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百无禁忌 第五章 看个赛龙舟也出事
“姊姊,我们在这里,你快过来!”
五月五,庆端午。
河面宽敞的女儿河上,停泊了教十艘小船,几艘画龙点睛的龙舟一字排开,等着擂鼓振声。
每年五月是龙舟竞赛的庆典,从初二开始便有零星的比赛,选出各乡镇各村的代表,待到端午佳节再一决高下。
到了初五,在掷粽入河祭拜屈公后,焚香敬天三击鼓,正式比赛便开始进行。
不想引人注目的周静秋故意拖到开场后才现身,因为她实在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嫌吵。
其实她没打算参加龙舟赛会,她既不呐喊,也不摇旗,一群男人卖力划着龙舟夺镖和她有什么关系?
偏偏家里两个小家伙软磨硬缠的,让她烦不胜烦,只得点头,一早让夕奴做了松软的糕饼,好让两只容易饿的小表随时取用,发育中的孩子特别能吃,也吃得多。
只是她没想到弟弟的眼睛这么利,她才刚到就被发现了,原本想悄悄靠近的计划泡汤,周晓冬扬声一喊,不少人的目光顺着他看的方向拎向她身上,让她有种被毛毛虫爬满一身的感觉。
好想掐死他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内奸。
“小声点,你是唯恐人家不知道我是你姊姊吗?”太丢脸了,两颊热烫热烫的,快起火了。
孩子都爱热闹,周晓冬也不例外,他双眼晶亮,十分兴奋的挥着手,和小耙两人一蹦一跳的。
“姊姊,划龙舟,你看,好多人。”冲出棚子的周晓冬拉起姊姊的手,往最大的凉棚走去。
划龙舟虽是老少咸宜的比赛,可是还是有贫富之分。
每年到了四月中旬,县衙便要淮备棚子的分配,他们不负责搭建,由各家各户来登记,依银子的多真来决定观看的位置,缴得多的人就画地宽一些,能容纳一府家眷,没钱的人就草席一卷,往犄角旭旯待着去,少往前挤。
莱阳县衙库房无银又如何,还是能办好今年的龙舟大寒,还办得有声有色,不下往年的热闹。
想想看光收那些棚子的钱有多少,女儿河两岸大大小小的凉棚搭了四、五百座,新任的县太爷鼓励大家用银子买欢乐,出资赞助此次的盛会,谁捐得多就往前排坐,看得更仔细,银子掏得少的就往后站,能看得见就不错了。
因此今年的赛龙舟不但赢家的前三名得了银子,还有商家白米捐献,库房也进帐了,足足两千多两,暂缓银库的窘迫,衙门内的众人也有月俸可领,不用勒紧腰带过活。
穷的是县衙,富的是百姓,要不是前知县太贪心,把库银花光了,解冰云何必绞尽脑汁打县里富户的主意,不过这也让他了解了一件事,要缴税,人人喊穷,找出无数的借口拖延,可为了争面子,抛金子丢银子也在所不惜。
县官不如现管,天高皇帝远,缴税缴到国库里没人知道你是谁,可是直接送到地方官手里,那可是功劳一件,日后在县里横着走,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见了人还得喊声爷。
“你站好,不要乱跑,小心跌到水里,还有你也一样,别一直傻笑,女儿河里多少冤魂,一年要死上几十个。”周静秋先拉住弟弟,将他歪掉的束发扶正,再指着胆大的小耙,不许他到河边玩水。
女儿河全长五百六十多里,从上顶镇的山头流经莱阳县,又往下游县城流去,贯穿三座府城,河水并不湍急,可以说是平静,但是越平静反倒越凶险,底下暗潮汹涌,还有漩涡,不少人下河戏水,最后一命呜呼。
莱阳县的治安还算不错,很少闹出人命官司,因此周静秋最常接的尸检便是溺水而亡,一个月好几起。
“姊姊,我不是孩子了,你别老是喋喋不休的叨念着。”等他考上童生就是大人了,以后这个家由他支撑。
十岁的周晓冬认为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应该由他来照顾爹和姊姊,而不是总让他们保护着他。
“师父,我不是在笑,我是高兴,划龙舟很好玩,过两年我也要组队参赛。”小耙有自信一定会夺冠。
龙舟赛事分为老、中、青、少四组,最年长的以五十岁为限,参加老人组,而年满十二才能加入少年组。
每年约有一百多队进行汰寒,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剩下不到一半,敬老尊贤由老人组先比,而后是少年组,青壮年组最后,由已时开始出舟,申时三刻结束。
“两位有志少年,回你们的座位上坐好,要么乖乖地看龙舟,否则给我回家。”太久不抽都皮痒了。
周静秋脸一板,眼一横,口气软中带硬,不容糊弄,蔫了的周晓冬和小耙低垂着头,一副家有凶兽的可怜相。
只是一到挂了茱萸的凉棚时,蔫了的人反而变成周静秋,偌大的棚子里坐了满满的人,其中坐在正位的,赫然是一县的地方官——解冰云。
他神色凛然的挑眉一视,教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分外为难,最后她还是决定走为上策。
“你要去哪里?”
轻轻一唤,转身欲离去的人儿脚步一僵。
“大人,我走错棚子了。”想也知道以她家那点银子能抢到多好的观看席位,有老鼠粑粑大的地方踮着脚尖看是天大的福气了。
都怪周晓冬带错了路,把官家大棚当成自家小棚,害她没瞧仔细跟着乱闯,闹了个大笑话。
“没走错,这里是专为县衙中人设的凉棚,举凡为衙门办差的人都能入内。”解冰云目光含笑。
“可是我不是登记在册的公门人……”她的女仵作身分未被承认,只是挂个名,非正式编制内。
“我没告诉你吗?你已是本县衙的人,以后是领有正职的公差,归本官管辖。”这么好的人才,他岂会平白放过。
当他说出“归本官管辖”这几个字时,周静秋心中泛起异样的感受,彷佛他那句话多了别样意味,让她的心抽呀抽地直跳,有些不明不白的意态。
“我是公门中人了?”为何她毫无喜悦感,只有错愕?
其实是否真的入了公门,她不觉得有什么差别,因为她打小就跟着父亲进出衙门,县衙大门跟她家没两样,不管她什么时候去,都不会有人拦阻,管叫叔叔伯伯的衙役笑着让她入内。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县衙里的一草一木她比历任知县还熟悉,哪里缺了角,哪里有狗洞都一清二楚。
就连弯弯曲曲的地道也不知走过几回了,出口有三,一在城里的鬼屋东角,从井口爬出;一是到了悬山寺的寺庙下方,有个隐洞,要攀岩下山;一是城外的女儿河,一条滑水道直接扑通入河。
她不知道是谁建造的,在她五岁那年去参加前前前任陈知县女儿七岁生辰时发现的,她和陈知县九岁的儿子下去探了探,但他怕黑跑走了,剩她一人独自探险。
“欢喜到傻了?”这丫头真淡定。
一回过神来,周静秋倏地面上一热,急着想抽回自己的手,解冰云什么时候握住她的手的?太奸诈了。
但她连抽了两次都未成,只好认命地被他牵着走。
“大人,你的手放错地方了。”她小声的抗议,不想让人瞧见她和他走得太近,就怕流言四起。
“没错,我是担心你不晓得自个儿该坐哪儿,故而于尊降贵的带路。”瞧你面子多大,还有本官亲自请人。
听到他刻意加重“于尊降贵”这四个字的语气,周静秋的眼角抽了一下,再瞧瞧凉棚里所有的位置都坐满了,只剩下他身边应该留给“夫人”的空位,她撇嘴歪了歪,脸上挂了三滴汗。
他绝对是故意的,好告诫她“这里他最大,除了听话,她无处可躲”,他是存心把她推上风头浪尖上,让她与平静的日子彻底分离。
这人好不阴险呀,心狠手辣。
“坐下。”
“我不……”这里哪是她能坐的,没瞧见四面八方的眼刀朝她直射,她浑身都是看不见的窟窿。
“坐下,你挡到后面的人了。”虽然她的个头不高,但是往前头一站还是会影响到别人。
算他狠……周静秋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可胸中怒火翻腾,她多辛苦的把自己隐藏起来,他却非要把她推到人前,以为她没脾气吗?
进不进公门对她并无差别,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安静”的尸体,从他们身上体会生命无常,进而净化身心,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
她不求成仙得道,或为永生而废寝忘食,她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更珍惜活着的喜悦,尽量让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平平淡淡的宁静,确确实实的珍藏,不将美好时光虚度在争强好胜上,为虚无之物而生妄念。
不论在哪一世,她都是没什么大志向的人,钱够用就好,有床可躺便是幸福,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不欠人,没负情,养条狗,她追求的是简简单单的生活。
“你就带这么点东西来?还不够塞牙缝。”嗯,稍微甜了些,但松软、好入口,有股芋香。
手上一轻,周静秋愕然转头,她带来的三层提篮内的芋泥松糕,一眨眼间就少掉一层,而不请自取的家伙正打开第二层,直接对着红豆馅的蒸糕下手,还一口一个,一副吃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大人,不告而取谓之贼。”这是盗匪行径。
“我问了。”他照吃不误。
“你问了?”她为什么没听到?
“我说“食物吗?”你说“嗯。”所以我就吃了。”解冰云说得理直气社,温雅如玉的脸上闪现清辉。
他做什么事都理所当然,自在流畅得彷佛天生如此,他有他的清风明月,流泉涧润,天地难藏的气韵。
看他解决了第二层,又打算掀开第三层的水晶凉糕,周静秋连忙将提篮抢过来护住。
“够了,这是给晓冬和小耙的,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抢孩子的嘴边甜食。”
解冰云黑眸微眯,带荖几分凶性。“小耙是猪,喂不饱,还不如拜我这张庙口,省得你发愁不够分。”
“也不想想是谁造成的,我算好了一百个,一人五十个,边吃边看龙舟,等吃完了,赛事也差不多了,正好回家吃饭。”她都算得刚刚好,如果没有人从中截胡的话……
他轻哼一声,“本官不用讨好了?你这仵作也太没眼色了。”
他才是她该奉承的对象,那两个小表随便找个地方放养,给把粗糠就能养得活。
周静秋冷冷地回道:“仵作只管尸体,如果大人惨遭横祸了,我一定会细心的检视你周身,将你的脏器一一掏出,用白玉盘子盛装,你若魂魄未离,还能看见自己的死状,我会用桑皮线缝合你的伤口,以桃花办挤出的汁液为你上色,让你虽死犹生。”
“你盼着我死?”解冰云冷冷地质问。
“我盼着你不死,你死了我向谁请敕?”这人是怎么回事,胡搅蛮缠,白的硬要说成黑的。
“安国公府。”她不会拿不到银子。
“什么安国公府?”他在打什么哑谜?
“我是安国公府排行第五的五爷,安国公是我亲爹,听清楚了没?”赖不了她。
周静秋讶然的睁大眼。“你……你是出身三大国公的爷儿,怎么会只是一名小小的知县?”
只要他想要,三品、四品的京官还不是唾手可得,没必要屈就比家将还小的官位,安国公府的长史都有六品吧?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谁想不开,我只是京里待腻了,想到外头走一走。”烦人的事不胜枚举,索性一次丢开。
“任性。”唉,她怎么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呢。
解冰云侧过身,翻动的唇片几乎贴近她粉腮。“是历练,刀锋不磨难出鞘,梅未经雪香难存。”
“大道理谁都会说,这和你强取豪夺没关系,我不是你家的厨娘。”他擅自取食就是不对。
“强取豪夺?”他声音压低,低到有如刀刃刮过石缝,教人不寒而栗。“秋儿,你胆子不小。”
“不要叫我秋儿,请叫我秋姑娘或秋仵作。”她和他还没亲近到可以喊上闺名,这样容易引人误解。
“秋儿,就吃你几块糕点而已,还不到强取豪夺的地步,你的反应未免太激动了。”解冰云觉得她对他特别苛刻。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身为地方官更要以身作则,在你看来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但在快饿死的流民眼中,那可能是他唯一生存的机会。”
吓!他几时靠得这么近,近到她能细数他长而卷的睫毛,意识到这一点,她修地感觉到热气往双颊扑,热得她都要冒汗了,她连忙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避开吹向面上的男子气息。
但是她这动作是多余的。
偌大的凉棚里坐的全是县衙的人,从县丞到衙役,清一色是臭烘烘的男人,唯有周静秋万绿丛中一点红,破例坐在知县大人身侧,其荣宠可想而知,无人能掠其锋呀!
两人打从一坐下来就没好脸色的针锋相对,但是他们都善于隐藏,因此在旁人眼中成了相谈甚欢,男有情,女有意,彼此情生意动,暗送秋波。
这些人也很贼精,练就视若无睹的功力,很镇定的假装没看见两人越靠越近,眉目传情,暗地里猜测是纳是娶,以周静秋的身分来说,最多一顶小轿入门。
不过好在老周没来,不然瞧见女儿被大人“调戏”,他恐怕真把大人变成死人,亲自相验。
“姊姊,你快看,是松展哥哥的龙舟,他们的捕快队超过城卫队了!”
周晓冬忽地大喊一声,周静秋直觉头一抬,看向河面上数艘快速划动的龙舟,其中一艘的队员身着绣麒麟图形的黑色劲装,遥遥领先,在前头击鼓的男子骤地转头,朝她露出一口白牙。
“展哥哥打得很好。”荡鼓有力,节奏分明。
展哥哥……解冰云的眸色深沉了几分,这称谓在他听来好不刺耳,骨节修长的手伸了出去。
“你干什么?”不想再容忍的周静秋气得站起身。
“我饿了。”他眼神凶恶地暗着她。
“所以?”他还敢瞪她,官大就能欺人吗?
突地,解冰云嘴角一勾。“要么吃你……手上的凉糕,要么你陪我去吃饭,本官很宽容的。”由她选择。
听到“吃你”这两个字,周静秋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但他的下一句话像火源,点燃了她体内的爆竹,教她火冒三丈。“给你,吃死你!下次我在吃食里放巴豆,拉到你月兑肛,看你还敢不敢乱吃!”她将三层提篮直接往他怀里扔,面色酡红的走出凉棚。
外表十四岁的周静秋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睿智眼神,她走出凉棚后,走向人群较少的河边。
几棵细条儿垂岸的杨柳随风轻揺,她走到柳树下,细细听着风吹动柳条儿的细响。她微闭着双眼,她在冥思。
风,不平静,柳条儿……窃窃私语,吵杂的人声渐远,渐远,渐远……
清除脑中的杂质,涂净灵台,那是一朵白云,轻飘飘地,一望无际的草场,小马驹在奔跑,一只长着长耳的白兔立起上身东张西望,正好对上豺狼虎视眈眈的灰眸……
哎呀!怎么会是豺狼,不是蓝天绿地座头鲸。
冥想失败。
蓦地睁开眼的周静秋有几分错愕,以往她若是觉得心情烦躁,就会试着冥想,借着无尽的想象去净化自身,让心静下来,回到最初的纯白,不受世间万物所牵绊。
由生而死,由死而生,她经历过不可思议的穿越之旅,因此她对生死看得很淡,也学会了放下。
世上没有永恒,什么也留不住。
可是今日的她却躁动了,没办法静下心思考,感觉有一大片乌云笼罩,黑压压的沉重,空气中充满不确定的铁锈味。
她是怎么了?
医者不自医,她陷入混吨中。
习惯凡事顺心而为的周静秋第一次有种掌控不住的感觉,她莫名的心慌,有逃走的冲动,把自己埋葬在土里,成为一具她最喜欢的尸体,安安静静的长眠。
“静秋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来人拨开细细的柳条,定定地望着她娇俏柔美的面庞。
阳光下的健壮男儿高大壮实,偏古铜的肤色泛着偾张的力道,看见熟悉的面孔挂着一如往常的憨实笑容,周静秋从茫然中回过神,回以真诚的笑靥,娇脆一唤,“展哥哥。”
看到他,她彷佛看到前世的同事,一个叫蓝至诚的二线警官,他性格开朗,带着邻家大男孩的腼眺,也有男人的朝气和固执,他比她小三岁,却喜欢以老大哥自居,反过来要照顾她。
杜松展和蓝至诚不仅长得像,个性也很像,唯一不同的是蓝至诚把她当家人看待,她喊他的父母干爸干妈,而杜松展是独子,由年轻便守寡的母亲抚养长大,而生有势利眼的杜母并不待见她,说棺生鬼女福分薄,会刑克他们母子。
其实说穿了是嫌弃周家并非富贵人家,而且干的还是模死人的差事,心大的杜母想给儿子讨一门高门媳妇,因此明确的摆出态度,我不喜欢你,别来纠缠我儿子。
周静秋很想回她“老太太,你想多了,我周静秋还看不上你儿子,拿回去配咸鱼吧”,不过这样会伤了杜松展的心,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静秋妹妹看到了没,我们那一队得第一,划得又直又快,整齐划一。”不枉他们训练大半个月,挥汗如雨在河里一趟又一趟的来回,把手臂练得跟树干一样粗壮。
“恭喜了,辛苦没有白费,很多人都看到你们的努力。”打败了城卫队,这下子可以扬眉吐气了。
城卫队指的是守城侍卫,他们大多是军中派下来的,也有一些是城中靠关系走上去的士族子弟,仗着小小的军权颐指气使,对进出城的百姓多有刁难,尤其喜欢针对衙门的捕快,与其硬碰硬的杠上,争城里的维安权。
“是呀!不容易,你没看见我们那一队的兄弟一边哭一边开心得大叫。”终于赢了一回,兴奋得连祖宗牌位都要拿出来抛了,直说祖先开眼了,佑子孙。
“张虎生肯定哭得最大声,他一号天崩地裂。”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可哭点超低,一点小事就能满脸泪。
杜松展听了,忍不住炳哈大笑。“那是,他抱着铁柱哭呢!我受不了他的哭声赶紧走开,免得他把眼泪、鼻涕往我身上抹。”
真怕了他,哭就哭嘛,没什么大不了,偏偏他的哭声如牛号,一号起来还没完没了,教人心肝直颤。
周静秋笑着打趣道:“展哥哥得快去领赏,有了银子好娶老婆,你娘者是念叨着要抱孙子。”
“我、我还不急……你……唉,今年十四了吧?”他微臊的直模耳朵,眼中亮得有如点灯。
“嗯,快十五了,我跟我爹说至少要留到十八才许人,太早将我扫地出门就不认爹。”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话中有话,先是她不嫁人,别找上她,他的良缘不是她。
“静秋妹妹,你……”女子十八才嫁人太老了,都成老姑娘了,好对象都被挑走了,只能当填房或继室。
周静秋不想继续讨论结婚这种事,话锋一转道:“展哥哥,你吃粽子不?我们家绑了十几种粽子,看你喜欢什么自个儿去拿,我可不上门的,你娘她……”会连人带棕丢出来,送上门给人打脸的事,她可做不来。
听懂她的话意,杜松展歉然一笑。“我娘她性子急,脾气跺,老爱想东想西,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就是嘴上刻薄了些,但心里没坏意,没心眼。”
杜母是没心眼,但不经脑子说出的话更伤人。“我了解,爱子心切的慈母心,她一辈子的依靠只有你了。”
因为了解杜母的为人,周静秋十二岁以后就不往杜家跑了,若有事她会喊弟弟或小耙,她则是尽量少在杜母眼前晃。
听到她的谅解,杜松展的心头热呼呼的。“静秋妹妹,我想……唉!我想……你……”
他想问的是他可不可以到她家提亲,他不介意多等两年,但是他还没说出口,身后便传来怪笑声。
“哎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白天就相约幽会,你们还要不要脸呀?还我想你呢!啧!啧!啧!也不怕别人听了会不会酸掉了牙……”
“赵青桐,你胡说什么,嘴巴放干净点,我们只是刚好碰上了,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尽避找上我,不要造谣生事坏了姑娘家的名节。”杜松展往前一站,以宽大的背挡住身后的人儿,不让人瞧见她的面容。
“哟,是你呀,刚才还挺神气的,以一个船身赢了我们城卫队,我还想好好恭喜你呢,撒尿黄狗爬上桌,当起人了。”
敢赢走老子的头名,他有种,原本他还打算拿赢来的银两请兄弟们上青楼喝酒,这下子泡汤了。
赵青桐是莱阳守备的次子,他从小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被两老宠得无法无天,眠花宿柳,走狗斗鸡,所有纨裤子弟有的坏习性他都染上了。
偏偏越长大越不像话,还把大哥房里的一个丫头玩死了,气得想把儿子活活打死的赵守备心一横,就把他往军队一送,是好是歹他也不管了,听天由命吧。
可是,两老舍不得孙儿受苦,想尽办法又把孙子弄回来,卖着老脸求个守城侍卫的差事。
吃过苦头的赵青桐不敢再吊儿郎当,着实也老实过一阵子,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玩世不恭的毛病又冒出来,借着父亲的名头拉拢一帮兄弟,以他为首的横行城门。
而杜松展是莱阳县捕头,两人因为百姓的事发生几次冲突,有一回赵青桐差点被杜松展捉去蹲牢房,因为他对一个卖鱼的姑娘毛手毛脚,还把人家的父亲打成重伤。
虽然这件事以赵青桐赔了银子了事,但两人之间的仇结下了。
此时的赵青桐身后跟了七、八名打算和他去喝酒的兄弟,声势浩大,而杜松展只有孤身一人,在人数上他非常吃亏。
“河面上的竞赛各凭本事,我们也就小赢了一些,你若因此事找我麻烦,实非君子所为。”他们付出了努力,全力以赴获得了胜利,他觉得非常驴傲,这是他们应得的。
“谁跟你说君子,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小人,看不惯你的道貌岸然,今日撞见了你的奸情,我们倒要看看你护着的小美人有多美,把你迷得晕头转向。”不让他跪着求饶就不姓赵。
“住手,赵青桐,你若恣意妄为,别怪我不客气。”杜松展伸手拨开赵青桐伸过来的手,低声喝斥。
“哥哥我就怕你跟我客气,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认为我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罢手吗?”未免天真。
赵青桐朝几名兄弟抛去不怀好意的眼神,那些人勾唇佞笑,双手背于后,慢慢踱步,以半圆形姿态将两人围在柳树下。
“这是我跟你的恩怨,打死不论,但是别把其它人牵扯在内,放她走。”
身为男人,杜松展一肩扛起,不牵连无辜,他知道赵青桐是冲着他来的,若无一番拼斗,此事难以善了。
“呵呵……好个打死不论,可是我偏不如你愿,你是莱阳县捕头,你死了我背罪,没什么好处,不过若能搞得你身败名裂,我这心里就舒坦了。”一说完,赵青桐脸色一冷。“兄弟们,咱们帮帮杜捕头,助他早日抱得美人归。”
“得,帮他。”众人齐声一喝。
赵青桐未动,其它人如滑溜的泥鳅,兴奋的朝杜松展身后伸手捞去。
调戏女子他们最在行了,若能模模小手、偷个香,那更是赚到了,他们还没玩过良家小娘子。
“啊——”
忽地,一声惨叫。
“老八,怎么了?”
一名额头有疤的男子捧着手倒地不起,凑厉哀号,“我……我的手……我的手……”是不是断了?他痛到话都说不完整,脸色白如纸。
“你的手没事,只是中了蜂毒。”周静秋边说边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三寸长淬了蜂毒的银针,这本是她无聊做来防身用的,也真没想过要出手,他们非要逼她。
“你……你给我兄弟下了蜂毒?!”这丫头……嗯!看起来有点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会死,顶多手臂肿个三、五天,我量用得不多,蜂毒会从自体循环中吸收,帮助排毒。”以毒攻毒。
毒不见得样样有害,少量的蜂毒能治病,一般的民俗疗法常会用到,多螫几下能增强抵抗力。
“什么叫不会死,肿个三、五天,没见他脸白得像死人吗?你要是不快点替他解毒,老子跟你没完!”赵青桐厉声警告道。最毒妇人心,居然用旁门左道,什么毒这么厉窖,老八的手肿得像面团。
“人死了就送到验尸房,我替他验尸。”只可惜死不了,她没机会掏出他的肠子和心,看看是否是黑的。
“你帮他验尸?你凭什么……啊!你是鬼女仵作周静秋?!”竟……竟然是她?!真晦气!
周静秋眸心轻转,映出幽幽柳色。“我没有解药,但有尸毒,要不要试试用毒逼毒,也许管用。”
赵青桐惊恐的大喊,“你疯子呀!尸毒能乱用吗?你想害了全城百姓不成?!”
“那就叫他忍着,别杀猪似的哀号个不停,不过万蜂扎针的痛而已,一个大男人还忍不住。”真没用。
“万……万蜂扎针……”那得有多痛?赵青桐光听就冷汗直流,感觉身体也痛了起来。
“放心,前两天比较难受,心肝肺绞碎般的痛入骨余,两天后就会开始消肿,毒会行走全身。”而后他身壮如牛,不易生病,体力甚至还能比以前好,这就是所谓的蜂针疗法。
赵青桐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带铁色。“你……你怎么可以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害人,我要替天行道,将你这个鬼女打得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周静秋没好气地想着,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比较恶毒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先来招惹我,我只是自保。”
“你们这对狗男女,私相授受,将他们抛入河里,淹死。”担心被事后报复的赵青桐一颗心狠到底。
“赵青桐,莱阳县还不是你能只手遮天的地方,想想后果,秉公无私的知县大人不会放过你的。”气恼他胡作非为的杜松展还是忍不住辨劝。
赵青桐心中发虚的干笑。“没听过官官相护吗?我爹是六品守备,官高他一级,他敢拘我下牢?!兄弟们,动手。”
看到老八痛到连滚都滚不动,其它人心惊不敢靠得太近,纷纷析了柳枝朝身怀蜂毒的周静秋抽打,杜松展为了护她,被抽了十几下,手臂、脸上、肩颈处红痕立现。
“你们这些人真是无理取闹!”被逼到河边的周静秋很是恼火,她更觉得对不起因她而受伤的杜松展。
如果没有她,他应该逃得掉吧!
心念一起,不用人逼,她自个儿往河里一跳。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被溅了一脸水的赵青桐等人怔愕当场,他们都慌了手脚,表情惶恐。
“静秋妹妹!”
杜松展正要跳下去救人,忽地一道身影越过他,比他先一步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