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为偶(上) 第十七章
“晚膳已等着上桌,没见到人,原来真往这里来。”南明烈俊庞温和,眉目温和,仿佛一切再自然不过,无须解释他为何会知道她的私人秘境。
反正眼前男人神通广大,丝雪霖也认了,闷头不语好一会儿才出声——
“你饿了就吃,用不着等我。”
“没等到你一块儿,本王怕是食欲全无。”嘴角微乎其微渗笑。
她飞快看他一眼,颊面红红,略赌气道:“这些天我没跟盛国公闹,老人家爱跟在我屁|股后头东转西绕,我也没赶他走,你尽可放心。”
南明烈望着她好一会儿,忽道:“以往还会称我一声‘师父’,如今气我恼我,便不愿再称一声吗?”
“……我没有。”小心思被看穿,她硬撑着。
南明烈点点头。
“也罢。不称‘师父’也好,不想喊的话,往后就别喊。”
“师父!”她倏地转向他,脸色苍白,惊瞠的眸子迅速泛雾,滚出两道泪水。
他眼神略暗,对她的泪似乎不为所动,徐慢又道——
“你适才说,本王尽可放心,然而我对你,怕是永远无法放下心。”
丝雪霖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
她明明把事情做好了,从以前到现在,她真的有做好很多很多事,如今却因她不愿再去理会京畿顾家、不想与盛国公多有往来,他就否定她曾做的一切,说她令他无法放心。
她到底哪里不好,又哪里让他操心了?!
泪水濡湿整张脸,又在他面前变成笨蛋,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师父嫌弃我,明说就是了,我会自个儿找地方待着,不能硬把我塞回给京畿顾家……”一遍遍擦泪,使劲儿擦,结果手掌手背全湿了,脸也还是湿漉漉。“我走掉就好,我去浪迹天涯,去闯荡江湖,只要我走远了,盛国公就没理由再找师父麻烦。”
“你走远了,本王怎么办?”
丝雪霖被他弄糊涂了,泪雾之后是他莫可奈何却温柔的淡笑。
他坐在那儿静静望她,瞳仁深深浅浅潋濡着什么,神秘且从容,只对她展现。
“那日你哭着怒问本王,问我是否要把你丢回给京畿顾家,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你问了许多,问得气急败坏,本王想了想,这事解释起来得花费不少唇舌,但精简起来也不过一句,你现下已能静心来听吗?”
她心脏怦怦跳,撞得胸骨都疼,因他格外严肃又奇异温煦的眉眼。
她郑重点头,没发觉自个儿收拢了手脚,从随意的坐姿改成正经跪坐,眸光须臾不离他的面庞。
南明烈露齿笑了,待她定静下来,他启唇淡淡吐声——
“本王想你嫁我为妃。”
静……
再静……
静得不能再静……
某个姑娘瞬间石化,整个人僵直往后一倒。
她真的倒下,“咚”一声从大岩石上直接倒进满满一大丛的阔叶长草和水芦苇里,有柔软湿地和厚厚草丛垫底,她什么伤也没有,更未跌痛半分,只不过躺在那儿完全傻掉罢了。
她怔怔望着满天霞红,觉得耳力肯定出问题。
对!肯定听错!绝对是!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跃起,重新爬回岩石平台上,明明花不了多少力气,不知因何却气喘吁吁,都觉吸不足气似的。
男人依旧屈起一膝好整以暇坐着,神俊眉目似笑非笑,引她入胜。
“师父你再说一遍,我……我没听明白……”
南明烈摇头叹道:“精简成一句要你一听就明白,果然挺为难。既然如此,本王还是进一步挑明说了。”略顿。“这几日想想,事得尽快处理才好,所以本王昨日已手书一封折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帝都,奏请皇上为我赐婚,将盛国公的嫡长孙女许给本王为妃。”
丝雪霖脑门一麻,胡乱便嚷——
“师父看上人家嫡长孙女就去娶啊,干什么扯上我?我自个儿找地方窝着去还不成吗?你、你……”等等!
所谓……什么盛国公的嫡长孙女……他指的是谁?
她心颤不已,陡地止声,泪珠仍顺匀颊滑下。
她不笨,甚至可说是极聪颖的,但跟他一较,脑子实在不够使。
不想再被当成笨蛋耍,干脆鼓起勇气问个清楚明白——
“师父想娶来当烈亲王妃的人……是我……是吗?”
“是啊。”他答得毫无迟疑。
丝雪霖倒抽一口气,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只得盘腿坐挺,两臂盘在胸前,一副不问个水落石出不罢休的气势。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头一甩,略显暴躁。“师父不要玩我,不要闪避问题,就是问你为什么……突然……突然要这么做?”
南明烈看着沐浴在霞红余晖下的姑娘,那粉颊上的润意微微亮,眸底跳动小火,鼻子和洁颚倔气扬着……他沉静凝望,袖底长指动了动,最后收拢成拳。
“并非突然这么做,其实问题一直搁在那儿,却是你的事在京畿传开,盛国公直奔东海而来,本王才觉不釜底抽薪将事拿下,拖着只会夜长梦多。”
“那、那师父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拜托不要让她猜,此时的她思绪如阡陌交错乱得寻不出头绪。
南明烈道:“东海局势大定,边防各司亦具规模,若推敲不错,今年过年许是要回京畿帝都过了。一返帝都,圣上必然召见,本王已近而立之年仍未成亲,此事极可能受到关注,万一皇上问起,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赐婚一事怕是再难避开……”眼前姑娘听着听着又掉泪,他深吸口气抑下胸中波动,忽问——
“倘使本王奉旨成亲去,阿霖真眼睁睁看着?”
丝雪霖挺直的坐姿不知觉垮下。
她鼓着双腮,鼓得颊面和鼻头都红了,好一会儿才蹭出声音——
“若然师父也喜欢对方,那……那我就眼不见为净,一个人闯天下,才不要去看谁跟谁在一起。”
“要是本王不喜欢对方呢?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徐声再问。
她很快地答:“你要不喜欢,我就把新娘子劫走好了,换个你喜欢的给你!”
都说别问她事,她心绪紊乱,只会说浑话。
结果他却笑了。“不用。本王既有你,就不必再换谁。”
觉得像又被师父玩了一把……她抿抿唇,生闷气撇开脸。
南明烈接着道——
“婚事横竖是躲不过,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选蚌王妃。你与我年纪相差甚大,足足有十二岁,本来不该这么做,但本王想了想,想过又想,真要找个女子一块儿过下半辈子,竟想不出能有谁,除你之外,我想不到了。”
“师父这是……拿我当挡箭牌呢。”她还是不争气地把眸光调回看他。
“是啊,拿你当挡箭牌呢。”他嘴角轻扬。
她咽了咽津唾,略艰涩问:“师父拿我当挡箭牌,要跟我过下半辈子,是因为……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是吗?”
“本王很喜欢很喜欢你的这件事,我以为你早已心知肚明。”他当然喜欢这个总令他头疼的姑娘,以为仅是纯粹喜欢着,为她牵挂,可这几日盛国公抢人抢到东海来,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掀风暴。
蓦然惊觉自己的心思——丫头是他养大带大教大的,他没要放,谁也别想抢。
也许此时对她还不到完全的男女之情,但只要心态一转,喜欢着喜爱着,谁说往后不能以丈夫身分待她?
“师父——”丝雪霖一嚷,人跟着飞扑过来。
他张臂接住那柔软身子,承受她冲撞过来的力道,稳稳抱住她。
“师父师父师父——呜呜呜……呜哇啊啊——”她乱喊一气,心口涨至满溢却不知说什么好,紧搂他的宽肩和硬颈,犹带水气的香发披散他半身,再也禁不住般放声大哭。
南明烈将她抱来膝上安置,任她哭了好半晌,一手还不住拍抚她的背,拿她当孩子般哄。
直到她哭声渐微,窝在他怀里悄悄抬睫看他,他终才笑道——
“之前只要办妥什么事,都要扑进本王怀里胡蹭一阵,这回要你好好跟国公爷相处,你纵使不乐意,仍乖乖照做,本王方才就暗自琢磨,想你不知何时会扑过来,这一次竟忍到后头才扑,挺出乎意料啊。”
结果惹得他险些把持不住。
尤其见她泪光闪闪浸润在西川锦霞之下,都想换他扑过去抱人。
而此时再想,不由得失笑,真觉自己不知发哪门子呆气,都打算与她成就姻缘,即便是他出手扑她又如何?
有什么好忍的?
他抓起阔袖去擦她的脸。
肩上湿了一大片,他垂目瞥了眼又去看她,把她看得脸蛋赭红,眸心闪烁。
“师父怎么看都年轻,才没有差很多岁……”她吸吸鼻子嗫嚅。
南明烈微怔,随即笑开。“是啊,我这年岁想当你爹着实勉强了,配在一块儿却是可以,还不到老牛啃女敕草的程度。”话从自己口中吐出,“啃女敕草”三字一落进耳里,两耳竟有些热起。
丝雪霖没留意到他的异样,毕竟她也在害羞。
哭过一阵,她脑袋瓜清明不少,遂拉拉他衣袖问——
“……所以师父是想我与京畿顾家和解吗?”
“你以为呢?”他微乎其微挑眉,唇角上扬的弧度加深。
她咬咬唇。“如果想让皇上赐婚,顺利请得旨意,那……那自然是和解为好。”和解……她回归京畿顾家,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当朝亲王奏请皇帝赐婚,如此门第也才算得上匹配。
“本王没要你委曲求全。”他轻弹她额心一记。
把人挟抱在怀就有这个好处,欺凌起来特别顺手,于是又捏了她小巧鼻头。
“师父啊——”她挣扎着揪住他的手。
南明烈将她的柔荑反握,微微笑道——
“你的出身总之是摆在那边了,事实便是事实,遮掩不下,盛国公心知肚明,皇上当然也心知肚明。本王先一步将你订下,便是想让你多一分倚仗,你既为本王王妃,理应随在本王左右,国公爷往后再来纠缠不休,指称本王霸占他顾家子弟不还,那可说不过去。”
他尚有一事未道明,如今盛国公府在朝堂上的势力已大不如前,且无半点振奋迹象,皇上若视丝雪霖为盛国公府子弟,指婚给他应不成问题,毕竟不会有强大的妻族做为他烈亲王的后盾。
假使皇上驳了盛国公所请,允她不须回归顾家,那么,这样孑然一身的烈亲王妃亦能令皇上兄长大大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