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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娘子 第六章

作者:青微

奇怪的是,经过这一次,何如玉倒像是想开了似的,虽然连续几天情绪不高,瞧着却也没多难受。

实际上,何如玉真的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他并非她记忆里的那样完美,当初那个虽然别扭,但还是护着她,不让她从马上掉下来的青年并不是薛明君的全部,眼前的人比她曾经的认识更鲜活,更有自己的想法,也更残忍。就比如他不喜欢她,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捉弄她。

一旦想明白了这些,何如玉心底的煎熬反而好受一些,不必悄悄期待薛明君的温柔,也能够更加平静地面对他,想清楚现在的处境。

那一晚睡在外间,她确实又惊又辱,可连续几天陪着薛夫人在佛堂,被老人家满面喜悦地追问几次,看着薛夫人期待的眼睛,慢慢平静下来。无论她何如玉是不是利用薛夫人施压,薛明均不信,再解释也没用。

当初嫁他是执意所为,既然他不满,那她就任凭他发落,把欠他的还了好了。等到还完了,她会坦然接受自己执着出嫁所造成的后果,安分守己,做不被宠爱的薛少夫人。

何如玉这样想明白,心境已是大不同,看玉眉在抱怨,她也顺势说两句,权当玩笑。等薛明君再来房里,不等他说,她自己主动去外间歇息。和两个亲如姐妹的丫鬟睡在一起,反而安心不少。

玉眉不想好好服侍新主子,何如玉也不勉强,反正薛明君这个男人看她不顺眼,她做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他的看法,干脆怎么舒心怎么来。

渐渐的,何如玉抛却了出嫁后的战战兢兢,也会和玉眉、暗香两个玩笑几句,平时没人在乎她这个新夫人,关起门来就当自己还在何家。就连去佛堂陪着薛夫人的时候,心态都平和许多,陪着说笑,如同对自己的娘亲一样自在。

只可惜,何如玉这边自在了,却有人在难受。只因心底的偏见,薛明君对何如玉很有些厌恶,除了晚上同院而眠,几乎不想听到她的名字,可连续几天留宿新房,他还是慢慢发现。比如此刻,他好不容易清闲一日,躲在新房院子里的树下看书,一时口渴,端起旁边石桌上的茶杯,里面空空如也,半滴茶水也无,就连茶壶里也是没了。

不只是茶,还有点心。虽然那些东西他不爱吃,可这些天每次坐在这里看书,何如玉都会让丫鬓准备点心、茶水放在石桌上,还要其中一个站在不远处侍候。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爬上石桌的小虫子明目张胆地爬来爬去。

薛明君浓眉紧皱,不高不低地招呼一声:“茶。”

话音落下,没有那个总是不情不愿的丫鬟出来侍候,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的声音,徒添几分尴尬。

树上落叶飘然而下,落在薛明君的脚下,他脸黑如墨,忍了一会,还是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朝着房里走去。

房间里,玉眉和暗香打闹在一处,虽然忍着没有大声笑,可一举一动都透着开心,两人从桌边打闹到矮榻上,纠缠着,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矮榻的另一边,何如玉用手中的折扇挡着嘴,同样捧着一本书,她没有笑出声,弯弯的眉眼和红润的脸颊却透出她的心情十分之好。她看着丫鬟玩闹不但不生气,还十分纵容。

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薛明君愣了一下,平时他出现在这个院子的时候,主仆三个总是很紧张,今天……不对,应该是最近变得好多。

更不同的是,此刻的何如玉没有衣衫整齐,表情认真,她像是刚刚睡醒的美人一般,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慵懒气息,懒懒地半靠在矮榻上,身上只穿件鹅黄的束胸长裙,衣襟处散乱着,露出皓白如雪的肌肤,映着垂在肩上的乌发。

薛明君没见过何如玉现在的样子,平时她总会挽好发髻,戴着首饰,让他瞧着总嫌刻板、无趣。可现在那墨黑柔顺的长发只被一根簪子束着,还有许多散落下来垂在身上。瞧着从未见过的美景,薛明君的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这样的画面即便是心怀偏见的他也不得不承认,真是美不胜收。

何如玉看两个丫鬟打闹,也是想笑,可想到在院子里的薛明君,又忍了下来。她并非惧怕薛明君,只是不想惹来麻烦,可她看了半天,笑得累了,偶尔望向外面,谁知一眼就对上不知道偷看了多久的薛明君。

薛明君皱着眉,眸子里神色却并非全然的愤怒,更像是迷惑。

意识到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到,何如玉的心跳快了半拍,又很快冷静下来,轻咳一声让两个丫鬟停下来,略微整理了衣衫,“公子怎么站在那里,是有什么事情吗?”她的口气不愠不火,却透着十足的冷淡。

薛明君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茶壶里没水了。”

“这样啊,暗香快去泡茶。”

“好。”暗香的脸上还有未散的笑意,拉着玉眉一起跑去了。

“暗香去了,公子稍等。”何如玉微笑着吩咐了,又朝着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的薛明君眨眨眼,似乎是疑惑他为什么还不转身离开,“公子还有别的事情吗?”

一句一个公子,像是陌生人的口气,被她毫不遮掩的疏远惹得心头火气,薛明君脸黑得更厉害,声音恶劣,“又不是小孩子,不要纵容下人打闹,一点规矩也没有。”

“好,我会注意的。”何如玉莞尔朝着他微笑一下,拿起手中的书继续看起来。

如果说之前还能忍着,何如玉现在的举动已经刺激到薛明君了。他觉得这女人变得也太快,从前那个看到自己就欲言又止的女子没了。他的眼眸几乎冒火,虽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还是下意识地跨步进房,然后看着低头看书,完全不理会他的何如玉,握紧了掌心。

“你……”心头的怒火还没想到理由发泄出来,眼角扫到何如玉手里的书,薛明君一愣,“你看经书?”

没想到他还会说什么,他除了每夜来院子歇息,还有平时吩咐,几乎不与她说话,被他这么问,她着实吃惊了一下,又很快回答道:“这是从娘亲那里借来的,近来陪她读经书,觉得平心凝神,颇有益处,就借来看看。”

“读到哪一篇?”

“正看到心经,寥寥数百字,言简而义丰,词寡而旨深,感悟良多。”

看她低眉顺眼的浅笑,心头怒火像是被什么扑灭,薛明君的眸光复杂。除掉她嫁给自己这桩事,眼前的女子确实很好,并不只是姣好的姿容,更多的是那些气质。他几乎没办法发火,却也没办法赞扬出口,只因为只要意识到他看得顺眼的女子是何如莹的姊姊,想到漂泊在外的心上人,他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丢在油锅里煎,十分煎熬。

脸色晦暗不明,他冷声开口,“看来你最近还是常去佛堂。”

“是。”何如玉也收敛了笑容,却不退缩。

“我说过你最好别做让我生厌的事情。”薛明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她看经书也不关他什么事,甚至若能因为这样,而让她不再靠近他,做个安分守己的薛少夫人,还算一桩好事。可奇怪的是,当他看到她心静如水,四大皆空的冷静模样,他居然十分不悦。

放下手中的经书,好好合拢、抚平,何如玉站起身,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我去佛堂,一是为陪娘亲说话,二是喜欢那里的感觉,即便是读经书,也没半点讨好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心之所向而已。”

“你……”没想到她会反驳,薛明君哑然,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让他吃惊的还有更多。

何如玉向来不喜欢解释,可这不代表她会无限忍让,“我想,有一件事还是要告诉公子。”

“什么事?”

“娘亲逼迫你来我房里的事情。”何如玉微微一笑,声音却不怯懦,“无论那日公子是怎么想的,是否误会,我一时心乱没有解释,可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没有做过的事情,绝不会屈认。至于娘亲为何强迫公子,大概是看如玉可怜,一时心软,前两天我已经婉转地告诉她,以后再也不会了,也希望公子别再误会,无端指责我。”

“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公子,那件事与我无关,虽然你说过不再追究,可我想了几日,还是要告诉公子真相。做过的事我承认,没做的也不愿意委屈自己。

当然,我也承认自己曾经有过片刻的心思,想让娘亲帮帮我,可也知道那样做了,不但换不来你的怜惜,只会有更多的厌恶,所以只是想想。今日解释过了,无论公子信不信,悉听尊便。”她说完,轻叹一口气。

“若真论我们何家哪里亏欠你,只有如莹逃婚,我执意代嫁这一桩。可如莹已经走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我是她的姊姊,也是何家的女儿,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大可惩罚我,我一力承担,绝不逃避。

一月不解气,可以一年,一年不可,十年也行,我既嫁到了薛家,公子就是我的夫君,无论你是厌是喜,这些事都是如玉的本分。”何如玉说完,毫不退缩地看着他。

看着眼前这双平静、清澈的眸子,薛明君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记,难掩触动,几分狼狈、几分意外。何如玉不卑不亢的一段话着实让他震惊,曾以为何如玉就是个被人欺负就会哭的病秧子,今日才发现她的确是何如莹的姊姊。虽然身体瘦弱,楚楚可怜,心气却比一般女子都高,只是平常太过温柔,让人没机会看到她的内心。

被她这样有理有据地顶撞,心底里反倒刮目相看,可看着她的眼睛,男人的骄傲又在作祟。薛明君状似恼怒,躲闪那眼神,恶声恶气说道:“我早就说过那件事不必再提。”“以后不会再提了。”

冷哼一声,薛明君转身欲走,还没出门又想到什么,挑眉一笑,“既然你说去佛堂只为真心向佛,那就帮着做些事情吧。”

“什么?”何如玉不解地道。

“再过三个多月是娘亲的寿辰,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身为刚嫁进门的新妇,总要做些什么表表心意,既然喜欢经书,不如就把心经誊抄一百遍,让人放在寺庙里供奉百日,权当为她老人家祈福延寿。”

没想到他会这样提议,何如玉吃惊,又很快点头,“好。”

“那就快些抄,别耽误了至寺庙里供奉百日。”薛明君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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