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好心计 第二章
“这位姑娘,实不相瞒,在下路上遭到山贼抢劫,此时身无分文。”
“关……”关她什么事?
“姑娘妳来得真是好巧,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姑娘为在下支付饭钱?”
“我……”她为什么要?
混蛋!阿力真的连看也不看快被压成肉饼的到底是谁,阿川怎么还不出来?
家里那几只统统懂武功,唯独她不会。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和爹斗气到底,无论如何都要学上一招半式,起码当这男人被摔出来的瞬间就挥拳把他揍飞,揍到他五脏六腑全部移位才舍得呕血落地!
“琴……”苗槿眼角余光捕捉到某样物体,好像是张颇有年头的古琴。
如果说刚才“砰”的一声是他撞到她,那么后面的两声“哐当”和“咚”,估计就是那张琴发出的。
她对琴呀笙呀箫呀什么的不了解,隐约瞅见上头刻着细致花纹,有些纹样在阳光下发出耀眼光芒。
年代是久了些,拿到当铺典当,换一顿饭钱是绰绰有余,有必要冒着被砍手砍脚的危险跟她纠缠到底?
“这琴是在下赖以谋生的工具,实在无法拿去典当,还请姑娘见谅。若姑娘愿意帮忙,以后必有重谢。”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深幽眸光快速扫过身旁的古琴,重新回到她脸上,那微微瞇眸仔细观察等候的模样,形同威胁:不答应,等会就只好劳烦妳帮忙垫尸底了。
“等……”给她等等!
第一,他身无分文,他要拿什么来谢她?
第二,若没猜错,这家伙应该是个琴师──琴、师!狈官派人在城门贴告示通缉的刺客也是琴师,跟他扯上关系难保不会遇上天大的麻烦。
第三,她讨厌吃饭不付钱的家伙!
当年爹就是上医馆看病老赊账惹上娘,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借酒装疯把娘这样那样,后来亲是结了,娘也并非对爹毫无感情,可是爹太蠢,结果,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总之,就算这家伙赊的不是她馆里的帐,对这种吃饭不付钱的家伙,伸出援手的良心她没有,看他被乱刀砍死、鲜血流淌半条大街的兴致倒是很高昂。
“刀来了、刀来了!”
“怎么去那么久?”
“厨子在忙,好不容易腾出一把菜刀,拿好。”
“我用力压着不让他乱动,你先来!”
“真遗憾。”听着两位小二的对话,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你……”她知道他在遗憾什么。
这男人好像很高兴拉着她一起去走黄泉路,宁愿死死压着被砍死在她身上,也不愿起来。
没能等到两个没心没肺的小二把她从他的尸体下拖出来,她就会先一步断气身亡。
“帮、你……”她好不容易拚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面对那个悔婚王八蛋,她也只“喔呵呵呵呵”笑着收下人家送来赔罪的百两黄金就作罢,从没想过要寻短见,今天又怎会想要跟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死在一块儿?
她帮他。为了不跟他手牵手走黄泉路,她、帮、他!
“两位,请稍等一下。”奸计得逞,男子终于开了金口,高声喊话。
看得出来,他很努力试图从她身上挪开,真是万分感谢。
不过他这么瘦,压到她身上时感觉只长骨头不长肉,但单是骨头也沉得够呛,现在他又扭来扭去,除了带给她沉闷难受,还有不适疼痛,以及──她怀疑这家伙是在装疯卖傻,乘机吃她女敕豆腐!
“干嘛?要交代遗言是吗?”
“两位难道不看看压在最下方的人是谁?万一被压得一命呜呼的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千金,如此重责,两位可担得起?”其实他很确定她没有那般娇贵软弱。
换作其他养在深闺的大小姐,遇上这种情形,哪一个不是二话不说先喷泪,凄惨哭声呜呜呜呜由小到大,非要哭到旁人无可奈何伸出援手不可。
她偏不,宁愿把力气花在抵抗和试图拿眼神一刀捅穿他的心脏,再乱刀砍死压住他,顺便压得她快断气的小二身上,也绝不让泪水有机会从粉颊滚落,破坏一脸杀气腾腾。
“在下初来乍到,对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并不熟悉,不过,现在被在下压着的姑娘,长着张甚是罕见的花容月貌。”那只黑色眼瞳将视线锁在她脸上,蕴着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逐一滑过她的眉目、唇鼻和装束打扮,“姑娘的衣裙是雏黄色的,柔和又暖心,真像初生的绒毛小鸡。”
这算是赞美还是戏弄她玩呀?不当用词,使苗槿在心中无限咆哮。
“秀发又黑又亮,如绸顺滑,发上的发饰虽非价值连城,但胜在细腻精致,哎呀,等等,这小小的芙蕖发饰做得栩栩如生……”
这样的打好像在哪里看过?
两位小二互看一眼,其中一人感到事有蹊跷,绕到前面探头下去──
“小、小小小小……小姐?!”
几乎同一时间,身上的重量全数消失,忍住浑身肌肉僵硬,苗槿困难起身,边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着,边用力挥开阿川伸来帮忙的手。
“你们这两个混、混蛋!我娘平时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两个蠢蛋,差点就害她成为一缕幽魂,呼的一声随风飘散。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小的罪该万死!”
老板说对付吃霸王饭的家伙不用客气,就算会连累他人,宁可错杀也不可轻易放过,哪料到这回“错杀”的,竟然是自家老板的宝贝女儿?两人赶紧鞠躬哈腰、低头认错。
“小姐快请进,我们给妳备壶香茶,要厨子做几道妳喜爱的菜肴小点心──”
“气都气饱了,我还喝什么香茶、吃什么菜肴小点心!”暴怒人儿一手扠腰,另一只手正打算揪住其中一位伙计的耳朵,眼角瞥到一道默然伫立的玄色身影,禁不住转头狐疑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普通人就该遵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条保命铁则,怎料那个仪容不整的琴师拾回了琴站到一旁,一副静候发落的模样。
他有那么老实?进梧桐居前为何不打着“老子是来吃霸王饭”的旗号,直接被小二乱刀砍死打包丢去暴尸荒野算了?
他灰溜溜逃了自是最好,不逃,她的火气一瞬间全转移到他身上。
苗槿作势要夺过菜刀冲过去报“被压之仇”。
刀柄刚入手,连“去死吧啊呀呀呀呀!”都来不及说出口,就听见他用温熙怡然的嗓音好意提醒道:“请姑娘别忘记方才承诺之事。”
“我……你你你你──”该死的承诺!
这是在提醒她受恩别忘报是吧?吸气,再用力吸气,别让闷堵的火气积聚肺腑,苦了自己。
硬生生吞下那口气,苗槿取出一锭银子往小二手上重重一放,恨声道:“这个人的饭钱我帮他付了,回头别给娘废话,不然我让你们好看!”
行了吧?今天算她倒霉,上梧桐居白吃白喝的心情被破坏光光,她回家睡觉!
不顾身后两只不住鞠躬献媚,连连欢声嚷着“恭送小姐,小姐慢走”的家伙,苗槿转身就走,离开开始变得热闹的市集、走过那棵常有顽童游玩嬉戏的榕树……
走了整整三条街,始终觉得有道人影如影随形的跟在身后,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敢跟踪秘闻馆大小姐,真有胆识,也太不知死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苗槿蓦地转身,小手揪起裙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奔向后面那个跟踪狂──
“难得本姑娘大发慈悲不跟你计较,你到底还想怎样?”她一把揪住那人衣襟,推到一旁的破旧屋墙上,晶莹大眼瞠得更圆更大,摆出最凶恶的姿态,希望用眼神杀死这个从梧桐居一路尾随自己至此的废物琴师!
“姑娘,有人在看。”男子善意提醒,与直叹世风日下的卖李老人、捂住孩子双眼匆忙走过的妇人,和直指男女授受不亲的书生进行过一番充满歉意的眼神交流,目光再转回苗槿身上,发出一声长叹。
“说,你跟着我干嘛?”她还“老爷,有人在看”呢!
他叹什么气?受害者是她,他根本没资格表现出无可奈何。
“在下只是想向姑娘问路而已。”
“你没看到处都是人?为什么要来烦我?”她改成用双手抓住玄色衣襟,用力摇摇摇,看能不能把他脑袋摇灵光一些,摇得他晃来晃去,发丝轻轻飘扬,摇得覆住左脸的长发散开,男子披头散发的秘密在她眼前真相大白──“你……你你你、你的脸!”
这男人一直遮遮掩掩的左脸遍布着被火烧伤的痕迹,不知是否为了遮掩伤疤,竟然在上面刺上图纹优美的刺青,青蓝图纹配上受伤的脸,为半毁俊脸增添了几分诡异。
这便是她怔忡停手的原因。
“姑娘别看,会发噩梦的。”察觉到被毁的容颜暴露在她的眼瞳里,男子匆忙撩回长发遮住左脸,浅浅皱痕在眉心一闪即逝,重新抬起的那只右眼里,连丝毫愤怒暗涌的小小波澜都不曾浮现。“至于为何不找别人,唯独找上姑娘,自是因为若人人都像刚才那两位小二,二话不说就对人拳打脚踢、喊打喊杀,在下即使有数条命都不够用。姑娘看似很好说话,只好劳烦姑娘好人做到底,帮忙指指路。”
不是她好说话,是倒霉被他砸到,又被那两个蠢蛋弄得气血飙升,最后连跟他计较的心思都没有了。
有本事他到别处看看,等他吃饱喝足才嚷嚷身上没钱,哪家老板、伙计会给他机会好好说话?
“你……”
慢着,他难道不生气?即使被这样粗暴对待,让不可告人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半晌过后,苗槿好似听到自己的无声叹息,等她反应过来,态度有所软化,略含歉意的问句在不知不觉间月兑口而出:“你要去哪里?”
“秘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