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有芳 楔子 悲摧的遗孤小姐
头痛欲裂,这是老毛病了,自从进到广告公司工作之后,纪芳头痛的毛病越来越严重。
公司里有四个重要部门——人事、策略、企划、创意,她是创意部的成员。
她有两位“关系深厚”的老板,小老板是创意总监,大老板是董事长。
大老板除负责公司营运外,也非常关心创意部的成员,偶尔会过来晃晃。他一来,纪芳心里便春光明媚、春花朵朵开,光是看着大老板的脸,唾液腺就会大量分泌,看见他比看见顶级牛排更令人兴奋,可惜他统领四部,能分给创意部的时间不多。
至于小老板……在他的认知中,创意这种东西和鸡蛋一样,只要拿鞭子朝她脑袋挥几下,她就像母鸡般咕嘟咕嘟地一颗、两颗下不停。
顶着创意总监身分的小老板,在部门里晃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他一晃,立刻像寒冬降临、百畜不兴。他天天逼着拿一分钱的他们做三分事,因此在血汗公司待很久的人都会染上头痛的毛病。
揉揉太阳穴,纪芳提醒自己,要去屈臣氏买几盒普拿疼回来备货。
摇摇头,再揉揉发酸的肩膀,她一面想着客户的要求,一面想着小老板很剜人的丹凤眼,眼睛慢慢张开,这里是?
比单人床更狭窄的空间,长方形木箱,堆在两旁的纸钱,白衣白裙还有双手白得接近透明的肌肤,她狠狠倒抽气,哇……哩……咧……她变成女鬼了?
怎么会这样?全联七月半的普渡广告又不是他们家做的,就算是,她是创意部人员又不是临演,怎么会……
猛地坐起身,她确定长方形木箱是一副轻薄短小的棺材……呃,形容得不好,又不是卖卫生棉,就算卖卫生棉,轻薄短小也太Low……用力巴一下头,现在不是工作的时候,想那个做什么,她需要想的是,为什么她好好的一个腐女,会化身“孽”小倩?
闭上眼,她对自己说:别急,每件事的发生都有其原因,只要找出理由就能解除状况。
吞下虚拟的天王补心丹,压制狂跳不停的心脏,用拉梅兹呼吸法,解决急喘的呼吸频率,把加速的生理机能慢慢平抑下来的同时,脑袋正式开机。
为什么她会“死掉”?因为她被小老板操到猝死?可能机率90%!
为什么她会“复活”?因为她心生不平,到阴间告状,阳寿未尽,阎王判她死而复活?可能机率30%!
那也不对,如果是这样,她应该醒在冷冻柜,而不是棺材里,而且她待的是美商欸,薪水不高但福利好,因公殉职的她,公司不会给这么粗糙廉价的棺木。
难道是……纪芳倒抽气,小老板知道她暗恋大老板,故意恶整她,连死都舍不得让她死得舒服一点?可能机率100%!
他们家的大老板,本来是集团中的亚洲区副理,去年调过来当董事长,估计洗个两、三年履历,就会荣升亚洲区总经理或副董。
他年轻有为,英俊潇洒,是在美国长大的“歪果仁”,从小受西方教育洗礼,超级尊重员工,对谁都温柔和气,一来就虏获全公司的民心。
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好像能穿透人类灵魂似的,于是纪芳脆弱的灵魂被他穿透了,她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是她对他一见钟情,她不相信爱到卡惨死,可是她对他真的爱到卡惨死。
她迷恋他,暗恋他,她在他身上幻想的时间比逛FB还要多。
至于小老板,唉……他绝对是个Gay——此言属于尚未证实的八卦传言,但纪芳深信,要不他干么和大老板那么麻吉,干么她和大老板亲近一点点,他就对她摆出死鱼眼?他肯定拿她当情敌!
小老板有双很特别的单凤眼,发怒瞪人时很可怕,他长得比女人还要美,在他眼里全世界有九成的人都是笨蛋,因此带领他们这群“脑残分子”,让他觉得很吐血。
他常觉得自己很孤单,世界上几十亿人口,竟找不到能与自己比肩的。
因此大老板调来,寻找精英的雷达瞬间启动,他相准大老板!
等等,这是重点吗?她是荷尔蒙太多还是脑袋长虫,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男人。
她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不把别人吓死,用最平稳的方式“复活”。
是滴,男人摆两旁,未来摆中间,生死一线间,她要重返阳间!
再深吸几口气,纪芳看向周遭,然后……夭寿骨,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啦!
午后,阳光射进屋内,无数的灰尘在光束中翻飞,但这不是让她崩溃的理由,促使她想要重新躺回棺材的冲动是因为——桌椅是古人用的,有雕花的那一种,窗户还贴着青绿色窗纱,哇哩咧,这种东西早在文明的洪流中被淘汰,再看看那个梳妆台,上面的镜子……不,她拒绝承认它是镜子,因为它和铜锣才是亲兄弟,跟镜子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再说说那根横在半空中,专门提供古人上吊的木梁,梁下那张古色古香的床,以及古色古香到很俗气的鸳鸯枕、大红喜被……
两秒钟后,她傻傻地对自己说:“恭喜,妳抽中价值三万五千块的穿越套组。”
依照她的性格,她自然而然地躺回棺材中继续睡,闭上眼睛,把下半段的穿越套组梦一口气作完,天亮后,她将发现一切如常,大老板的温煦笑靥还是照亮她的心脏,小老板的单凤眼还是朝她身上剜。
对了,他还会冷笑,“可以向我解释,智障和白痴的差别在哪里吗?”然后把她提出的创意方案扭成麻花,往地上一丢,大声对整个部门的同仁说:“请牢牢记住,你们是创意部,不是抄袭部。”
再然后大老板会像天神般的出现,站在正弯腰捡企划案的她面前,温暖地向她伸出手,接过企划案,飞快看完,告诉她哪里可以补强。
再再然后企划案过了,为了感谢大老板,她会买他最喜欢的台式点心——目前她确定的是,大老板不喜欢猪血糕和肉圆,他喜欢大肠面线,更喜欢刈包,当然
第一名的是芋圆。
芋圆……哦,伞下的春天,爱情滋润……
穿越套组梦没作成,她满脑子想的全是大老板,只是她从正睡到右侧睡、左侧睡再到趴睡,结论是……睡不着。
空间很小,棺材不是个良好的睡眠场所,也许躺在冷冻柜里,会比较容易睡着,因为低温会降低人脑的活动力。
于是在下一个翻身后,她从棺材里站起来,慢慢从里面爬出来。
站定后,纪芳再度环视周遭,这才发现有些不合逻辑。
这里是个坪数约七、八坪的房间,不是灵堂,没有设置白蜡烛、白幡,更没有金童玉女。借用一下小老板的口吻——哪个白痴会把棺材放在房里?妳是智缺还是脑残!
她很想回答小老板:我不是脑残,是心灵受到巨大创伤。
缓步走到梳妆台前面,“铜锣的兄弟”磨得很亮,虽然它和水银镜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眼睛睁大一点、用力一点,也能看清镜中女子的长相。
眼睛大、鼻子高、嘴巴小巧,分辨不出颜色有没有像红樱桃,但是,够了,光是这张小得让整型医生动容的脸庞,就值得她倾家荡产去交换。
纤细的腰身,模特儿的长腿,无瑕的肌肤,这个身体让穿越套组值回票价,是个小美女啊!
纪芳打开梳妆台上的木盒子,惊叹三声,里面的金玉加珍珠很耀眼,手工艺不错,但款式有点老,如果这些金玉珠宝是真的,她大发了!
忍不住地,眼角眉梢往上扬,她是穷得连一条潘多拉手炼都舍不得买的穷光蛋,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为有钱人,感觉、真是、爽爆了!
人家说,梦境是反应人类的潜意识。
她明白了,原来自己不跟老板抱怨薪水太低,只是没胆量反应,不是天生安分认命。
手掌轻贴在珠宝盒上头,她试着感应财富的能量,希望有充足的能量后,明天上班,大老板会温柔地对她微笑,说:“妳的能力我都看在眼里,放心,公司不会亏待妳。”然后,她的薪资单后面多添一个零。
唉,幻想是美妙的,现实是残酷的,这道理她懂。放弃感应财富,在粗略观看过后,她决定进行“深度观光”。
观光首站是衣柜,打开衣柜,里面有男人也有女人的衣服。
再来参观床,床是双人床,上面有两个枕头、两条棉被,都是鲜艳的大红色,窗户上头的双囍字还很新,应该刚贴不久。
合理推论,这是一间新房。
若作梦真的与潜意识有关,那么这样的房间,是不是代表她其实很想谈一场恋爱,嫁一个好男人?
房间看完,这时候外头的天色暗下来了,忽然有男女交谈的声音传进耳朵,还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纪芳侧耳倾听,男人在说话,但声音压得很低,她听不清楚,慢慢走到窗边,在声音靠近时她下意识蹲,直到脚步往右边屋子走去,她才慢慢站起来。
开门声,关门声,她听到清晰的上门闩声音。
犹豫三秒,她用最轻柔的动作打开门,用最轻柔的脚步朝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她人来到屋子外头,已经入夜,皎月已出来挂在天际,她四下打量,以她租的公寓为标准,这是简直是上亿豪宅,独户独栋院子还大到很奢华,花花草草树树种类很多,虫声唧唧,偶闻蛙鸣,树上传来两声夜枭低语,很不错,生态保育做得相当好,她猜测这间屋子外头肯定有大片大片的有机农地。
烛光点燃,光线从一间屋里透出来,一男一女的身影投射在窗台上,男的很高,女的娇小,男人身材中等,女人略略发胖,有几分老太太的味道。
“明天,就把琇儿埋了吧。”男人低沉道。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你这个没心肝的,琇儿是大哥的女儿、咱们的媳妇,你这样眼睛眨也不眨的就把她给杀了?难道不怕大哥从坟里跳出来和咱们拚命,她是大哥唯一的血脉啊。”
“不然怎么办,真让她上京去找慕儿?”男人无奈。
“她从小就喜欢慕儿,知道他在靖王府,当然会想找他,更别说他们才刚刚成亲,飞哥,琇儿委屈啊。”
“我何尝不知道她委屈?这门婚事是咱们促成的,我只有希望他们白首到老的分儿,怎会拆散他们,只是妳真敢让她去找慕儿?”
男人问完,屋里顿时一片安静。
“辰娘,妳真的相信慕儿失忆吗?”男人再问。
“当然!大哥绑走他交给我们的时候,慕儿才六岁,六岁的孩子碰到那种事,怎会不哭不闹,若不是撞伤脑袋,忘记自己是谁,绝不可能那么镇定。”
“我们养了慕儿十四年,妳难道不觉得他太聪明,和一般的孩子不同?”
“飞哥觉得慕儿在骗我们?可他又乖又听话,他对我们很孝顺……”
“若他不是那么听话孝顺,我们会相信他失忆?会对他放下戒心?早在大哥帮我们断后,却死在靖王府的侍卫手中时,我们一怒之下就会把他给杀了,哪里还会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教养长大?”
男人的话让女人难以接受,哑声道:“不会的,我的慕儿再孝顺不过,他不会这样对我……”
“辰娘,妳别傻了,仔细想想,慕儿那么有主意的孩子为什么不喜欢琇儿还愿意成亲?无非是想安抚咱们,趁着办喜事忙进忙出、客人来往之际,咱们撤了迷魂阵,他才能趁机逃离。”
“我以为他被琇儿感动……不对,洞房花烛夜,他们已经完事儿……”
“依慕儿的内功修为,他会不晓得我们在墙角偷听?”
“我可怜的琇儿,成亲隔天丈夫就跑掉,现在又……黄泉之下,我们要怎么跟大哥交代?”
莫飞叹道:“我们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是,接下来慕儿会怎么做?”
“什么意思?”
“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发现情况不对追出家门,发现村子口竟有人接应慕儿?”若非对方人马众多,他们无半分取胜的把握,他打死都不会放慕儿离开,因为东窗事发,他们无法承担后果。
“记得。”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会等在村子口?这些年慕儿天天待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不曾单独行动过,他什么时候和外面的人打过交道?”
“是靖王府的人找来了?”
“也只能这么猜测,至于慕儿会在那时遇见他们……是凑巧?还是天意?”莫飞苦笑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多年过去,尘埃尚未落定。
“要是靖王府的人,为什么不直接上门?”莫辰问。
“许是咱们布的迷魂阵发挥效用。”
“慕儿与他们碰面后也能领人上门,莫非……慕儿感念我们真心待他,不想追究绑票之事?”
莫飞点头,同意妻子的话。“只是慕儿愿意放我们一马,不代表靖王府也愿意。慕儿不声不响的离开,定是想把过去这段抹掉,若是如此,他怎会愿意琇儿在京城现身?这门亲事本就是我们逼迫他的,他不追究已是万幸,还能要求更多?
“琇儿脑筋不清楚,性情又执拗固执,若真的坚持进京……万一慕儿真心存善念,没把我们供出去,她却把人引来怎么办?
“靖王爷是何等人物?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能追到村子附近,有琇儿带路,他大可登堂入室,到时抓住咱们,随手一查,定能查出咱们是当年响当当的风尘三侠,身上背负多条人命,每个案子都可以让我们人头落地!”
他后悔,不该让妻子教琇儿布阵,本想帮她把慕儿圈在身边,没料想却成为威胁他们的弱点。
莫飞的话让莫辰沉默,不久,低低的啜泣声响起。
“当年一开始就错了,大哥不该贪图那万两银子,应下这笔生意,大哥死了,大嫂也伤心过度跟着去了,留下琇儿,现在又……”
“大哥本想做完这一笔就收山,带着嫂子、琇儿和咱们远离江湖。”
“是我不对,慕儿撞到头失去记忆,我看他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狠不下心杀他,才会招致今日大患,也害得琇儿……我愧对大哥、大嫂!”
“谁想得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本想着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拉拔大,可以好好享清福,没想到……算了,不提,明天把琇儿埋了就离开这里吧。”
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原以为可以在这里扎根,谁知……莫辰长吁短叹,啜泣不已。
等过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壁脚可听了,纪芳猫着身,悄悄回到原来的屋里。
坐到床沿,她试着整理信息。
飞哥、辰妹是风尘三侠中的老二、老三,在若干年前受雇绑票靖王的儿子,绑票失败,三侠缺一侠,小少爷失忆,两人把小少爷和大哥遗孤一起养大,最近强送作堆,谁知小少爷突然恢复记忆,当然小少爷演出十几年的失忆戏码也是有可能的。
在洞房花烛夜隔天,趁迷魂阵尚未重新布置,小少爷跑回京城去认爹娘,遗孤小姐知道此事,闹着千里寻夫。
为防止遗孤小姐引敌入穴,二侠杀了遗孤小姐……哇咧,什么风尘三侠,是风尘三匪好呗。
风尘大哥衰爆了,为银子丢命、丢老婆,现在连女儿都跑到阴间去报到,一家三口用这种方式团圆,还真是悲摧。
不想了,没她的事,躺回去睡个饱觉,明天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事情结束。
纪芳躺上床,两只手搁在后脑杓下,屋外的月光照进窗户,留下一地银白,纷乱的讯息让她辗转难眠,想叹息,又怕惊到隔壁的双匪,憋着气,又觉得喘不过气来。
正觉得烦闷,这时候……锵!一声刀刃相接声响,她吓得弹身坐起。
不会吧!靖王府真的派人来肃清匪徒?那、那、那……匪徒的遗孤会不会很危险?会不会死一次不够,得连续死上两、三回?
肯定会,古代没有法院,司法很黑暗,上级人士砍人不需要担心被关,包青天只是传说人物,不能当真,重点是,杀两个和杀三个差别在哪里?
所以她要被砍了?要被切三段了?要死完一次再一次?
如果她死于“他杀”而非死于“作梦”,会不会回不去纪芳的时代?会不会小老板打电话来,才发现她心肌保塞,身体开始出现尸斑?会不会前来吊唁的大老板,看着她的遗照,轻叹说:“我以为我们有机会,没想到终究无缘。”
啊!不行啦,她不要死啦,她要回现代去和大老板再续前缘啦!
她的手在发抖,牙齿也抖得很厉害,她转动脑袋,试着找出最温和的方式“死”回二十一世纪。
所以……打开门,轻移莲步,出去跟他们讲道理?
啊如果他们说:“道理?跟我的刀子讲吧!”怎么办?
啊如果他们说:“美丽的小泵娘,陪爷乐一乐,爷就放过妳。”怎么办?
脑袋胡思乱想,恐慌的感觉步步攀升,突然间,她看见一个“好东西”——棺材。
深吸气,把放在旁边的棺材盖放到棺木上方,这时候她万分感激棺材的轻薄,重量轻到让人几乎忘记它的存在,再爬进去,把棺盖移好,细心地留下足以提供空气流通的小洞后,这才平躺下来,调整睡姿。
两腿伸平,两手在胸**迭,纪芳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但愿剿匪大爷不会吃饱闲闲没事做,往死人身上补几刀。
闭上眼睛,缓缓吐气,她认真思考,演死人需要什么演技?
第一:呼吸放缓,能够不吸气当然最好,但这是不可能的。
第二:脸皮放松,但她都快紧张死了,脸皮怎么放松?那就……睡吧!
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她把所有背得出来的唐诗一首首在脑袋里Run过,然后非常有效的,刀剑对砍声在她耳边沉了,她呼吸放缓了,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在入睡前的最后一秒钟,她带着几分兴奋,心想:明天就能回去看小老板的臭脸,听他大骂自己白痴,明天就可以回去继续暗恋大老板,继续发花痴。
她还要数着大老板从办公室到她桌边的脚步,还要看着他亲切的笑容,幻想无限的未来美好,还要争取机会和他共享一把伞,还要为他洗手做羹汤……
对了,回去之后,她一定要告诉陪自己一起过劳的同事们,她爱他们!世界因为有他们的存在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