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花龙戏凤 第八章
英王的出现,不仅柳寄月兴奋不已,失态地揪着妹妹的手要她快看:其他发现了英王的女子,也都忍不住骚动起来,原本装出来的安静如鸡状态立马破功,人人都在小小声地对着英王指指点点、暗送秋波。这些小小的声音,便集汇成像是蚊子的嗡嗡低鸣。没人高声喧哗,但现场就是一片无法静止的骚动。
可是,谁在乎?美人当前,先睹为快。追美这件事,在金璧皇朝是被允许的:每年的春花秋月宴什么的不就是为了赏美人?
柳寄悠当然也喜欢看美人养眼一下,不过对于英王这样的美色,也就看了一眼,便没多大兴致了。恰巧小外甥嚷着要小解,她立即用这借口溜了,反正她在现场也无法替赏花宴增色,溜开了反而好,呆坐在这儿等人对她全身上下打量,然后露出辣眼睛的表情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她很满意自己的长相,并不会因为别人对她的评价而伤心什么的:但那却不表示她喜欢自虐啊,那些不好听的话、不好看的眼神,能免就免了吧。
“姨娘,花……花……”解手完的甥儿,在穿整好衣服、洗好手之后,本来走得好好的,因为一阵风吹过,枝头上的花瓣被吹落下来,将路过的几人给洒了一身花瓣雨,那粉红、粉白、樱红的美景,立马迷住了所有人,连小小的两岁娃儿都忍不住把头仰得高高的,一只小手抬起来,小手掌一抓一抓的,企图抓住正在风中飘飞的花瓣。
“光儿,花儿美吗?”
“美。”小孩儿笑眯了眼,直点头。
“姨娘,要花,要!”因为抓不着空中飘飞的花瓣,终于不耐烦了,指着树上的花要姨娘让人去摘。
她低笑。“可不成呢!花儿很美,就让它好好在枝头上待着吧。”平伸手掌,等着花瓣落到手心里。好不容易接到了一朵完整的樱花,便送到小孩儿手中。“喏,给你花。”
光儿看看手中的花,又抬头看了看,比对了好几回,对姨娘道:“还要,不一样的!”小孩儿虽然分不清桃花、杏花、樱花的不同,但分得清颜色啊!他手上有一朵红色的花,还缺白色跟粉色的呢!
“想要别颜色的花是吗?那我们在地上找找看好不好?”
“不要,地上,脏……要上面!”小孩儿被教得很好,知道东西掉地上就不洁净了。
“光儿乖,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会儿,等花儿落下来吧。”
“姨,摘!”小孩儿显然不懂姨娘的话,很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行哦,姨娘喜欢花儿在树上的样子,不想去摘它。”柳寄悠模模小孩儿的头,轻声却坚定道.?“我们就在这儿等下一阵风儿吹过来吧,看看哪些花儿愿意乘着风飘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这时,一阵低笑声从她身侧传来一一“我可不认为小娃儿能意会姑娘话中语意。”
柳寄悠抬眸看去,很快认出眼前这长相俊美、气度不凡的男子,正是刚刚远远看过一眼的英王一一龙天连。
她很快垂下目光,轻轻敛身行礼问安:“小女子见过英王殿下。”这龙家人似乎都有着偷听别人谈话的不良癖好啊……有这癖好也就算了,但在听完之后还大剌剌地加入,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吗?真是好雄厚的脸皮啊……跟“那位”像个十成十,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免礼。你哪家的?”龙天连毫不客气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下,眼中虽然没有任何关于美丑的情绪,好像就仅仅是为了记住一个人的模样,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但这样的行为其实己很失礼了。
柳寄悠回道:“妾身姓柳,家父是中书侍郎。”
“原来是柳大人的千金。”虽然长年在外领兵,但对于帝京的一些小道消息或多或少有些了解。柳大人有一个不小心生丑了的女儿,还不幸被自家皇兄讥了一句“无盐女”,以致从此无人问津一事,他是知道的。
龙天连率性地将身体斜靠在一棵樱花树上,那轻松自在的模样,看得出来不是个会拘泥于教条规矩的人,也不端什么架子,行事颇为恣意。
柳寄悠看着英王似乎没打算走人,也不好就这样带着外甥以及婢女离开,但又不想没话找话跟个不熟的人闲扯,便迳自做着自己方才想做的事一一拿过婢女手中的披风,让小甥儿拎住披风的两个角,协力合作地将披风摊得开开的,等着迎接下一场风起,好接落花。
英王默默模了模鼻子,想着:他这是,被冷落了?被无视了?被当成不存在了?模完了鼻子之后,又模了把自己俊俏的脸皮,确定自己今日并没有突然变丑(刚才一路行来,承接无数朝他投来的秋波足以证明这一点),所以他有点不明白这个以貌丑闻名的柳家千金,怎么可以做到美男在前拒不睐上一眼?这样的行为,实不符合金璧皇朝的民风啊!不过,话说回来一一“虽然你算不上是个美人,却也不丑,多看几眼之后,竟是愈加顺眼起来。既是如此,没道理你会难以说亲。难道真是皇上那句不恰当的乱评造成的?”
“英王殿下,您真是交浅言深。”她实在不想理他。
龙天连没管她愿不愿意理人,只接着道:“所以你能成为入宫的三十六名秀女之一,是为了补偿你吧?顺便解决你婚事困难的问题。”在这个过度赞颂容止的世道,又有一个英俊重色的君王,任谁都不相信皇帝会愿意纳一名平凡的女子入宫。英王就算消息不那么灵通,也是不信的。
柳寄悠依然无话可应。她觉得,她还是把自己当成一棵树或者一株草就好,然后当作英王正在一个无人的地方自说自话,反正他每说出一个类似发问的语句,接下来都会自己给个答案,挺省事的。
然而,英王是不愿意自问自答的,所以他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不说话?”
“无话可说。”她微微耸肩。
英王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劲道足够的凉风迎面吹来,瞬间又将满树的花儿给吹落出一阵花雨,朝树下的人倾洒而下:美丽的花、芬芳的味道,将眼下的情境化成了诗、入了画,美不胜收,让人心情飞扬起来,谁还会记得方才在说些什么不重要的闲话呢。
“花!花!”小孩儿见满天的花在风中飞,开心得蹦蹦跳跳,都忘了两只小手正拎着披风在接花儿呢,双手一放,摇摇晃晃地追花去:他的贴身女乃妈子以及丫鬟连忙跟上,生怕教他给跌痛了。
“光儿!你跑慢些,注意脚下!”柳寄悠只来得及遥呼一声,见外甥被护得妥贴之后,也就不追上去,静静站在春风里,摊着双手,任由花瓣洒一身。要不是还记得身边站了个不熟的英王,其实她还能更畅快地赏花一一至少可以毫无拘束地学光儿那样跑得像只野马……
一直看着柳寄悠的英王当然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抹跃跃欲试,以及对他竟然还不识相走人的嫌弃……
英王觉得自己又想模鼻子了。当然,也真的模了,却是接住了一朵掉落在他鼻前的桃花。
“风花雪月的日子……真是好久没过过了。”没料到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本没半点赏花的心思,却着着实实赏了一场美景。
那阵风终于吹远,漫天花雨已停,除了地上积累更多落花之外,在场的人头上身上也沾了许多花瓣。柳寄悠看着英王的几个侍从连忙上前为他打理仪容,务必要在最快时间内让他恢复端整:她倒是笑了,挥走阻止自家丫鬟上前,她还想让自己这模样留久一点。她不在乎别人认为她这样是狼狈或邋遢,反正她觉得很好。
看着英俊出色的英王,心中忍不住想要吟哦韦庄的那阕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
眼前这个男人,容貌对了、情境对了,真是应景啊。可惜就是应不了最后那几句决绝的话:“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样的景,谁教她是柳寄悠。人不对啊,没那种见到美男子就冲动欲嫁的心劲儿啊。简直白费了这美景烘托出的诗意……
“你看着我,在想什么?”打理好仪容之后,侍从安静退到不远处,英王抬眸看向仍然一身花瓣的柳寄悠,觉得这女子颇为有趣,竟是完全不同于其他贵女的行事:难不成是因己习惯了恶评,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让自己维持最基本的整齐,也不上心了?
“没想什么,就赏春花以及美景。”人面桃花相映红、人比花娇之类的形容词,也非常适合他呢。
见英王一直没走人的意思,又明显没把她当外人,说话语气随性得紧,柳寄悠也就没怎么想端着了,性格中的疏懒抬头,很是自暴自弃的样子,随他去,反正他若一直这样直白坦率,她也只好坦然奉陪了。
赏春花以及……美景。
英王觉得自己彷似被调戏了一下下,但不确定。除了对这位柳家二千金的性格尚没有太多了解之外,更因为自己如此位高权重,自幼即金尊玉贵,从来也没谁敢对他做出失礼的事,连口头上的辩驳都不敢有半点,更遑论是调戏了,谁有这个胆!
因为从来没人敢,所以英王不得不告诉自己眼下的感觉,是错觉:但,这种错觉……怎么好像怎么想都不大对劲?
是他想太多还是想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