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豹何时了 第二章
第二章
芙蓉帐内,一番云雨甫歇,男人便利落地离了榻,精壮结实块垒分明的肌肉上仍流淌着激情汗水,黑色内袍一套便踏着沉稳步伐,离开了仍弥漫着氛围的闺阁。
榻上那艳若魏紫的面容上尽显失落,望着男人毫不犹豫的背影,韩芸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何时他能够回头一次呢……
信步走到花园,夜空那抹皎洁明月让罗修武停伫了脚步,也勾惹出始终隐于心不为人知的那份心思——纾解了何以心仍是这般空荡……该是什么才能填补内心这股空虚……
看着夜幕上忽明忽暗的星子,一双滚圆蓝瞳蓦然跃入脑海,他嘴角轻勾,浅浅地笑了。
小黑炭,突然消失的你过得好吗?可有吃饱睡暖?
想当时,那小家伙也不知是忠心认主,抑或是将救下它的他当成母亲,就算肚子咕噜噜地吠得震天响,不是他亲手倒的女乃它绝对不喝,四只小短腿更是成日追在他身后跑,就连他去解手,它也能将木门抓得嘎吱嘎吱响,非得逼他出来将它拎上肩头才甘愿。
虽是只小母兽,但小家伙精力可旺了,成日黏乎在他身后就算了,夜里更是非得赖在他身上耍闹嘻玩,玩累了便趴在他胸前睡得舒舒服服的,完全视他在枕畔给它弄的小窝为无物。
一次他起早练兵,没带上仍酣睡的它,这家伙竟将他的内帐搞了个天翻地覆,几件单衣和床幔被抓咬成一堆碎布不打紧,连搁在桌上给它留的女乃也被打翻一地,到处都是它踩过的女乃白色脚印,就连床铺也不例外。
此举让惯常维持内务整洁的罗修武气得将它丢出帐外,却又在听到它凄惨至极的哀叫时,软了心地将它抱了进来。
想起它的调皮捣蛋,罗修武失笑之余不免有些挂怀,一方面怕离开他身边的它会否又落单遇险,一方面又自嘲自个儿竟这般惦着只小野兽。
自从经历了弱冠之后的那场剧变,除了在两位如手足般的挚友面前会卸下心防外,罗修武始终是孤独而寂寞的,人称炼狱战神的他有张俊颜,却总是不苟言笑,唇线一抿、眼神一凛,那股子英挺气势便能叫人肃然起敬,任谁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然而却少有人知晓,当他真心漾起笑容时,那种温柔简直能让人酥心软骨,而这样吝于展现人前的笑颜,在那被他唤做小黑炭的家伙面前却总是自然显露。
一只黑豹单纯的信任,无邪的依赖让罗修武冷情的心有了温暖,在它面前他可以不必伪装,甚至会在轻轻抚弄着它时,低低地对它倾诉那段难堪的年少。
也许因为它是只兽吧,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它懂不懂,却是莫名地依恋着它的陪伴,总是空虚的心因为有了它而被填满。
熟悉的嘹亮鹰啼声传来,罗修武从回忆中恍然回神,这才发觉东方天际已隐隐泛白,不必抬头他便知道此刻见到战苍鹰,表示他的顶头上司要在早朝前见他。
敛藏思绪,罗修武神情恢复为惯常的清冷,却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月复诽——
堂堂龙炽皇朝的帝王,要召太尉进宫却从不遣人传圣旨,老要只凶猛的鹰当飞鸽,真是……暴殄天物!
当穿着一身战甲的罗修武步伐沉稳地踏入御书房,堆满奏折的紫檀书案前空无一人,倒是在窗畔的长榻上有个高大的身躯正斜躺着,神情慵懒地朝立在窗棂上的鹰摊着掌心。
……鹰是肉食性,不吃米粒的好吗?
眼前景象着实让罗修武想翻白眼,可下一瞬那雄健英武的鹰低头啄食的举动,却又颠覆了他心中嘲弄的想法,能把只鹰驯成这般,他也算第一人了。
“皇上大清早召臣进宫,莫不是要臣看看战苍鹰的新本领?”罗修武眸色冷悠,似笑非笑的开口。
“可不是。”接过内侍递来的巾子拭手,炽皇扬唇笑了,看似漫不经心的眉眼中有着不可一世的霸气。“爱卿可是太过匆忙?怎就穿着这身袒胸战甲来见朕了?”
“臣加上披肩了。”闻言,罗修武忍不住暗暗握拳,咬牙切齿的回话。
慢悠悠踱回紫檀书案前的炽皇淡然挑眉,“一挂白披肩便是爱卿对朕的尊重了?”
“皇上,太尉十几年来穿惯了这袭战袍,您莫要多苛求了。”一道清浅嗓音伴着一抹靛蓝官服身影,温文儒雅的丞相玄殷摇着檀香扇踏进了御书房。
闻声回眸的罗修武,看到来人肩上立着只羽翼丰厚的白鹗后,一记了然于心的眼神便落在玄殷的脸上。
是的,我与你同样大清早被用“特殊”方式宣召,你可以释怀些了。玄殷朝罗修武露了个同病相怜的无奈笑容。
“两位爱卿这招呼可是打好了?”
听出皇帝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悦,玄殷赶紧拱手作揖,“微臣惶恐,敢问皇上召微臣及太尉是为何事?”
“南越西瓯之役,身为炼狱战神的太尉,用兵之策莫不是客气了?”低头翻阅着奏折的炽皇眉眼不抬,语气听似淡然却饱含锐利的质疑。
一句话便让罗修武有了翻桌的冲动,可现处皇宫,面对的是穿着龙袍的炽皇,他纵有再大的不满也全得吞下,只能忿忿磨牙沉声回道:“如果臣没记错,似乎是皇上您不准臣亲自领兵。”
这会儿,炽皇终于抬起了头,浓眉微挑的回视罗修武,“太尉此言是在怪朕?”
这人讲不讲理呀!罗修武松了原本握紧的拳心,却是捏紧了袖中的小戟就差没掷出去,“犹记那日大殿上,皇上亲口说——”
“皇上英明,太尉的意思是只要您下令,他立即能将西瓯一举拿下。”身为罗修武多年至交的玄殷,敏锐地察觉到现场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赶紧朝书案上的炽皇拱手道。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明明就是这人自己说要看好戏,要我在这一役慢慢玩,现在他不耐烦了便又是我的错了吗?!
玄殷的话让罗修武俊颜微暗,却因心知身为文丞相的他,比自己更懂得应付这任性的主子,于是便按下满月复怨言,敛眸不语。
看着跟随身畔多年的近臣好友,炽皇扬唇勾起一抹浅笑,笑意浅薄得透不进他的瞳眸深处。“一个月,全灭。”
娘的,大军由京城疾驰到南越就要二十多日,这是要他短短五日内就灭了南越吗?到底是考验还是存心整人?
“臣遵旨。”在心里咒骂连连的罗修武,表情依旧冷酷,恭敬回道。
“文丞相玄殷。”一声连官职都加上的叫唤传来,霎时让以为没事的玄殷头皮发麻。
“微臣在。”终究是当人下属的,玄殷眼眸弯弯,恭恭敬敬地端出笑脸。
“少府收贿及中尉之女后宫争宠斗争之事交予你查办,两日后给朕结果。”
连后宫的事都要丢给我是哪招呀?全都别临幸不就没争宠这回事了!向来文质彬彬的玄殷,差点也磨碎一口白牙,可面对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只能乖乖回声:“臣遵旨。”
“都退下吧。”
几个时辰后,甫结束早朝的罗修武与玄殷正欲各自回府时,内侍总管传来的口喻却让两人同时炸毛——
“子时,城郊老地方,严炽书恭候好友叙旧。”当朝天子如是说。
“我可以杀了他吗?”徒手劈裂了柱子的罗修武如是问。
“如果龙炽皇朝不存在,我定赞成你杀了他还帮忙补上一刀,但此举暂不可行。”狠狠折断扇子的玄殷这般回。
“那么……今夜子时,咱俩胖揍他一顿!”当朝左将右相达成共识。
猎户小屋门前,小女孩捧着小狗崽笑得兴高采烈,狗女圭女圭一发出尖细的傲嗷低呜,女童立刻紧张地进屋端了盘女乃,小心翼翼地哄喂着,末了还将小狗崽抱在怀里轻轻拍抚。
这一幕落入远处栖在树上的黑豹眼里,让它想起了幼时——
曾经,有个男人也将它捧在怀里呵护,耐心十足地在它喝腻羊女乃时,将女敕生肉剁成肉末,一口一口地喂进它嘴里?,在它不肯独自待在那用布圈围而成的小巢里孤单寂寞觉得冷时,男人无奈地放任它在他胸前撒野,嘴角却勾起了美好弧度,笑揉着它的头说着:“小黑炭真是爱撒娇。”
——黑豹使劲地甩了甩头,却摇不散萦绕于心的那抹颀长身影。
树下传来了沙沙声,黑豹不疾不徐的翻了个身,没打算搭理地沉浸在自个儿的回忆中,直到一块被啃了一半的山羌肉砸了过来……
黑豹佣懒伸腰同时也闪过偷袭,随后张嘴打了个呵欠,目光锐利地盯着不远处想将自身藏匿起来的那团毛物,“拿食物丢我不就是想引起注意,还躲个什么劲呀。”
黑豹的兽语立即让仍在草丛里钻缩的身躯一僵,然后露出颗布满黑条纹的大脑袋晃了晃,“啧,你哪只眼看到是我丢的呀?”
“这整个兽域里,也就你这只胖白虎有胆招惹我。”黑豹举起前掌伸舌舌忝了舌忝,一句调侃兽语凉凉飘出。
“我哪里胖!信不信我告诉麒麟主你又溜到域界边来想念那个臭男人!”庞大的虎躯瞬间窜跳出来,闷闷兽狺吼得震天响。
“不准你说他是臭男人!”黑豹一个跃跳,瞬间扑到了白虎身上,两兽随即滚成一团。
黑白相间的两兽搏斗,在黑豹利落地欺咬着白虎的脖子时结束,见白虎尾巴高悬摇晃,黑豹这才松了口,不屑地狺嗤:“你呀,真是该减减肉了,瞧你笨重的。”
“我是怕打赢了会害你难过,你以为我真没本事呀。”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的白虎,虎爪默默地伸向掉在一旁的山羌肉——打架消耗掉的体力得快点补回来。
“就知道吃!你这肉不是要给我的吗?”看见白虎的小动作,黑豹一个箭步上前,抢在白虎捞着前将山羌肉咬进嘴里。
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肉被黑豹衔进嘴里咬得欢快,白虎懊恼地皱了皱额,随即灵光一闪,佯装好奇的问:“臭黧子,你说那男人不臭,那他身上是个什么味呀?”
白虎的提问成功地让黑豹放下到嘴的肉,认真地思忖起来,“有点像晒过暖阳的青草,又有点像软土的味道,感觉就是可以倚靠的雄性味道。”
竖直了耳的白虎作势哼了声,全心全意专注在啃食上的它,压根没把黑豹的话听进耳里。
“喂,你这死胖阿虎,居然趁我不注意把肉都吃掉了,太可恶了呀!”一声气恼的兽狺后,硕大的虎躯突然俐索地在林间奔驰起来,紧接在后的便是那只吃不到山羌的饥饿黑豹。
窝在树上的另一头金豹,静静地看着两兽追逐,暗自担忧:妹妹难道真爱上人类了吗?
不负圣命地在一个月内灭了南越西瓯的罗修武并未返京,而是直接领兵讨伐频频在北方边城发动战争的月氏西羌。然而就在耗时月余的征战结束,军营里却传来太尉失踪的消息。
为稳定军心,玄殷立即命八领护率大军回京,同时令专司炽皇安危的炽影卫前往寻人。
“端木,太尉是如何失踪的?军营里的兵防不是向来严实吗??”轻摇着檀香扇,玄殷眉头深锁的问着。
“回丞相,属下也不知道,拔营前一夜太尉还同大伙喝得可欢了,直至子夜时分,太尉许是喝多了,说要去散散酒人便走了。”
摇着扇子的手顿停,玄殷挑起了好看的眉,质疑的续问:“都没人跟着吗?”
“是太尉不让跟啊,属下悄悄跟上去还遭踹了一脚呢。”一脸如丧考妣的端木边说边撩起了裤管,好让玄殷看得清楚,辨个分明。
“罢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浓密卷曲的脚毛让玄殷忙不迭地撇过头,持扇的手作势轻摇——啧,脏东西,瞧着会伤眼的。
这罗修武是怎么着,喝酒了便走失啦!当心中念头冒出的刹那,玄殷突地打了个冷颤,要让罗修武知道自己在心里拿他当迷路孩童般叨念,还怕他不也狠踹自己一脚。
话说,不论于公于私,这当朝太尉失踪可都是件大事。瞧,这不,皇帝又来召他进宫,要拷问——呃,是关心捜寻进度了。
脸一抹,玄殷认分地在白鹗停在肩头后立即喊人备轿,好赶紧进宫面圣给个说法。
身中数刀的罗修武,靠着强韧的意志力,凭着数年前扎营于此的记忆,拖着渐失知觉的双腿洇潜渡河,藏进浓密森林里。
挨靠在树下,他试图平稳纷乱的脉息,却反倒加速了体内毒素的蔓延,霎时气血逆涌,麻痹的感觉迅速从腿部扩展到全身。
“想我身为太尉,本该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战死沙场,此刻却……该死的恻隐之心。”全身上下只剩手指头能动的罗修武,悲愤交加地揪紧了湿软的草,自胸臆处发出低沉嘶吼
好吵……好浓的血腥味。要不是为了躲避兄长的追问,它才不会到这来午睡。
无奈的甩动尾巴,蜷缩在树上的黑豹,灵敏的耳朵动了动,晶亮的眸子在看到树下倒着的身影时,眯了起来。
是他!那身战袍、那英挺的眉眼、那总是抿着却在看着它时会有漂亮弧度的薄唇、那个它朝思暮想的胸膛……即使那张面容上血迹斑斑,但黑豹仍旧认得出,他就是那个救过自己小命的男人。下一瞬,黑豹矫健的身影已跃奔到男人面前。
意识越渐迷离,神智恍惚之际,罗修武彷佛见到那双熟悉的蓝色圆眼,不由得轻轻启唇,“小黑炭,突然消失的你,过得好吗?”
嘿,你还记得我?!欸、欸……醒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