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福了 第三章
景昊对于不能响应崔雨泽的要求的确失望,但宋丞相多疑,总是防着他可能回国、可能念着元纥国的王位、可能对卫国不利,他不能为了帮她而落下话柄。
若问他被送到元纥国做质子有没有怨,那肯定是有的,若要接着问他会不会因为这个怨而迁怒卫国,他却不是那么肯定了。
元纥国男子与卫国男子最大的差别,就是元纥国男子个个剽悍、身材高大,身上总带着暴戾之气,然而生得俊眉朗目的元纥国二王子景昊却与元纥男子的形象十分不相符,因他身体里也流着卫国人的血。
他的母亲赵兰儿是元纥国王的王妃,是苖王后之下最得宠的妃子,她在卫国的身分也不一般,虽非出自皇上血脉,但是是当年他的父王成为王储时,以皇室宗亲加封,依和平契约所送来的和亲公主。
他与母亲都是和平契约之下的牺牲者。
母亲是因为她的父母皆不在人世了,当年才会无力抵抗,被迫成为和亲公主,她甚至自责就是因为这样才保不住他,任由善妒的苖王后将他送来卫国当质子。
当年他要被送到卫国时,是母亲亲自送他到边境,交给卫国皇帝派来接他的军队,要让卫国人知道,他不是没人要的王子,与当年的她不同。
景昊在元纥时有着雄心壮志,想着有朝一日即便不成为元纥王,也要辅佐王上让元纥成为独霸一方的霸主,结束这互相牵制的局势,不用再让一个可怜的女人来到元纥消磨一生,也不用让一名元纥王子前来卫国,从此远离元纥权力核心。
但他却从没想过,明明自己如此受父王疼爱,最终还是让苖王后暗中鼓动朝臣,上书将他送来了卫国。
他不愿只当一个质子庸碌一生,绝不能让元纥认为失去他这个王子也无所谓,因此他一来到卫国便谋划起自己的未来,他必须先让卫国皇帝重视他,甚至想一辈子将他留在卫国,唯有这样,父王才有理由反制那些支持苖王后的朝臣,认为将他送来卫国是一个错误。
看来,他是做得很好,这才引得宋丞相猜疑。
但宋丞相多想了,他的确是想终结这两方牵制之势,甚至壮大元纥让四方臣服,可他绝对不会主动侵略任何一个国家,在卫国不妄加挑衅元纥的前提下,他自然不会想灭了卫国。
疾行的马车,载着的是心情沉重的崔雨泽,她不知道此回进京她将面对什么,但这是她为母亲找出凶手的唯一方法了。
那日景昊前脚才刚走,皇帝派来的亲信侍卫于良就到了岳阳,崔雨泽一回到家就看见这位不速之客。
“你来做什么?”
于良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一般姑娘家见到家中突然有陌生人,应该会先问他是谁吧,怎么会是先问他的来意?
“请问姑娘,原先住在这里的一对母女呢?”
崔雨泽白了于良一眼,这个睁眼瞎子,“住在这里的一直都是我。”
“我要找的是赵雨泽姑娘。”
“八年前就跟你说了,我改姓崔。”
于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他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当初十岁的赵雨泽是个容貌秀丽的女娃,怎么女大十八变,竟成了无盐女?
“公主,姓氏岂可说改就改。”
崔雨泽自顾自的在桌边坐下,听见于良对她的称呼,不由得冷笑一声。八年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一路找到岳阳来,斥责母亲要搬迁怎可不先禀报皇上,还压根没把她当公主看待。
皇上乃一国之尊,她们的家乡遭了灾,皇上岂会不知,不想着怎么安顿她们母女便罢,让一名小小侍卫前来寻找她们,只为斥责她们离开家乡却没禀报?
“你见过住在这种破屋子里的公主吗?赵这个姓我承受不起,公主两字更是。”
“请问公主,崔姑可在?属下有事向两位禀报。”
闻言,崔雨泽的表情染上浓浓的哀伤,但随即被她隐去,“找我娘做什么?我们母女已经跟京城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
“皇上想恢复公主的身分,要请两位进京。”
“皇上为何会认为我想当这个公主?”
“皇上说了,只要公主愿意恢复身分,皇上可以答应公主任何条件,前提是公主得先进京。”
崔雨泽就是被“任何条件”所吸引才答应下来,而于良听说她母亲已逝,没有多说什么,只要她做好准备。她知道此去京城可能再也回不了岳阳了,所以让于良多等了她一天,她一一去向街坊邻居告别后才随着于良离开。
她当然没告诉任何人她此去是去当公主的,街坊邻居都以为她因为母丧而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马车进了京,崔雨泽没被繁华的街景吸引视线,因为她始终关着马车车窗,不曾朝外望过一眼。她对京城没有任何留恋,现在的她,一心一意只想为母亲找出杀人凶手。
于良是皇帝的亲信侍卫,若非一定等级以上的官员不曾见过他,但凡他出来,办的事都颇为重要,所以当于良护送着一辆马车经过景昊身边时,景昊感到十分意外。那马车车轮上的标记,显示这是一辆雇佣马车,但能让于良护送的只会是皇室成员,哪个皇室成员离开皇宫是搭乘这样的雇佣马车?
但景昊还有要事,这事只能暂且放在心上,并没有去深究。
他转进了一间京城里颇负盛名的酒楼,掌柜一看见他,连忙鞠躬哈腰的上前。
“景大人,你要的包厢已经准备好了,你一来就可以上菜了。”
“带路吧。”
景昊被领进二楼一间包厢,在上楼时与坐在楼梯旁的一名独坐的客人短暂的眼神交会,等景昊上楼后,那名客人就喊了声小二,在桌上放下一些碎银后便离开了。
景昊进了包厢,掌柜招了人把一桌酒菜全上了,这才领着小二离开。
不一会儿,有人敲了敲包厢的门,用的是指定的暗号。
“进来吧。”说完,景昊径自倒酒饮起酒来。
推门进来的就是方才那位客人,他进了包厢后将门关上,举起右手放在左心口,躬身行礼,那是属于元纥的行礼方式。
“二王子。”
“坐吧。”
霍风再行一礼,这才在景昊的对面坐下,一坐下,方才的恭敬就已不见,两人的互动像是一对寻常友人一般。
“二王子,我们不能再像这样见面了,偷偷模模的,跟偷情似的。”总是他坐在大堂里等待,等到二王子一个眼神他便离开酒楼,到后巷以轻功潜入,再来包厢见他。既然他们相见要掩人耳目,就不能挑个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外吗?
景昊正好举起酒杯凑到嘴边,他睨了霍风一眼,这个霍风有着标准元纥男子的一身铜筋铁骨,以往驾马奔驰在草原上冲锋陷阵,可是令元纥各族闻风丧胆,想不到来到卫国几年,倒学会了卫国男子的油腔滑调。
“是啊,想想你二十五不到便叱咤草原,却为了我宁可从此消声匿迹,来到卫国一待就是十三年,我是该给你一个名分,你想当我的王子妃吗?”
正在喝酒的霍风被这话一惊,呛了一口,连忙放下酒杯猛咳起来。
景昊见他狼狈的模样,这才笑了出来。
霍风这个粗莽汉子咳得红了脸,也跟着笑了,“好吧,能让二王子舒心,属下甘心被二王子调戏。”
“霍风,你知道我被宋道成盯着,这样的地方反而安全,只要你……翻上二楼时不要失足掉下去,没人会发现我在这里见你。”
“二王子,你连自己府里人都不能相信,这样的日子真是憋屈。”
“自古以来,有哪个质子日子能过得舒心的?”
景昊伸出手,霍风立刻意会,送上了赵王妃的亲笔信,景昊好好收妥,这才把自己写给母妃的信托给了霍风。
这些年来都是霍风往来两国之间为景昊收集情报,反为景昊与赵王妃传达信息。他自幼无父无母,被当时不到十岁的景昊选在身边成了亲卫军,而后因为骁勇善战,被元纥王提拔为将。没有景昊,他便没有出头的机会,所以他一直将景昊视为恩人。
景昊一被送来卫国,他便消失了踪影,元纥国的人都猜测他跟着景昊来到卫国,但一直都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霍风就这么以毛皮商人的身分往来两国,这是连在元纥国里都只有元纥王及赵王妃两人知道的秘密。
“二王子去岳阳这么多天未归,真是急坏属下了,早知道属下就该不管二王子说什么都跟着去。”
“大病了一场,现在没事了。我去岳阳是去看庆典的,连身分都不能公开,带着你这个一看就知道是元纥人的跟班,不正好让宋道成怀疑你?”
“二王子一向不是爱热闹的人,怎么会去看什么寺庙庆典?”
“你可知道卫国各地每年举办的庆典,可以为卫国的经济带来多大的帮助?像岳阳这样的小地方,一年办一次庆典,不知可以为岳阳带来多大的钱潮与税收,这是我们元纥可以学习的地方。”
“我们元纥又没有寺庙。”
“但我们信奉逻禄教,逻禄教的祭典对元纥周遭其他国家来说既新奇又神秘,办起庆典来,绝不比卫国的逊色。”
霍风知道景昊一直想着可以回国,才会在卫国吸取元纥可以效法的经验,本来他也的确有机会可以回国,没想却遇到了顽强的皇上及多疑的宋丞相。
“王上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二王子召回,为此还立储安抚苖王后,并依例向卫国要求公主和亲,这一回要的是卫国皇帝亲生的公主。”
“喔?父王是知道卫国皇帝十分疼爱嘉德公主,定不会放手,所以要逼卫国皇帝谈判?”
“是的。”
“我知道卫国皇帝一直想留我在卫国并娶嘉德公主为妻,这下他两难了。”
“不,说实在的,属下打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意外,卫国皇帝已经同意让公主和亲了。”
景昊放下酒杯的手紧握成拳,卫国皇帝那么疼爱嘉德公主,怎可能轻易放手,只为了留他在卫国?他自认有才情,但绝不会重要到让卫国皇帝宁可留他也不要公主的地步。
莫非是宋道成说了什么让卫国皇帝猜疑?觉得放他回国会成后患?不,不可能!卫国皇帝太过昏庸,这些年来更是被他安抚得妥妥贴贴,不可能相信宋道成的猜忌才是。
“公主和亲是大事,就算卫国皇帝还没昭告天下,可我怎么没听到风声?”
“这属下还在查,于良前些日子秘密出京了,属下怀疑那跟此事有关。”
“我刚刚进酒楼前才与他擦身而过,他护送一辆雇佣马车回京了。”
“这事太古怪,要不要属下去查清楚?”
“不行。”景昊断然阻止霍风,这事太接近核心了,要是让卫国皇帝知道他在调查,别说宋道成,怕是连卫国皇帝也会失去对他的信任,那他要回国定会受阻。
“二王子……”
“此计不成再想一计便是,我不会放弃回元纥,而且能见到王兄娶了那个刁蛮公主,也是场好戏。”
霍风看着景昊那戏谑的笑意,不禁好奇这位嘉德公主到底有多刁蛮?不过能让大王子吃点苦头,他倒也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