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花 第九章 偷鸡不着蚀把米
处理好上官荣的事情后,卫珩回到敬国公府,听闻大姜氏生病,命他到跟前侍疾。祖母病、孙儿侍,天经地义,卫珩就算再不愿意也无法拒绝,于是他收拾收拾后便往正义院去。
进了大姜氏房里,卫珩发觉药材味道浓烈,他观察大姜氏,发现她脸色蜡黄,不禁有些怀疑,难道真的生病了?
卫珩是个谨慎的人,看着熟睡的大姜氏,他轻握她的手为她把脉,片刻后,确定她是真病了。
生病之人大概没什么力气使坏,换言之,大姜氏应是想支使他、给他添堵,等他表现出不耐烦,再安上一个不孝之名。
他的名声本来就不怎样,再加上一条不孝又如何?大小姜氏这是黔驴技穷了?
坐在桌边,他拿起一本书静静翻阅,半个时辰后,大姜氏醒了,向他招手。
卫珩挂起合宜的微笑走到病榻边。
大姜氏拍拍床,说道:“好孩子,来,坐下。”
卫珩依言坐下。
大姜氏先是叹口气,道:“老了,时日无多,不知道你祖父来不来得及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祖母放宽心,大夫说你只是染了风寒,养几天就会痊愈。”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这些天我老是梦见姊姊,她怪我没好好照顾你爹,让他英年早逝,怪我你小时候没把你留在身边教养,现在又没有好好盘算你的亲事,唉……姊姊这是在怨我呐。”
“没的事,祖母别多想。”卫珩笑得温柔,心底却是恶寒阵阵,如果真被留在她身边教养,恐怕他会和父亲一样英年早逝。
“过去是我太硫忽,偏你婶娘又是个眼皮子浅的,才会做下那等有辱门楣之事,珩儿,是我对不起你。”
“祖母千万别这样说。”
“你怪我吗?”
“没,祖母该放宽心思,好好养病。”他一句句敷衍。
“好孩子,你虽不怪我,我是明白你祖父怨上我了。珩儿,你知道国公爷如今在什么地方吗?”
卫珩摇摇头,道:“祖父没与我联系。”
“真希望国公爷在京城里,好歹你的婚事也有个可以作主的人。”
这回卫珩不接招,只是好脾气地听着。
大姜氏说了好半晌,见卫珩不搭腔,转身对旁边的丫头说:“屋子里气味不好,打开窗户散散味儿。”
丫鬟柔声劝道:“老夫人,大夫说您不能见风,要不,我到外头折几枝鲜花来冲冲味儿?”
“这时节梅花未开、苿莉凋谢,院子里哪还有什么香花。”
“要不熏点香?”
她不耐地挥挥手,“下去、下去,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些,还说!”
丫鬟面带委屈地走出房间。
不久,倩儿走了进来,她是大姜氏的贴身丫鬟,已经二十几岁了,跟在大姜氏身边多年,对大姜氏忠心耿耿,宁可自梳也不愿意嫁到外头。
她摔着熏香炉,当着卫珩的面扳下一块苿莉熏香,还刻意把香料放在桌子上,不避着卫珩,一边软声哄着大姜氏。“老夫人,您别恼,这香极好,大夫说能安神醒脑,让您头痛得不这样厉害,就烧一小块散散味儿,也让您舒服些,行不?”
闻闻味道,卫珩再看一眼香料,没有问题。
大姜氏瞪情儿一眼,骂道:“自作主张。”
倩儿笑嘻嘻地,不在意被责备,转身退出门外。
大姜氏又拉起卫珩的手,不让他离开床边,继续说着他的婚事。
“我相中几个姑娘,余尚书家大房的嫡次女余柔儿,今年十五岁,那孩子我见过两次,是个再温柔端方不过的,只不过样貌不及李侍郎家的三姑娘,听说李三站娘……”
她叨叨絮絮地说着,说得卫珩头昏脑胀,第一次发现老女人的叨念有这么厉害的催眠作用。
昨儿个夜里,他在荣王府忙了一夜,才刚从宫里出来又被叫来侍疾,他累了,有些昏昏睡,心里想着要不要先离开……
卫珩冷眼瞧着潘秀,那是二房堂弟卫钰的通房丫头。
她身上的衣服凌乱残破,香肩微露,跪伏在地嘤嘤哭泣,那模样楚楚可怜、引人心疼。他再看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几个人,有人对他怒目而视、有人忿忿不平,也有人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满脸漠然,像看戏的观众似的,静待下集发展。
大姜氏也不知用了什么友法,让自己暂时产生风寒的症状,至于香料是从他的铺子买来的,还没打开过,纸上盖着铺子印章,所以没有问题,那么问题便出在熏香炉里,里头应该原本就放着迷魂香,再加上苿莉香以及药材味道,让他一时分辨不出。
卫珩承认是自己疏忽,他太大意、也太小看二房的人了。
不久前,他在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清醒时就发现自己衣衫半褪,怀里躺着一个妖娆的女子,定眼一看,竟是卫钰最疼爱的通房丫头。
他还没做出反应,像是看准了时机,屋门霍地被推开,大小姜氏和卫钰一起闯进来。
卫钰怒气冲冲、赤红着双眼,一把拽住潘秀狠狠搧了一巴,二话不说拖着她往厅里去,连衣服都不让整理。
大姜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他摇摇头,说道:“珩儿,你这般行事,让祖母怎么给你寻一门好亲。”说完气愤离开了。
扶着她的小姜氏也跟着走了,她怎么也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只好从头到尾低着头,深怕自己忍不住得意地冲着他哈哈大笑。
卫珩冷笑不止,这回的手法比起上回确实进步而细致多了。
他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把衣服整理好,才缓步进花厅选了张椅子坐下。
他进来的时候,就见潘秀不断磕头。“老夫人、二夫人,不是我自愿的,是大少爷逼迫我,我只是一个小丫头,无力反抗啊!”
“说!你们勾搭多久了?”大姜氏愤慨不已,胸口起伏不定,那表情好像真的快被他活活气死似的。
卫珩似笑非笑地望着大姜氏,她不去当戏子着实可惜,至于小姜氏……尚待磨练,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从老太爷寿辰就、就……”潘秀抽抽噎噎,哭得更厉害了,一双眼睛红肿不堪,看得旁边不知情的丫头们也为她掬一把同情泪。
这时候,她的突然流出鲜血,看得人悚目惊心。
大姜氏见状,怒问:“这是怎么回事?”
卫钰立刻跳出来,“祖母快去找大夫吧,秀儿肚子里已经怀上我的孩子了。”
小姜氏用力捶他几下,骂骂咧咧地道:“你傻啦,她不知廉耻和珩儿暗通款曲这么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还说不一定呢。”
卫钰闻言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指着潘秀沉痛地问:“看在过去我待你不薄的情分上,说清楚,孩子到底是我的还是大哥的?”
潘秀压着肚子,神情痛苦地望向卫钰,满眼的凄凉,泣声道:“四少爷,是秀儿对不起您,秀儿辜负了您的一片真心。”
“孩子真是大哥的?”卫钰楚不起这个打击,向后踉跄几步。
潘秀没挑明了说,但那表情神态已经把矛头指向卫珩。“求老夫人饶命,秀儿真的是迫不得已……”
大姜氏冷哼,问道:“你肚子里那块肉果真不是钰儿的?”
小姜氏瞥了卫珩一眼。“我说过,钰儿还没订亲呢,哪会这般不懂事,就算再宠爱也不会让通房怀上,原来正主儿在这呢,你这个下作的贱蹄子,竟敢混淆真相。”说着冲上前,一巴掌狠狠甩上潘秀的脸。
潘秀受不住,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姜氏寒声道:“让大夫来,这两条命不能算在钰儿身上?”
卫珩看着唱作俱佳的一屋子人,笑得更冷了,不能算在卫钰身上,所以要赖在他头上?
握紧拳头,卫珩目光凛冽,很好,敢算计他,就要勇于承担后果。
卫珩染指卫钰通房的消息一传出,莲香立刻唤来卫爱,同是虎贲卫的楚槿二话不说拉着莲香,请她引路到潘秀的屋子。
她让莲香进屋搜查,自己则挑选一株离窗子近的小野花,低声寒暄过两句后,问道:“潘秀流产了,知道怎么回事吗?”
“知道啊,她喝了打胎药,药渣埋在玫瑰花丛下。”
楚槿头一转,看着那丛玫瑰,好极了!
“这段时里,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有,潘秀到处跟人说,她很快就会当上四少爷的姨娘。”
听到这里,楚槿有些明白了。
之前她还想不透呢,卫珩是府里的大少爷,就算真的和一个通房丫头有首尾,能有什么大错?了不起是名声难听些,根本不会危害到什么,大小姜氏何必费大把力气来栽赃他?到最后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原来那孩子压根不留,既然留不得,何不顺便替自己谋点小埃利?
卫钰臭名在外,尚未成亲屋里的通房丫头就不少,在这种情况下,心疼女儿的人家哪肯与之议亲,要是再有通房怀孕的消息传出,他想找到好婚事就更加困难重重。
经过姜彩贝一事,已经有疑心关于卫珩的传言十之八九是假的,是二房为打压大房的手段,再加上卫珩官升两级,得新帝青睐,愿意和卫珩结亲的人家不少。
二房这是慌了心,想利用潘秀替卫钰洗刷名声,再泼卫珩一桶脏水啊!
心中怒火熊熊燃起,楚槿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这样愤怒。“潘秀和谁走得最近?”
“应该是张欣和李悦。”
“她们有没有提过大少爷?”楚槿细细问道。
“提没提不知道,但她们最近经常在屋里吱吱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谢谢你。”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楚槿目光微凛,不符合年龄的冷笑在她童稚的脸庞上显现。
大夫诊治过后,确定是小产,命人熬药让潘秀喝下,小姜氏作主,让她在隔壁屋子休息。
大夫提着药箱,跟在他身后的药童抱着一只木盆,准备离开,但两人前脚刚踏出门,就让卫爱拦下。
屋里气氛压抑,大姜氏望着卫珩,缓声道:“珩儿,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祖母这话太有趣,心却肚明的事儿何必多问上这一句?”他漠然的目光望着大姜氏,看得大姜氏不敢与之对视。
小姜氏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婆婆面前,指着卫珩鼻子说:“过去一家子老小都宠着你、护着你,但今天发生这等事,你不把话说清楚就不许离开。”
话出口同时,她已经在心底盘算着,要用什么管道把这件事情传出去。
“说清楚吗?行,请问祖母,为什么我在您屋里侍疾时会莫名其妙晕过去,为什么清醒时身边会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女人?”
大姜氏冷哼,“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你来侍疾?你眼里从来没我这个祖母,老是疑心你娘是我害死的,让你侍疾,我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想撕破脸吗?也可,反正他已经失却耐心,不打算继续和他们虚与委蛇。
卫珩正打算替自己辩驳,没想到楚槿怒气冲冲地领着一票人进来,一进门谁也不看,视线只在卫珩身上转两圈。
确定他没事之后,楚槿简单而粗暴地说:“让我来回答老夫人的问题。”
“你是谁?”
“我是大少爷院子里的。”
“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发言?”大姜氏不悦皱眉。
楚槿挑眉,“老夫人不让我在这里发言吗?没问题,我到敬国公府门,对着路人把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
“好大的胆子,来人,把她给我打出去!”小姜氏大喊。
几个粗使婆子进门拉人,可脚步都还没站稳呢,就让莲香和卫爱,一人一脚给踹了出去。
“你、你……”小姜氏气得快要喘不过气。
楚槿没耐心等她顺过气,直接说:“我们院子里的小青、小屏有看见老夫人身边的倩儿姑娘过来,请大少爷到老夫人屋里侍疾,我想这一路行来,肯定还有不少人可证明大少爷是往老夫人院子来的,但时间紧迫,我没办法将他们全领到老夫人面前。”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言乱语!”大姜氏开口。
“我倒希望自己是胡言乱语,不过恐怕很难,我的人证、物证太多,老夫人想要一一反驳得先想好说词。”
大姜氏和小姜氏互望一眼,都认为应是虚张声势,这件事办得极隐密,就是她们身边的人知道实情的也没几个。
“小丫头不要乱说话,别把人摘干净,自己却沾了一身泥。”大姜氏寒声道,她的表情冷硬,目光凌厉,没有几个小丫头招架得住。
可她低估了楚槿,楚槿可是经历过千百年历史的老妖精,哪会轻易被吓住。
“老夫人这是在恐吓我?如果是的话就别浪费精力了。倘若老夫人不想看证据,我便直接把证据送到大理寺去吧,再怎么说卫大人都是大理寺的人,听说里头的老大人们最是护短,哪容得别人污蔑栽赃?”
大姜氏气得双手直发颤,小姜氏一个箭步上来就要往楚槿脸上甩巴掌,不料卫珩的动作比她更快,抓住她的手腕一个施力,捏得小姜氏骨头咯咯作响。
小姜氏痛得冷汗直流,卫钰连忙抢身过来,想救回自己的母亲。
他还没靠近呢,就听见楚槿冷笑道:“你就是那个敢做不敢当,宁可让自己戴绿帽,也不敢承认是自己下种的孬货?”
这话骂得够狠,卫珩没想到她一个大家闺秀骂起人来半点不嘴软,眼底笑意更盛,他甩开小姜氏的手腕寒声道:“乖乖坐着看戏,再敢妄动,我不敢保证你的手不会断。”语毕,他退开两步,把舞台留给楚槿,让她尽情挥洒。
小姜氏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卫珩一直在装,他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性情温和无害的男人,这么多年来,她们都看错他了。
楚槿轻哼一声,问:“老夫人决定吧,是要我把证据放到您面前,还是送到大理寺?”
大姜氏忖度了下,还是觉得这事没有出任何纰漏,于是挺起胸膛说:“我倒想看看你能有什么证据。”
楚槿点点头,把药渣放在桌上,转身请方才被拦下来的董大去上前查。
“敢问大夫,这是什么药?”
董大夫皱起眉头。“是打胎药。”
“多谢大夫。”楚槿这才头对众人解释:“这些药渣是从潘秀院子里的玫瑰花丛下挖出来的。”
“谁晓得是不是你埋进去的”小姜氏插话。
楚槿翻了个白眼,这话问得够蠢,从事发到现在才多久的时间,就算她要熬出这堆药渣时间也不够。
她转身拉过李悦、张欣,“两位姊姊,二夫人不相信我呢,不如你们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李悦和张欣互推半天,谁也不肯先开口,楚槿倒是有耐心,也不催促,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人。
半晌,李悦推托不过,只得站出来说话,“禀老夫人,那药渣是潘秀交给我的,让我帮她埋掉。”
楚槿满意地点头,又看了张欣一。眼
张欣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说:“潘秀告诉我们,四少爷容不下她怀了孩子,但允诺她如果肯乖乖拿掉孩子,再泼大少爷一身脏水,等四少女乃女乃进门之后,就会许她一个姨娘的位置。”
“胡说!你们这般信口雌黄,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小姜氏忍耐不住了,破口大骂。
张欣、李悦咬牙硬撑,她们明白,事情发展到这里,断无后悔之理,老夫人等人绝对不会放过她们,更何况她们已经吞下槿姑娘的药,倘若没吃解药就会七孔流血而亡,天底下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槿站媳允诺她们,只要肯说实话,待事情一了就会给她们解药和一百两银子,让她们离开敬国公府,既然明白待在这里一生无望,槿姑娘又给她们指出一条明路,该怎么做,她们心里明镜似的。
“药是老夫人身边的倩儿姑娘到胡记药铺买的,二夫人不信的话,大可以派人去查。”
“你们这两个狗奴才,连主子都敢出卖?来人啊,把她们拖下去杖毙!”小姜氏气疯了,一心想着封住她们的口。
卫爱闻言,挡在两人前面,冷眼看着进屋的家丁。
“还等什么?”大姜氏大喝一声。
一个家丁硬着头皮上前,还没碰到人,就被卫爱一抓一丢,身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哀叫数声,完美落地。
前车之监摆在那里,这下谁还敢上前?
“造反了,你们以为这里是哪里?敬国公府岂容你们胡闹!”大姜氏气得把拐杖敲得砰砰响。
“急什么呢?最重要的证据还没看呢,怎么就恼羞成怒了?老夫人悠着点儿,若是一不小心有什么好歹,那可是大大不妥。”楚槿嘴巴忒刻薄,一句接过一句,都是在替她的珩哥哥出气。
大姜氏闻言更加火大,胸口起伏不定、双眼暴睁,恨不得抓破楚槿那张脸。
楚槿才不理会,要是真能把这老家伙给气到中风,珩哥哥往后的日子会更好过。
她点头示意,莲香领看药童把木盆拿到桌前,小姜氏瞧了一眼木盆里已经约略成形的胎儿,一阵恶心,跑到一旁干呕。
楚槿不理她,问董大夫,“大夫,请问这个胎儿约莫几个月了。”
“约两到三个月。”董大夫回答。
“大少爷自从国公爷寿辰之后没回府,距离现在已经大半年时间,我很好奇,潘秀姑娘是怎么隔空怀孕,能替大少爷怀上两、三个月大的胎儿?”
此话一出,小姜氏恨得咬牙切齿,她真的后悔了,后悔没和董大夫套好招,一步错整盘皆输。
听到这里,大姜氏再也承受不住,头一仰,晕了过去。
楚槿瞧卫珩一眼,只见他满脸满眼的笑,那个得意啊、骄傲啊,只是……他需要笑得这么妖孽吗?害得人家心脏怦怦怦直跳,要是她一口气顺不过来,变成像大姜氏那样,那可怎么办才好?
卫珩走到楚槿身边,拉起她的手,说:“走吧,我累了,既然卫国公府容不下我,咱们别待了。”
不到半个时辰,卫珩领着楚槿、卫爱、莲香、董大夫、张欣、李悦走出敬国公府。
一票人浩浩荡荡离开,又没有马车相送,自然会引起百姓注意,何况除了董大夫之外,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包袱,一群人直接前往大理寺。
两天之内,这件事情传得京城里人尽皆知,连高坐龙椅的上官谦都听到这件事。
卫珩帮上官谦悄悄割掉上官荣这颗恶瘤,上官谦正愁不能把功劳摆在面上、找不到借口封赏呢,这会儿大姜氏、姜氏自个儿撞枪头上,他能不大做文章吗?
圣旨下,上官谦封卫珩为敬国公世子,采邑封田、先帝的赏赐全转到卫珩手中,他心心念念的卧佛山顺利到手,开采金矿的事可以开始进行,而该他的爵位也没让旁人得了去。
但卫珩得了便宜还想卖乖,赚到了里子他还要赚足面子。
于是他“秉持孝道”,就算祖母、叔父、婶媳对他不义,他也没把二房一窝赶走,只拿走敬国公府的牌匾,在京城另置宅府,原本的敬国公府多大啊,现在的敬国公府多小啊,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亲耳见证过卫珩的穷,知道他的钱途、未来都要等着自己赐予,当然会认真办差、对自己忠心耿耿,就像卫褚效忠父皇那般。想到这里,上官谦就算对敬国公还有那么一点点残余的不爽,也都抛诸脑后了。
但知悉内情的人都知道,二房的穷,穷在肚子里,卫珩的穷,穷在脸面上。
没有釆邑封田,没有先帝赏赐撑场面,二房过得越发拮据,再加上人口众多,以及花钱如流水的卫德,败亡不过是早晚的事。
大姜氏怨声载道,她谋划了一辈子的东西,最后还是落入卫珩那个小杂种手里,巨大的打击让她从此缠绵病榻,再也下不了床。
卫珩言而有信,回到百花村的第三天,就将地契和马车交到楚槿手里,还附赠一个名叫于杉的车夫。
说不出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楚槿就觉得于杉好亲切,他驾的车令她觉得分外安全。等新的暖房建起后,她便一趟一趟从诅咒之山里移植更多的人参和兰花过来。
比起花卉,人参有更多的经济效益,只不过收获的时间需要更久,但楚槿不介意等待,她有得是耐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新年将至。
过年前,家家户要祭拜祖先,楚槿也不例外,虽然没有牌位,她仍领着两个弟弟遥望楚家方向,举起三炷清香。
小年夜当天,卫珩领着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来蹭饭,餐桌上热闹非凡。
如今,楚槿和他们成为同事,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以聊,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并不是虎贲卫里面层级最高的,却是最靠近卫珩、最受重用的八个。
他们喊卫珩爷,却叫楚槿妹子,楚槿则喊卫珩珩哥哥,喊卫忠爹……本来清楚分明的关系,在楚槿搅和进来之后就乱或一团,不过没有人介意这样的湿乱,大家都混得很开心。
私底下,章玉芬偷偷告诉楚槿姊弟,忠孝仁爱信义和平都是无父母亲人的孤儿,和她一样被卫珩的师父收留教导,最后才送到卫珩身边。
知道这事之后,楚槿姊弟有种是天涯伦落人的感慨,待他们更热情几分。
大年初一,卫珩领着姊弟三人到寨子里和大家拜年,拜过一圈,楚棠、楚枫兜里装满压岁钱,钱不多,但收下的是满满的人情味。
他们还带两兄弟上山抓野味,夜里围着篝火烤肉喝酒、唱歌跳舞,食物的香味、人情的温暖,让失去亲人的他们过了一个不思亲的新年。
大年初二,楚槿开始忙碌,花圃里的花经过三、四个月养成已经陆续盛开,夜深时分,楚槿没有上床睡觉,她燃起灯火,进花圃里剪花。
大锦王朝的花卉都以盆花方式卖出,想买花就得到各地苗圃花市去逛,除非有特殊兴趣,否则大户人家多是派管事去替自家园子挑花,主子们很少进花市。
楚槿企图改变这种消费习惯,鲜花人人爱,但无法抱着一盆到处晃,因此她打算经营切花生意。
楚槿将桔梗、菊花、玫瑰、望鹤兰……等等花材剪下,子时刚过,就让于杉爷爷驾起马车,将她送到白马寺。
他们到达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她挑选了最接近庙口的地方,把摊子摆上。
于杉帮着将花卉分类,插进特制的柱状木桶,再朝里头注入三分水。
楚槿把剪好的各色轻玅和红线、翦刀等安置妥当,再将请匠人特地打造的剑山及瓷盆放在桌上。
待一切安置妥当,楚槿用各种花材插起盆花,插好后,她把盆花摆在桌子正中央。
这时,庙门太开,陆续有香客前来。
楚槿开始绑花束,她已经在家里练过无数遍,凭借着在二十一世纪花店里混的记忆,她将各色鲜花扎出不同形态。
过了年,十三岁的楚槿眉形渐展,稚女敕的脸上已可看出几分风姿娇媚。
年轻貌美的小泵娘手脚利落地扎着花束,还将扎好的花束用各色轻纱包起,束上造型特殊的蝴蝶结,花美人更美,路过走过的香客自然而然被她吸引。
从初三到十五,每天会有不少贵人前来拜佛、祈福,期望来年好运道,有人潮就有钱潮,因此进庙的这条路上往往天刚亮就会聚集不少摊贩,卖吃的、卖用的都有,还有书生卖起字画、道士为人开运解卦。
贵人们平日鲜少到这样的场合逛逛,此时当然不能错过。
渐渐地,有人在楚槿的摊位前聚集,她流畅的手法看得众人目不转睛,更有那些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围观,于杉谨慎,站在楚槿身边守护。
“小泵娘,你扎这个做啥?”一名贵公子开口问。
“供神啊,鲜花素果,祈求来年心愿达成。”
话说间,她把扎好的玫瑰放在桌上,再往里头洒些水,阳光下,鲜红的玫瑰中间夹杂着小小的满天星,外头包着粉色轻纱,怎么看都美得惊人。
“只听说过拜佛要备素果,倒没听说要备下鲜花。”一名妇人说道。
楚槿回答,“大姊姊,为啥都说佛争一炷香?为啥拜佛供果子却不供米粮?再说了,您几时见过神佛啃咱们供上的果子?”
“当然没有,要是真有果子被啃,大伙儿不吓得四处逃窜才怪。”贵公子凑趣道。
旁边的人听见呵呵笑起,气氛顿时变得融洽。
“所以喽,不管是清香还是果子,神佛收取的不过是缕缕香气,鲜花和果子都一样,能够散发出淡淡香气,供养神佛。”
听她这么一说,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
“有道理。”问话的妇人扬起笑脸,月兑口便问:“小泵娘,你这花怎么卖?”
“一束十两。”
“这么贵的。”
楚槿当然晓得这价钱是贵的,但这几天进出的贵人多,哪会把十两银子放在眼里?就算是狮子大开口,他们也乐意在神佛面前表现一回。
这个叫做……她在电视里看过的,叫做奢侈性消费。
“大姊姊,您添香油钱也是五两、十两、百两的添,供香油和供鲜花都是相同的意思啊,何况您买下这花,就是神佛跟前的头一份,能一样吗?”
闻言,妇人意动,才想掏银子呢,就听见后头传来一个声音——
“小泵娘,我要两束。”
众人转头,发现是个翠衫的年轻小泵娘,看那模样,肯定是大户人家的丫头。
“行!姊姊,就桌上这几束,您先挑。”
翠衫姑娘二话不说,放下二十两,挑走两束玫瑰满天星,转身离开,走到一位老夫人跟前,把花献上,这才有人认出是哪户人家。
“那是尚书府里的裘老夫人!”
尚书府的老夫人都买了,这会儿谁还有疑虑?很快,十几束鲜花被人抢购一空。
有人眼见买不到了,心急得跳脚,楚槿安抚大家,说道:“不急不急,稍等一会儿,姊姊嫂子、大哥大爷们,你们先告诉我喜欢什么花,我可以按照你们的喜好扎些特别的。”
听她这么说,大家兴致又来了。
就这样,不到两个时辰,她把带来的花全卖光了。
远处,卫珩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动也不动,卫爱静静站在主子身后,看看主子嘴角的笑意不歇,直到于杉开始帮着收摊,他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卫爱轻声提醒。
卫珩笑道:“小丫头比我想象的更能耐,回头买几个能干的小厮、丫头给她送去。”听说她昨夜一整晚没阖眼,瞧她那副小身板,再这样操劳下去,哪能长高?
卫爱点点头,回应,“爷,听卫忠说,槿妹子一忙就得忙到十五,临时买回来的丫头怕不周到,要不要从咱们队里先派两个过去?”
让虎贲卫帮楚槿卖花?要是让先帝知道,肯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过……现在不是新年期间,各个都闲着吗?不让他们动动筋骨,怕是会变懒。
“行,你去挑两个。”卫珩应了。
“那爷还要进白马寺吗?”
“当然要,裘老夫人卖咱们这个人情,总得过去道声谢,把二十两给还了。”
卫爱皱眉,真是的,槿妹子一出现,爷眼里就看不见别人,他善意提醒,“爷真要去?裘三姑娘也在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裘三姑娘对爷是什么心思,平日里爷躲都来不及,哪有亲自送上门的道理。
今儿个爷会去求裘老夫人帮忙已经够教人意外的,这会儿还要道谢,不怕麻烦一沾上,再也甩不掉?
自从爷官升两级、封了世子,立马变成香饽饽,有未嫁女的人家一个个全睁大眼睛盯着爷。
和二房分家后,爷也和过去的坏名声分了家,这会儿火红得很,谁不喜、谁不爱?行事不小心点,若被人觑了个空,到时想哭都没眼泪可掉。
卫爱叹气,他就是个婆婆命,事事都得操心,累呐!
卫珩满意地拍拍卫爱肩膀,不错,这家伙想得周到,有前途。
“说得对,你去吧,帮我向裘老夫人道声谢,说过几天我会邀裘老爷一叙。”
“是。”卫爱快步进白马寺。
而卫珩想了想,转身朝于杉的马车走去。
此时的楚槿将东西全搬上车之后,很不淑女地跳上去,想着得数数今儿个赚了多少银子,可心里头这么想,手脚却不配合,一碰到软软的垫子,身子就跟着软下,来不及打开钱袋子,倒头就睡,她真的累惨了……
卫珩拉开车帘子,看见的就是熟睡的楚槿,他淡淡笑开,吩咐于杉一声,也跟着坐上马车。
马车驶上路,卫珩低头看着她熟睡的容颜。
她姿色不差,但称不上绝丽,他碰过不少艳子,却从没有_个可以让他动心思,然而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头,却让他心动了。
她的眼睛很好看,有一股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她的个性很骄傲,却傲得令人激赏,她很坚定,坚定地持续朝目标前进,不是没有遇到挫折,只是再大的挫折,她都不允许自己低落太久。
她说,如果轻而易举就被压垮,怎么能为弟弟们撑起一片天?
这是最有趣的地方,她明明认了爹娘、认了他,明明相信他足以依赖、自己可以有恃无恐,却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坚强。
有大山可傍,她却选择用脊背撑起自己;有金山银山可以挖,她却决定双手沾泥,在田地里创造奇迹,愿意替她出头的人很多,她却想只办法让自己鹤立鸡群,她总是不挑简单的路走,宁愿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他说她傻,可她辩驳,“不经一番寒彻骨,哪能学会迎向风雪、绽放清香?”
他想呵护她,让她成为娇艳牡丹,她却宁可傲立枝头,当那一剪白梅。
她喜欢他的呵护,却不躲在他的羽翼下,这很矛盾,但她矛盾得让他好喜欢。
她要走崎岖路?行,他陪她走。
她想试着撞墙?没关系,他会在她撞上之前跑到前头,当她的肉垫。
她热爱当一剪梅?可以,他会为她撑伞筑垒,为她挡去风霜。
卫珩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深吸口气,闻着她身上的鲜花香气,那是她的专属气息。闭上眼,他也想睡了,但她愤怒的小脸突然撞进脑海,那是他见过的、她唯一一次动怒——二房和潘秀联手,往他身上泼脏水。
不是大事,顶多他的名声黑一点,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那时看着一窝蛇鼠作戏,卫珩不惊不慌,在心底暗自琢磨要如何回敬,他不是那种会默默承受的烂好人。
他没想到她会那样生气,没想到她反击的动作快到让人吃惊,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查出来龙去脉,揪出物证、人证,迅速替他扳回一城。
那件事让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服了她,过去他们不理解他为什么让楚槿进入虎贲卫,私底下颇有怨言,尤其是那个当爹的。
卫忠憋着一股气,虽不敢对他发火,却也咬牙说:“让一个小丫头涉险,有违虎贲卫的原则。”
而那些个原则还是他定下的。
但经过那次事件后,他们都服了她。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不妄动脾气的楚槿为了他动怒。
这昭显了她对他的在乎,而这份在乎让他的眼睛离不了她、心思离不了她,若不是还得上朝,他会直接把敬国公府搬到百花村。
他曾经自问,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初遇太特殊,特殊到让他无法不把她放在心里?问过无数次,最后他给了自己答案——
并不是,让他入心的是她的坚毅不屈,她的奋斗上进,她不肯输给命运的固执。
笑容更深了,张眼,卫珩轻抚她的脸庞,低声道:“小丫头,快点长大吧,别让我等太久。”
等马车行到家门口,楚槿还未醒来,看着她贪睡的容颜,卫珩满脸都是笑意,抱起她,走进屋里,把人给安置好后他才离开。
楚槿醒来时,天已经全黑,她匆匆扒两口饭,又急着去花圃里剪花材。
她正忙碌时,家里多了一男一女,是卫爱领来的,说是给楚槿打下手。
就这样,从初三到十五,短短十几天她把花圃的花给收齐了,赚进四千多两银子。银子让她振奋,成就让她自信,她从早到晚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
她的成功感染了楚棠、楚枫,他们没说话,却都暗暗下定决心,要和姊姊一样努力。之后,三月有兰花大赛,四月有清明祭祖,五月有百花宴,七月有七夕,八月有中秋……时节一一过去,她的盆花、切花买卖越做越好。
章玉芬是个会打算的,钱进了她的囊袋后,就开始想方设法帮儿女们买庄子、铺子。楚棠和楚枫尚未通过科考,两个女人已经在为他们日后的清官生涯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