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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与告白 第二十八章

作者:攸齐

邹宜平母亲去找张金山,望他念在曾经跟过郑智元做事的一点旧情帮助她们,他却嘲弄轻视。邹母并无一技之长,只能回到熟悉的酒店上班。

邹宜平说她时常在近天亮时,听见母亲进家门的声音,有时看见母亲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吐,有时在客厅见母亲抱着酒瓶痛哭。她学校的班亲会、运动会,从不曾见母亲出现,有些同学为此嘲笑她。

她说她不平的是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嘲笑,又为什么生活要过得辛苦?说起来,一切都从沈大华开始,若不是沈大华找人诈赌,她父亲也不会去找沈大华谈判,于是她仇视沈大华一家,尤其是黄玉桂。

她说若非沈大华的母亲在旁添油加醋,也许沈大华可逃过死劫,她父亲便不会去坐牢伏法,那么她与她母亲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辛苦。

郑宜平的生活直到高二那年才有了改变。她母亲忽然带回一个男人,说是新对象,对方经营三温暖及按摩中心,至酒店消费与邹家宣看对眼。

邹宜平说这个叔叔对她极为疼爱,每个月零用一万,还时常带她与她母亲出门旅行;他养了一些小弟专门围事三温暖及按摩中心,那些小弟见了她“小姐”“小姐”地喊,偶尔她也会喊那些小弟为她跑跑腿。她再不愁吃穿,再不怕人嘲笑,人生从谷底爬上云端。

会认识沈观纯粹巧合。她小时候从父亲口中听过沈观的名,那时他与沈大华尚未交恶,时常聚在一块饮酒,他常说:“你大华叔的女儿沈观才大你两岁,有机会让你跟她认识,应该玩得起来。”

虽未曾见过沈观,但这名字她牢牢记在脑海,一听到沈观道出“我姓沈,单名观”时,便已明白其身分,那顷刻间有一种难分明的情绪促使她想要接近沈观。

她表面对沈观热络,心仍仇视沈大华一家,但未想过对付沈家,只是几次与沈观接触,见她处事沉稳冷静,态度淡然,举手投足间又有几分自信,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凭什么她心里积怨多年,过着愤世嫉俗的日子,沈观却能活得那样自在淡然?

几次跟沈观抱怨餐厅客人,沈观一副宽容的姿态劝慰她,要她多给包容。她觉得讽刺,沈观凭哪一点要她学习包容?没被人从家里赶出的人,当然可以摆出清高姿态,其实是不知贫苦之痛。

她当时男友是班上同学,经由她认识沈观后,时不时在她面前称赞沈观的沉稳与从容。沈观沈观沈观!她听了就烦,再忆想当年的苦日子,压在深处的仇恨复又浮了上来。

她跟母亲提她要恶整沈观,母亲并不认同,她说沈观是黄玉桂的宝贝,整沈观能让黄玉桂难受,母亲才同意,但叮咛别过火。

她很想知道沈观的包容心究竟有多大。她让人去泼漆、去逼车挑衅,但沈观无后续动作,她遂找上母亲帮忙。

事前让小弟勘察地形,破坏庙里监视器线路,再由母亲扮清洁妇;她把蛇放进麻布袋,外头以百货公司纸袋掩饰,趁沈观进人厕所,她把麻布袋交给母亲,由母亲在厕所间放蛇。如她愿,沈观被咬了口,她首次见沈观面露惊慌与不安,心里直乐。

她愈玩愈大,知道沈观家人为她聘了保镖又报案后,已无法回头。她想,干脆让沈观开不了口,却想不到挨枪的是她的保镖。

邹宜平认罪,却坚称她没错,也不后悔,她后悔的是她来了人间……沈观将车停妥,将方才随手扔在副驾座的手机收进包里时,想起稍早前律师的通知,她不禁叹息——邹宜平最美好的年华,怕是要在牢里度过了。

她下车进电梯,原要直接上楼,却想起前几日买了一套书,应该已送到了。她走到柜台,还未开口,后头警卫一看见她,忙弯身从底下抱了个纸箱。

“沈小姐,你的包裹。”警卫把包裹搁柜台上。

“昨天就到啦!”

“谢谢。”她看一下收件与寄件资料,确定无误。

“这两天应该没吵到你吧?”

沈观疑惑。“嗯?”

“你对面那户租出去啦,这两天都来整理房子。”

“终于租出去了?”她笑。那房子空置许久,偶有人来看房,却始终不见有人人住。曾耳闻房东要卖,卖不出才改出租。

“对啊,听说满久——”

沈观记得这警卫不久前刚到职,不清楚大楼住户及出租情况是可以理解的。“确实是满久了。”

“那你现在有邻居了。”

她淡淡笑一下,无所谓是否有邻居。

“他搬家时应该没吵到你吧?”

“没有。我上班,听不到。”她无意多聊,再次道声谢,抱起包裹离开。步出电梯,在大门前停步,手翻出包里一串钥匙,正要开门,身后有轻微声响。还未能反应过来,先听见一声低唤:“沈小姐。”

那样的声线、那样的称呼……手中钥匙落地,身子僵硬,沈观有数秒钟时间陷入空白,毫无反应。

“沈小姐。”她不动,颜隽再喊。

她眼睫眨了下,听见他的声音,又似未听见。

他不再唤,上前两步,弯身拾起钥匙。

沈观低垂的视线中,有他精短黑发,有他颈与臂的线条。他拾了钥匙,起身时连带身影也淡出她视线。她慢慢侧过身子,对上他面容,还有些不可置信—这个男人沉默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令人感觉不到实际。

她少有的憨样几分纯真几分可爱,颜隽眯起眼睛笑,眉目显得柔软多情。

他问:“这么快就忘了我?”

“花茶好么?”这栋楼的隔间装潢差不多,颜隽就站在吧台桌后,取了两个纯白色的马克杯。

“可以。”她坐上椅子,轻轻转动,慢慢打量过客厅。家具不多,一组浅咖啡色L型布沙发,前头摆一张方形矮桌,看桌脚设计应是折迭桌,角落一个简单置物架,摆了两盆多肉植物,旁边是衣帽架,上头吊了件西服外套;前头电视屏幕下的长柜看着挺新,上头并无堆放物品。“你东西就这么少?”

“一个人简单就好。”他正在冲茶包,杯里两朵玫瑰,去除第一次的热水,他再注人热水。

“那是折迭桌吧?”

他回首看一眼她手指方向。“嗯。”

她淡淡笑一声:“简便到好像随时都能搬走。”

他取出杯里茶包,道:“一个人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以后……不会了。”

他转身,把杯子递给她。“小心烫。”

以后不会了。她接过杯子,垂着眼帘没响应,觑见杯里的两朵鲜艳,有些意外。“你喜欢玫瑰花茶?”

颜隽转过身来,唇就杯子饮了口热茶,才道:“坦白说,我第一次喝。”舌尖裹上花香,有点突兀的气味。不喜不恶。

“觉得怎么样?”她等他评论。

他笑一下。“还可以。”

她饮了一小口。“确实只是还可以。”

“所以把这杯喝完就好。”他淡声说。

在他注视下,沈观又抿了口热茶。“你休假,还是目前没出任务,怎么有空搬家?”

“我离职。”他靠向椅背,姿态自在。“打算换工作。”

养伤期间每日思考去留问题,看着肚月复与腿上留下的疤痕仍会害怕。他并非怕事个性,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早在与公司签下合约前就已明白工作可能带来的伤害,只是每忆起中枪当下,睁眼时见到的那双泪汪汪,心里便对这份工作有了质疑——这世上还有人在意他的性命。

一个人时,没什么好惧怕,就算赔上命一条,也不担心有谁会为他难过,身后保险还能让颜杰一家有更好的物质生活,但现在心上有了一个人,一个让他欢喜也让他担心的人,他不能不怕。他怕要是不小心先离开,她会伤心;他怕他每回有任务,她就得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他希望她跟他在一起时,免烦恼、免忧愁。

沈观闻言诧异,镇定后好像也明白了是为什么,她心跳有点快。

“因为辞职了,不好意思再继续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他解释。“是公司宿舍?”

他摇头。“房东和老板有熟,所以房租很便宜。”

她再无话,安静饮茶。他问:“买了什么?”

沈观循着他目光,看被她放在桌边的包裹。“一些书。”他拾了她的钥匙,跟她说他现在就住她对门,问她要不要过来坐坐,她于是没进自家门,抱着包裹跟他进来。

“跟解剖相关?”

“都有。”

“晚餐吃过没?”

她愣一下,说:“我冰箱有手工水饺,打算回去下几个来吃。你呢?”

“还没。”见她杯已见底,他取饼杯子,和自己的一起放进水槽。“一起出去吃饭?”

她看着他的背影,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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