定住了脚步,细细地嚼着这话。“要是能让两人凑成双,这不是皆大欢喜?”
一来,都蝶引无法进宫,她也就能顶替她,二来,都蝶引要是出阁了,爹就再也不会为了她而责罚她了!
她得想个法子将他俩凑在一块,说不准提督大人日后还会感谢她呢。
“二姑娘,不如这样吧,下个月初二便是老太君七十整寿,二姑娘不如给老太君写封信,让老太君差大老爷写封帖子来,明言要夫人带二姑娘去贺寿,一方面说想见见表姑娘,将表姑娘也给一并带去,到时候大姑娘必定也会带着大姑爷前往,大姑爷是提督大人的亲嫡兄,要想带上提督大人,明正言顺得很,届时让两人碰碰头,压根不难。”林婆子脑袋精明,一会就想出法子。
由于夫人身边的罗嬷嬷和许嬷嬷都被逐出府了,她自然想趁此机会立下大功,往后好站稳夫人身边的位置。
斐洁闻言,不由喜笑颜开。“好,我这就写信。”
她正苦无机会将母亲从家庙里救出,没想到这就有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了。母亲是老太君最疼爱的么女,而身为京卫指挥使的大舅更是对母亲诸多娇宠,她先前就想找机会向老太君求救,眼前正巧是绝佳时机。
攀香院,瑞春刚端了晚膳来,弥冬开了窗,让夜风送进一屋子晚香玉的香味。
“把窗关上吧,味太浓了。”坐在榻边的都蝶引抚着头低声吩咐着。
弥冬赶忙关了窗,和瑞春一道布着菜,却见都蝶引依旧抚着额,以指轻按着。
“表姑娘今儿个是不是撞着头了?”事发之后,她虽然有仔细地将都蝶引的脸和手脚都看过一遍,但难保不会晚一点才显现瘀痕。
“没,只是头有点犯疼。”也许该说,今儿个又遇见他了,教她头疼得紧。
“奴婢给表姑娘按一按吧。”
“不用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表姑娘今儿个受到惊吓,还是让咱们先留在屋里侍候吧。”瑞春端了汤递上。“大女乃女乃吩咐蔚房给表姑娘煲了汤,尝尝吧。”
都蝶引不语,接过汤轻啜着。
“提督大人真是英伟高大,那时我怎么也拉不住那匹马,便见一匹骏马从对向疾如星火般地窜来,我原以为要撞上了,岂料竟是提督大人赶来,很快制伏了马,这才没酿起灾祸,要不真那样直挺挺地撞过去,可不知道要伤到多少人。”弥冬说时还心有余俘,可面上更多的是对乌玄度的景仰。
“说到这事……表姑娘,方才奴婢去厨房时听厨房的人说提督大人向老爷提亲,说是对表姑娘有意呢。”瑞春压低音量说着。她们曾听主子提起提督大人对表姑娘上心,她们自然都乐观其成,可这事莫名地流传出来,就怕表姑娘若真有婚约,这流言会损及她的声誉。
都蝶引端汤的手颤了下,随即疲惫地将碗搁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弥冬和瑞春对看了眼,乖巧地先退到房外。
都蝶引闭上了眼,暗恼这一世为何恁地不平顺,彷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作祟,硬是要将他俩给绑在一块,要不这缘分也太古怪了。
而那人心思恁地深沉,必定是察觉了斐家后宅不宁,所以明知舅舅不会答允婚事,依旧道出心意,为的是让后宅的人让这心意流传出去,故意要坏她名声,最终非他不嫁不可。
她平安地度过了前四世,四世皆未出阁,那是因为没有因缘就没有姻缘,可这一世变量为何如此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