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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 第三章

作者:典心

夏侯寅纳妾了!

这消息迅速传开,轰动了整座凤城。

人人议论纷纷,有的讶异,有的狐疑,难以相信以爱妻闻名的夏侯寅,竟也如寻常富商高官般,开始纳妾入府。

只是,这桩消息,可是夏侯寅的正妻当众宣布的,哪里还会有假?不但如此,纳妾的事宜全由她主持,就连人都还是她亲自挑的!

短短七日之内,董家的闺女就被风风光光的娶进夏侯府。虽然说,进门后只是个小妾,嫁的还是俊朗多金的夏侯寅,怎不教人暗暗羡慕?

夏侯家纳妾,在家中大摆宴席,当晚客似云来,接到帖子的人,没有一个缺席的。

人们表面上,忙着称赞着画眉贤淑,夸夏侯寅福气大,不但能娶得如此良妻,又纳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妾。私底下却议论著,该是这八年来,画眉未曾替夏侯家,生下一儿半女,才不得不为丈夫纳妾。

婚宴上,画眉表现得落落大方。

至于夏侯寅,则是应对从容,接受宾客们的庆贺,一一敬酒答谢,俊朗的脸庞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宴席接近尾声,画眉款款起身,走到丈夫身旁。今日夏侯寅纳妾,算是喜事一桩,身为元配的她,也穿得一身喜红,衬得她的肌肤更是白润,有如上好的南海珍珠。

“虎爷。”她柔柔开口唤道,声音甜如黄莺,大厅内的宾客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夏侯寅挑眉。

“怎么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垂下长长的眼睫,红唇上噙着浅笑,柔声提醒道:“虎爷,可别喝多,让妹子久等了。”

正举着酒杯,要敬贺夏侯寅纳得美妾的林老板,听见画眉这么一说,露出讶异又羡慕的表情,连连赞叹。

“夫人可真是贤淑啊!”

“是啊!”

“虎爷得享齐人之福,真令人羡慕。”

“不如,今晚就先放过虎爷,让虎爷进新房,去陪陪新娘子。要不然,把虎爷灌醉了,嫂夫人恐怕要怪罪我们。”

“唉啊,对啊,是该尽早放人,让虎爷去陪美娇娘。”

众人喧哗着,还有人乘机起哄。

“不对不对,哪能这么轻易放人!我说啊,咱们应该去闹洞房,瞧瞧那个被虎爷娶回来,美得远近驰名的小妾,生得是什么俏模样。”

“这个主意更好!”

“是啊!”

“好主意!”

“那还等什么?大伙儿这就走!”

宾窖们仗着酒意,摇摇晃晃的起身,闹哄哄的嚷笑起身,成群结队的就要往外走去,兴冲冲的就要去闹洞房。

“各位爷还请留步。”

画眉柔声唤道,敛着红裙,当众盈盈一福。

“我家妹子性子怕羞,脸皮又薄,有些规矩还不懂。还请各位老爷们今晚高抬贵手,看在画眉的薄面上,饶过我妹子。”

连正妻都开口,为小妾求情了,宾客们也只能打消念头,纷纷转头回身,又回到座位上。

“夫人说得是。”

“这么体贴的良妻,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画眉搂笑,敛着衣袖,伸出小手,端起面前的翠玉酒杯。“多谢各位老爷的体谅,虽然虎爷要先回新房,但画眉会在此奉陪。”说完,她一饮而尽。

贴身的丫鬟上前,持着翠玉酒壶,再把酒杯添满。

画眉再度举杯,柔笑着望着丈夫。

“虎爷,您就快进新房吧。”

在众又的注目下,夏侯寅撩袍起身,先对众人拱手一揖,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妻子一眼,后才噙着微笑举步离席,修长的身影在众人注视下,走出厅门,入了回廊,消失在转角处。

大厅暂头喧闹不休,劝酒声不断传来,他走到回廊尽头,穿过庭院,直定到府邸深处,才逐渐听不见喧哗声。

爱邸之内,庭院深深,在梅园不远处,一处花繁叶茂,原本无人居住的雅致院落,被布置得喜气洋洋,悬挂在门廊的大红灯笼,在蒙蒙的月色下,散发着红色的光晕。

夏侯寅走到门前,推门入室。

室内也是一片喜红,窗上贴着双喜,桌上烧着龙凤双烛,花厅里垂挂绣花红幔,再往内走去,看见的则是端坐在大红锦褥上,穿着嫁裳、头盖红纱喜帕的少女。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坐在床榻边缘的少女,紧张得全身一震。

夏侯寅走到桌边,不再往前,只是站在原处。他沉默了半晌,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拿下喜帕。”

董絮怯生生的伸手,拉下红纱喜帕,一张清丽的容颜,被烛光照映格外惹人怜。她眨着眸子,双手无意识的绞着喜帕,眼里充满不安,却还逞强着,要挤出笑容。

她的表情像是要哭了。

除了不安,那张清丽的脸儿,还有掩不住的紧张,以及疲倦。看得出来,这几天几夜来,她肯定是寝食难安,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

夏侯寅淡然一笑,再度开口。

“夜深了,睡吧!”

像是被他的话吓着似的,她的身子又是一震,小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大眼里满是惊慌彷徨。

“是。”她小小声的回答,接着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的起身,走到夏侯寅面前,伸出颤抖的小手,就要去解夏侯寅的衣扣。

小手还没碰着衣扣,他就退了一步。

“等等。”

她真的要哭了。

“虎爷,我、我……我哪里做错了吗?”

“妳没有错。”

“那……虎爷,我……”

夏侯寅注视着她,声音虽然和缓清晰,却格外坚定。

“妳只是误会了。”他徐声说道。“董姑娘,这只是权宜之计,今日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画眉会这么做,是想要救妳一命,先将妳安置在府里,等时机成熟,再送妳跟家人离开凤城。”

清丽的小脸上,有着震惊、诧异,以及感激。

“那我……那我……那我应该做什么?”救命之恩,恩重如山,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现在,妳只需做一件事。”

“什么事?”不论赴汤蹈火,她都愿意!

夏侯寅收敛笑意,沉声说道:“早些睡。”

说完,留下发愣的少女,他转身走出卧房,径自穿过花厅,笔直的走出了喜气洋洋的院落,还无声无息的关上了门,修长的身影穿过月下花影,踏在青石地的脚步,没有半点声息。

才刚走出院落,他就瞧见,梅树下头那个娇小的身影。

月光之下,梅影稀疏,画眉一脸笑吟吟,柔亮的双眸里,有着藏不住的笑意,跟先前在宴席上刻意收敛的调皮慧黠。

“你怎么不再待久一些?”她笑着问。

夏侯寅停步,挑眉。

“怕有人会在外头喝多了醋,酸坏了身子。”

她脸儿一红,轻哼了一声。

“你真要了她也无妨,”她略微一顿,粉颊更娇红。“我……只是怕你会弄痛了她。”

他的眼里有着笑意,想起了八年前,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那晚,他纵然温柔小心,还是弄疼了娇女敕的她,而她泪汪汪的,也不敢开口喊疼,咬着唇瓣强忍着,直到他耐心的吻着、哄着、诱着,揉捻着她最软润的花蒂,才让她逐渐忘却了疼,在他身下轻喘娇吟……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疏于练习,技术肯定也有进步了吧?”他半瞇起眼,黑眸里眸光幽亮,表情认真的问道。

画眉轻咬着唇瓣,梅影下的脸儿,婉约之中还有着三分俏。

“那,你不如真收了她吧!”

夏侯寅挑眉。

“真的可以收?”

“是啊,多一个人服侍你,不是挺好的?”

他伸出手,轻捏着她的小鼻子。

“真收了她,妳不气死才怪。”

“哪会?多一个人分担,以后就省得我累。”她轻哼一声,不再理他,掉头就往梅园里的院落走去。

还没走到门前,一只铁般的手臂,就陡然圈绕住她的腰。她来不及发出惊呼,他已经用力一圈,将她拉入怀中。

“我让妳累着了吗?嗯?”灼热的呼吸,吹拂过她的耳畔。那低沉的嗓音,让她想起太多太多,他让她“累着”的画面,小脸瞬间烫得有如火烧。

夏侯寅抱起妻子,走回院落里。

“虎爷,您走错房了。”她故意低嚷着,在他怀里轻轻挣扎。

他关上门,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轻而易举的制住她,将她放在铺着折枝暗花锦缎的桌上,精壮的身子牢牢压住她。

“再胡说,今晚就不饶妳。”他低声威胁着,在那小巧的耳朵上,一字一口的轻咬。

她轻笑着闪躲,捣着敏感的耳,避开他的轻咬,他却沿着绣花领口的边缘,进攻她软女敕的颈,每一个热烫的吻,都让她情不自禁的轻颤着。

夏侯寅埋首在她的发鬓中,在暖甜的馨香中,闻见酒的气味。

“今晚喝多了?”他轻声问道,语气里有着怜惜与不舍。

“不会。”她掩着红唇轻笑,双眸晶亮。“我早就料到,所以事先都准备好了。他们喝的是酒,而我第一杯喝的也是酒,之后的就都是水。”这类的情形,她总能应付自如。

夏侯寅的低笑声,震动了胸膛,直到笑声止息,他才带着仍有笑意的唇,低头寻找她的柔软甜蜜。

画眉却伸出手,掩住他的唇,再攀住他的双肩,在桌上坐起身来。

“虎哥。”她收起笑容,直视着丈夫的双眼,认真的问道:“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她假纳妾之名,行救人之实,整件事情都由她一手包办,不但广发喜帖,还备妥宴席,在七日之内就迎娶董絮入府。今晚的宴席上,到场的不但有商、有官,就连当日那个仗势欺人的官吏贾易,都被邀请到场。

他们夫妻联手,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场极为逼真的戏。

从头到尾,他完全配合,随得她去处置,不曾提出半点异议。

她心里清楚,为了那个小泵娘,她可是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而且还要求丈夫,陪着她一同参与。换做是别家的妻子,别说是提出这个主意了,只怕压根儿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

夏侯寅握住她的小手,在她柔女敕的掌心,印下一吻。

“我不会怪妳。”他轻抚着她的脸蛋,神情严肃。“只是,这类事情层出不穷,妳能救得了几个?”

“我知道。”她轻咬着唇瓣,明白自己有多鲁莽,更明白他有多么纵容她。“只是,虎哥,这次偏偏就是让我遇上了,又是个我认识的女孩,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他叹了一口气。

“妳的心太软了,千万要小心,别惹出祸事来。”

她窝进他的怀里,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隔着几层的衣料,在他的心口柔柔的一吻。

“就算惹上祸事,只要有你在,我也不怕。”

她抚着他的心口,拾起头来,注视着夏侯寅,眼里满是柔情与信任。她信任他。

他有力的双臂,将她圈抱进怀里,低头深深的吻住她。

月色深深,他们的影子印在窗棂上,被淡淡的月光剪成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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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妾之后,时节已近深秋。

正值秋收时期,南方的五谷米粮,纷纷运送到凤城。

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夏侯家最繁忙的时候,来往的粮商、船商等等,每日络绎不绝,一批接着一批,几乎快要把门槛踩平了。

在这最忙的时候,偏偏又有访客,不为了生意而来,却不时登门拜访。

这些访客全是为了画眉而来,更特别的是,这些人全是富商的元配。

夏侯寅纳妾之后,这些正房们因为“同病相怜”,把画眉看做是同一阵线,纷纷对她伸出友谊之手,对她的态度亲昵又关切,也不管夏侯家忙不忙,不但三天两头就来问候、谈天,还会送来补品或珍贵的首饰、衣裳,仿佛怕她没人疼、没人宠似的。

虽然忙于家务,以及粮行里的生意,画眉接待这些富豪元配时,却仍是耐心十足,温柔而有礼,不失半点分寸。至于那些贵重的礼物,她全数收下后,再加倍回礼,让那些正房们个个乐得心花怒放,对她的印象更好了。

就因为如此,她们跑夏侯家,跑得更勤了。

某日,访客们不是再是独自前来,而是成群结队、呼朋引伴,浩浩荡荡的来到夏侯家。

每个富豪元配的排场都不小,一顶暖轿、两个丫鬟、四个轿夫、八个保镖,十几顶奢华的暖轿,排在夏侯家门外,一顶比一顶华丽、一顶比一顶舒适,看来声势浩大,引得不少人侧目。

轿夫跟保镖,全被留在门外,各家夫人们在丫鬟的伺候下,大摇大摆的定进夏侯家的大厅,坐在红木镶玉玫瑰椅上,喝着上好的铁观音。

环境清幽,茶也名贵,夫人们兴致可好了,左一言、右一句,天南地北、闲话传闻,全都无所不聊,每一张抹了水粉、擦了胭脂的脸,随着话题的内容,有时义愤填膺,有时兴味盎然。

聊了半晌,话题暂告一段落,夫人们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才清了清喉咙,正式切入主题,开口问道:“画眉啊,姊姊们有件事想问妳。”

“请说。”

王夫人向前倾身,表情好奇又狐疑。“我们都听说,虎爷的那个小妾,是妳主张娶进门的?”

“是。”

女人们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妳怎么这么傻啊?”

“天啊,我原本还不信呢!”

“唉啊,妳不怕有一就会有二?”

“我家里那个,已经收了四个,今年还有胆厚着那张老脸,跟我说想收第五个呢!”

“男人啊,总是喜新厌旧。”

“不是吗?有了新的,他就会忘了旧的。”

“唉,不然书里怎会说,那个什么什么新人,什么什么旧人的……喂,书里到底是怎么说的啊?”

“是『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见到旧人哭?』。”

“是啊是啊,我刚要说的就是这一句。”

“别管书里说什么了。我听说啊,虎爷对那小的可疼爱极了,不论到哪儿都带着她。妹子,妳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难道都不觉得委屈吗?”

画眉只是弯唇浅笑,没有作声。

她当然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夏侯寅总带着董絮,在商家之间走动。这是他们之间商议好,为了让这出戏更周延,免得旁人起疑,才营造出的假象。

“唉啊,妹子,这会儿妳还笑得出来啊?”

“是啊是啊!”

“现在会笑,再过不久,只怕欲哭无泪呢!”

看来文文静静的陈夫人,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呢,可没妳这么大度量。”她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镯子却断成几截。“我家的那个想娶二房?门、都、没、有。”她一字一句的说完,再度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

棒壁的那一个,是打从走进夏侯家,就一副坐立难安的汪夫人。她性格豪爽,向来心直口快,心头搁不得话,非要一吐为快不可。

“妹子,我就不绕圈子,摆明着问妳了。”汪夫人看着画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妳肯让虎爷纳妾,该是为了没有孩子吧?”她问得一针见血。

那一针就像真的戳在画眉心上似的,虽然不见血,却也痛得她微微一僵,娇靥上的柔柔浅笑,因为那阵痛,被稀释了些许。

没有孩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

虽然,她早有准备,知道肯定有不少人,会这么臆测。但是,真的亲耳听见有人提起,强烈的遗憾情绪,还是让她的心抽疼着。

“被我说中了吧?”汪夫人大大叹了一口气,脑袋摇啊摇,头上的孔雀簪也跟着晃啊晃。“妹子,妳太糊涂了。难道就不怕那小妾,往后有了孩子,就要母凭子贵?”

“是啊,要有了孩子,虎爷的一颗心,还不都放在小的那儿吗?”

“所以说,听咱们的劝,妳不提防点不行啊!”

众家夫人们正兴致勃勃,左一句、右一句的劝着、说着。画眉坐在原处,静静听她们不断谈论着开于男人、小妾,以及孩子的话题。

就在这时,总管走了进来,恭敬的说道:“夫人,虎爷回来了。”

听见“虎爷”二字,每一张叽叽喳喳的嘴,立刻就闭上,再也不敢吭声。女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情都有几分胆怯。

画眉和善有礼,所以她们才有胆子,特别登门来“关切关切”,顺便耳提面命,提出一些善意的“建议”。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们也有胆子,面对凤城中最有权势的粮商。

一听到夏侯寅回府,大多数的人,心里已经萌生去意。

总管又说道:“另外,贾欣大人也到了。”

听到贾欣的名号,除了画眉之外,在场的所有女人们全都变了脸色,火速起身离座。

“啊,既然有贵客光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王夫人挤出笑脸,说得匆匆忙忙,急着就要离席。

“是啊,妹子,咱们改天再来看妳。”

汪夫人看着门口方向,虽然还看不见人影,表情却有些惊慌。“走了走了,别这么多话,有什么话都留着下回说。”她推着王夫人,还转头问了一句:“侧门怎么走?”

“丫鬟会领各位姊姊出府。”画眉轻声回答,站起身来,盈盈一福。“请各位姊姊慢走,画眉这就不送了。”

众家夫人们匆匆忙忙,跟随着小丫鬟,从偏厅离开。那群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黄金白银的娘子军们,挤满了庭园回廊,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庭园的深秋景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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