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好想嫁 第四章 送你一束菊花
这次上普陀寺的时间晚了,到了山门前已是夕阳满天。
进了寺里,于咏贤一脸难掩兴奋之情先在菩萨前拜了三拜,之后一溜烟的跑到后院找人,又晴向来爱花,满园子的花草照料得极好,如今秋红时节,菊花盛开,美不胜收,但她无心欣赏,直接跑进禅房。
“姑姑。”她一头抱住了又晴。
又晴先是一惊,放下手上正在作画的笔,转过身,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回来了。”
她用力的点着头,“回来了几日,只是因为有事,所以没有立刻来看姑姑,姑姑可是生气了?”
又晴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一如过往的温柔,“原还担心着,看妳今日神情,看来已是雨过天晴。”
于咏贤不太自在的眨了眨眼,“姑姑虽在古寺里深居简出,但外头的事却也丝毫瞒不过姑姑,这算不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又晴拉她坐了下来,看她出了一身薄汗,拿起帕子替她轻轻擦了擦,看着于咏贤的神情,知道她心里多少还为护镖失利而不快,纵使功夫再好,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小泵娘。
“妳可是南陵的一方人物,妳的消息就算不用打听也会有人谈论。失利也就罢了,只要妳人平安便好。”
于咏贤扯了下嘴角,为难的说:“可是这次护丢的是个人,想想就心塞。”
人命关天,难怪会难受。又晴看着于咏贤的目光一柔,庆幸她与其他的于家人不同,其他的于家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妳诚心赔罪,该是能解。”
“自然能解。”于咏贤一眨眼,一脸粲笑,“姑姑,我要成亲了。”
又晴微愣,每隔几日她便会派林诺或林沅下山去打探消息,虽然她人在佛门之中,但六根不清净,这辈子早有觉悟,她终其一生都只能是个身在佛门却跳月兑不出红尘的凡夫俗子。
她听闻顾家盼迎娶于咏贤为妻,便知这门亲事弯弯绕绕不少,依于民丰的野心,只怕会踩着这个机会,点头这门亲事,甚至倾全力助顾家二少取得漕帮帮主之位,最后则想法子取而代之。
于民丰一生机关算尽,害死一儿、一媳,如今连孙女也要算计,人已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却还未看透权势终是空。
“妳愿意与顾家二少结为连理?”
于咏贤一笑,“我要嫁的人才不是他!”
“不是?”又晴的神情已掩不住意外。
“是顾家大少爷,顾晨希。”
又晴闻言彻底沉下了脸,不论是顾家二少或大少,在她看来都非良配。“这门亲事不成,我不愿见妳陷入你争我夺的权势斗争中。”
“可是顾少不一样。”于咏贤急急辩驳。
又晴看着她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柔光,“听妳提及顾少,妳确实已经动心,只是妳与他不适合。与顾少走在一起比嫁给顾家二少之后的处境更为棘手,因为顾少不单是顾家嫡子,他还是易大将军的外孙,当今皇后的外甥,太子的表弟,妳与他成亲,牵动的不只是朔月堂与于家,还是漕帮跟朝廷。”
于咏贤从不知道为什么像她姑姑这样一个深居简出的一介女流,会有如此敏慧洞悉局势的本事,每每只要跟她说上一番话,总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不过这次,她觉得姑姑错了。
“顾晨希是个柔弱之人,”她急忙说道:“他连顾家都守不住,哪来的能耐能影响漕帮或朝廷。”
“有许多事不能只看表面,更别提妳此生第一次护镖失利,托镖者又恰好是他。”
“这是缘分,姑姑——”于咏贤轻咬着下唇,“我只是喜欢他。”
看着于咏贤,又晴无语了。
这个孩子向来听话,但只要是有关顾晨希的事,她就凡事不顾不理——想想光阴彷佛一个眨眼便过,十八岁了,她开始懂得喜欢一个人、恋上一个人,只有这个年纪才有勇气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只求轰轰烈烈爱上一回。
望着她的双眼,想到自己的过去,又晴不由心头一软,“姑姑此生不求,只想着妳能找个好人家,不需多大的势力或财富,只要对妳好就行了,一个女人这辈子求的不过就是个依靠罢了。”
看出姑姑温柔的眸子中有着没说出口的担忧,于咏贤的眼中一阵酸涩,知道这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姑姑,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一定会幸福的。”
又晴也想相信这个保证,只是一想到顾晨希的身分……她叹了口气,“只怕妳祖父听闻此事,第一个无法点头同意。”
“不同意又如何?大不了来打一场,三不管的擂台上随时等着。”
在南陵北城外一片宽广的土地上,圆形的巨大建筑中间有个巨大的擂台,上头大大的写了个“武”字,原没有名号,只不过这几年闯出了名堂,只要上了擂台,就等同签下了生死状,不论死了、残了都无法再向对方讨什么公道。在上头拳头就是律法,漕帮的手伸不进去,就连朝廷也无法管,久而久之,三不管这名号就传了出来。
三不管里有不少功夫了得的宗师,也有没没无闻的游侠,但都各有各的原因聚集到此一试身手。
有的想要名,打遍天下无敌手,游走四方,令人震慑。有的想要权,好被各家名门网罗,有漕帮、于家、震天镖局或朝廷,只要得到重用,日后吃穿不愁。有的想要钱——每场比斗都能下注,胜出者拿到的赏金丰厚。
在台上的人用命拚搏,在台下的人下注看戏,每天热闹嘈杂,在她十三岁时,她也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在三不管里与人拚斗,她三天两头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却从未败过,直到最后,她被所谓三不管的老大银豹相中,直接点名与她对打,在擂台之上,他硬生生折断她的手骨,害她休养了大半年才好,之后她就没再上三不管的擂台。
因为她学到了教训,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擂台之上她感觉到死亡的逼近,真正的强手出招,招招凌厉,要不是因为银豹不杀女人,那天应该就是她的死期。
她不怕死,只是她知道若她死了很多人会伤心,尤其是姑姑,更别提若是死在擂台之上,想来当初也实在是愚不可及。
虽然从此之后她不喜欢再上三不管,但不可否认,这个龙蛇杂处之地也有好处,若有争端,不失为用拳脚定输赢的好地方。
“妳年纪已不小,别总把打打杀杀放在嘴边,要顾着名声。”
“名声?”于咏贤忍不住炳哈大笑,“我的名声就是母夜叉,而且我现在已经找到夫君,不会再被人在背后取笑说一辈子嫁不出去,所以他们爱说就由着他们说,我日子过得舒心就好。姑姑也不用怕我被欺负,我手脚功夫这么好,就算成了亲,也只有我欺负人的分,顾少欺不到我头上来。”
林又晴一听更是无言,在镖局长大,她的性子是汉子无异。
“以小姐的功夫,当然不会令自己受欺负,只是怕这个爱美人的性子不改,用外貌定人品,早晚吃亏。”
说话的是正在上斋菜的林诺,她与活泼的妹妹林沅不同,林诺沉稳,两个姊妹倒是互补。
“诺诺,妳说这话就不对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重皮相有何不对?”于咏贤也不客气地承认从小到大,她就是喜欢看美人儿,她抛了个媚眼给诺诺,“瞧诺诺也长得越来越好,要不——跟着小姐我下山去伺候我如何?”
“小姐说笑了,诺诺可配不上小姐。”林诺很淡然的处理于咏贤的调戏,“若小姐真要个人,不如把沅沅给带上,她这丫头心是野的,若再留着她,我怕就算小姐供了再多的香油钱,姑女乃女乃早晚还是会被师太给请出去。”
“她做了什么?”
“她就是贪吃,前几日捉了几只打算南飞的鸟,还大剌剌的去毛火烤,香味飘得四处都是,被师太捉个正着。”
“这丫头真是没脑子。”于咏贤啐了一声,“要干坏事怎么也不隐密点的干?搞得人尽皆知,丢人。”
“小姐,这是寺庙,由不得沅沅胡来,女乃女乃知道后,可气得不轻。”林诺看着又晴,道:“姑女乃女乃,不如让沅沅下山陪小姐一阵子如何?”
又晴敛眉思索了会儿,以于咏贤的个性,若真要给她个丫头,该是林诺较为合适,只不过嬷嬷这些日子的身子越发不见好,若没有细心的林诺照料,她实在不放心。
沅沅性子活泼,但做事也不是没分寸,就是有时候管不住嘴,总是说个不停,不过忠心倒是绝对信得过的。
“好吧!”又晴下了决定,看向于咏贤道:“妳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是该有个人伺候,就把沅沅带着吧。镖局上下对妳好,但毕竟没有与妳年纪相仿的姑娘家,妳心里有事也不知向谁说,有沅沅在,也能与妳作伴。”
“可是沅沅是个开心果,若是我带她走,妳们的日子将变得多无趣。”
又晴闻言忍不住一笑,“我的日子向来清静,在寺里左右不过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但妳不同,沅沅虽然功夫不如妳,但她有一手好厨艺又善解人意,妳南来北往的奔波,把沅沅带在身边也好有个照料。”
“姑姑总是处处为我着想。”于咏贤点头,“好吧!看在沅沅煮得一手好菜的分上,勉强收了她。”
“这话若让沅沅听到,她可会不开心的。”
“她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于咏贤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说是主仆,但不如说跟林诺、林沅更像是姊妹。
“既然妳同意,用膳后,我便让沅沅收拾东西跟妳回去,只是妳与顾少成亲一事……”
“姑姑,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又晴不由沉默,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她。
于咏贤被看得有些心虚,她显少不听姑姑的话,然而这回在终身大事上,她却是打定主意随心而走。她低下头,不想看到姑姑眼底浮现的失望。
又晴没再多语,静静的用完膳,便让林沅跟着于咏贤下山。
林沅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拿着一束新摘的菊花,双眼红红的跟在于咏贤身后。跟在姑女乃女乃身边多年,要离开还真是不舍。
“小姐,”看到于咏贤有些失神,林沅开口道:“妳跟沅沅一样难过吗?”
于咏贤有些无精打采的看了她一眼,“不是,只是有些累了。”
林沅看出于咏贤没有老实说,其实她大概能猜到小姐该是因为姑女乃女乃不赞成她跟顾少的亲事而心里难受。
“算算与顾家大少爷也多年不见了,看来真是变成个美男子,让小姐都不顾姑女乃女乃的反对也硬要嫁给他。”
于咏贤闻言有些惊讶,挑了下眉,“妳见过他?”
林沅一脸惊讶,“小姐忘了吗?小姐与顾家大少爷也见过。”
于咏贤还真忘了,“什么时候?”
“就是小姐四、五岁时,当时漕帮的大小姐,就是现在顾府的柳姨娘回南陵省亲,当时还特地带了顾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来于府,两位少爷在府里起了争执,是小姐出面帮了顾家大少爷。”
于咏贤皱眉想了一会儿,但对那段记忆真的没太多印象。“顾少小时候肯定长得不怎样,不然我怎么记不起来?”
于咏贤的结论令林沅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时顾大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瞧不出好看与否,小姐出手相助,只是单纯的路见不平。”
“没办法,”于咏贤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一丝骄傲,“打小我就是侠女性格,没想到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救了个美男子。”
“可是他再好看,小姐也不该不听姑女乃女乃的话吧?”
于咏贤没好气的看了林沅一眼,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沅无辜的耸了耸肩,她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姑姑总把我当孩子,担心我受伤,但她多虑了,时间终会证明我是对的。”
林沅想了想,点了点头,“我也相信小姐是对的。”
于咏贤就算知道林沅这话只是哄她开心,她还是挺乐的。“好,那跟我去天香醉。”
林沅不禁双眼微瞠,“那是青楼。”
“是啊!”于咏贤脸上带笑的看了她一眼,“陪我上勾栏院,怕不怕?”
林沅摇头,“不怕,沅沅不单不怕,还会护着小姐。”
看着她那娇柔的小模样,于咏贤撇了下嘴,“就凭妳那三脚猫的功夫,妳不要扯我后腿就好。”
“小姐,妳别瞧不起我,我小时候也跟着大镖师学过几天功夫。”
“不过学了几天,瞧妳得意的,行了、行了。”林沅人好,但就是一张嘴不知消停,所以在她发挥长舌的功夫替自己辩驳前,于咏贤连忙制止她,“我突然想见顾少。”
丢下这一句,她拉着林沅飞快的下了山,也顾不得林沅跟得好辛苦。
到了山下,拿了壶水酒,与林沅共骑一马直接回城,到了天香醉。
她的到访来得突然,天香醉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她一介女流也不怕丢人,带着林沅便大剌剌的从正门而入,两女所经之处,都是众人注目焦点,但她从不放在心头。
顾晨希刚沐浴好,正半卧在窗前的卧榻上,如意只来得及通报一声,于咏贤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顾晨希微坐正身子,让如意退下。
于咏贤一笑,这是要与她独处之意吧?她立刻迫不及待的也叫林沅退下。
林沅见她欢喜的神情,不禁摇了下头,小姐一对上好看的人就是个傻的。
“堂主何故突然来访?”
“想见你。”于咏贤走到他的面前,侧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顿时觉得心情变好了不少,姑姑不喜欢他,但是她相信终有一天姑姑会改变这个念头。
顾晨希指了指一旁,“堂主,坐。”
“时候不早,不坐了。”于咏贤摇了摇头,“今日我已约了叔叔们,要商量咱们的亲事,回去怕是已经迟了。”
“既然如此,小姐何须走这一趟?”
“你不懂,我就是突然想要看看你。”她伸出手,原想要模他,但想想又不对,轻声的问:“我可以模模你吗?”她可还记得之前自己承诺过,要动手之前都得问过他的。
她向来胆大妄为,曾几何时如此小心翼翼,顾晨希心中一叹,站起身,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我不知堂主此刻心中为何事烦忧,但相信凡事都无法难倒堂堂朔月堂堂主。”
她抬头看着他发亮的双眸,冲动的伸出手抱了他,就算察觉到他身子因为她的靠近而蓦然一僵也不放,“你真好。”
顾晨希有些意外她突然投怀送抱,低下头看着她,迟疑了一下,仍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
于咏贤静静的待在他怀中,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冷不防想起自己在外头跑了一日,这身上的汗味、尘土味肯定难闻,连忙从他怀里退开,庆幸他脸上没有嫌弃神情。
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我整身汗——”
“无妨。”
他轻轻柔柔的一句话,令她又是一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道:“你等会儿,我有东西送你。”
她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又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束菊花地回到顾晨希面前,“送给你。”
他垂眼看着花,没有动作,因为他被弄胡涂了。
她手舞足蹈的看着他,“我听说美人儿都爱花儿,所以送给你,正好鲜花配美人儿。”
“堂主,”他的口气已经有些无力。“这是菊花。”
“我知道,这菊花开得正好,本要拿来供佛,现在送给你。”
“菊花可拿来供佛,更能拿来……”他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说:“送给往生之人。”
“往、往生……”于咏贤的身子一僵,“哇”了一声,“往生之人?!他娘的,我看到美人就犯傻了,真触霉头。我怎么这么没脑子,你别生气,我立刻拿去丢了、丢了……”
看着她手忙脚乱,因为懊恼而苦着一张脸,他不由拉住了她,“别丢,终究是堂主一番心意,枫红时节,菊花开得正好,我喜欢。堂主就放在窗边吧!我这阵子受伤,只能待在屋里,难得能赏些秋意。”
她闻言,这才冷静下来,“你喜欢?!”
在她热切的眼神之下,他只能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
“你喜欢就好。”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你喜欢菊花,我明天多送些给你。镖局里没那些花花草草,但是朔月堂的花圃有一些,我把那些全摘来,让你摆满整间屋子。”
这豪气万千的口气,令顾晨希的眼角微抽,他不知道朔月堂的花圃有多大,但是一想到摆满一整间屋子的菊花,他只觉得恶寒。“不敢麻烦堂主。”
“不麻烦,你我成亲便是一家人,送些花算什么。”她的手模了模他好看的脸,“以后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
这是明摆着讨他欢心,顾晨希的脸颊敏感的察觉到她碰触时的温热,眼中不自觉的染上一丝笑意。
“再待下去,我怕我可舍不得走了。”她俏皮的对他眨了眨眼,“我得快些回去,早点定下婚期,这样我们就能朝夕相对。”
这些话若让外人听到出自一个姑娘口中,怕只会觉得她不知羞,但是她向来喜欢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在顾晨希的眼中看来,倒显出她的与众不同。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眼前,他顿时觉得手握朔月堂的她,身处于家、漕帮众多恩怨之中,至今还能保有一片赤子之心,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