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后为妻 第二十九章
冉碧心不语,眸光渐渐垂落下来。
“是我做的还不够,不值得你为我留下。”他自嘲地说道。
“……是我不够好,没资格待在你身边。”
“冉碧心,你是故意说这话来气我的吗?”
她抬起眼,迎上他凝聚怒意的湛湛黑眸,轻柔吐嗓:“当我知道你便是耿墙,是当年被无数宫人视为天人一般的七皇子,除了震惊,还有开心,想不到此生有幸识得仰慕的七皇子。”
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星芒,他胸中一动,再也不能忍,探出另一手将她搂近?
他低下头,抵住她饱满的额,眸光纠缠,呼息交错。
她并未抗拒,看着他垂眸,俊颜缓缓凑近,吻上她颤动的唇,而后逐渐加重这一吻。
吻毕,他退开身,两人呼息皆乱,她扬眸,望入他璀灿的眼底。
“能得七皇子疼爱,我冉碧心算是得偿所愿了。”
“我要以后位聘你为妻,从今往后,后宫只有你一个,再无其余女子。”
“皇后母仪天下,岂是我这样一个小小尚食出身的女子能够胜任。”说到底,她仍是想离开……缪容青心中沉痛,如遭刀刨。
她轻轻推开他,却主动握住他宽厚的大掌,道:“我没能守住对诚王妃的承诺,没能保住雹欢的命,我自觉有愧,只求远离这些纷扰,找个地方躲起来,平平淡淡,了此残生。”
可她明白,他是人中龙凤,是注定要坐上帝位的天之骄子,他不可能为她放下一切,她亦没有资格要求他放弃。
若非上天弄人,他们根本不可能重活一次,用眼下这副身分相识,进而相爱。
如今,一切恩怨情仇已解,大局落定,彼此也该踏上各自该走的路。
“错不在于你,何愧之有?”他不赞同的驳斥。
“倘若当时我能及早发现欢儿的异状,倘若那晚我没留下你……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会不同。”她笑了,笑里却满是自责的泪。
他目光一沉,将她抱紧在怀,贴在她发鬓耳侧,嘶哑低语:“你不欠他们,不欠任何人,你只是把耿欢当作那个死去的孩儿,方会将他看作自己的责任。”
她没有反驳,垂泪默认。
他又道:“你谁也不欠,那又何苦用愧疚自缚?冉碧心,你只是想逃罢了,逃开这座皇宫,逃开我。”
是,他说的不错,她确实想逃,逃开这一切,不愿面对。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被你留在那儿,面对那座冰冷的吃人宫殿,你怎忍心?”
嘶哑的声嗓,诉尽甭独的沉痛,听在她耳底,宛若一把火烧着她。
“……对不住。”良久,她哽咽失声。
“倘若你真对不住我,那便留下来。”
“你比谁都懂我,应当明白我的心思。”她一旦下定决心,便不可能再更改。
缪容青闭紧了双眼,俊颜布满挣扎的痛,他一寸一寸收紧了双臂,将怀中那具纤瘦的人儿抱紧,彷佛不这么做,下一刻她便会烟消云散。
冉碧心伸出手,按在他胸口,一寸一寸将他推离自己。“出了这扇门,你便是大梁皇帝,而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百姓,往后,我们便相忘于江湖。”
缪容青瞳眸猛地一缩,瘦削面容抽紧,一把将她拉过来,怎么也不愿放开她。
她不抵抗,就这么柔柔静静的望着他。
她一直是这样的,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没有什么能撼动她的决心。
缪容青苦笑,低哑问道:“即便我哀求你,你还是不愿意吗?”
她眼中有着怜惜,有着心疼,浅笑微微,道:“我心已倦。”
闻言,握在她腕上的大手,缓缓松月兑,终至完全放开。
缪容青别开眼,高大身躯霍地站起,大跨步往外走。
冉碧心独留在房里,望着敞开的房门,渐远的颀长背影,泪花在眼中朵朵绽放。
她要的不是能爬多高,仅仅只是一份平淡,前世的莫瑶然求不得这份平淡,今世的冉碧心总可以要得起吧?
只是,前世的莫瑶然,除了那个亲生骨肉,不曾爱过任何人,今世的冉碧心却偏偏将一颗心给了那人。
曾以为是十恶不赦的奸臣,原来竟是注定名留青史的一代明君。
她要的平淡,与她爱的人,为何这么难以两全?
入夜,承德宫里,灯火大亮。
缪容青一身蟒龙绣金线玄黑色长袍,独自一人坐在西殿暖阁的临窗软炕上,低俯着俊颜,批改着炕桌上的奏折。
“陛下。”安荣立于暖阁门口,躬身合袖。
苍劲的笔迹一顿,缪容青抬眼望去,烛火透映之下,那张俊丽的面庞竟有些苍白。
“夫人已经起程。”安荣不敢觑视他的面色,始终低着脸。
“嗯。”良久,暖阁炕上只传来这么一声淡然回应。
安荣这才敢稍稍掀动眼角,觑向暖阁里。
只见乌木嵌螺碧玉炕桌上,羊毫笔已搁下,尚未批改完的奏折仍摊着。高大身影下了软炕,面向着大敞的镂花窗,背身而立,看不清此刻的面容。
“春兰与铃兰可有跟着?”低沉的声嗓缓缓飘来。
“禀陛下,春兰与铃兰已回宫。”
缪容青一震,猛然转过身,俊颜大怒,沉声斥道:“朕不是下令让她们随行?”
“陛下,夫人的性子……”安荣面有难色。
缪容青下颚抽紧,终是忍下了怒意,又问:“可有留话?”
“回陛下,夫人没留话,只留了本食谱,让小的转交给御厨,里头全是夫人亲笔所记。”
安荣边说边小碎步入内,将那本食谱呈交上去。
缪容青接过食谱,翻开第一页便见熟悉的娟秀字迹,详实描述着拨鱼儿面的煮法,甚至连揉面制作面条的工序,全都巨细靡遗的写下。
心口重重一窒,缪容青猛然合上食谱,命令道:“备马。”
安荣惊诧,“这么晚了,陛下您……”
缪容青将食谱往炕桌上一搁,直往门口走去,语气急骤地问:“她从哪个方向去?”
“往南走。”安荣亦步亦趋跟出了暖阁。
身穿殿前司官服的段霖,腰间佩着长剑,守在西殿门口,一见缪容青神色匆匆,行步急沓,随即上前请示。
“陛下。”
“段霖,备马,随朕出宫。”
“是。”
没有任何异议,段霖即刻转身前去备马,不多时,两匹骏马被带至承德宫门口,缪容青系上宫人交来的缎金色如意绣龙纹披风,跃身上马。
“陛下,这么晚了,还是让禁卫军跟着吧!”安荣劝道。
缪容青没搭理,甩动马鞭,领着段霖扬长而去。
明知道她不可能回心转意,明知道此刻追去不过是徒劳,可他依然想去!哪怕是送送她也好,哪怕是看上最后一眼也好……
他曾遭心爱之人背叛,早已不信世上有真情,可遇见了聪慧重义的她,对人性失望透顶的他,又重新拾回了对人心的信任。
她无私无欲地护着耿欢,不求名利,不求权势富贵,只为几句口头承诺,便逼自己回到充满梦魇的皇宫里,忍住对缪萦的恨,只为护耿欢周全,这样的女子,放眼世间,何处寻起?
唯有她,懂得他背负的仇恨,懂得他的前世今生,失去她,他独自一人睡在冰冷的宫阙里,坐拥江山,又有何意义?
蓦地,前方撒腿奔跑的马儿缓下,段霖微诧,跟着缓住身下的马儿。
“段霖,你回去。”
“陛下?”
“我去找她。”他不再以朕自称。
段霖跟了缪容青近十年,几乎形影不离,岂会不知他心思,当下大震。
“陛下!”
“我会劝她随我一起回宫。”
“夫人心意已决……”
“她若不回,我便不回。”他凛目望向皇城门口的南方。
“陛下!”段霖不敢置信,好不容易到手的皇权,主子竟为了一个女子放手。
“你回去吧。”
这声命令朗朗落下,缪容青再次甩动马鞭,消失在皇城南门之外。
星子稀落,一弯钩月悬于夜空。
往南方的官道上,只见一道高大人影端坐于马背上,漏夜赶路的奔驰。行过距离皇京最近的驿站时,他看见驿站上空,有样物事随夜风在飘动。他勒停了急驰的马儿,仰着俊颜,就着远处驿站的灯火,顶上幽微的月光,逐渐看清了那样物事——
是纸鸢。
那只他亲手绘制的凤凰纸鸢。
胸中滚烫,他喉头一窒,双眼发灼,悄然泛红。
他翻身下马,牵着马儿直直往前走,循着纸鸢放飞的所在方向而去。
而后,亮着灯火的驿站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不见车夫,只见一道身披锦白色绣紫兰花披风的纤细人影,伫立于驿站之外。
她仰着娇容,眼圈淤红,双手紧握纸鸢的系绳,操纵着那只纸凤凰的自由。
马蹄声在人烟稀少的夜半官道上,尤其清晰,冉碧心听见了,她循声望去,仅仅一眼便愣住。
牵着马儿的高大身影,立在几步之外,夜风乍起,吹动一袭玄黑披风如浪。
迎风飘飞的凤凰,翩然飘落,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落地无声。
系绳另一端的人儿,泪已潸然,却扬起了笑靥。
缪容青放开缰绳与马鞭,走上前,一把托住她的后脑,凑近吻住。
“……我不忍心放你一个人在那儿。”
“我知道。”
他想抛下一切,追随她而去,而她亦舍不得扔他独自一人,决心留下。
两人纵然离得那样远,心思缺靠得这么近。
上天捉弄过他们一回,然而这一次,他们总算得获补偿,遇见了彼此。
这一次,无论去或留,无论是帝与后,抑或是平凡百姓,他们终将牵着彼此的手,齐心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