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不敌娇娘子 第一章 这样的爱不要也罢
十一月十一日是相国寺的智通法师讲道的日子。
智通法师是连皇上都尊崇的高僧,每年的这一天,京城所有权贵、贵夫人都会想尽办法争得一席之位。
程太医家运气好,年年都得两席座位,因此十一月初十,程太医就会携家带眷,先住进相国寺山下的庄子里,好在隔天清晨提早上山。
这是很重要的人脉聚会,贵夫人们听道,而送她们上来的老爷、少爷公子们会聚在一起,说说学问、论论国政。
对于程祯来说,这些人个个身分不凡,若能结交一二,对日后前程大有好处。因此程家把这天看得特别重要,时间还没到,就开始准备起来。
今年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树梢新梅怒放,陆溱观抱着女儿坐在窗前,闻着淡淡梅香。
这处庄子是爹娘留给她的,当初买下,不是为着上山听道,而是因为喜欢庄子里的近千棵梅树。娘爱极这幅景致,每年爹爹都会陪她们母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便是在那时,智通法师病重,再好的大夫都救不了命,而爹爹正好在庄子上,便与娘相偕上相国寺,救回法师一命。
之后陆家人到庄子上,智通法师就会下山相见,娘时常与法师直言激辩,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她和爹爹在一旁看得直发笑。
前有救命之恩,后有莫逆之交,智通法师成为陆家的好朋友。
这份因缘际会,让陆家年年得到两席座位,而陆溱观嫁入程家后,这两席位子便跟着进了程家。
这不是程家在陆溱观身上得到的唯一好处,可人吶……拿了便拿了,哪还会记得恩义?
陆溱观抱着水水,将窗户推开一道小缝,看向外头梅花在枝头张扬。
母女间有说不完的话,水水的“为什么”,陆溱观总能为她找出解答,但今天女儿的为什么,让她尝到些许苦涩。
“娘,为什么爹爹不喜欢水水了?”
“爹没有不喜欢水水。”
“没有不喜欢,为什么不来看水水?”
“因为爹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
“更重要的事是二夫人吗?”
眉心凝起愁绪,陆溱观从没想过她与程祯之间会出现一个二夫人。
她爹陆羽端是太医院院判,程祯的爹程达是太医,两人从年轻便交好,时常聚在一起讨论医术,两家儿女自然而然也走得近。
后来两家长辈替他们订下亲事,所有人都说程家交上好运,有这样的亲家,程达在太医院里还怕没有人提拔?更别说陆羽端的家产不薄,膝下就这么个女儿,日后好处还不是全让程家给端了。
对于感情,陆家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只想着女儿能过得好才重要。
陆溱观与程祯青梅竹马多载,她知道程祯对自己确实有心。
那年家逢巨变、爹娘离世,程祯没有毁婚,他无视婆婆的不乐意,执意将她娶进门,因此她满怀感激,立下誓言,要一辈子以他的喜为喜、以他的忧为忧,可谁知天地变化、世情转换,令人难以负荷。
十四岁嫁入程家,至今六年过去,婆婆的处处为难,公公态度由热烈转为冷漠,她不曾埋怨,她相信天下无完事,好处不会全落在同一人身上,能与程祯这样的男人比肩,自然得付出更多。
程家穷,她用爹娘留下的钱财给程家买房买地买庄子,她给程祯聘最好的师父,助他考上状元,她为他疏通关系,令他无后顾之忧,她为他的仕途耗尽心血……
谁晓得,竟是应了那句话——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状元郎游街,朱面丹唇、丰神俊朗的程祯被马茹君瞧上,于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上演,堂堂马氏女恋慕程祯的才华,求得皇后娘娘懿旨,自愿以平妻身分下嫁。
马家财大势大,有个皇太后姑女乃女乃,有个女儿当皇后,马老太爷是当朝首辅,马家子孙在朝堂中盘根错结,这样的家族愿意让女儿以平妻身分下嫁,是天大的光荣啊。
懿旨下达,陆溱观没有失控发怒,只是轻声问程祯,“这是你想要的吗?”
程祯没有回答,倒是婆婆回应了她的话,“谁敢不要?皇后下的旨,难不成妳要我们全家为妳的嫉妒送命?”
这话不尽不实,就算没有皇后下旨,知道马茹君心仪程祯,程家上下也会想尽办法促成这段感情。
而今在所有人眼里,马茹君是下嫁、是为爱情牺牲、是个傻到不行的女人,而程家占尽好处。
确实啊,程家占尽好处,否则程祯入仕短短两年,陆溱观再会谋划,也不可能让他从七品编修迅速升调五品侍郎,这些全是马茹君的功劳。
公公也对她说道:“妳也别心存不平,往后两头大,马氏女愿意与妳齐头已是委屈。”
是啊,马茹君可真委屈,那她呢?多年情感换得一句嫉妒,多教人不甘心。
马茹君进了程家大门,十里红妆,比陆溱观能带给程家的更多。
于是两头大成为空话,认亲那天,婆婆直接让陆溱观把府里中馈交给马茹君,出外应酬宴会,出面的程大女乃女乃是马茹君,她有权有钱有势,渐渐地程府上下只认得马氏这个二夫人,而两年下来,水水也几乎忘记爹爹长什么样儿。
其实,若不是前几天闹的那一场,陆溱观打算就这么受着、受到底了。
她打算耐心等待水水平安长大,等她顺利出嫁,到时功成身退,常伴青灯古佛,哪里晓得即便她已经退到角落,马茹君仍旧不愿放过她。
马氏是想逼得她走投无路啊!
逼死她之后呢?水水还能好?她可以委屈,却不舍得让水水委屈,那是她的骨血、她如今唯一的亲人。
“娘,再给我说说外婆的事儿,好不?”
这是水水最爱听的故事,她的外婆很漂亮、很能干,天底下只有外公看见她的能耐,视她如珍似宝,捧在掌心,宁可自己摔碎,也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曾经,陆溱观也以为自己能和娘同样幸运,程祯是会用性命来珍惜自己的男人,没想到……
是的,程祯喜欢她、在乎她,她相信自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只是再重要的女人都重要不过他的锦绣前程。
模模和娘长得极为相像的女儿,陆溱观满脸慈爱地笑道:“妳外婆啊,每次看到医书,眼睛就会发光,尤其跟了莫老怪之后,整个人都扎进去了,可她最精通的还是手术,娘像水水这么大的时候,外婆就教娘缝合伤口、打点滴。
“外公常说外婆这手医术太逆天,若是传扬出去,肯定要招祸,所以藏着掩着,不教人知晓,再加上外婆身子不好,一代神医就这样被埋没在陆家后院。”
“娘会医术吗?”
“当然,娘可是外婆手把手教出来的呢,娘七岁时,外公带着娘去医馆里义诊,娘替那些病人把脉,一个把、一个准,那时大家都喊我小神医呢!”
“娘为什么不当大夫呢?”
“因为啊……”陆溱观叹气。
只怪当年年纪小,她全然信任了程祯,本以为依附男人才是正道,于是放弃一身本领,放弃梦想和翅膀,瞧瞧现在的自己,成了什么狼狈模样?
“因为什么?”水水追问。
“因为世道都说女人不该抛头露面,因为娘一心想当妳爹的贤内助,与妳爹相伴一生。”
她现在才终于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可还能从头来过吗?
“外公和祖父,谁的医术更厉害些?”
“外公是医判,祖父只是太医,自然是外公。”提到这个,陆溱观难掩骄傲,程达终其一生也就只能这样了,他连她父亲的三成能耐都达不到。
“将来我也能像外婆那么厉害吗?”
“如果水水想的话、当然。”陆溱观非常笃定。
过去她想不透,为什么一开始,公公力主自己嫁入程家,可短短几个月就改变态度,对她这个媳妇视若无睹,任由婆婆搓磨,直到程祯一再向她暗示,她爹娘是否有留下什么秘笈医书后,她才晓得,原来公公要的不只是陆家的财产,还有娘的那手逆天医术。
想来公公嫉妒爹爹很多年了吧?年龄相当、同在太医院做事,可爹的医术突飞猛进,官位扶摇直上,令他望尘莫及。
他想不透爹怎会想到种牛痘来降低天花的危害,也不明白爹爹缝合伤肢的本事怎会比军医更厉害,他便疑心爹有古书秘笈,殊不知……
陆家是有秘笈,却非古人留下来的,而是娘一笔一字书成。
娘身子弱,满脑子医术无英雄用武之地,只好写下来疗慰自己。
娘总说:以后给阿观当传家宝。
爹睿智,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建起密室,把娘写的医书、手术用具全给藏起。难怪初嫁入程家时,公公对她的娘家屋宅深感兴趣,每个月都要去住上几天,原来是在寻宝呢……
房门被打开,一道冷风灌入,冻得陆溱观和水水打哆嗦。
程祯看见披着棉被在窗边说话的母女,心头微酸。
他知道马茹君执掌中馈,处处苛待溱观母女,她们身边无人服侍、吃穿用度的分例皆与下人一般,但他也知道溱观手里有钱,不会薄待女儿,却没料到庄子离京城颇远,缺了什么不便补上,只能忍耐。
想起自己和爹娘的屋子,地龙烧得火热,这里却……
程祯对马茹君的怨怼包深一层,可现在的自己还需要仰仗马家,无力为妻女争取。
“有事吗?”陆溱观看着满脸歉意的程祯,淡淡问道。
他低声道:“我们出去说话。”
陆溱观点点头,把水水抱上床榻,细心地用棉被将她的小身子裹紧,将窗户关好,再递一本故事书给女儿。
这是她为女儿写的,娘给她写医书,她给女儿写故事书。
“水水先看书,娘就在旁边的屋子,有事的话,水水喊一声,娘立刻回来,好不?”
“好。”水水乖巧地应道。
见陆溱观拿起披风,程祯快步上前、为她披上,他模模水水的头,笑道:“别怕,爹娘就在隔壁。”
这次水水没应声,望着程祯,眼底全是陌生与防备,这让程祯很受伤,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扭头、轻喟,他与陆溱观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这一排屋子在庄子最后面,原是下人房,却挪出来给陆溱观母女住,马茹君的妒心昭明。
走进隔壁房间、关上门,陆溱观转过身,眼底波澜不兴。
程祯发现她变了,以前她光是看着自己,总是一脸满足,现却被一片清冷取代。
“为什么要同母亲顶嘴?”他柔声问。
她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样做的话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辛。
“我不过争取自己的权益,那两个席次是智通法师给陆家的,不是给程家的。”
往年十一月十一日,都是她与婆婆进相国寺听道,可是自从马茹君嫁入程家后,便将她的席位给抢走了,她反而只能在寺中小院等待,这是活生生的鸠占鹊巢啊。
过去她没闹,这次却非闹不可,因为她下定决心,不再任由马茹君欺负。
程祯握住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溱观,妳知道的,我不是偏宠马茹君,我的心在妳这里,我做的每件事都是为妳好,妳该知道我的为难。”
知道啊,她又不傻,她知道程祯的视而不见,是为着护自己平安,知道他冷漠,是为着安抚马茹君的嫉妒,她相信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是自己。
可惜马茹君于他,虽不是女人,却是更重要的权势地位的象征。
“妳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官位再升几级,等皇上能看得见我的才干,等我不必再依赖马氏,到时我一定会好好弥补妳。”
他保证、他承诺,他真心真意地想让她明白,他从没喜欢过其他女人像喜欢她这般。
淡淡的笑意挂在陆溱观的嘴角,她突然觉得他的喜欢真廉价。
不能怪他,早在成亲之前,她就晓得,对于功成名就,他有多么强烈的,所以她大费周章,研制面霜、面脂,讨好那些皇亲国戚和贵夫人,为他铺路。
既然现在有人做得比她更好……或许让让路,教每个人得偿所愿,是更好的做法。
“听话,同我去跟娘道歉,明日与我们一起进相国寺,好吗?”程祯苦口婆心地劝道。
“去相国寺和留在庄子有什么差别?不去了。”陆溱观摇摇头,好不容易闹出来的机会,她怎舍得放弃?
“当然有差别,妳可以见见智通法师,你们很有话聊的。”他仍试着说服她。
是啊,他们总是在聊岳母,天底下有一种人,即使已经不在世间,仍旧教人怀念,岳母就是,只不过……
陆溱观浅笑道:“是婆婆让你来的吧?她担心智通法师没见到我,明年不给程家下帖子?你请娘放心,马氏有本事替她弄来的。”
“为什么要这样?妳是个聪明人,很清楚拍板叫阵只会让情况更复杂,难道妳还不觉得辛苦吗?为什么要憋着劲儿,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
原来他娶马氏,是她憋着劲儿,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原来马氏的权谋算计,是她憋着劲儿、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原来她让出丈夫、让出位置,都是她逼得自己?
怎么办,好想笑呢……怎么她会一个劲儿地逼得自己无路可退?
缓缓叹了一口气后,陆溱观抬起清澈明亮的双眼,道:“阿祯,我们和离吧。”
她的话像把利刀刺进他的心,痛得他快无法呼吸。
“妳说什么?不!不许、不可以,快把这个念头丢掉。”他这样喜欢她、爱她,他要她在身边一辈子。
“我们写过和离书的。”
对,未成亲先写和离书,那时陆溱观担心婆婆给程祯塞侍妾、通房,虽然父母双亡、无助孤单,她仍犹豫着不敢嫁进程家,于是他允诺,若是身边有其他女子,便许她和离。
可他现在身边的不是侍妾通房,而是平妻,一个地位权势都比她高的平妻。
程祯望着她,他理解她的伤心,两年来他亲眼看着她的退让,她不是那种会争会抢的女人,她只会默默地、慢慢地让自己死心。
她对他死心了吗?不,他不接受!
用力将她抱进怀里,程祯急道:“不要这样想,千万不要,我们约定好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妳忘记了吗?我知道妳难受,但是为了我……再忍耐几年好吗?到时候,我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妳,妳是我的妻子,我心里唯一的妻子。”
他微微颤抖的声音,酸了她的心。
就是这份理解,让她在马茹君进入程家后,仍然咬牙留下,可是这一天天过去……瞧,她都快不认得自己了呀,哪是她逼得自己走投无路?而是程家不给她路走。
他并不知道马茹君嫁进程家两年都未怀上孩子,正谋划着要把水水带到膝下养育,她什么都可以让,唯独女儿……那是她的命。
“程祯,算了、好吗?”她闭上眼睛,眨出两滴泪水。
这两年来她几乎要流干了泪水,她知道哭泣无济于事,但在这当下,她真的觉得好累好累了。
她一点一点地赔上自己,直到再也赔不起,只能放弃,这里的路已然堵死,她必须另觅活路。
“不好,我们约定的诺言,妳必须做到。”程祯心焦,紧紧搂着她,泪水从眼眶滑落。
看他像个孩子似的耍赖,陆溱观轻叹。“可你已经违约,我怎能继续?”
“能的能的,只要妳包容一点、耐心一点,只要妳再多等我几年。”
“你怎么能肯定,在程家后院,我还能再活几年?”马茹君已经连脸面都不顾了,接下来会做出什么都不令人意外,陆溱观无法相信她是善荏。
“会的会的,要不,我请娘开口,让妳和水水留在庄子上,马氏看不见妳,自会消停。”
陆溱观觉得好可笑,也好可悲,怎地他想出来的办法,只能是委屈她?她天生就该受尽委屈吗?
曾经她也是爹娘的期盼,是爹娘百般呵护的掌上明珠,谁知她没有展翅高飞,却失足坠落在程家屋檐,她只能继续茍延残喘下去吗?
见她笑,程祯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
他知道她的心最软,最见不得他难受,她会为了他一忍再忍。
“相信我,总有一天,妳受到的委屈都将得到补偿。”他信誓旦旦地道。
没有点头或摇头,她只是再度笑开,因为他总是以自己的想法来忖度她。
“阿观、信我,我会给妳争个一品夫人诰命,我会让妳风风光光地站在世人面前,让所有人都晓得妳有多幸运。阿观,信我、好不好?”
幸运?这两个字再与她无干。
陆溱观没有响应他,转开话题,坚持地道:“我不去向婆婆道歉,我留庄子上等你们回来。”
“好,不想去就不去,我以此为借口,让妳一直留在庄子里,好不?”
哪能呢?他把马茹君想得太简单,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嗯。”
“妳最喜欢这处庄子,对不?”
“对。”这是爹为娘买的,有一份情,还有她满满的童年回忆。
“往后,我会尽量拨时间来看妳和水水。”
她仍然笑着点头,任由他去筑梦。
“没有人挑剔生事,妳们可以过得自由自在。”
“是啊。”自由自在……她已经开始心生向往。
她的一再附和让程祯心满意足,他相信问题就此解决,他很高兴能够打消她要和离的念头,他发誓,自己说的话绝对会实现。
水水睡着后,陆溱观最后一次提着灯笼逛着庄子。
未成亲之前,她与程祯经常在这里流连,他作文章、她读医书,累了,就牵手走进默林里散散步,这里有许多他们年少时的记忆。
那时她很高兴自己和娘同样幸运,能遇见与爹爹相似的男人。
娘曾经警告过她:对前程有大野心的男人,不会专心待妳。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哦,想起来了,她说:我宁可让他的前程做我的对手,也不想要另一个女人成为对手。
是她的坚持笃定,让父母为自己订下这门亲事。
谁晓得,他的前程竟会和另一个女人牵扯在一起,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马茹君和陆溱观一样睡不着,自从亲眼看见程祯和陆溱观一起走进屋里之后……
还以为程祯被自己迷得晕头转向,早已忘记糟糠之妻是什么模样,谁知道他们只是没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背着她,不晓得秘密聚过几百次。
不服气啊,她是这样的高贵优雅,家世是如此优秀杰出,她甚至比陆溱观年轻貌美,她请旨下嫁,程祯不该感激涕零吗?不该回馈全心吗?怎么可以和陆溱观暗渡陈仓?
他们进去那屋子将近半个时辰,出来之后,程祯志得意满、满脸笑意,绝口不提让陆溱观向婆婆道歉的话。
她本已做好打算,一旦陆溱观道歉,便以她满月复怨怼为由,说她不适合教养女儿,为免水水长大后将程家上下当成仇人,要将水水养在自己膝下。
她不相信做到这等地步,陆溱观还能不言不语,假装贤良,而只要陆溱观一有所动作,她有得是办法让她身败名裂,被逐出家门。
是,她最痛恨陆溱观这点,她早已备妥十八般武艺等着与她对招,谁知她一招都不接,一退再退,不论她怎么苛待、怎地作践,她只是关起院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让她想下手,也找不到机会发挥。
一山难容二虎,马茹君虽自甘为平妻,可那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她岂真能允许旁人分利?
自从进入程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她便计划着让陆溱观彻底消失,可对方怎么就那么能耐,像野草似的,怎么都无法拔除。
连皇后娘娘都让她别计较,说她已把持程家后院,陆氏退居边角,对于不足为虑的女人,不需要动脑筋。
真真是个厉害女人,她那副样子博得所有人的同情,现在连程祯也认定自己鸠占鹊巢,也为陆溱观感到不值了吗?
半个时辰能做多少事啊,说不定现在陆溱观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嫡长子,说不定她将母凭子贵、反败为胜,如果继续放任不管,会不会她两年来的努力成了一场空?
不行,一叶知秋,她不蠢,绝不能让陆溱观有机可乘。
马茹君让丫鬟跟着,往陆溱观房里走去,谁知对方也没睡,正提着灯笼在默林里散步。
这是想要与谁偶遇?一个下午不够,晚上还要再度相逢?陆溱观真当她是死的?
加快脚步,马茹君走到陆溱观身后。
听见声响,陆溱观转过身,灯笼照映着她的五官,一派温柔,这哪像闺中怨妇,比起满脸忿忿的马茹君,她更像受宠的那个。
看着这样的陆溱观,马茹君更加笃定她和程祯肯定背着她做了什么!
念头起、疑心升,迫切想杀人的愤怒在她脸上现形。
陆溱观看见马茹君的表情,还以为她事事顺心、样样如意,原来她过得也不好呢,难怪娘老说女人不聪明,贪心的分明是男人,女人偏要恨上另一个女人。
马茹君与她同样冤枉呢。
陆溱观淡淡一笑,柔和的眉目像大殿上的观音居士,充满慈祥光辉,这让马茹君更加自惭形秽,怨恨丛生。
“那么开心,做了什么啊?”马茹君一张刻薄脸,满口挑衅。
她还能做什么?马茹君嫁入程家,多方“努力”,不就是想让她动弹不得?
“开心只是因为赏梅心悦,若妹妹无事,请自便。”陆溱观不欲与她多说。
“深夜赏梅,姊姊真是好兴致。”
陆溱观但笑不语,从她身边绕过去。
没想到马茹君狠狠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硬将她扯回来。
“妳恨我、对不?妳嫉妒我、对不?妳恨不得我去死,对不?就算妳装得云淡风轻,但妳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不对,她不恨、不嫉妒,她只是……同情。
不过陆溱观没开口,只是不解,是怎样的自信能让马茹君以为所有人的想法都和她一样?
“承认吧,妳的贤良淑德不过是作戏,妳根本就是一个小人。”
“如果我承认妳会快乐一点的话,好、我承认我是小人。”
马茹君被这话堵得脸涨红、喉头发干,吶吶地说不出话来。
“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马茹君一咬牙放开了手,嘲讽道:“妳希望我快乐?好,我就告诉妳我要怎么样才会更快乐!从妳手中夺走中馈?不够!抢走程祯?不够!我要拿走妳所有的东西,名声、钱财、程祯对妳的关爱,甚至是……水水!”
陆溱观冷冷地望着她,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马茹君只要顶着程家平妻的名头,就不可能会放过她。
“想拿走什么就动手吧,只要妳能拿得走,不过别以为我是软柿子,我不动作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妳……不、值、得。”
“陆溱观,这才是妳的真面目吧!装什么温良柔弱,妳就是一条毒蛇。”
“不管我是什么,永远别忘记这一点,是妳来招惹我、是妳强占我的所有,是妳,对不起我。”
陆溱观转头要走,好心情被破坏,她的“最后一次”没有完美的结束,也罢,或许从她选择程祯之后,就注定与完美绝缘。
走吧,明天还有得辛苦……
不过她走了两步,又被往回拉,她只不过转身,却发现马茹君被这股拉扯力道甩在雪地上。
马茹君仰头看着陆溱观,先是露出一个胜利微笑,紧接着低声啜泣。
“茹君,妳怎么了?”惊呼声和脚步声同时响起。
陆溱观没回头,却是明白了,是程祯。
她苦笑,有意思吗?
她不走了,蹲到马茹君身边,说:“请不要用妳拙劣的演技来污辱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马茹君跟着变脸,她用力抓住陆溱观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挥,陆溱观的手指没有触上她,可随后她的脸上却出现三道血痕。
这时,程祯“实时”赶到,看到马茹君脸上的血痕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她扶起,她顺势靠进他怀里。
“溱观……”
程祯才刚开口,马茹君就急忙说道:“不怪姊姊,是我触了她的底线,对不起,我实在太喜欢孩子,偏偏膝下犹虚,才想把水水带在身边,如果姊姊不乐意便罢,就当妹妹从未提起。”
程祯的视线在两个女人之间流转,暗自思忖,若是因为水水,陆溱观确实可能反应过激。
而两个女人也都看向程祯,她们都在等他的反应。
迎上两人视线,程祯心虚,可两人僵着不动,一副非要他说话的样子。
拳头紧握、强咬牙,他道:“溱观,妳体谅茹君吧,娘催得紧,她也是心慌,要不,让水水到茹君那里玩两天?”
陆溱观顿时觉得心用力往下坠跌。
果然在他心里,她是可以且必须承受委屈的那一个,原来他心中的唯一,只能受到这样的待遇。
她笑了,淡淡的笑容里,藏着化也化不开的嘲讽。
她的笑分外刺眼,看得程祯心疼更心虚。
陆溱观不愿再与程祯多说什么,而是看向马茹君,慢条斯理地道:“妳的小日子不定,时晚时早,量时多时少,小日子来时,小肮、肚脐周围疼得厉害,严重时腰酸到站不直,还会伴随月复泻、恶心呕吐,便是公公开给妳的药,也没多大用处,对不?平日里,妳还有下月复、两侧月复慢性隐痛,对不?
“症状都已经这么严重了,妳怎么还能生得出孩子?妳该感激公公的,若不是公公有心替妳把病症藏着瞒着,婆婆怎会仅仅是催促?为着程家子嗣,婆婆恐怕不会让妳独霸相公吧,不知道婆婆会怎么做,是让相公到我房里,还是再给他纳几个姨娘通房?”
闻言,马茹君神情惊惧地看向丈夫,发现他神色也有些复杂,这让她心中波涛不定。她病得很重吗?她永远都怀不上孩子?不、一定是这个贱人想吓她,才会说谎……没错,她说谎,自己的身子好得很,哪会是她说的那样……
“胡说,妳只是想霸着相公!”
陆溱观忍不住大笑,若是她想霸住程祯,早把事情拿到婆婆跟前说破,不讲是因为嫌弃,嫌弃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想到这她又想笑了,原来她的身体比她的心更早受不了这样的容忍。
她瞄了程祯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就当我胡说吧,不过我还真不屑使这种手段。”话落,转身,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随着脚步前进,她仰望着远方星辰,期待着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