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与告白 第十章
待真上了饭桌,胃口其实没想象中差,只是在这之前与雇主一家人共桌用餐的经验是零,他略不习惯。
“颜先生你多吃一点啊。不好吃是不是?”王友兰见他拘谨,没多夹菜,她招呼着。
饭桌上,他神情较为柔软,温声道:“好吃。是我还不大饿。”
“不大饿?你都晚吃是不是?”黄玉桂停筷,关心的口吻。“你不要像我们阿观一样,只要进去实验室,就忘了吃饭。”
“下午有解剖课,他跟我跟了一下午,也看了一下午。”沈观为他解释。王友兰看女儿。
“难怪你要我菜做清爽一点。”她筷子还在手中,指着其中的糖醋料理,道:“颜先生,这糖醋是素的,我没放肉,是百页豆腐包腐皮炸的。沈观下午打电话给我,要我晚上做点素菜,我还以为她想吃,原来你下午也跟着她上解剖课了。第一次看到很不习惯吧?”
颜隽侧首看了沈小姐一眼,和气地对王友兰说:“是有些不习惯。”
“我跟她阿嬷到现在都没看过她工作的样子,实在不敢看,真难为你了。”
“你嘛很厉害,跟阿观看了一下午。”黄玉桂掀汤锅盖。
“饭菜吃不下的话,你喝点汤。这个笋子是早上现挖的,老板有熟识,专程拿来给我的。阿观她妈煮的笋汤通人称赞,你喝一碗。”拿汤勺与空碗,就要起身为他盛。
“老太太,我自己来。谢谢。”他急开口。
“哎唷又不是什么粗重工作,你那么辛苦保护我们阿观,我帮你盛一下汤也是应该。”黄玉桂只捞了笋块,没给他排骨。
他弯身,双手接过。“麻烦您了。”
“讲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黄玉桂摆手,坐回位子。“我们阿观还要拜托你帮我们保护,是我们比较麻烦你。”
“我应该做的。”他放下汤碗,双手搭在大腿上。
“对了,最近阿观有没有遇上什么事?”王友兰问。
他才掀唇,右大腿侧被轻撞了两下,他顿了顿,道:“一切都很平顺。”王友兰看看两人。“真的?”
他可以感觉她大腿又撞了过来。“是,没有状况,请沈太太放心。”
“阿没有事是最好,有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们。”黄玉桂叮嘱着。
“阿嬷、妈,也让他先吃完饭再说这些。”沈观吃得认真,难得出声说话。
“快吃快吃!”黄玉桂忍不住舀了匙糖醋豆腐给颜隽。
他受宠若惊,面上维持一贯的沉静,无声地低首吃饭。
晚餐后黄玉桂拉着孙女在客厅坐,颜隽仍随在其侧;王友兰端着水果出来,见他杵在沙发后头,道:“颜先生怎么不坐?”
“说刚吃饱,站一下。”答话的是沈观。
“整个下午跟着阿观还站不够啊!”王友兰招手。“过来坐,吃点水果。”
“对啦不要站啦,你站在那看我们吃,我们也会不好意思。”黄玉桂拍拍沙发。“坐,过来坐着一起吃。”
两位沈太太热情好客,他性子耿直,说不出好听话;一偏首,见沈小姐脸
微抬,直盯着他瞧,他绕过沙发,在她身侧落坐。
沈观递给他果叉,道:“不要客气。”
“是啊,不要客气,自己动手。”稍顿,问:“我听阿观说,你爸爸就是颜队长?”
那天电话中听沈观提起,王友兰心里惦着这事。“是。他就是当年承办沈先生案子的那个小队长。”
王友兰露出遗憾表情。“想不到你真的是他的孩子……”
“这么刚好,你又是阿观的保镖,这样讲起来,我们还真是让你们帮了不少忙。”黄玉桂咽下水梨,感慨开口:“当年要不是你爸爸,我们阿观她爸的案子就要被搓掉了。”
“我父亲一直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
“还很热心。当初若不是他帮我们找律师,根本没有人敢接。阿就是太早走了,这么好的警察应该让他继续活着抓歹人嘛,天公伯那么早就把他带走,实在讲不过去。”黄玉桂摆手,叹口气。
“你爸殉职的新闻出来时,我还不敢相信。那时候为了阿观她爸的案子时常进出我们家,常听他提他老婆和两个儿子的事,我们虽没见过,也可以感觉你们一家人感情好,所以看到新闻时我还想那他老婆和两个儿子以后怎么办?想不到那么多年后,我会认识你。”王友兰抬眼看他。“你妈妈和你……是哥哥还弟弟,他们过得怎么样?”
“我妈走了。我弟现在有自己的家庭,过得还不错。”
黄玉桂诧声:“阿你就自己一个人过?”
“多数时候都在工作。”前些年在部队,这几年跟着不同的雇主,不算一个人,但也真的是一个人。
“这样放假时不是很无聊?”王友兰很意外他连母亲也不在了。
“妈,”沈观忽开口:“水梨还有吗?”
王友兰一瞄果盘,讶道:“你吃光光了?我切了三个欸。”
“我好几天没吃水果了。”她答得坦然。
颜隽忍不住将眼睛调向她肚月复。她的胃袋究竟有多大?
沈观察觉他目光,看了他一眼,放下果叉。“冰箱里还有吗?能不能让我带几个回去?我明天要早起,得走了。”
黄玉桂看时间,疑惑问:“明天不是放假?”
“我要去学校,实验室有些工作没完成。”她随口编了个借口。
“这么赶啊……”王友兰放下果叉,“冰箱里还有,我去装几个给你。”
沈观在门口穿鞋时,王友兰双手分别勾住袋子的两侧袋耳,看向里头的物品,交代女儿:“水梨给你带了五个,还有几个苹果……啊,这个是上次——”想起有外人在,把女儿拉至角落。
取出袋里一个圆纸盒,塞至女儿手中。“你后来去医院,月老殿的姻缘六礼我带回来了,一直忘了给你。”打开纸盒,将里头用数个小夹炼袋装好的小物一一取出,解释:“这是缘钱、红线和合符,我已经帮你过过炉了,也帮你用这个小袋子装好,你要随身携带。这个红枣和桂圆都有两颗,一颗自己吃,另一颗跟别人结缘,随你要给谁。这两颗糖也是一颗自己吃,一颗结缘。玫瑰花你看是要泡茶喝了,还是随身携带都好。”
沈观并非不信鬼神不信邪,是难免怀疑效用。吃个红枣、桂圆和糖果就会有姻缘?
“这个蜡烛那天我在庙里有点了,你那里没神明厅,就放客厅,回去要点,不要点完,意思意思就好,这样才能把缘从月老殿接回你家里。”王友兰指着袋里那对葫芦形蜡烛。
沈观未应声,也没表达意见,仅接过袋子。
“回去开车小心,别开太快。”
“我知道。”她拎着袋子正要走,又听母亲开口,话却不是对她说。
“颜先生,当年的事真的很感谢你爸爸,你要是有空就过来坐坐,千万不要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王友兰喊住正要跟着沈观离开的他。
颜隽杵着,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嘿啦,当自己的厝。反正我们人口也少,平时就我们婆媳两个,阿观有回来,你就过来吃个饭。”黄玉桂拍拍他臂膀。
颜隽略显腼腆,又道谢又道再见。
两位沈太太进屋后,沈观侧眸看他,道:“我比较有空时,就会回来陪她们吃顿饭。下次再回来,你还会遇上同样的情况,你不一定要每问必答。她们确实是关心,你父亲对我们的帮助我们铭记在心,但你有选择回不回应的权利。”
他不答话。从未有哪任雇主对他如此和善亲切,他们主仆有别,花钱聘他他身分就是仆,别说同桌吃饭是妄想,连内急想跑厕所也得忍,这家人给予的却有别于过往那些经验。面对沈家两位太太的热情他并不自在,心口却又被太太们的热情给填得满满。
他没说话,沈观笑问:“还是说,合约上有一条‘雇主有问必答’的规定?”
“想答就答了。”想起什么,他掏出侦测器,道:“沈小姐请稍等。”
她拎着水果靠墙,静静地看他持侦测器将每个角落都搜找过。
“怎么样?”在他收起侦测器时,她问。“没有针孔,可以放心。”
“怎么会怀疑这里也会被装上针孔?”
颜隽摇摇头,跟在她身后步人电梯。“我怀疑的是沈小姐近日遇上的事件,可能与当年你父亲的案子有关。”
沈观垂眼,摁了楼层键,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