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回心转意 第三章
第二章
静坐在茶肆厢房中,本在埋首审阅公务的苏云岫,缓慢地搁下了手中写满墨字的纸绢。
“被掳?”他玩味似的细细喃念着方才听到的二字,在窗外斜映而入的柔黄夕晖耀映下,玉黑眉峰淡然飞扬了扬。
“……是的。”在他跟前垂首禀报的副将,略带迟疑地把话语迸出唇瓣。
“今早公主领着近侍女婢乘马车出府,本是要到迎恩寺上香祈福,结果却在山路上遭贼人强行掳走。马夫被打得满身是伤,贼人将他赶回来传话,说若想救回公主,就得交出赎款。”
听了属下战战兢兢的报告,苏云岫俊美的容貌上不带一丝震怒,反是静漾着一抹荒谬神色。
迎恩寺?他已有数月没回将军府,他的小娘子还跑去拜注生娘娘?她再诚心祈求又能求到什么?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个每回见着他后,总是乖顺地低垂着头的女子,她会想要他的孩子吗?
对于自家的公主娘子,苏云岫不得不承认,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外,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当年决定要迎娶袅烟公主,不过是权衡利弊下所作出的决定。他只记得她的个性柔顺温婉,而这正合他的心意,在这场因政途而起的虚假婚姻中,他需要确保一切都是由他主导。
在新婚之夜,他对她坦言了他的心思,而如他所猜测的,性子软弱的她只是一迳乖巧地沉默着,并没有大吵大闹。
这三年来,他的公主娘子也确实知情识趣,明了了自身不得宠的因由后,她也没多作挣扎,妄想设法取得夫君的爱宠。两人虽是聚少离多,但每次他回到将军府中,她必是婉柔恭顺地待在他的身侧,不曾流露出片丝怨憎。
一直以来,苏云岫对袅烟公主的表现很是满意。只是,现在他不禁对自家小娘子的心绪感到有些好奇。
她会想要他的孩子吗?他甚至不曾再碰过她——说来可笑,每回见着她温良乖巧的姿容,那乏味无趣的情态,着实让他对她生不起半点情念。即使她长得娇妍媚丽,即使他仍记得新婚之夜她曾带给他的纯然满足,只要望进她那双写满柔懦的翦水美眸,不知为何,本要踏进她闺房的步伐便生生收了回来。
不过,他再不愿碰她,她还是他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
那帮贼人胆敢动他的妻子!这样的念头缓缓在苏云岫的脑海中泛荡着,教他感到浓浓的不快。
想到自家娇妻在贼徒威吓下的惊恐慌张,他并未感到心疼怜惜,但却有一股所有物遭人碰触擅动的恼怒。
并不明了将军此刻的心思起伏,副将见他久久未有言语,担忧公主遭遇不测,他只得鼓起勇气接着说:“将军,这帮贼人在帝京作恶已久,就由属下带领兄弟们救回公主,并将这帮贼人除去吧。”
苏云岫仍是没有回话。
茶肆厢房内,盘旋着沉滞如时光凝止的静默。
夕泽如将要焚尽的明焰,在窗外的天际漫烧着最后一缕晚霞。当橘色霞影斜照在苏云岫的脸上时,玉黑如深泉的眸底隐约闪过一抹难测的暗潮。
一股森森的寒意,自背后轻缓爬上了副将的躯体,他急忙低低垂下头,等候心中已有主意的将军作出定夺。
大掌轻轻按抵在桌案上,苏云蚰徐缓立身而起,薄薄的唇际勾扬着一抹冷然笑意。
“既然对方已将公主请至府中作客,我若是不亲自将公主接回,岂不是辜负他的美意了?”
昏暗寂静的山牢中,只有火把燎燃时发出的细碎音息,伴随着女子哀怨泣吟的迷韵,诡异地浮漾回荡着。“呜……呜呜……呜呜呜……”
四周一片灰蒙蒙的,牢房外透映而入的幽月带来稀微莹亮,袅烟半眯着水柔阵子,艰困地凝看向与她一同被囚的女婢。
“好了,别哭了。”她叹息似地说着。被困了多久,水荷也就哭了多久,水荷不累,她听着也觉得累了。
听了她似带愁烦的轻叹,水荷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眸子,当下冒上了更是浓重的水意。
“呜……都是水荷不好……”以衣袖擤了擤鼻子后,水荷哭哭啼啼地说:
“要不是水荷没有拼命阻止公主出府,公主也不会被掳……”呜,她该怎么向驸马爷交代啊?
“水荷,你再哭也是无济于事的。”袅烟万分忍耐地抬指轻揉着隐隐作疼的额际。
“呜哇—”水荷哭喊的声音更大了。“水荷没用,不但无法救公主月兑身,还反过来要公主安抚……”
性子温婉的袅烟公主,生平第一次有了将人打昏消音的冲动。
重重地闭了闭明润水眸,她只得放弃似地说:“如果你哭出来会舒服一点,那便继续哭吧。”唉,真拿这丫头没辙!
袅烟实在不知道,她该怎么告诉她的女婢,现陷山牢,正是她所想的月兑身之计的第一步。
是的,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本就在袅烟的设想之中。
这些天以来,她故意在恶贼觊觎下出府游逛,就是为了让山贼将她掳走。唯有山贼将她捉走了,她才可以设法捏造“袅烟公主离奇失踪”的假象,从此月兑离“公主”与“i军夫人”的身分,过上她渴盼而久的平凡人生。
身陷贼手,这一着确实是险招,而她已是别无他法了。如今她只盼这帮贼人真如传言所说的,只为钱财,不会妄意伤害她们分毫。
十六岁那年的她,如同那只逃月兑后复被抓回华美鸟笼中的金羽鸟儿,在苏云岫的安排下离开了重门深宫,却成为了囚养在将军府中的娇弱夫人。如今十九岁的她,已然舍弃了幼稚的痴儿情思,清楚知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为了得到自己渴望的自由,不复当年无知的她,不惜运用谋思,也要博取能月兑离众人牢握的机会!
“水荷,你若是哭够了,便过来一下。”
静默地待了好一会儿,听见水荷哭泣的声音渐低渐小,猜想她该是哭累了,袅烟淡然笑了笑,平和宁雅的嗓音在一片幽魅的牢房中悄然响起。
轻轻拭去凝在眼角的泪花,水荷慢慢止住了泣啼,心里因主子的话语而浮现浅淡疑惑,但她还是就着微弱的月色,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小心爬动着,慢慢移行至待在牢房角落的公主身畔。
“公、公主,怎么了?”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儿,纳闷地凝看主子在暗月映照下熠熠灵亮的秋眸。
熟知近侍女婢的性子,也很清楚该如何让她受骗,袅烟巧巧漾着一抹浅笑,“我想到逃月兑的方法了,可是得要你帮忙才行。”
“逃月兑?”没料到会自她□中听见这样的话语,水荷呆愣愣地歪着头,“我们不等将军府的人来带我们走吗?”
早已猜知她会提出这样的疑问,在心中想好了应对之法的袅烟,气定神闲地见招拆招。
“水荷,我们不能总给将军府的人添麻烦……”她轻愁浅忧地逸出淡淡软呢,“这帮人终究是贼人,要是我们仍在他们手中,只怕他们会以我们为人质,对将军府不利……”
笑话!那笔赎款对家财万贯的将军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那办事能力极高的总管用不了多久便会带着赎金来换人。等他领着府中护卫来了,她还跑得掉吗?
“可是,要是我们逃不掉,反被人发现了,那……不是更危险吗?”水荷仍是觉得公主的提议万分不可取。
“你不必担心,我既说了要逃,自然有信心能不让人发现。”袅烟嫣唇畔静漾着一抹自信满满的怡笑。
说实话,水荷好怀疑,真的真的好怀疑。
今早她就是听了公主的话,让公主出府到迎恩寺上香,两人才会落入如今的困苦境况。她实在很后悔自己当时为何不拼死阻止公主出府,也决定了以后不会再盲目听从公主的话语。可是现下,当听见公主说要带着她一起逃跑时,她又有些迟疑了。
她该再次服从公主的话,还是该努力劝阻?
冷宫中的娘娘曾说,袅烟公主聪敏灵慧,心思计谋不输尽得太后怜宠的长公主。看她说得胸有成竹,彷佛她若是要逃,这天底下真没有能困得住她的地方。水荷不禁感到丝丝动摇了。
举棋不定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袅烟盈盈似水的眸光下,水荷缓缓将螓首靠向主子,“公主要水荷怎样帮忙?”
满意地勾起一抹温婉倩笑,袅烟轻轻俯下脸容,粉樱似的唇瓣凑至水荷的耳畔。将心中所想仔细地说了一遍后,她抬起素手,轻柔地拍抚了下女婢白皙的脸蛋。
“明白了吗?”袅烟轻声细气地向她确认。
“水荷明白。”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决定再次相信主子的水荷,乖巧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她的应允,袅烟微微抬阵张望了下窗外幽微的月色,估算了一下时辰后,纤嗓轻悄地叮咛:“该是他们遣人来送饭的时候了,你记着我说的话,千万别出半点差错。”
纤柔嗓音方落,清寂的山牢外果真遥遥传来了步履纷杂的细响,渐近渐清晰。
水荷蓦地感到有些紧张,怯怯地咽了口唾液,不太肯定地侧首看向静坐在身旁的主子,便见袅烟催促似地朝她搨了握玉黑长睫。
水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
“来、来人啊—来人啊—”将小手圈在樱唇边,她努力地扯着嗓子大叫,“公主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