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有贞操 第二十九章
当东方长空知道妻子亲自到前线来,又急又紧张,当下带了几名心月复便从逍遥城的大后方疾赶而至。
那已是第二天清晨,兰苏容被邀请至行馆落脚,东方长空暴风似地刮进行馆,自己人当然没一个敢拦阻。
他在妻子休息的院落看到东方旋冰双手抱着胸坐在石椅上守卫时,脸色和缓了些。
“回房睡吧。”他拍了拍六弟。
东方旋冰看了看房间的方向,“大嫂昨夜睡得不太安稳,我和二哥三更交接时她还没睡。”意思是,别吵醒她!
“我知道。”东方长空又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
东方旋冰对哥哥们这个举动有些无奈,但他不像艳火会涨红了脸佯怒反抗,而是脸颊一颤地忍着。
见老六离开回去休息,东方长空才走进屋里。
他该拿这女人怎么办?当他看着她在床上睡得不安稳的模样,对她的冒险所萌生的气愤、紧绷、害怕……等情绪,总算烟消云散。
他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她!自离开龙谜岛,他不愿让自己去想有关她的一切,原来是因为他太脆弱。
他月兑下了斗篷,坐在床畔,怕吵醒她那般地守在床边。
也许是不熟悉的环境,再加上心有惦念,兰苏容仍是醒了,一睁开眼就看见丈夫有些沧桑的脸庞和凝视。
她慵懒地冲着他微笑,好像半梦半醒那样的娇憨,“你气我吗?”他哪有法子对这样的她说气话?
“我害怕失去你。”
“我也是。”她坐起身,“我嫁到龙谜岛这么些年,在你眼里,仍然和当初一样只有傻劲吗?”她有些无辜地质问。
她确实有点傻。东方长空笑得温柔极了,“你的蕙质兰心和聪颖,是我万万及不上的。”
“那么你该相信我不会随便冒险。”
“我相信,但我还是害怕。并不是你不够聪明、不够谨慎,而是我太胆小。”兰苏容长睫颤动,她的内心也是。
天底下有谁会相信,这男人说他自己胆小!
可他向她剖白自己的软弱,却让她柔情荡漾,百般眷恋,一只素手抚上他胡碴凌乱的俊逸脸庞,就如同她的柔荑也不再如未出阁前那般娇女敕。
“所以你更需要我。”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在他想反驳时,她食指点住他的唇,“我会待在你们已经平定的大后方。我相信你明白兰氏嫡女的身分有多大影响力,我祖父桃李满天下,我母亲的娘家更是你在北方能给你最大助力的盟友之一,我想你也同意,打仗时不只要进攻,还得防守——你的后援,我来守住。”
“我的后援在龙谜岛。”他故意道。
其实妻子心思何等玲珑剔透?她怎会不知道他打算边进攻边抢占根据地?
她说对了,她柔性的劝抚对安抚新占领的城池有莫大的助力,可是他原本只打算让她娘家那边的人出面就好,不打算让她亲自涉险。
“打输了你要泅水回家吗?”她微愠地扯了一把他下巴的短胡。
“我是人称大海上的骄子,你不知道吗?游回去有何难?我游回去后还能绕龙谜岛一圈给你看!”要说服丈夫,可比威迫小叔们困难。
不过她可以多管齐下!
没几天她便召集了来自龙谜岛的女卫,以及凌虚宫的宫主们——因为东方胧明开口,凌虚宫宫主水樾自然大方借出宫内高手,成立了兰苏容自己的队伍。
尽避东方家所有兄弟都尽可能地不让大嫂有任何危险,但事实是,她们不只全盘熟悉了他们兄弟的作战方略,并且总能在危急时从最近的城池赶往支援。
东方长空最终还是接受了他坚强得令他心折的妻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战。
当年回门后狼狈地逃离京城,兰苏容从没想过,再次踏上自小生长的故乡,她会是一身戎装,身后百万雄骁,铁甲铠马,战鼓震天。
城外的难民营比记忆中更旧更残破,而且占地更广。东方长空早在进入京畿以前就密会了丐帮首领,在京畿一带的城镇都有丐帮子弟做内应,并且帮忙掩护百姓走避,京城里也不例外,而城外难民营甚至也临时组织了义军。
京城兰家负责里应外合。在成安垮台后,兰家在朝为官者也不再受到打压,许多兰氏子弟远赴各州任要职,东方家一路征战,兰苏容负责劝降,当他们的军队扫平大半江山,此势越发无人能挡。
纵然朱长义在东方家屡战告捷时,就将兰家在军中担任要职的人革职,但当东方长空兵临城下,原本和朱长义狼狈为奸的大都督倪英率先投降——这也不奇怪,这老头痴肥颟预的模样,哪里有一个武将的样子?还穿得上战甲也算奇迹了,这么多年来他拍着朱长义马屁,凭着他祖上在沙场上威名显赫,安稳地坐在这个京城武将首领的位置,朱长义若有先见之明,早该第一个把他换掉才对。
兰家在军中依然有深厚的人脉,倪英守南门,守东门与北门的将领则被兰家劝退,一个说是不愿事二主,但也不愿弟兄无谓地流血,于是整个城门空空如也;一个却暗中下令要属下只管自保,不管杀敌,因此当城门一开,东方家军队尽数涌入,那将领一声令下,全军便倒戈了;守西门的将领孤掌难鸣,最后也是弃甲投降。
京畿数场战役固然惨烈,但东方家进城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因为就连一个小兵都心知肚明,事已至此,何苦做困兽之斗?
当东方家军队进城后,没有任何烧杀掳掠,包括主帅东方长空、负责北门的东方腾光,负责西门的东方定寰,负责南门的东方逐风,在进城之际,运足丹田之力,对着百姓扬声道:“我们东方家,是来教训朱长义那王八蛋的,除了朱长义,我们绝不对其他无辜的人动手!”这番宣告弓来在场百姓的欢呼。
而无极城内,朱长义坐困愁城。
他是个惯于以声色犬马来填补空洞灵魂的人,空乏的心智让他以暴虐的手段来发泄不满与焦躁。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到能救自己一命的方法,就是献上小皇帝的人头。
东方家为何而来?不就为了权势吗?但只要韦氏皇孙仍在,他们势必会把矛头对准自己才能符合大义,所以他们才会说,出兵大燕是为了讨伐他。届时,新任摄政王会是东方长空,而他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如果他献上小皇帝的人头,表示愿意恭迎东方长空登帝位,他替他们消灭了为别人打仗的理由,理当得到奖赏。
半生玩弄权谋,与烂泥为伍的人,他看似睁开的双眼,所见一切当然也只有烂泥。
当东方家最后判他极刑时,朱长义仍然死性不改。
“杀了我,你们以为就能博得大义了吗?天下人会说,你们过河拆桥!利用我杀了小皇帝,却把一切罪名推给我,无耻地夺下了江山!”天牢里,他天天如此疯言疯语地讥讽。
“对你这种人,不要说过河拆桥,应该把你丢下悬崖,谁拆桥来着?”狱卒吐了口口水。
小皇帝没了,一进入无极城就奔走于安抚宫内六局二十四司的兰苏容,直到丈夫非要赖着她才肯用饭,才总算放下一切杂务。
这一夜,因为没有他们预期的苦战,绝大多数士兵仍精神抖擞。东方腾光和东方胧明将士兵们编成四组,让他们去夜巡以及站哨,三更时交接,至少确保京城在今夜是安宁的。
兰苏容当然想回娘家,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她只是陪着丈夫,在巡视确认过所有队伍都得到妥善的安排,并再三叮咛若有人滋事,军法处置。然后他们在干元宫女官的帮助下,分配了一些房间给将领和小叔子们休息,自个儿也月兑下战袍,稍作梳洗。
兰苏容拿着布巾擦着微湿的长发回到暂住的寝殿内,却不见丈夫,她直觉地走到殿外。
东方长空坐在华丽的宫殿台阶上,望着夜空发楞,察觉妻子走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这阵子常常梦到以前,在岛上,我和阿寰因为愚蠢至极的小事吵架,老三和老四过来劝架,然后老五跑来说,老六醒了,我们兄弟几个跑到宁园去,因为六弟退烧而松了一口气;或者是我们兄弟几个,在海边比谁憋气憋得久,最后一个浮上来的是老五,突然大伙儿发现老么怎么不见了?急得到处找,结果那小表跑去买糖葫芦吃,根本没下水,最后被松了一口气的我们揍了一顿。
“好奇怪,在梦里,老六、老么都长大了,和我们一块儿玩闹。我甚至梦见霁儿和小阳,他们将来就像我们七兄弟一样,也拥有很多堂兄弟,一群年轻人在岛上无拘无束地打打闹闹,我们兄弟几个则老得只能坐在一旁吹嘘当年勇……”话说到最后,他说不下去了。兰苏容只能半跪在他身后,抱住这个高大英伟得像座巨岳,内心却柔软无比的男人。
她知道,自出征以来,他没有一天不想家,没有一天不想念过去一家团聚,那些平淡的日子,一直以来让他渴望胜利的理由只有这些。
但小皇帝没了。
“早知道该留一个姓韦的。”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语气有些懊恼。
兰苏容没说的是,姓韦的当然还有,但那几位肯坐上这个他们根本不敢坐的皇位吗?经过这几年的多番接触,那几位早年就远离权力斗争的皇孙,压根儿不敢再回京城,又有谁敢坐在一个平定了江山,声望和实力都无比巨大的功臣头上当皇帝?
“还是写信给老爹吧!”东方长空击掌,“哪有儿子比老子先坐皇位的道理?”
“……”兰苏容真不忍心泼他冷水。
别说公公的性子不可能听他的,将来传位时他还不是要面对?难道想赖给老二或老三?
“休息吧。”她抚着丈夫的眉眼和发鬓,仿佛他是需要安抚的孩子。
他真的需要她的安抚。
东方长空心想,至少,容儿还在他身边!来日他们兄弟会如何?爹娘会如何?他有些茫然,但是至少容儿会在他身边!这样的领悟让他激动得眼眶有些泛红,野蛮而执拗地抱紧了妻子。
怕她劳累,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密实而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
只要有容儿,只要容儿在他身边,一切都不会是最坏的。
如此残缺的人间,百般无奈的命运,幸好有她。
成年人最无奈的一件事,就是不能像稚儿一样耍赖,因为天塌下来,你就是那高个儿!带头打了胜仗还拿下京城的,可就更加连赖床的资格都没有了。
东方长空不想这么快登基,最好拖上个把个月,再冒出个姓韦的,他们谈好条件,皆大欢喜。
“都多大的人了,别这么孩子气。”东方定寰抱着胸在一旁,对兄长拖拖拉拉的态度看不下去了。
多么熟悉的日常斗嘴!让在座东方家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副将都忍俊不住。
“你说得倒轻松?不然你来!”
“幼稚!”东方定寰不屑地撇过头。
“我警告你,要是我登基,你这就是大逆不道!”东方定寰大笑,“好啊!你快登基啊!这种大逆不道,老子忒爽快!”
“……”可恶!好不爽!
“要颁布政令,你得有正当的统治权。而要尽速平定京城,得先把民心安定下来,让他们知道谁作主也是必要的。管理和安定一座城,我们已经做过好几次,方法都有了,接下来就是要尽速昭告天下,这些管理方法的合法性。”东方胧明无视两个兄长孩子气的争吵,一如既往地用冷静的语气陈述,希望他们能以大局为重,也让所有人把心思放回正事上。
“在朝政完全稳定之前,我们会留下来帮你。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东方腾光道。
“不就自己一个人在京城怕寂寞吗?我们留下来陪你总行了吧?”东方定寰又嘴贱地说道。
当下众兄弟都是想笑又不敢笑,只有东方长空死瞪着他,“你……你就笑吧!你排行老二,到时就让你一个人回龙谜岛去继承领主之位,我看谁孤单寂寞!”他们确实都有些孩子气。不愿有朝一日兄弟们为了安定天下,各分东西,再也不见。东方逐风听见大哥这威胁,立刻翻白眼讨饶,“拜托!两位天下万民景仰的大英雄!不是我要说你们,你们吵起架来真的很幼稚!要是被外人听到,我们这些当弟弟的很丢脸啊!”
东方腾光在两个哥哥发火追着老五打之前先声夺人道:“先把艳火叫过来,让他护送爹娘和小花来京城。登基和颁布令法可以同时进行,这段时间我们就一人负责一个领域,别把事情都丢给大嫂。”对!没错,说得好!东方长空频频点头,“别忙坏你们大嫂。”兄弟们各自分配了工作,总算尘埃落定。
自此,江山易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