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 第十章
辟拜工部侍郎的袁大人家要娶儿媳妇,可是官场上的一桩大事。
尤其是,娶的还是江南织造总督的千金,所有收到喜帖的官家与商家,无不送上厚厚的红包,到袁家来喝这杯喜酒。
虽说,袁兴的官职只是个四品,但是他善于钻营,游走官场手段高妙,朝廷里上上下下,有不少官员都受过他的好处。
再加上,江南织造总督的案子眼看就要办了,走投无路的白浩然,只得答应经手案子的袁兴,让女儿白秋霜嫁入袁家。
一旦双方结亲,袁家就不只有了权,再加上钱,从此将是富贵双全,官员们当然都心里有数,哪里敢不到场?
瞧瞧,就连大风堂堂主之女,天下第一美人罗梦,以及先皇庶女护国公主,贵为宰相夫人的龙无双,也不请自来,就可以瞧得出这桩婚事,可是惹来不少人注意。
在布置华丽的喜堂上,袁兴笑得合不拢嘴,接受众人的恭贺,只觉得今天是他这一辈子最光荣的顶峰了!
原本,白浩然传来消息,说病重的秋霜失踪,还让他担心不已,好在新娘有惊无险,让大风堂的镖师亲自送上府,才让婚礼能顺利举行。
外头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头戴着珍珠凤冠,身穿着霞被嫁裳的秋霜,却是愁眉深锁,一点儿都没有新娘的欢欣。
因为几日的哭泣,她的眼儿甚至都肿了。
愈是到了紧要关头,她的心思就愈是澄净清晰。她终于明白,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深深的爱上,那个粗鲁可恶的臭男人。
徐厚的身影始终在她脑中萦绕不去,她醒着时也想,睡着时也想,连作梦都梦见他来接她,要跟她远走高飞。
但是,每一次醒来,她就难过得再度哭泣。
那只是梦。
在现实之中,徐厚非但没有来接她;甚至还狠心的把她丢在袁家,然后就不闻不问,让她孤孤单单一个人,任凭袁家上下摆布,眼看今日就要拜堂成亲,嫁作袁魁为妻。
外头的庆贺声愈是高昂,她的情绪就愈是低落,白女敕的小手紧揪着嫁裳,把精致的刺绣都揪得绉了,美丽的龙凤绣纹都变得扭曲。
当丫鬟们拿来喜帕,预备替她盖上的时候,她倏地站了起来。
“不行!”她下定决心的叫着,决定不再任人摆布。
丫鬟们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喜帕都落了地,连忙蹲下来拾起,仔细拍去喜帕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就怕会染了一丁点儿的脏。
“白姑娘——不、不,少夫人,您不能动啊!”丫鬟急着说。
“是啊,您得戴上喜帕才行。”
“请快坐下。”
屋子里面正忙,外头已经传来,响亮的高呼声。“吉时已到,请新娘入厅,准备拜堂!”
丫鬟们急得团团转,却看见秋霜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径自打开房门,自个儿冲了出去,害得惊慌失措的丫鬟,拿着喜帕在后头猛追。
“您您您别跑啊,喜帕啊……喜帕……”
“喜帕要盖着啊!”
呼,新娘跑得好快,她们追都追不上!
只见穿戴凤冠霞被的秋霜,脚步停也不停,笔直的跑向大厅,甚至挥手一掀帘子,穿过垂挂大红垂帘的平安门,单枪匹马的闯进大厅。
大厅里高朋满座。
见到新娘没盖喜帕,在吉时的前一刻出现,宾客们先是一愣,接着全都很有默契的,纷纷急着帮忙打圆场,抢着说喜庆的话。
“新娘子等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
“有儿媳如此,袁大人肯定很快就要抱孙子了。”
“恭喜恭喜。”
“是啊,恭喜!”
袁兴的好心情,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真把众人的话当真,急忙挥手吩咐。“快,快让魁儿也出来,让他们小两口早些成亲,别让我的儿媳妇久等了。”
一旁的奴仆还没应声,秋霜却往前一步,下巴高抬,坚定的说出决定。
“不用了!”她摘下珍珠凤冠,任由长发流泻而下,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宣布。“我不嫁了!”
袁兴的笑容僵住了。
众人冷汗直流,唯独坐在主客位子上的罗梦,以及龙无双还慢条斯理的喝着自个儿带来的茶、吃着自个儿带来的甜品,看好戏似的瞧着,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新娘太紧张了。”有人又在打圆场。
“是啊!”
“大喜之日,难免嘛!”
罔顾众人的好意,秋霜猛跺脚,再度说得清清楚楚,清脆的声音传遍大厅每一个角落。
“我不是紧张,我是真的不要嫁了!”就算不能嫁给心上人,她也不愿意嫁给袁魁,把终身幸福当作是牺牲品。
袁兴的脸色,这下子变得难看无比。他花白的眉毛紧皱,伸出颤抖的食指,对着她指着,连声音也抖个不停。
“妳、妳妳妳妳……妳在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她傲然独立,半点也不畏惧。“不论你对我爹怎么施压,我都不会嫁给你的儿子。”
袁兴快中风了。“妳……”
“我原本就因为不想嫁,在湖州时才会装病。现在,我有了意中人,就更不可能嫁入你袁家,做你官场上的筹码。”
“给我捣住她的嘴!”袁兴大喝,再也顾不得颜面,急着就想造成既定事实,达成他筹谋已久的计划。“快,让新郎进来,立刻就成亲!”
“是!”
事态紧急,奴仆匆忙退出,身影才刚消失,外头就传来一声惨叫,跟着护卫们一个个,被利落的拳头打倒在地的声音。
然后,有个男人踏进大厅了。
那男人不是袁兴的宝贝儿子、今日就要拜堂成亲的新郎袁魁,却是大风堂鼎鼎有名的大镖师徐厚!
才刚踏进大厅,众人还模不清头绪,他就朝着身穿嫁衣的秋霜,张口大声的咆哮,声音大如洪钟。
“我不许妳嫁给姓袁的!”
这下好了,一个不肯嫁,一个不让嫁,场面更紊乱了。
看到思念已久的徐厚,秋霜紧咬着唇,泪珠儿又快要滚下来了。
才相隔几日,他怎么就变得满脸胡渣,全身酒气冲天,活像是街边的醉汉,狼狈得看不到半点大镖师的威风?
只是,想起他的绝情,她又用力把眼泪眨回去,倔强的把头抬得更高。
“你凭什么不许我嫁?”她不肯嫁是一回事,他不让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通红的一双黑眼,直直的盯着她,像是渴了许久的人,终于看见了思念已久的甘泉,甚至舍不得眨眼睛。
“我们已经洞房了!”他大叫。
此话一出,袁夫人咚一声的昏倒了。
宾客们哗然出声,个个神情愕然,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更别说是打圆场了。他们全盯着,大厅里相互对峙的男女,投以最高的关注。
就看见新娘的脸儿微红,倔强的表情却没有改变,叫嚷得比徐厚还要大声。
“那又怎么样?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说起这件事情,她还不满得很呢!
“我亲过妳了啊!”他吼。
她吼回去。“你光着逃走了!”
咚!
又不知道是哪一个人昏倒了。
大厅中的吼叫竞赛,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这段路上,我每晚都抱着妳睡,都快超过一个月了!”徐厚叫着,眉目狰狞。“反正,我不许妳嫁给姓袁的。”
“你不是说过,再也不管我了吗?”她含泪瞪着他质问,想起他当初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就觉得酸酸的。
“我办不到!”他低吼,如饥似渴的望着她。这几天来,他就像是活在地狱里。
“妳今天只能嫁给我!”
听着他蛮横的口气,她一时之间又气上心头,重重的又跺脚,走到他的面前,用食指猛戳那宽厚结实的胸膛。
“你这是逼婚吗?”
“对!”他大声坦承。“我就是逼婚!”
“如果是因为,你抱过我、亲过我,所以觉得有责任,以为这样就必须娶我负责,那大可不必!”即便嫁的人是他——不,就因为是他,所以仅仅是为了负责而成亲,那还不如不嫁。
她才不愿意,他只是为了负责任而娶她。
“这跟责任无关。”徐厚深吸一口气,缓下怒声咆哮,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
“没错,就像妳说的,我『监守自盗』,所以决定退出大风堂负责,但是要娶妳这件事,跟责任一点关系都没有。”
客席上有人倒抽一口气。大风堂天下闻名,能加入其中,是所有镖师们的骄傲,徐厚退出大风堂的决定,可比壮士断腕。
听见他的宣言,秋霜为之一愣,瞬间也愕然无语。
“我终于明白,如果没了妳,我就活不下去了。”徐厚刷的拉开衣襟,露出健壮黝黑的胸膛,指着自个儿的胸口,坦承的说道:“一想到妳,我这里就好痛好痛。”
她咬着唇,眼中泪花乱转,直到听见他的倾诉,这才知道他也跟她一样,思念彼此到心痛难忍的地步。
徐厚也是在想着她的。这几天以来,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被相思狠狠折磨着。
“才把妳送到袁家,还没转过街角我就后悔了。”他注视着她,好认真的说着。
“妳要是不肯嫁给我,那现在就拿把刀子,朝着我心口桶下去。反正,不能娶妳为妻,我也不想活了。”他不会说缠绵的情话,说出口的只有最坦白的话语。
看着徐厚的双眼,她心儿颤颤,好想好想扑进他怀里,大声的告诉他,她是多么愿意能够嫁给他。
但是,她倔强的脾气,又有那么一丁点的不情愿,不想那么快原谅他。
眼看她迟疑不前,徐厚却自动拿出刀子,朝向自己的胸口,神情悲痛的望着她说道:“如果,妳不动手,那我就自己来。”
银光一闪,在众目睽睽之下,锋利的刀尖就将刺入宽厚的胸膛——
“不要!”她大叫一声,急忙奔过去阻止,打掉危险的刀子,娇小的身躯扑进徐厚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伟岸的身躯。
一扫悲痛的神情,粗犷的大脸露出喜色,他牢牢抱住她,高兴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心疼了!心疼了!”他紧抱着她,也不顾大庭广众,厚唇就在她的小脸上猛亲。“妳爱上我了!”
知道上当,她忿忿的想推开他,却又抵不过他的蛮力,小脸通红的偏到一旁,倔强的不肯承认。
“我才没有。”
“有!”他肯定的说。
“跟我爱上妳一样。”娇小的身躯冻住,红女敕的小嘴半张,难以置信的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小声的问着。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他重复一遍。“我爱妳。”
“真的?”这是梦吗?
她是在作梦吗?
她泪眼蒙眬,颤抖的小手抚着他粗犷的大脸,直到感受到他的温度、抚着他的轮廓,确定他没有乍然消失,才敢确定这不是因为她相思过度,才幻想出的美好梦境。
“真的,我爱妳,爱得难以自拔。”他非但没有消失,还认真的倾诉,趁着她大受感动的时候,又提出今生最真挚的恳求。“所以,答应我,嫁给我好吗?”
秋霜泪眼汪汪,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全都落入他的大手里。
他是因为爱她,才要她嫁给他的!这是她曾经以为,今生今世只会是幻梦,却无法成真的最大愿望。
美梦成真,她再也无憾,更不再计较他先前的无情。
“好!”她伸出双手,紧紧抱着他强壮的颈项,用力的点头。“我答应。”
“妳愿意嫁给我了?”他连气也不敢透。
“愿意。”
直到得到她的确认,徐厚才开怀大笑,抱起她娇小的身子,乐得在大厅里直转圈子。“妳答应了!答应了,这辈子妳就是我的老婆了!”他太高兴了。
眼看徐厚与秋霜,在大厅中你侬我侬,乐得满脸是笑,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袁兴已经气到快要口吐白沬了。
“徐厚,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勾引我的儿媳妇,还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侵门踏户的找来,丢尽我的脸,我——”威胁的话语还没能撂下,门外就走进来一对男女。
斯文的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新娘刚刚被抢走的新郎袁魁。他牵着身旁,一个秀丽的小女人,在大厅中扑通跪下。
“爹!”袁魁唤着。
“你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点、快点跟江南织造总督的女儿——”
“爹,我不能娶白姑娘。”袁魁说道,没有看向刚刚抛弃他的新娘,反倒是无限深情的,看了身旁的小女人一眼。
“为什么?”
“因为,我与楚婉已于昨晚拜堂成亲,结为夫妻了。”他坦白承认,向爹爹低头认错,却全然没有后悔。
他跟楚婉是青梅竹马,但是爹爹嫌贫爱富,非要他娶白秋霜。成亲前夕,他正忧虑不已,却意外被一个身穿黑衣、背负大刀的男人带走,等到瞧见了楚婉时,他才知道是宰相夫人作主,要让他们结为连理。
机关算尽的袁兴,眼看一切落空,再也受不住刺激,当场两眼一翻,咚的一声倒地昏了过去。
“老爷!”
“袁大人!”
“快,快叫大夫过来!”
“陈御医呢?陈御医不是也来参加婚宴了?”
“不行,陈御医笑得厥过去了!”
袁府的大厅里乱糟糟,徐厚逮着机会,趁乱抱起心爱的美人儿,跑过挤满昏倒护卫的道路,出了袁府之后就施展轻功,快快回到罗家宅邸里,专属于他的院落。
院落整洁,一如他这个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
只是,秋霜还来不及看清屋子里的状况,整个人就被抱到宽阔的大床上,被贪婪的热吻纠缠,庞大的男性身躯也压上来,有着粗茧的大手,溜进她的嫁衣里头,不规矩的到处乱模。
“你、你在做什么?”她娇喘不已,眼神迷蒙。
“跟妳洞房。”他闷声低吼,吻得更深。“我已经忍不住了!”他现在就想要她,想得又硬又痛。
大床之上,两人腻在一起,情意浓浓。
“但是,你好臭。”她喃喃抱怨着,小脸上羞意无限。
“那我们一起去洗澡!”这会儿他脑筋可转得快了,抱起她就往屏风后跑,把她搁在桧木浴桶旁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月兑个精光。
秋霜轻叫一声,羞意更深。
唉啊,不好了、不好了,她要被“巨蟒”攻击了啦!
羞羞的娇笑,以及低沈的笑声,伴随着断续的喘息,还有哗啦啦的水声,一阵一阵的飘出窗外,一会儿就被男欢女爱的申吟取代。
赫赫有名的徐大镖师,终于抱回他最爱的“掌上明珠”,今生今世都将永远爱恋着、疼惜着他倔强美丽的娇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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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深深,银杏叶落。
宰相府邸的深处、僻静的花园中,当朝宰相公孙明德与大风堂总管沈飞鹰,正在进行着,每隔一旬的惯常对弈。
不论春夏秋冬、不论阴晴雨雪,两人的棋会从未中断。
持着黑子的公孙明德,双目望着棋盘,口中淡然说道:“这次的计划,我原本以为足够缜密。”是他暗中送去字条,建议白浩然的妻子,让白秋霜女扮男装,再由徐厚接走,一路护送回京城的。
“我明白。”沈飞鹰点头,态度同样平静。“你不让白秋霜嫁入袁家,是不让袁兴势力更盛;派徐厚取走夜明珠,也是不让白浩然再有机会收买旁人。”
“没错。”他的计划,难得有出岔的时候。“只是我却料算不到,徐厚与白秋霜两人,竟会萌生情愫。”
“我也想不到,袁魁早已情有所钟。”
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一颗又一颗,全都按照两人筹谋好的步骤,被摆放在他们决意摆放的位置。
偏偏,棋盘之外,就是会有连他们两人,也难以掌握的变量。
鲍孙明德缓缓说道:“袁魁能够趁夜离家,与心上人拜堂成亲,全是罗梦在幕后安排。”
“公孙夫人也协助颇多。”
“爱管闲事,是她的本性,更是她的兴趣。”
“这倒也是。”
那两个女人,就是他们运筹帷幄时,最难以料想的变量。
“不过,话说回来了,关于罗梦……”公孙明德伸手横过棋盘,拿起一枚属于沈飞鹰的白子,抬起深邃的眸光,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
“我说,你是不是也该管管她了?”
金黄的银杏叶,一片一片的落下,而关于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大风堂,以及天下第一美人罗梦的事情,就如秋日落叶般,一叶接着一叶,让人猜不透何时才有尽头。
这两个智勇双全的男人,还有得伤脑筋呢!
编注:
1当朝宰相公孙明德与护国公主龙无双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505、506《天下第一嫁》上下集。
2镖师上官清云与苗族公主喜儿之间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969大风堂系列之一《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