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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寄来明年的信 第十一章

作者:千寻

盖起电脑,真的不能再想了,她的头痛得快炸掉。

拉过棉被,将自己裹紧,想来有些可怜,没有他给的源源不绝的安全感,她只能依靠棉被来提供,再叹,睡吧……睡醒了,她又能用恶作剧来解释那封信,又能心平气和地把它甩在脑后,又能打起楕神追逐她的梦……她的,因为蒋默安,产生的……梦……

特特昏昏沉沉的睡着,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抱住自己。

细细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她知道那是宁宁,她当成女儿养大、却叛逆得让人咬牙的妹妹。

特特没动,假爱沉睡。

宁宁在她背上蹭了蹭,低声说:“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知道宁宁不是故意伤害她的,知道她只是一时冲动,可是她必须板起脸孔教会她一时冲动会怎样地残害自己的人生,就像……她那时的,一时冲动。

“姊,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也很辛苦。”

特特苦笑,这世间谁不辛苦?在姊姊、妈妈的护翼之下她都觉得辛苦,哪天失去保护伞了,她不敢想象,宁宁将面临多大的痛苦。

发现特特的吐气声,宁宁迅速松开手,迅速跳下床,迅速走到离床最远的桌子边,好像特特是瘟疫似地。

被识破了、不爱了。

特特掀开薄被坐起来,看着宁宁,哑声说道:“让我难过的,不是你故意或不故意,而是你对自己的未来不在意。宁宁,你说得对,人生是你自己的,难道你真的不在意它越走越扭曲?”

“不读书就会扭曲吗?我不同意这句话,比尔盖兹也没把大学念完。”

好呛!她是怎么把宁宁教成这样的?“比尔盖兹有本事、有能力,请告诉我,你有什么能力?”

宁宁几次张口,无法回应,噘起嘴,她转移话题。“药拿回来了,你快吃药,不要把感冒传染给我和妈妈。”

话丢下,她一跺脚跑出去。

特特看看桌上的药包、开水,摇头,她不晓得还要为宁宁操心到什么时候?

铃声响起,特特爬到床边,伸手捞起桌上的手机,是阿疆。

“喂。”

“刚睡醒?有没有看医生。”

“如果没有接你的电话,我现在正在吃药。”

“很好,你先吃药,我半个小时后到。”

“嗯,帮我带一点吃的,我饿了。”

“知道饿,情况肯定有好一点,这个医生不错。”电话那头,有人和阿疆说话,他拜一声便挂掉电话。

医生?特特一笑,拿起药包,楼下西药房的老板知道自己被夸奖了,会不会抓抓毛发稀疏的后脑,笑得脸上的肉一震一震的。

吞下药,特特爬回床上,继续睡觉。

明天一定要好起来,她想去拜访两家新客户……

该死,烧成这样!

阿疆看一眼桌上的药包,她不晓得流感也会死人的吗?恨恨地把药包用力往垃圾桶里一丢,他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到楼下接他。

打开衣柜,找出一件长外套,把特特包好,打横抱起来。

阿疆把她翻来翻去,她都没凊醒,可见烧得多厉害。

经过客厅时,他朝宁宁的房门踢两下,宁宁打开门,难得地,她正在用功。

“阿疆哥哥要带姊姊去哪里?”宁宁问得小心翼翼,连音调都不敢拉太高,好像他是IS组织分子,要是惹他发火,立刻会赏她两颗炸弹。

“特特烧得厉害,我带她去医院。”

“早上有四十度,我刚刚量过,只剩下三十九度一。”她有在注意的,她良心不安,她……她有认真念书。

见宁宁满脸的见兔表情,他有这么恐怖吗?

阿疆闷声说:“我没怪你,你留在家里,等蔓姨回来,告诉她一声,让她不要太担心,我会在医院照顾特特。”

“好。”

“有没有钱吃饭?”

“家里还有泡面。”她噘嘴,说得委屈。

这几天和姊姊冷战,没人管她有没有吃饭,她又拉不下面子,所以就……看见泡面,她想吐!

阿疆大翻白眼,用力吐气。“两姊妹都不会照顾自己的吗?一个生病了,再来一个,你们以为蔓姨有三头六臂?”

“对不起。”

越说头越低,她偷眼瞧阿疆,他天生有股气势让人不敢直视,而且从小时候起,她不乖,姊姊就老恐吓说——“你再不听话,我就让阿疆拿刀子来砍阿丹。”

怎么可以,阿丹是她兄弟。

阿疆侧过身,说:“我左边的口袋里有钱包,拿出来。”

她不敢不听话,乖乖拿出钱包,是BV编织包,帅呆了!

“打开,拿五千块出来。”

宁宁又乖乖照做。

“去好好吃一顿饭,带你姊回来的时候,我要看见发票。”说完还嫌不够似地又补上一句,“要是没好好吃饭,我就拿刀子去砍阿丹。”

阿丹……好可怜啊……

她连忙点头,乖巧温柔回答,“好,我马上去吃。”

叛逆恶女在他面前迅速变身乖乖公主,阿疆认为自己可以发展副业——开少年感化院。“好好读书,不要让你姊烦恼。”他趁机多训几句。

“好。”

“等出社会,你就会晓得,能力有多重要,你姊希望你用最简单轻松的方式培养自己的能力,她舍不得你吃苦。”

“我知道。”她一路配合到底。

“不管怎样都先考完指考,至于要不要念,到时候再讨论。”

“好。”宁宁合作懂事的模样和平时判若两人。

爱的教育?屁啦,铁的纪律才有用,现在小屁孩大量增生,肯定是“爱的教育”的后遗症,阿疆深信,虎爸虎妈才是王道!

门铃响起,特助到了,阿疆再叮嘱一句。“有事打我手机,没事不要乱出门。”

“好。”宁宁乖得令人不敢置信。

阿疆抱特特走出家门时,特特张开眼睛,虚弱地盯着阿疆说:“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见她醒来,阿疆松口气,回答道:“你学不来的黑道大哥的气势。”

公寓很老,没有电梯,早该都更的,可是多数住户不同意,幸好阿疆体力够好,抱着特特下楼,脸不红、气不喘,还能跟她哈拉。

“我不想去医院。”特特软声道。

“这种时候,你以为还能作主?”他轻哼一声。

“我有比较好了。”

“你以为我的标准这么低,只要求『比较好』?”说完,他又哼一声,撂狠话,“如果医生没在二十四小时内解决你的病,我就让他变成小弟!”

“医疗暴力哦?你想上新闻。”

“也好啊,难得红一次。闭上眼睛,不要说话。”阿疆口气无比露道,气得特特撇嘴不理人。

曾经,“他”对她也很霸道,不同的是,“他”越霸道、她的心越甜,没有不耐烦,只有糖发酵的微醺微醉……

二0一七年六月十二日

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时间,蒋默安终于打开董事长的电脑。

这次他错了,章育襄是正确的,里面有太多让人震惊的消息。

严格来说,那是一整年的日记,记录着董事长卧病这段日子的心情。

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瓶冰凉的矿泉水,再走到沙发边,用脚推推熟睡的章育襄,这段日子,他累坏了。

章育襄揉揉眼睛,转头间:“解开了?”

“嗯。”

“里面有什么重要讯息?”

“是董事长的日记,我没猜错的话,里面会有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

章育襄一个跃身跳起来,接过矿泉水,仰头喝一大口,说:“我们一起看吧!”

2016/6/6

我寄生日礼物给特特,却也从医生那里拿到我的礼物——相当意外的礼物。

医生说我得到肝癌,他耐心地跟我讨论切除肿瘤与换肝两者之间的存活率。

我的事业版图正要扩大,我想活得更久,我第一个想法是换肝。

我以为莉雰会全力支持我,但她失声痛哭,她说小嘉和瑷瑷年纪还小,不应该遭这样的罪。

她哭着求我选择另一种治疗方式。

我静静看着她,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即使没有婚姻保护,也对我不离不弃的女人,竟在我遭逢重大危难时,不愿保我一线生机?

她的态度让我怀疑。

是人性的劣根性,一旦出现想法,就无法停止想象力扩张,突地,那些琐碎的、再平常不过的画面,跳上我脑间。

2016/6/8

我没有脸去要求一个被我抛弃多年的女儿为我捐肝,对特特而言,我是个面目可憎的父亲。

而想起蔓君,我看见自己的怯懦。

当年无力对抗母亲的愤怒,我选择当个孝顺儿子同时,便选择当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

在母亲过世后,我可以把蔓君和特特接回来的,但莉雰的泪水让我却步,而我自己也不敢面对蔓君,太多的罪恶感,无数的忏悔,数不清的抱歉……

在别人面前光明磊落、自信自负的我,其实是个连自己的错误都不敢正视的懦夫,我痛恨那样的自己,无法面对那样的自己。

可是我快要死了,即便害怕、怯懦,我都必须面对,因为再不做,我将会永远失去机会,我欠蔓君也欠特特一声抱歉,这辈子我欠她们太多,若有来世,我愿倾尽一生补偿。

面对这场疾病,我不确定自己有几成胜率,若我注定要失去性命,那么在离开之前,我必须要为她们母女留下些什么。

2016/6/9

今天,我把育襄叫到床前。

一个让我连想都胆怯的故事,我在育襄面前和盘托出。

在故事里,我是个可恶的负心汉,故事说完,我盯着育襄看半天,我想知道,是不是已经在他心目中失去英雄形象?

默安和育襄一直把我当成英雄,在他们的心目中,我是个值得崇拜的人物。

他们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在我手下,他们迅速地成长茁壮,他们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更勤奋努力,也更杰出优秀,看着他们,我有身为父亲的骑傲。

比起小嘉的冷漠,我无法不把期待的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我很高兴,故事听完后,育襄的反应是,“董事长放心,我会把李女士找来。”

找来?我根本不敢奢望。

但育襄是对的,我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

育襄能够找到蔓君吗?她们愿意来吗?会不会恨我、怨我,但愿永世不见?

2016/6/27

我无法形容自己的激动。

蔓君来了!

她走到我床边,没有怨恨、只有哀怜,她抚模我的脸,说:“怎么可以生病呢?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快乐、很幸福,很好的你,应该很好地维持健康才对。”

岁月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几乎没变,她还是温和得像一汪春水,理智、婉约,良善体贴。

她坐在我床边,问:“你想知道什么吗?”

我最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特特好不好?

她有问必答,详尽地告诉我这些年我没有参与的事。

我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女儿,蔓蔓、特特、宁宁……那是当年,我们初恋的滋味……

蔓君问:“想不想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在她面前,我很难说谎,我一五一十说了,我没有结婚,但是和莉雰生下一儿一女,我告诉她小嘉和瑷瑷的脾气,告诉她这些年,我在事业上有多努力。

我不晓得自己这么多话,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

她耐心地听我说,直到我闭嘴。

她问了我一句,“甘心吗?”

“甘心什么?”

“这么好的事业、这么好的人生,就这样结束?”

我以为她要嘲笑我,但她却是问:“不能换肝吗?听说存活率更高。”

蔓君居然要回台湾和女儿谈捐肝……

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何德何能让这样一个女子爱我、守护我?

排山倒海的悔意朝我袭来,我祈求上天让我回到那个原点,让我重新回到她身边。

2016/6/28

只有一天,我从天堂坠入地狱。

蔓君死了?死于车祸?是老天在跟我开玩笑吗?

生病的人是我,为什么让蔓君死在我前头?我做错什么?

最后一面……那竟是我和蔓君的最后一面……

我还没有跟她忏悔,我还没有对她补偿,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我哭了,蒙着头放声大哭,突然间觉得全世界都弃我而去……

2016/7/7

我明白的,特特恨我,如果不是那样的深恶痛绝,她不会到上海带走蔓君的骨灰,却不愿意见我一面,她不会为了怕被我找到,就搞失踪,她一定很恨我!

育襄不愿意告诉我实情,但我能猜得到。

我不怪特特,我怪自己,是我亲自把爱我、依赖我的女儿,远远推离。

顿时,我失去……存活下来的意义。

2016/7/13

昨天晚上我想起特特,五岁时的特特。

我问她,“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她先是定住,一动不动,然后跑进厕所里把自己关起来。

每次她在厕所待太久,蔓君敲门问她做什么?她总是回答得很认真。“我在思考。”五岁孩子会“思考”?

那个时候我刚下班,蔓君告诉我这件事,我笑得直不起腰。

我抱起特特,说:“以后要『思考』,就到爸爸的怀里来?”

她很认真地想了老半天,认真回答,“不行。”她一直是个非常认真、较真的孩子。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爱爸爸。”

这个回答没有逻辑,但蔓君听懂了,她说:“特特那么爱你,让你抱着,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怎么『思考』?”

很有道理,她们母女总是心意相通。

特特在关进厕所半个小时之后,给了我答案,她说:“我要一屋子的气球。”

那个时候我们很穷,蔓君舍不得花钱买一堆花俏的氢气球把家里摆满。

我跑去大卖场,买了一包气球和打气筒,花两个小时,灌几百个气球塞进特特的房间。我永远忘不了,隔天清晨特特醒来,她尖叫着、大笑着,不停地拨弄身边的气球,她说:“我是公主了!”

特特,你是我永远的公主,我本该是守护你一世的骑士,但是……对不起,我背弃你了信任。

恨我,是你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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