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来福 第十章 回到文家
方静予来回看着两人,心忖这位爷必定是富贵公子,要不怎会这般以上对下的口吻对冯珏说话。
冯珏直睇着他,再看向他身旁的人,不能理解皇上为何出现在疏郢城,而且还是在这差点被砸的铺子里,要是皇上有了丁点损伤……
“冯珏,我听这位姑娘说这儿的莱菔是打丰水庄来的。”蔺少渊噙着无害的笑,朝他勾了勾手指。“可是丰水庄的莱菔不是得全送进大内?”
冯珏瞅着他手中咬了一口的莱菔饼,神色不变地道:“蔺爷要是尝过这位姑娘的手艺,就会明白我为何会卖出一些莱菔给这位姑娘。”
皇上嗜吃莱菔,绝对会对她的手艺折服。
“原来如此,相信皇上必定会原谅你。”蔺少渊开了圣口。
冯珏松了口气,看着随侍的御前带刀侍卫汤荣和侍读学士唐子征,压低声音问:“蔺爷出门就只带两名随从?”
“两名就足够了。”
“可不是,哪怕突然遇到有人进铺子掳人,就我一个人也够用。”汤荣吃着莱菔饼,一边说道,“还是冯二爷不信?”
“我岂会不信?”
汤荣和唐子征皆是摄政王的义子,尤其汤荣的武学是摄政王和镇国将军单厄离手把手教导的,说是大内第一高手也不为过。
“坐下吧,吃点饼。”汤荣很自然地递了块饼给他。
“多谢。”几个月前,他和冯玉押粮银前往昆阳城赈济,便是由汤荣护送,两人是有几分熟识。
“谢什么,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汤荣看回方静予,端起了空盘子。“姑娘,还有吗?”
“马上来。”方静予接过了盘子,回头察看锅内的莱菔饼熟了没。
见她一离开,冯珏随即压低音量道:“方才发生的事,没惊动皇上吧?”
“有汤荣和子征在,还有那些人,我怕什么?”蔺少渊像是没将那等事看在眼里,只是……“现在的疏郢城是怎么了,大白天的,竟然有人大剌刺的进铺子要掳人,知府难道都不知情?”
冯珏想了想后,简略地将文家的事说过一遍。“一会儿衙役会过来押人,相信知府大人清楚该怎么办。”
“王正清啊……”蔺少渊沉吟着,“这事我就不插手了,横竖过两日我就回京,至于最后如何处置文大夫人,你再差人跟我说一声。”
“皇上的意思是……”
“她的手艺真是好,这一回到疏郢城让我尝到魂萦梦牵的滋味,算是一大收获,而她的好手艺,我希望可以传承下去,否则往后我要上哪儿找这么好吃的饼?”说着,蔺少渊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交给他。“喏,你知道该怎么做。”
“多谢皇上。”
“谢我?”蔺少渊偏头打量着他。“你是凭什么代替文大夫人谢我?”
“我……”
“冯珏,你和她是什么关系?真只是故人遗孀?”蔺少渊噙着清雅笑意底下的眼眸分外锐利。
冯珏还没回答,唐子征已经叹了口气,抢白道:“皇上,这年头寡妇改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皇上别忘了我娘也是寡妇改嫁。”当初他那个摄政王爹还是皇上时,就已经下令从此不再兴建贞节牌坊,而且鼓励寡妇改嫁。
“我当然知道,我并无贬低寡妇的意思,我只是……”
外头突地传来动静,冯珏回头看了一眼,说道:“皇上,衙役到了,不如让我先处理这事。”
蔺少渊摆了摆手,冯珏随即朝外走去,让衙役将已被捆绑起来的个男人押走,再走到灶边,对着方静予道:“等会儿你随我上府衙一趟,冲着今天这事儿,我会让你回到文家。”
方静予错愕地看向他,没想到他竟然要助她回文家。
能回文家是好事,可问题是他们孤儿寡母再回文家,就怕……
像是看穿她的担忧,他又补充道:“你别担心,我也会暂时住进文家,直到将文二爷定罪为止。”
方静予不禁傻眼,不知道他到底要用什么名义住进文家。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冯珏定定地看着她,说得自信。
他怎么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心事,她不须开口,他就能意会,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就听从他的安排。
去到府衙,知府立即开堂,审问之下,竟是文二爷之妻张氏所为。
冯珏冷笑了声,确定了王正清想使两面手法,一方面安抚他,一方面派人通知文又闲,让张氏出面顶罪。
等了两刻钟,张氏来到了衙堂。
张氏一进衙堂就跪了下来,又哭又闹的。“大人,民妇认罪,可民妇没要做什么,不过是让人砸她的铺子,吓吓她罢了,谁要她像个狐媚子,有意勾搭自个儿的小叔,民妇吞不下这口气。”
“二婶子,你可别血口喷人!”方静予当堂怒斥。
“我可是亲眼瞧见的,他勾搭你,你也顺着他,这算什么?根本就是乱了伦理,这事要不是大人传我上堂,我还真不知道要找谁说去!”说完,张氏抓着手绢哭天喊地了起来。
王正清被她的哭声扰得头都疼了,他看向冯珏。“冯二爷,依我看,既然无人受伤,铺子也无损害,不如这事就这般私了,要不这妯娌这般闹开,总是难看。”
“谁难看呢?”冯珏噙着笑。“她想哭,就让她哭,我倒要瞧瞧她能哭多久。”
以为让个妇人上堂演着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事就能私了,岂有这般容易?他还没算她血口喷人,损方静予清誉的帐呢。
张氏抬起梨花带雨的俏颜,直指着冯珏。“大人,你瞧瞧,她马上就勾搭上这个男人了,要这男人给她出口气,这般欺负我,大人,你要替民妇作主……”哇的一声,她哭得更是惊天动地。
“冯二爷……”王正清是真的被吵得头都痛了。
“她说文二爷勾搭嫂子,大人,这罪该要怎么判?”冯珏似笑非笑地道。
“这……”
“是她顺着我家老爷,是她的错,我家老爷哪里有罪?”张氏尖声喊道,接着又对衙堂外看热闹的百姓哭喊道:“那个女人心思不正,勾引我家老爷,要害我家老爷犯下逆伦之罪,都是她……”
方静予粉拳握得死紧,不敢相信她竟然毁她清誉至此。
“大人,还不掌嘴?何时衙堂里允许如此喧闹不休了?”冯珏眸露阴戾地道。
王正清闻言,也知道张氏真是演得太过,只能怒拍惊木堂,喝道:“张氏,衙堂上岂容你哭闹,再不收敛,掌嘴伺候。”
张氏闻言,收了泪水,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文家将文大夫人给赶出府一事,大人何不趁现在一并给审了?”冯珏凉凉地又道。
王正清头痛极了,气恼文又闲真是个不会办事的蠢蛋,才会累得他进退维谷,既然如此:“冯二爷,这事倒是不必审了,文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赶文大夫人出府,文大夫人随时都能回文府。”
张氏难以置信地瞅着王正清,心知他话都说出口了,根本没有转圜余地,不过这样也好,一次彻底了断,彼此都觉得痛快。
然而,张氏没料到的是,冯珏竟然护送方静予回文家。
文又闲从屋里迎了出来,满脸愧疚地道:“嫂子,你终于肯回家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真不知道要用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了。”
方静予淡淡地瞅着他,连应声都懒。
为何总是有人能够睁眼说瞎话?分明是他赶她离开,怎么现在像是她私自离府一般?“文二爷,如果我没记错,我初上文府时,你说文大夫人是去庙里祈福。”冯珏毫不客气地扎了他一针。
文又闲的脸涨得发红,态度更显得卑微了。“其实是我不清楚嫂子的去处,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
“你不知道文大夫人的去处,尊夫人倒是清楚得紧,你该向她打听的。”冯珏说得讥讽,一点情面都不给。
文又闲陪罪的笑都快僵住了,但仍努力忍着气。“内人我会好生管教的,我要是知道她会做这些事,岂可能不阻止?”
今儿个他唯一错的,就是错在他低估了冯珏插手的程度。
就算他是大哥的友人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毕竟大哥都已经死了,他竟然还打算查大哥的死因……
“这样吧,为了避免尊夫人又误会文大夫人勾搭你,我呢,就在文府叨扰几天,好好瞧瞧到底是谁勾搭了谁,又是谁犯了逆伦之罪。”
方静予蓦地抬眼,不敢相信他竟是用这样的理由留在文底,他是认为他们会对她下手吗?
文又闲张了张口,本想拒绝,可是又想着若是不答应,反倒显得自个儿心虚,只好允了,并差来总管领着他前往客房。
方静予则是带着儿子回到以前住的院子。
待人一走,张氏从厅外走进,心急的问:“老爷,这样怎么成?”
文又闲把她给拖回屋里,将门窗都关严实了,劈头就骂道:“你到底在搞什么,什么逆伦之罪?你到底在堂上说了什么鬼话?”
“我……”她嗫嚅着将堂上的事说过一遍。
他怒瞠着眼。“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分,居然还敢在公堂上胡乱说话?”
王知府特地派人通报,他便知道冯珏和王知府是有交情的,王知府届时要往哪边倒还不知道,她竟然还给他找了这么个大麻烦,他到底是娶了个什么样的蠢妻!
“不然要怎么办?要我模模鼻子认罪?”张氏不服地骂回去。
“你乖乖认了罪,大不了就是花钱消灾,可是被你这么一闹,情况变得更复杂、更麻烦,现在倒好,人家堂而皇之地住进来,你要我怎么赶人?”他可是皇商啊,想要断他文家命脉,难吗?
当初冯珏上门后,他便差人要将方静予拾掳回来,可偏偏要死不死的,硬是教冯珏给遇上了,而后他们又去了丰水庄,他差人盯着动静,却进不了庄子,厘不清冯珏带她上丰水庄又是为哪桩。
但不管怎样,能将方静予带回,让她躺在床上说不了话,对他而言就是最安全的做法,可谁知道冯珏像是早猜到他的心思,派人盯着铺子,害他人没掳成,反倒引发这一连串的麻烦。
“要不然,咱们想个法子弄死她,再嫁祸给冯二爷。”张氏突道。
“你傻了吗?!你的脑袋能不能好好想想,他可是皇商,他要是出事,宫中难道会不闻不问?再者,他冯家现在在圣驾面前可是春风得意得很,又有常宁县主和摄政王当靠山,你是想死了才敢动他!”文又闲真想掐死她,老是出一些伤己又无用的馊主意。
“要不然你说要怎么办嘛,难道真要让他住下来,好让他查出大哥的死因,把你给揪出来?”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在为谁心急、为谁慌!
“他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要是买通了王知府,将计就让地定你罪呢?”张氏幽幽地道。
文又闲往榻上一坐,愁眉不展,陷入沉思。
“你要知道那个冯二爷可不是什么君子,他真想要弄死你,还难吗?”张氏撇了撇嘴,朝方静予所居的东方吐了口口水。“也不知道那个狐媚子是怎么媚惑人的,就连冯二爷这种男人也拜倒在她裙下。”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堂上一真替方静予那个贱女人说话,我愈是骂方静予,他的脸色愈冷,不就是为她出头?”一想到方静予,她就一肚子火,凭什么两个都是方家的媳妇,却只有她受到公爹婆母的疼爱?她好歹是灯商千金,可她方静予不过出身农户,拿什么跟她比?
文又闲没理睬她的怒火,细细地将她的话想过一遍,突地用力一拍手。“原来如此,要是如此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什么说得通?”张氏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冯二爷确实看上方静予了,而且恐怕是在之前就看上的,否则他何必替她出头?美其名是为了大哥,可分明就是为了她,我甚至怀疑,当初大哥会将庄子的农作卖给冯玉,肯定就是他牵线的,如今他知道大哥死了,就是为了方静予来的。”说完,他为自己的完美推论感到满意。
“那又如何?”
文又闲横她一眼,恼她是个没脑子的。“那又如何?咱们正好拿方静予来引诱他,要是他俩事成,咱们就看他如何反应,如果他颜面有愧,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将方静予送给他,只要寡妇改嫁,文羿就没道理继承文家家产。”
“但他要是理直气壮呢?”
“哼,那咱们就上官府告他们私通,告到他身败名裂。”
“这哪算是私通,大哥都死了。”
“嘿,你别忘了,当初你不就是怀疑方静予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大哥的种,才会对外说孩子早产。”
“但……她也不可能搭上冯二爷吧。”
说起这事张氏就有满月复的怨怼,当初好不容易才将方静予给撵走,可偏偏她失踪了四个多月后,竟然叉让大哥给找了回来,这也就算了,偏偏成亲后就传岀有喜,这实在让她呕极了!
瞧瞧她都成亲多久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可偏偏方静予和那病痨子大哥有了喜,再仔细算算时间,这分明是成亲前就怀上的,可大哥向来讲礼,岂可能行事如此出格?她能不怀疑是方静予在外头怀了野种再回来吗?
“就算不是私通,他与寡妇有染就是出格,接下来就由着咱们便编派他罪名,借此要胁他,他还能不从吗?咱们还能要他牵线拿到几笔买卖,有皇商当靠山的买卖,咱们还需要烦恼什么?”
只要他运用得好,这可是一箭多雕的好法子。
“老爷,你果真聪明。”张氏不禁赞叹道。
文又闲斜勾起唇,直觉得这买卖是稳赚不赔的,他真是聪明。
“娘,咱们真的要住在这儿吗?”文羿坐在床上,问得很无奈。
“你不想回来?”将衣物搁进紫檀橱里,方静予回头问道。
“想,可是我讨厌叔叔。”
方静予叹了口气,坐到儿子身旁,搂着他。“放心,不会有事的。”
“可他要是又不给咱们月银,咱们要怎么过活?”文羿小小年纪早已看清文又闲的真面目,更恼火的是活儿都是娘在做,钱全教他们攒在手里,不公平。
“羿儿,你别担心,娘有办法的。”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却没个底。
“娘能有什么办法?”文羿愁着小脸,像是想到什么,又突地笑开来。“对了,冯叔叔要住上几天,他肯定有办法,我去跟他说。”
“别去。”方静予一把拉住他。
“娘?”
“这是咱们文家的事,不能让个外人帮忙,这样只会让事情愈来愈复杂。”
“可是我觉得冯叔叔是个好人!”
方静予轻点着他眉间的皱折。“羿儿,正因为冯叔叔是好人,所以咱们更不能害了冯叔叔,是不?”
“可是……”
文羿还是有听没有懂,想再据理力争时,茱萸端着茶水入内。
方静予抬眼望去,就见茱萸臭着脸,她正要询问怎么了,便见她后头跟着……“芝兰。”
“夫人。”芝兰怯怯地喊着,站在门外不敢踏入。
“进来呀,杵在那儿做什么!”
“夫人做什么让她进来?像她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根本就不该再让她踏进这屋子一步!”茱萸愤愤不平地道。
茱萸之所以会这般生气,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本她和芝兰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两人本是情同姊妹,无话不说,当初二爷要赶她们母子俩离开时,她二话不说地跟着走,芝兰却选择留下来。
像这种只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难的人,她压根不想再理会。
“茱萸,别这么说,你也知道芝兰是家生子,她怎能跟咱们走?”方静予起身将芝兰给拉进房内。“她的爹娘都在这里,如果她跟着咱们一走了之,二爷要是拿她爹娘撒气,那可怎么好?”
茱萸紧抿着嘴,事实确实如此,可是当初芝兰连挣扎都没有就决定留下来,甚至一点姊妹情分都不顾,她就是吞不下这口气。
“夫人……”芝兰长得极为秀丽,噙泪的眸是喜也是悲,仿佛喜她谅解她,又悲自个儿不曾共患难,一双眼会说话得很。
“好了,没事,倒是你待在这儿,二爷他们没有刁难你吧?”其实方静予想知道的是张氏有无刁难她,毕竟她长得好,二爷那般贪恋美色的人,要不是张氏管得紧,现怕早就纳妾无数,又岂会放过府里的丫鬟。
“我很好。”
“你当然很好。”茱萸冷冷地嘲讽了一句。
“好了。”方静予没好气地道。“芝兰,都过去了,你也别搁在心上。”
“夫人愿意让我再回到你身边伺候吗?”芝兰怯怯地问。
“当然愿意,既然你来了,我这儿有些东西,你帮我收拾吧。”
“是。”芝兰利落地拿起搁在床边的包袱,分门别类地放到橱柜里。
方静予故意发派工作给她,回头极不认同地看了茱英一眼。
“夫人,你该端出架子的,有些人你一味姑息,到时候肯定会爬到你头上。”
“你别爬到我头上就好。”方静予没好气地戳了她的额头一下。
“夫人,我说真的。”茱萸简直快喷火了。
方静予受不了的摇摇头。
芝兰整理好东西后,走了过来。“夫人,我忘了跟你说,二爷说晚上设宴要招冯二爷,还要向夫人赔不是,请夫人出席。”
“说那什么话,咱们跟冯二爷非亲非非故,怎能要夫人与他同席?”茱萸想也没想地骂道,十足的泼妇嘴脸。
芝兰瑟缩了下。“我也不明白啊,二爷要我传讯的。”
“不去。”方静予淡声道,“芝兰,你就跟二爷说,非亲非故,不得同席是为礼,相信二爷会明白的。”
芝兰应了声后,便乖乖回讯去了。
“二爷到底在想什么?”茱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方静予沉默不语,这事要是细细地往里头想,就会觉得文又闲是变相在撮合她跟冯珏,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他察觉什么了?
不成,她得要想个法子让冯珏离开,否则这事闹开了那可是两败俱伤。
文家的大厅,冯珏仅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文又闲见状,忙道:“冯二爷,是不是这菜色不合你的胃口?”
“是啊。”尤其陪吃的人长得那般猥琐,教他完全没了食欲。
文又闲呆了下,没想到他竟回得这般直白,照理说一般人都会客套下,他倒是压根不客气。
“既是如此,我再差人备一些菜。”
“不了,文二爷有事尽避忙去,无需特别招呼我。”冯珏毫不客气地起身。
文又闲赶忙跟着起身,喊着外头的小厮,“春煦,还不领着冯二爷回客房。”
“这边请。”春煦恭敬地道。
冯珏本是要拒绝,但还是举步跟着小厮走,转过了长廊,走了一段小径,他立刻察觉这并非通往客房的路,不过他仍旧不动声色,直到靠近一座院落,他听见了细微的声响,听见了她的笑声,他突地一顿。
“冯二爷,往这边走。”春煦发觉他没跟上,刻意回头招呼着。
冯珏看了他一眼,再继续跟上,就发现他所暂宿的客房竟然和这院落只一墙之隔,如今小厮则是带着他朝那院落而去。
文又闲是这般心细如发的人,揣测得出他和来福之间的情分?若真是如此,那便是他小觑他了。
进了院落,便见茱萸、文羿和她正在亭子里用膳,三人说说笑笑的,好不开心。
听到脚步声,方静予和茱萸同时循声望过来,方静予神色一凛,还未开口,茱萸便已双手叉腰开骂——
“春煦你这个狗东西,是谁要你带着外人踏进夫人院落的?!”
“茱萸姊姊,是我该死,是我一时带错了路,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春煦唱作俱佳地自打两个巴掌了事,随即回头道:“冯二爷真是对不住,都是我的错,是我带错了路,咱们得往这儿走。”
冯珏懒赖地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既然文又闲有心试探,他就顺藤模瓜,厘清楚那个蠢蛋在算计什么。
“无妨,我正巧有话想跟文大夫人说。”
“那小的先退下。”春煦温顺地一路退到院落门处,耳朵拉得尖尖的。
方静予瞅着他,心忖着要怎么提点他,怀里的儿子已经跳下,朝他跑去。
“冯叔叔。”
冯珏蹲,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不住地打量着他。
文羿的面貌八成像足了她,可是如今再仔细瞧,他总觉得这孩子也像了他几分……他该是他的儿子吧,尽避她未亲口承认,他却已经如此笃定。
“冯叔叔用膳了吗?”文羿讨好地可道。“我跟娘正在用膳,冯叔叔要不要一道?”
文羿打定主意了,现在的他还太小,根本保护不了娘,但冯叔叔不一样,他很高大,身子骨又好,有他在,坏叔叔肯定不敢再苛待娘。
方静予一听,暗自气恼。“羿儿,别胡说,你冯叔叔……”
“我饿了。”冯珏打断她的话。“文二爷说是为了赔罪,备了一桌菜,可惜压根不合我的胃口,尝了两口就食不下咽,而这儿……莱菔饼真香。”
听他这么说,方静予就算再不愿意,也说不出赶人的话。
“冯叔叔真有口福,今儿个娘煎了十几抉饼,外酥内脆,绝不是外头那些铺子可以比的,我敢说我娘的手艺是天下一绝,绝对无人能出其左右。”文羿小年纪能言善道,舌粲莲花,十足的商人本性。
冯珏被他逗笑了,将他搂得更紧。
如果文羿真是他的儿子,他定会好生疼他,绝不会如他爹待他这般。
“欸,这这这位是……”从小厨房走来的芝兰,惊诧院落里竟多了个男人,而且他身形高大,丰神俊秀,教她不禁看直了眼。
“芝兰,他是皇商冯二爷,是大爷的好友,来看看羿儿的。”哪怕于礼不合,方静予还是大略介绍,假装他岀现在这里不算太出格。“既然冯二爷饿了,芝兰,你就将那盘莱菔饼给冯二爷吧。”
芝兰被他迷得出神,走了两步不知道踢到了什么,手中那盘莱菔饼直接喂了沙。“啊!”
茱萸横眼瞪去,气恼她怎么在这当头如此笨手笨脚。
“无妨,厨房里还有。”
“我去拿。”芝兰赶忙小碎步离开。
“如果冯二爷不介意,这盘莱菔饼可以先用。”方静予指着石桌上的莱菔饼,顺手要将儿子抱回来,岂料儿子竟别过脸不理她。
“叔叔抱比较高。”而且叔叔很有力气,单手就将他抱得高高的。
“羿儿,你不下来,冯叔叔怎么用膳?”方静予板起脸道。
文羿一想,随即从冯珏身上滑了下来,投入娘亲的怀抱。
冯珏踏进亭子里,笑意始终浅淡的挂在嘴边,尝了口莱菔饼,他更加打定主意——他要将属于他的都抢回来!等他将文又闲处置好,再来好好问她,为何明明记得他,却要欺瞒他?
方静予瞧了他一眼,将文羿交给茱萸,朝茱萸使了个眼色,茱萸随即明白她是有话要过冯珏说,便牵着文羿朝厨房而去。
“少爷,咱们去瞧瞧厨房里还有多少莱菔饼,总不能教冯二爷饿着了,对不?”她还要顺便去厨房挡着芝兰,免得她听见他俩的交谈。
冯珏看着茱萸离去,便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抢白道:“你要说什么?”跟他坦白吗?肯定不是,他若不逼她,她是决计不会老实说的。
方静予抿了抿嘴,尽其委婉地道:“你……冯二爷,此处非久留之地,我看你还是先离开吧。”
“为何?”他吃完一块饼,又拿起第二块。
“因为我怕二叔会使计对付你,你还是尽早离开。”
“就凭他?”他哼笑了声。
方静予皱起眉头。“冯二爷,容我提醒你,光是你人在这儿就极不寻常,要是教人撞见,可是会毁了我的清誉。”
“是啊,很明显的文二爷就是要我毁了你的清誉。”而他也很想知道文又闲的下一步会怎么走。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是……”
“我想见你。”他淡声道,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你为何想见我?我跟你之间……”难道他直到现在还不放弃?
“我说过,我要找出文大当家的死因,把该他的拿回来。”他心里藏着恼意不发作,可他真的恼火她一直将文大当家搁在心上。
他已试着要放下她,可她不该教他察觉,她极可能打一开始就对他演了出荒腔走板的戏,教他以为她真的忘了他,但更可恨的是,她佯装遗忘,极可能是因为她对文大当家倾心。
稳住心绪,他告诉自己,如今只要确定文羿是他的儿子,哪怕她是罗敷有夫,他也要将她抢回来。
这话听似极有道理,可她真的不知道为何大爷会联系上他。“冯二爷,我从未听外子提及你,为何你能对外子如此重情?”
外子两个字听在冯珏耳里刺耳极了,教他顿时没了食欲。“文大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忘了我曾让你瞧过文大当家托人捎给我的信,也忘了许多不该忘也不能忘的事。”
她愣了下,直觉他话中有话,可她自认伪装得毫无瑕疵,他不可能察觉,她移开眼,避开他灼灼如炬的目光,这才又道:“能否请冯二爷把信交给我,让我看看外子到底写了什么。”
“成,到我房里去。”
“你——”这句话简直是在轻薄她,难道他还没记取教训吗?
冯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笑的,我没带在身上。”
“冯二爷请自重。”她咬牙切齿地道。
他笑得慵懒,仿佛将她激得炸毛,他就觉得愉快。“说笑罢了,文大夫人。”
方静予皱紧了眉头,总觉得文大夫人这几个字出自他口听起来分外地重。“既然冯二爷已经饱餐一顿了,还是离开吧,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离开他太久,久到她快搞不懂眼前展露的是他的本性,还是她根本不曾认识过他。
冯珏从善如流地起身,却是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文大夫人,既然文二爷有意借着撮合咱俩图谋某事,咱们何不合演一出戏,探探他的虚实。”
他说话时,热气吹拂在她耳际,教她不自觉红了脸,她微恼地道:“冯二爷,贞节对女人而言犹如性命,哪怕是假戏,我也不演。”
“是假戏吗?”他低声呢喃。
闻言,她心弦一震,蓦地抬眼,对上他那双噙着忧伤的墨眸,那眸色如刃,仿佛将她的心剖开,让藏在心底的秘密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她仓皇地别开脸,心绪慌乱不已。
“要不你说,你有什么法子能够定文二爷的罪?”
感觉他退开了些,方静予单手抚着胸口,瞪着桌面道:“这就不劳烦冯二爷了,我会自个儿想办法。”
“你如果有办法可想,就不会被赶出去了。”冯珏冷笑道。
“你!”
“文大夫人,给我个机会好生报答文大当家吧。”
“报答?”
“是啊,这份恩情,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还的。”文大当家这般护着她,她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还宽宏大度地让文羿降生下来,光这两点,他就该不计代价地报答他。
“他哪可能施恩于你?”她笑得苦涩。
他可是皇商,身分那般尊贵,哪里还需要他人施恩?
“他保全了我最重要也最想要的人,哪怕让我一无所有,我也要还这份情。”冯珏隐晦地低声道,不盼她听懂,只盼她能再看看他,可怜如他,至今还等着她。
方静予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总觉得心里乱纷纷的。
下一瞬,冯珏已经退开数步远,状仪漫不经心地道:“多谢招待,冯某先走一步。”
她坐在原地不动,心失序的跳着。
为什么他就这般痴情?他要她做什么?她已经嫁人,进了文家的族谱,她根本高攀不上他……要是他继续强求,恐怕会连累他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为什么就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