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未有期 第三章
藏起眼底的怀疑,湛子宸思绪飞快流转,道︰“告诉妳也并无不可,只是妳得保证治好我的病。”
俞念洁有些挣扎,毕竟他这要求未免太教人匪夷所思,她横竖怎么看,都不认为他那一身陈年旧疤,能有什么病……
可若能得知已失踪十年的丈夫下落,哪怕眼前躺着一个将死之人,她亦会倾尽多年所学,倾囊相救!
于是乎,俞念洁心中一定,双眸熠熠如珠辉,万般慎重的点了点头。
“好,我答允公子,必定倾尽所能治好你的伤。”
得了答复,湛子宸甚是满意,嘴角一扬,笑得自信,似早有所料。
正当他欲再开口,蓦地,他眉眼皱起,痛苦的挣扎,暴躁的愤怒,在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啊!”嘶哑的低吼,宛若负伤兽鸣,自湛子宸咬紧的牙根中迸出。
眼看男人单手紧抚胸膛,顿失重心跪了下来,顾不得男女有别,俞念洁连忙蹲出手搀扶。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依她来看,他面色红润,双眼有神,身强体壮,并不似有病之人,可眼前他却如此痛苦不堪,彷佛恶疾缠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发了一身恶汗的湛子宸,猛然紧抓住她的手臂,睁大了那双深邃漂亮的眼,咬牙切齿的命令道︰“把我医好……把这折磨我的疼痛,给我除掉!否则,我永远也不告诉妳,白辰去了哪里!”
威胁方撂下,下一瞬,湛子宸双眼紧闭,高大身躯直直倒落在俞念洁怀里。
看似震怔住的俞念洁,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探出手,撩开了怀中男人颈后的发。
当她清楚看见那颈上的一道浅疤时,美目倏然瞪圆。
“大人!”青衫男子闯入明间,见此景不禁失色高喊。
俞念洁迅速收回手,力持镇定的抬头命令道︰“把他抬到里间去,快!”
青衫男子一愣,见她眉眼严厉,只得收起戒心,上前将不省人事的湛子宸搀扶起,并在俞念洁的引领之下,将湛子宸扶进了里间的架子床上。
俞念洁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望着床上的湛子宸好片刻不发一语。
青衫男子急躁地问道︰“妳还不帮我家大人医治吗?”
俞念洁只淡淡看他一眼,随后起身喊来了伙计,温声命令道︰“去端碗复脉汤来。”
伙计领命而去,随后便端来了一碗去渣的药汤,俞念洁接过托盘,返回里间,来到床边。
“帮我扶起他。”俞念洁朝青衫男子说道。
青衫男子却直盯着她手边的那碗药汤,满脸猜疑的问道︰“这是什么药?”
“是治心悸的药。”俞念洁简单答复,对上不信任她的人,她向来不愿浪费太多口舌解释。
青衫男子虽是半信半疑,可看着床上昏迷的湛子宸,终是顺从地上前扶起他,协助俞念洁将那碗药汤喂下。
喂完最后一口药,俞念洁起身,将瓷碗往茶几一搁,良久没转过身。
青衫男子狐疑地望着她的背影,问道︰“妳可知道我家大人这是什么病?”
俞念洁这才转身,平静从容的望向床上昏迷的男人。
“你家大人?”她继而望向青衫男子,浅笑道︰“公子口口声声喊这位公子大人,敢问公子,你家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青衫男子眉一皱,表情不悦。“妳问这么多做什么?”
“听你们的口音,似是京畿一带的人,你家大人又认识我家夫君,又是受我夫君指引而来,我问明你们的身分,有何不对?”
青衫男子知她说得有理,可碍于没有自家大人的命令,他不敢断然自曝身分。
见青衫男子不语,俞念洁也明白他有所顾忌,便未再往下追问。
“既然你们无意告知身分,我也不再强人所难。”她温婉有礼地说道,“我只想问公子一句,可否告知我家夫君人在何处?”
青衫男子一愣。
岂料,就在此时,床上的湛子宸睁开了眼,似是听见了他俩的对话,他撑起身,稍嫌苍白的俊颜扬起了冷笑。
见此景,俞念洁一窒,脑中浮现方才撞见的那道疤……
“俞夫人可真聪明,趁我昏迷时,从我的随从下手,这样一来,妳就不必受制于我,是不?”
“大人当心。”青衫男子上前搀扶湛子宸。
湛子宸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表情似是强忍着痛楚,只手按在胸口,缓缓掀被坐在床沿。
虽是刚醒,可他那双眼锐亮如剑芒,似能刺穿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
俞念洁脑中却只想着他颈后的那道疤……
“让我告诉妳,世上没有人知道白辰的下落,唯有我,能够解妳的惑。”
“那么敢问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与我家夫君是什么样的关系?”
俞念洁美目直勾勾地瞪着他,丝毫不受他话中的威胁影响,面色依然处变不惊,态度更是不带一丝软弱退让。
湛子宸轻轻嗤笑了一声,万般笃定的道︰“看来白辰从未向妳透露过他的来历。”
闻言,俞念洁面上纹丝不动,交握的双手却是暗暗捏紧。
湛子宸目光犀利,唇边那抹笑,似是嘲笑,而后启嗓说道︰“告诉妳也无妨。”
“大人!”青衫男子意欲阻止。
湛子宸一记冷冽的眼神扫去,青衫男子只得垂眼抱拳,往后退了一步。
见此景,俞念洁心中多少有了底,此人肯定是朝廷命官,官阶肯定也不小。
“俞夫人,妳口口声声喊的那位夫君,白辰,妳可知道,他本姓湛,名语辰,是羲王之子。”
俞念洁娇颜瞬时刷白,浑身僵立。
湛子宸笑了笑,又道︰“而我,同样姓湛,名子宸。听到这儿,妳应当猜得出我与妳的夫君是什么关系?”
“……你们……是双生子?”俞念洁颤着嗓问道。
元晋习俗之中,双生子向来是不祥之兆。
平常人家若遇双生子,多会将兄弟俩或姊妹俩分开,并且择其一送养。
可放在王公贵族里,当然不可能将子嗣送养,但多半会刻意藏起其中一名,尽可能养在府中深院,不让外人有机会一次见到双生子同时现身。
“妳口中的白辰,是我的弟弟,更是羲王世子。”
“那你……”
“我话还没说完。”湛子宸挑着眉,笑笑打断她,“不过,白辰离家出走躲到这个穷乡僻壤,羲王一怒之下,便让我顶替了世子之位。两年前羲王病逝,便由我继承了爵位。”
“那白辰人呢?”俞念洁抓紧机会往下问。
湛子宸却满眼笑意的望着她,然后慢条斯理的抬起手,抹去额边的冷汗。
“我说了,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他的下落,妳要想知道,那就帮我把这毛病治愈,只要这病不再发作,我便告诉妳,他人在何处。”
俞念洁隐忍着满腔怒意不敢发,只因她很清楚,眼前此人是在挑衅自己,他的眼神,他的笑,全充满着讽刺的恶意。
以她的性子,以及过去所受的良好教养,在在让她无法忍受眼前这个傲慢自负的男子,可为了白辰,她必须忍。
压下险些月兑口的斥骂,俞念洁抿紧了唇瓣,好半晌才吐嗓。
“小熬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莫要跟无知小熬计较。”
湛子宸当然看得出她眼中的愤恼,亦听得出那生硬万分的恭敬语气,可他只觉有趣,并未动怒。
毕竟,除了她,没有人可以治得了他的病。
“那么就有劳俞夫人了。”
湛子宸朝着俞念洁露出一抹笑,话里听不出丝毫感谢之意,只有理所当然的狂妄。
俞念洁低垂眉眼,弯腰福身,袖里握紧的粉拳,隐约在颤抖。
“小熬不敢当。”她说道,并未抬眼。
“那么,我便在此住下。”床上的男人发了话。
“大人……”
“穆池,回去带些人过来,顺便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一并拿过来。”
“是。”青衫男子──穆池不敢忤逆,抱了抱拳便领命而去。
穆池一走,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孤男寡女,自当回避,于是俞念洁转身欲走,岂料,身后却又响起湛子宸浑厚的声嗓。
“为什么大家都喊妳俞夫人?”
“因为我姓俞。”俞念洁半侧着身,眉眼始终低掩。
“为什么不姓白?”
“难道白辰没有告诉王爷,当初他是答应入赘到俞家,方会与小熬成亲?”
闻言,湛子宸面上促狭的笑骤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与沉默。
这些事……白辰一个字也没提,他为何要隐瞒?
“不打扰王爷歇息,小熬先行告退。”俞念洁又一福身。
“慢着。”湛子宸低喊一声。
俞念洁这才抬眼看向他,眼中尽是防备,及一抹压抑住的迷惘。
“白辰可有留下什么书信?”
“只有医谱……”
“放在哪里?带我去。”湛子宸“刷”的一声站起身。
俞念洁秀眉微蹙,道︰“王爷方才服下药汤,还是先稍作歇息。”
“俞夫人,妳知不知道,在我来此之前,我从不晓得妳与白辰的关系。”
“……王爷这么一说,小熬现在知情了。”
“白辰从未向外人提及与妳的夫妻关系,妳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夫君自有他的顾虑,我信他。”
清楚看见俞念洁无比坚定的美眸,湛子宸忽尔觉得自己对她说的这些话,确实残酷极了,若是寻常女子,怕是已经泪流满襟。
特别是,当他能清楚窥探出她坚强面容之下,那隐隐浮动的脆弱,素来不曾在乎过旁人感受的他,竟有那么一丁点不忍心。
到底……是白辰心仪的女子,兴许是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心软了些。
“妳走吧。”湛子宸转开眼,不再继续追问。
得了他的允可,俞念洁不愿多作逗留,直起腰便往外走。
出了西院的明间,走在白雪纷飞的中庭上,眼睫全沾上细雪,又冷又湿,她才缓下脚步,如梦初醒般的喘了一大口气。
羲王世子?她的夫君,那个自称无父无母,由于京畿已无亲人可依靠,于是辗转来到楠沄镇,只求一个安身之所的白辰,怎会成了那个男人口中的羲王世子?
他究竟还隐藏了多少事?究竟,还欺骗了她多少?
这十年来,他又是去了哪儿?为何迟迟不归?又为何,不曾向他的亲人提及她的存在?
须臾,温热的泪,在眼底凝聚,与睫毛上的细雪交融在一起。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忽冷,忽热,一如她此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