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豹何时了 第十一章
第六章
“修武,我回来啰,你有没有想——”
从宫中回来的阳黧踩着雀跃的脚步来到迎宾厅,急于与罗修武分享的喜悦欢颜在看到桌上那熟悉的金黄色泽时,霎时僵住了,红润的气色随即被惊骇的苍白取代。
只一眼,她便从豹皮上的斑纹认出了其身分,那只比她早片刻出世的哥哥。
抑不住轻颤的身子缓步向前,她不敢置信地伸出了手……明明前曰夜里才因久别重逢而蹭着、舌忝舐着自己的手足,怎么会在此刻毫无生气地被摊上了桌?触手的冰冷,残酷且无情地逼她接受眼前的死别。
“嫂子好,俺是——”
“这是你猎的?”刘超才要开口自我介绍,便被阳黧硬生生打断。微抖的嗓音透着股哀戚,瞅望着罗修武的瞳眸,泛着得到否定答案的渴盼。
她的反应让罗修武感到诧异,他知道她向来喜爱动物,可那瞬间泛红的眼眶,浑身散发出的悲痛情绪却怪异地让他错愕,微僵的脸色在没能及时开口时,便因她下一刹的举动而铁青了大半。
悲痛地将金豹皮揽抱胸前,阳黧像头被激怒的野兽般,蛮劲一爆便踢倒了凳、弄翻了桌,忿忿地冲到他面前,“你为什么要杀它?它做错了什么?它咬人伤人了吗?”
乍见她的失态,罗修武始终压抑的脾气也给提了上来,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在外人面前这般无理取闹。他脸色一沉,话自齿缝中一个个迸出——
“你这是在做什么?”
“说呀,你为什么不敢回答?”
气极、怒极、也恸极的阳黧浑身颤抖,根本什么都无法思考,悲愤交加的情绪在心中翻腾,那直冲着罗修武要讨个交代的气势,让~旁的刘超都不由得缩/缩身,模了模莫名发凉的颈子。
“该死的,你给我冷静点。”极力压抑着脾气,罗修武低吼着。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你知不知道它是谁呀?”他的话像在干柴堆里丢入火把,瞬间将阳黧的悲愤燃成怒焰,黑白分明的大眼被激动染成一片赤红。
毫无理智的野蛮撒泼、质问犯人似的咄咄逼人也惹毛了罗修武,原本冷硬的语气开始泛着丝厉气,“不过是张豹皮,你发这么大脾气成何体统!”
不过是张豹皮……不过是张豹皮?!罗修武的话让阳黧几乎站不住脚地倒退了步,对于从他口中听到这般藐视生命的无情话语感到难以置信。
如果他知道她真实身分也是只豹,是不是他也这般狠厉绝情?是不是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杀了便拿来炫耀的毛皮?
当年因为心软在蚺蛇口下救了她的人呢?那个怕椎幼的他饿着、冻着的人呢?望着罗修武神情傲然,鹰眸冷厉无情,陌生得教她的心像被狠狠撞击,硬被锁在眼眶里的泪再无可抑的颗颗滚落。
满月复的悲痛无法出口,哽得阳黧呼吸困难,好半晌才挤出了话:“如果今天这张豹皮是黑的,还有着白月牙印记你也会这么说吗?”
她怎么会知道他遇过只有月牙印记的黑豹?又怎么会在此般状况下拿出来比喻?心头一震,罗修武刚毅的脸庞闪过一丝疑惑。
怔怔地看着阳黧哭得满脸狼藉,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的罗修武,心中涌现一丝莫名的尴尬和慌乱,久久未能开口。
这就是人与兽的不同吗?就算跨界化人,可骨子里仍旧是只兽的阳黧,怎么也无法接受除却生存以外的杀戮,就如同他无法理解她说不出口的害怕。
满室僵凝的静默,无声且彻底地击碎了阳黧心底那一丝丝冀望。纵然心疼着、悲着、拉扯般的被撕裂着,可好强的她仍是仰起了头,“原来,人比兽还无情,我竟然天真的以为你是不同的。”
直到娇小的身影消失了好半晌,二愣子模不着头绪且从头到尾都介入不了的刘超,终于忍不住地讪讪开口:“俺这礼送错了吗?”
回过神的罗修武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你没有错,是她太没规矩,你别见怪。好不容易来了,住蚌几日再走吧。”
“那……嫂子她……要不你赶紧跟上去哄哄吧,俺瞧她似乎真的挺伤心的。”
虽然心中仍因她后头几句话而震荡不休,但一思及她全然不给他留颜面的无理撒泼,罗修武仍是禁不住气。
“随她去,别以为我给几分颜色便想在这太尉府里开起染房。走,上玄殷那喝酒去。”
呃……敢情你这是同嫂子在闹气吗?
是夜,刚过三更,静伫在静水楼前的罗修武浑身酒气未退,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把无形尖锥,刺得他的心窝处阵阵发疼,几次想推门而入,将小人儿搂进怀里好生呵哄,偏生男性尊严又生生止了他的脚步。
“到底为什么因只豹哭成这样?”心中虽仍存疑难解,但被哭声扰得难以冷静的他,终究是选择了逃避。
然而回到敛风楼的罗修武,却是睁眼到天明,怎么也无法入睡。
与此同时,静水楼里泣声渐歇,娇小身影在下榻之际,瞬间成了黑豹之姿,轻巧地闪出房门跃上屋顶,无声地朝客居楼去。
从猫儿口中,阳黧才知道原来猎杀那头豹的是刘超,而不是罗修武,在万分哀痛过后,她终究抑不住胸口那股沸腾的愤恨。
“就为了炫耀你狩猎的能力就杀了它,我饶不了你!”恨恨地低狺了句,黑豹旋风似地朝床上的人扑袭,白森森的兽牙抵上皮肤,那尖锐迫着血脉,再一瞬便要见血。
“豹黧,不得犯戒。”冷声轻喝随着一道劲力袭来,瞬间将黑豹甩至门口。
“麒麟主!为什么要阻止我?”一见到眼前那周身繁绕金光的俊逸人影,黑豹虽是立即伏低了身,出言却仍是不副。
“我说过的戒律全不当回事了吗?”
状似平静的语调伴着冷厉眸光,让黑豹缩了缩身子,可心中那股悲愤难以平肩,叫它心有不甘。“可是他杀了我哥哥啊,为至亲复仇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兽主麒麟袖子一挥,黑豹身躯瞬间又成了娇小人形。“是谁开口要我允它跨界成人?既成人便不得任兽心所为,既舍兽躯跨界,又岂能以兽之姿伤及人类。”
“可是哥哥是因为来看我才丧命的呀。难道我什么也不能为它做吗……”
看着伏跪在地,嘤嘤哀泣的阳黧,麒麟喟然轻叹,他其实不该阻止她的,可终究是硬不下心肠眼睁睁地看单纯的她因犯戒而殒命。
“我提醒过你的,可为爱执着的你仍旧选择了这条路,不是吗?”
“豹黧知道,可是……”
“多言无益,你既择了便由不得悔。轮回由天定,生死自有命,与其难过度日,不如更加努力,让你兄长在天之灵也能看到你幸福。”
“豹黧谨遵麒麟主教诲。”
想起数年前黑豹擅自救人的事,麒麟忍不住再次提醒:“记住,转疗异能不得擅用,既择人而生便得弃兽之为。”
话语甫落,白烟瞬间笼罩,再恢复清明时,阳黧已回到了静水楼,刚刚的一切似是从未发生过,徒留颊上仍热烫的泪提醒着她,一切都成定局。
自宫中回府的罗修武独立在厅里,端的是一脸肃然清冷,然而那来回踱步的模样,却是将心中的担忧表露无遗。
“她连这也不吃吗?”看见老总管手捧着半刻前才买回来的糖葫芦,罗修武不禁恼皱了眉眼。
“爷,要不您去哄哄公主吧,公主那么喜爱您,要是——”老总管话才起了个头,一记冷瞪扫来,霎时让他将后头的话全给吞回了月复。
“得了,我会处理,下去吧。”
闹气也该有个限度,这般不吃不喝,想折腾谁呢?
自从那日同他在厅里闹腾后,阳黧便把自己关在房里足不出户,让人送去的膳点也总是文风不动的又给端出来。难道她以为这样就可以逼他低头吗?今日为张豹皮便同他这般吵闹,他日怕不爬到头上了。
挺拔的高大身躯一会儿绕圈,一会儿苦恼地扶额,最后焦躁地耙抓了发际一把,迈着大步朝静水楼走去。
窝坐在床上,阳黧有气无力的圈抱着膝,怅然若失的低叹。独自熬过了悲伤的她,仍旧无法原谅自己,却也清楚知道无论她再怎么海恨,也改变不了成定局的现状。
“只要你能快乐,那去吧。就算是个人,你也永远都是我的豹妹妹。”忆起踏出兽域前,唯一且仅存的血脉手足,用阳光般温暖的金黄肚月复蹭着她,那几分担心、几分不舍、几分鼓励的话语,阳黧心中又是一阵酸楚的泛疼。可她没再掉泪,攥起了拳揉了揉眼,朦胧了数日的迷茫再度清明。
跃下了榻,正想去找罗修武的她,才推开门竟看见他杵在门口。
人身不比兽体,数日未进食的饥饿让她一时头昏眼花,忍不住用力的摇摇头又晃晃脑,直到眼前那道以为是错觉的身影,探手稳住了小脑袋,“又在犯什么傻?”
大手传来的温度,瞬间温暖了因失亲而冰冷的心,那无奈又隐约泛着心疼的语气,叫她禁不住又眼眶发酸,却因为怕他仍恼着她,开口的语气竟显得有些怯生生,“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不吃东西?”轻推着她入房,罗修武语气有些僵硬。
“我、我只是不饿。”
“站都站不稳了还不饿?到底是想让人为你担心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他是在关心她吗?在她失控地在外人面前给他丢脸后,他还会担心她……
她愣愣的仰头看他,心中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慌。惊讶于他对自己的在乎,欢喜于他关心背后的在意,慌得却是无法解释的原由。
“对不起,我真没存什么心的,只是……”哽在喉头的真相,她开不了口,只能默默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存心就给我乖乖吃饭!瞧你瘦成这般,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存心虐待你。”看她那小媳妇似的委屈样,罗修武真是又气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明明就是怕她饿坏,出口偏又严厉得像在训人。
“好。”才应了声,圆桌上立即被如释重负的下人摆了个满满满。
那阵仗让阳黧忍不住傻眼,是打算将她喂得饱饱的,好宰杀进补吗?可心窝却让那份心意给煨得暖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