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丫鬟 第六章
第三章
她第一次知道,就算会读心,也不表示读出的是真正的心思。
望着那依然不改严厉脸色的男子,只有耳根的一抹红告知了他真正的想法。
他拉起她的手,看着那已经被汤水染黄的衣袖,骂了句,“都这样了还不去上药!”却想先搬桌子、整理房间,是白痴还是傻子?
她不仅是哑巴,现在还是个傻子!
她有些无所适从的眨了眨眼。
可他虽然语气仍凶狠,却感觉不到那让人心惊的怒气?
他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过须臾的时间,却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你……”他回头,没看见小厮,仰颈张望,发现那小厮都已经要跑出院落门口了,“给我站住!”他朝小厮大吼。
小厮慌慌定步,一脸惊恐地回首。
“叫你把这儿清干净,你想跑去哪?找死吗?”
“不不,少爷,”小厮转着脑子找着借口,“小人是去找打扫的工具。”他边说边挠着头讪讪回步。
“全部清理干净!”慎余命令。“你,”他再回头对着卢燕儿,“马上去上药。”
脑子还是很混乱的卢燕儿颔了下首,快步从他身侧走过。
“烦!”她听到他内心还在咒骂,“都不知是怎回事……烦!”
她也一样不知他是怎么回事啊……
小手轻按刚才似乎被他吻了下的唇,相触时间太短,短得她几乎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眼花了,还是因为烫伤的地方太疼所以产生幻觉。
为何……为何少爷会突然这么做?
他刚不是一直咒骂着她很讨人厌的吗……
她撝着唇,未发现从心底窜起的小小雀跃。
一整个白天,慎余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早上一到被闹事的商行,果不其然是竞争对手来找碴,他因为心情不好,直接拳头招呼,对方撂下狠话,要大家走着瞧。
走着瞧便走着瞧吧!
他慎余长这么大还怕了谁过?
对于慎家未来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
这庞大的家业将来八成不会落在他手上,看父亲一直未放弃生孩子便知道了,父亲就等着再生一个继承人好名正言顺除去他的地位。
翻阅着帐目,一门心思倒是都没在数字上头,他想着那个年岁比他大的丫鬟,那工于心计、费了心思在他身上的丫鬟……
她铁定是一肚子坏水的,大龄姑娘又是哑巴,又尚未婚配,必定是打着就算是个随时会被除名的继承人,也总比孑然一身的好,捞点金钱首饰啥的,下半辈子就无忧无愁了的主意。
肯定如此的!
要不然,家里那些佣仆谁像她这样用尽心思的?
可是她啥都没说,也不曾邀功过……
她当然啥都没说,因为她是个哑巴啊!
若不是陈嬷嬷,他哪知道她连早膳都自己煮,只要他未曾动过箸的,翌日一定不会出现在餐桌上……
慎余推开帐本,烦躁地靠着椅背。
他既然觉得她心机深沉,又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呢?
为什么到后来反而生不起气,却是担心起她烫伤的手呢?
想到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突来之举,他不觉又羞红了耳根。
“都是……那个浑球!”他恼怒的一脚踹翻桌子,帐簿连同算盘、砚台、笔掉了一地,发出巨大声响。
外头管事的李总管闻声连忙跑进来,看到一地狼藉,傻了眼。
大少爷又发脾气了。
迟早有一天,这张桌子会被他踢烂的。
“少爷,是怎么了吗?”该不会又哪样食粮进价过高,还卖价太低,少爷不高兴了?
慎余没回应他的问题,只冷冷丢下一句,“捡一捡。”便甩袖走开了。
慎余决定要找出问题的答案。
他离开商行之后没去哪,直接回了家。
还好他的院落平日就一个丫鬟,不会惊动到任何人,他可以默默观察寻出解答。
他像个贼一般,在以秋日黄菊围成的篱笆后鬼鬼祟祟,找寻卢燕儿的身影,但他都把香榭居绕了一圈了竟然没看到人?!
莫非在屋内?
他轻手轻脚越过篱笆,伏身于窗下,小心翼翼探头观望。
寝居厢房,没人。
浴房,没人。
书房……找到了!
卢燕儿就站在书柜前,一把掸子夹在腋下,一手抓着翻开的书籍,状似阅读。
她识字?
当他这个疑问发出时,就看到卢燕儿彷佛受到了惊吓,瞬间抬起头来,往窗边望去。
他骇了一跳,连忙低身,隐匿行迹。
少爷……回来了?
卢燕儿吃惊地看向无人的窗。
他白日不曾归家过,今日怎么会……
该不会是她听错了,其实是别人?
应该没被发现吧?她怎么会那么刚巧转过头来?
惊疑的一句话传进她脑子里,这会儿,卢燕儿很肯定是慎余回来了,但他为什么要偷偷模模的,还怕被她发现?
她阖上书,因为烫伤的手臂无法举高,故她费了点巧劲,才能单手将书本塞回去原位。
用布条做成的掸子在书本上轻轻掸动,不着痕迹地往窗口移去。
她过来了!
慎余想他得赶快离开,免得被发现。
他伏着身子迅速小跑到屋子的另一边。
卢燕儿听心音是有距离限制的,故慎余一跑远,她就不知道他是否又在心里说了啥,更无法解析他为何突然跑回来偷看她做事。
是在观察她,还是在监督她?
说来好笑,她明明听得到少爷心底真正的声音,却无法解析他的意图,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慎余在另一侧的墙下像贼似的躲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这里是他的家,他居住的地方,他干啥像个小偷一样,躲躲藏藏,还怕被发现?
不就是个奴婢啊,难不成他还怕了她?
就算今天,他真的真的很莫名其妙的、难以解释的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他是她的主子,根本不需要找任何理由去合理化或解释自己的行为。
他想干啥就干啥。
他可是主子啊!
于是他挺直了腰杆,抬起了胸膛,绕到前方去,从前厅大步走了进去。
想当然耳,前厅是没半个人的,毕竟卢燕儿目前在打扫书房。
于是,他出声咳了咳。
“嗯咳。”
听到前方有声响,手里还抓着掸子的卢燕儿小跑步冲来了前厅。
看见慎余,她是一点都不惊讶的,但完全不惊讶好像等于告知她早就发现他人在了,她只好微张着故作惊讶的小嘴,福了福身。
与她四目相接,慎余就觉得有道热气从胸口升起,蒸腾得他脸颊都热起来了。
哼,不就是个工于心计的丫鬟,讨好的背后肯定是有什么理由。不是要钱就是要地位,心思昭然若揭。
他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
然而,听见他心中想法的卢燕儿在当下,心口一阵疼。
少爷既然这么怀疑她,又为什么要亲她呢?
莫非是想测试她是否就是个工于心计的丫鬟,看会不会晚上就爬上他的床?
“在做什么?”慎余板着脸问。
卢燕儿举起手上的掸子,做出掸书的动作。
“那个药,”慎余指着她的手臂,“上了没?”
卢燕儿点点头。
“有看过大夫?”
她摇摇头。
“那药哪来的?”
卢燕儿蹲,比出盆栽的模样。
“啥?”
她再以手指画出芦荟。
“你不会说话吗……”霍地想起她就是个哑巴,慎余一脸不耐烦道:“哑巴真烦,都搞不懂你在比什么!”
卢燕儿垂眸,掩去受伤的痕迹。
“算了你……”慎余甩手,大步前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
她抬起纳闷的眸,听到他要去书房叫她直接写字的意思。
他知道她识字?
这丫鬟刚在书房看书,应该会写字?
卢燕儿每次打扫书房的时候,都会趁机翻阅慎余的藏书,除了一些圣贤书,慎余还购置了不少小说,里头有一个接一个迷人的故事,让她常看到欲罢不能。
还好这整个香榭居就她一个丫鬟,少爷又总是用过晚膳时间才会归家,她有不少的时间可以好好将书看完,这是她来此之后,最感到快乐的一件事了。慎余将人拉进了书房,将卢燕儿压进书桌前的椅凳。
“你刚说你用啥上的药?”他指着桌上的笔砚,“写出来!”
卢燕儿在砚台上倒了点水,磨了墨,再拿起小楷笔,在纸上写出“芦荟”二字。
笔画这么多的难写字,她竟然会写?
慎余很是诧异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严格来讲,卢燕儿的字体不算漂亮,毕竟她十岁之后就被卖去当婢,鲜少有练字的机会。
还好小时打下的根基不错,再加上她有机会阅读必定不会放过,学过的字大都记得。
“那治烫伤有用?”
她点点头。
“谁教你的?”
握笔的手犹豫不动。
“谁教你的?”慎余再问了一次。
素手颤了颤,轻轻写下二字:母亲。
这是两人皆禁忌的字眼,在那瞬间,空气彷佛凝结成冰,叫人无法动作。
“噢,那你娘……很好啊,是书香世家吧?才让女儿学字。”
卢燕儿笑了笑,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双水眸饱含哀伤,谁都看得出来心事重重。
慎余心想,若是好人家出身,怎么会卖身为婢?
再看她一脸泫然欲泣,该不会是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只好卖身为婢,说不定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她养什么的?
她的确是有弟弟妹妹,但都是继母所出,她的卖身钱就是拿来养弟弟妹妹的。
以前,她还会思念她离开时一个尚牙牙学语,一个才刚出生的弟妹,但时光荏苒,都十几年了,别说弟与妹了,她连继母的脸都记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只有母亲躺卧在血泊时的惨样,还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警告她再也别说话……
她不会是要哭了吧?
慎余惊见她眼眶不知何时竟然染上了一片红,水气已漫涌了上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