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寡妇的古代日常(下):抗旨 第二十二章
读取到他的心里话,方怡有些好奇,于是迂回地打课。“王爷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
“八哥前几天过世了,正忙着处理他的后事。”他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她就自己先问了。
“王爷的八哥?”方怡心想不是外人,就多关心一下。“是因为生病吗?”他拿筷子的手先停在半空中,然后才慢慢地放下。“八哥天生胎弱,不只御医束手无策,只怕天底下也找不出一个大夫可以治得好。”
方怡忍不住发问。“胎弱是什么样的病?”
于是,季君澜把病症形容给她听。“……八哥打从出生起,就无法自理生活起居,得靠奴仆伺候,如今走了,也算是种解月兑。”
“听起来有点像是脑性麻痹的病人。”方怡口中喃道。“得了这种病,医术再高明的医师也救不了。”
季君澜皱了皱眉头。“什么麻痹?”
“脑性麻痹。依照西方医学的说法,如果是先天的话,代表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已经脑部发育异常,福王爷大概就是属于这一种,而且还是重度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这么猜。”
季君澜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呢?”方怡又问。
“如今八哥过世了,留下八嫂一人,这几天不吃不喝……”
方怡突然喊停。“你这位八哥还娶妻?”
“当然。”季君澜不觉得这有什么。
方怡忍不住在心里月复诽,又不能给对方幸福,娶老婆回来干什么,根本就是害人不浅。“她为何不吃不喝?”
季君澜搁下碗。“八嫂虽没有亲口承认,但极可能想要殉节,皇上才会希望你走一趟福王府,当面问问她的意思。”
“殉节?”她满脸不可思议,这种残害成千上万妇女同胞的老八股应该根除。“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见福王妃。”
他不太放心。“顺娘……”
“我就只是问问福王妃的意思,不会劝她打消念头。”方怡不必读取,一眼就看出他想说什么。“……或者改嫁。”
“你明白就好。”话是这么说,但是季君澜的口气却显得不太确定,但又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
方怡扒着白饭,满口答应。“这事就交给我!”
闻言,他更担心了。
翌日晌午,方怡坐上轿子来到福王府,季君澜已经先一步在那儿等她,依照礼数,先在灵堂前上过香,才去见福王妃。
进房禀明的婢女开门出来。“娘娘有请。”
她只怕福王妃不见客,既然愿意就好办了。“那我进去了。”
“八嫂正伤心着,你说话谨慎点,别太过火。”季君澜再次叮咛。
方怡只好再三保证,才得以进入寝房,来到福王妃面前。听说福王妃是镇江侯的女儿,祖先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受到历代皇帝倚重。
只见福王妃年纪大约二十多岁,有张圆脸,长相并不出色,加上身材……又属于肉肉女的类型,就算绝食好几天,看起来也只是气色差了些,体型还是颇为可观。
“给娘娘请安。”方怡福身见礼。
“你就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简氏勉强打起精神,让贴身婢女稍做打扮才开门见客。就算很少和外头接触,也听身边的几个婢女提过她的种种事迹,今日一见,才知对方如此年轻,一个寡妇能像她这般能干,脸上不见悲苦,活得神采奕奕,真是不简单,也令人羡慕。
“全靠大家厚爱,顺娘不敢当。”方怡谦虚地回道。
她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十三弟会把你找来,可是没用的……”
方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听说娘娘这几天不吃不喝,打算殉节,娘娘是真的想要追随福王爷而去吗?”
闻言,简氏垂下眸光,在心中自嘲。
殉节这两个字多好听,只要得到贞节牌坊,就能荣耀整个家族,不辱门楣,但我只是不想话了……
“娘娘并不是想殉节对不对?”方怡说出她的心声。
简氏愣怔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娘娘若真有狗节的念头,大可坦白,因为那可是公认值得表扬的事,所以顺娘才会猜想应该不是。”她把口气放缓些。“娘娘尽避把心事说出来,就算顺娘帮不上忙,至少可以听你诉苦。”
闻言,简氏忍不住低头嗫泣,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倾吐心声。“在娘家时,我就不是最受爹娘疼爱的女儿,生得不漂亮,也不懂琴棋书画,为了家族,更为了爹的面子,被迫嫁给王爷……这六年来,不曾享受过夫妻恩爱的滋味,更别说互诉情衷,每天看着丈夫蜷缩在床上,让婢女们帮他擦洗、喂食,就连跟他说话谈心,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想到家里的姊妹们都有了好归宿,只有自己被困在这座名为王府的牢笼中,那种悲哀又有谁能够体会?如今王爷走了,想到接下来还要守上十年、二十年的寡就了无生趣,既然责任已了,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方怡又问:“娘娘不想守寡,那么打算做什么?”
“我……我……”简氏说不出口。
方怡替她说了。“改嫁吗?”
这两个字让简氏崩溃痛哭,连外头的人都听见了。
“我不想当什么福王妃,只想嫁人……想有个名副其实的丈夫,可以疼惜我、爱护我,我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一家和乐幸福……可是皇上和太后绝对不会同意,我只有死这条路可以走……”
见福王妃哭得凄惨,方怡不禁想起住在寡妇楼的李氏,碍于世俗的眼光以及亲人的压力,不得不守寡,甚至还被要求殉节,却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她们心中的苦闷和空虚,想到这儿,她便张开双臂,上前抱住对方。
这个拥抱让简氏再也没有保留地放声大哭,紧紧抓着方怡,把心中的不平和愤怒全都发泄出来。
她轻拍着福王妃的背,像在哄孩子似的。
直到哭声渐歇,简氏才有些难为情地放开手。“你就把方才说的话转达给皇上,我饿不死自己,只求他把我赐死,就当作是殉节,这么一来,我也可以从守寡的命运中解月兑,还能博得节妇的好名声,不让爹娘丢脸。”
“是。”方怡正色回道。“不过在死之前,还是请娘娘多少吃点东西,不要虐待自己的胃,不值得。”
待方怡踏出房门,等在外头的季君澜不由分说地上前问道:“是八嫂在哭吗?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她只是在宣泄情绪,如今哭完了,应该就不会再绝食。”方怡沉吟了下。“至于娘娘说了些什么,我还是当面告诉皇上比较好。”
季君澜瞅了下她,这才颔首,然后带着她求见皇上。
两人进宫,来到御书房内,在方怡的要求之下,季昭屏退左右,只留下桂公公一个人,这才询问结果。“八叔母怎么说?”
方怡把和福王妃之间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说给眼前这对叔侄听。“我可没有加油添醋,更没有煽风点火,是福王妃亲口对我说的。”
真相超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就见季昭张着嘴,呆若木鸡,而季君澜也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既是福王妃的愿望,还请皇上成全,将她赐死吧。”方怡既不愤慨,也没有不满,语调平淡,就只是转述福王妃的话。
季昭反倒觉得不像自己认识的她。“你赞成?”
“不赞成又如何?”方怡口气淡讽。“我帮不了福王妃,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求皇上成全,让她早日解月兑,然后颁一块贞节牌坊奖励她。”
听出她话中的嘲弄,季昭瞥了季君澜一眼,然后沉默了。
“你们口中的老祖宗之所以会要求女人殉节,也是为了防止在战争中被俘受辱,希望保全名节才这么做,可是后人却因噎废食,在这种太平盛世当中,逼寡妇守节,要不然就殉节,简直是令人发指的陋俗。有人心甘情愿,自然也有人碍于情势所逼,并非是出自真心,已经失去原本的意义。”她冷不防地将矛头指向季君澜。
“如果王爷将来走了,会希望我殉节吗?”
季君澜一怔。“你会吗?”
“不会!”方怡回答得太干脆,让某座冰山的俊脸往下沉,但是觑见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心情又立刻好过些。
“失去挚爱的丈夫,无疑是天崩地裂,比被割下一块肉还要痛上千百倍,可生命是父母给的,得来不易,所以我会带着和王爷一起生活的甜蜜回忆,一面想念着你,一面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听她长篇大论,但是不知怎么,心中所有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不禁感叹自己真是越来越好打发了。
“那你会改嫁吗?”季君澜又问。
“如果能够养活自己,又何必依赖男人?婚姻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在这世上还是可以找到很多事来做,就像现在的我,有了人生目标,可以帮助别人,也有人需要我……”见这对叔侄已经听得目瞪口呆,方怡把下面的话吞回去。“我说完了。”
季昭回过神来,一脸天真。“陈氏说话向来有趣,有时真会怀疑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不是咱们大周朝的人。”
“我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应该说是从另一个世界——”
“咳!”季君澜用力清了下嗓子,不管她说的另一个世界是否存在,都不适合在这里说出来。“福王妃的事,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季昭在红檀木座椅上动来动去,怎么坐就是不安稳。“我当然不能真的把八叔母赐死,可是……福王妃若要改嫁,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那就让福王妃殉节,简氏改嫁,皆大欢喜。”方怡献上一计。
“你是说……”季昭真的觉得自己被她带坏了,居然认为这不失为权宜之计,只有天知、地知还有他们几个知道就好。
“胡闹!”季君澜低喝。“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方怡咕哝。“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太后若是知道,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季君澜想到就捏一把冷汗。
“我知道王爷太爱我,一定会拚命救我……”她甜滋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