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债 第十章
第六章
筵席的最后一道菜乃是甜品与寿面。想着客人们到了这时,可能已经吃饱了,所以谢沅沅并没有安排太多的分量,只是为了摆盘好看,她一早就在厨房里用面团和了各色花汁,捏出了好些花,此时将那些各花面团花摆放在盛着寿里的盘子边,观赏性远大于食用性。
又因女客不多,所以她准备的甜品是中规中矩的红豆雪脂莲蜜。将熬得烂烂的红豆粥,一半用小石磨磨成沙,另一半留豆,重新混合了以后,上桌前在红豆沙的面上放一块尚未融化的乳白色雪脂莲蜜。吃在嘴里时,豆沙泥软绵无渣,偏偏又有些豆粒可嚼。因碗里还有块尚未融化的乳白色蜂蜜膏,所以越吃越甜,越吃就越能闻到浓郁的蜂蜜香气。众宾客吃得心满意足,不由得说说笑笑了起来,气氛热闹又详和。
庄子的左面就有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有株老榕树,浓密的树冠像把天然的大伞。所以谢沅沅早就让人收拾好了,然后命人搬来了桌椅过来置放在榕树下,又因杜承轩的师兄弟们都是读书人,所以她还设了棋盘、投壶、九连环等消遣的玩意。
宾客们或对弈、投壶,或比赛解九连环,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杜承轩把裴昊朔拉到了一边,问道:“你今天吃错药啦?怎么三番四次对你嫂子这样无礼?我告诉你,你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
裴昊朔咬牙道:“你和书薇明明才是一对,怎么不声不响的,突然就另娶了他人?你也不管书薇有多伤心。”
杜承轩撇了撇嘴,他还真没看出来唐书薇有多伤心,刚才在席上,唐书薇把每一道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一个人若是真的伤痛欲绝,会有这么好的食欲?
杜承轩一呆,说道:“你吃错药了?书薇是你表妹,若非如此,我何曾会给她好脸色,什么时候我和她是一对了?裴兄,你醉了吧,若你此刻是清醒的,还敢说出这话来,只怕你我兄弟之情是不能再继续了。”
这回轮到裴昊朔干瞪眼了。唐书薇是他的表妹,他打从小时候起就一直陪着她,她高兴他也高兴,她伤心他也伤心。唐书薇喜欢杜承轩好久了,但是杜承轩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成一回事,这让她很难过,特别是当唐书薇听说杜承轩突然和一个乡下姑娘成了亲,她就躲在屋里哇哇大哭,搞得裴昊朔心里也很不舒服。
至于他为什么心里不舒服,呃,是因为唐书薇喜欢的人另娶娇娘了吗?还是说,也有可能是他喜欢她,但是她却喜欢上别人了呢?
想到这,裴昊朔心里一惊,他、他喜欢上唐书薇了吗?可她是他的表妹,他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啊。
裴昊朔赶紧把这个念头给压回了心底,眼下,他是陪着唐书薇来找谢沅沅麻烦的啊,所以他定了定神,说道:“旁的我不说了,就说这乡野丫头的出身吧。”
“沅沅是我的妻室,是你的嫂子。”杜承轩提醒裴昊朔道。
“好吧好吧,那女的是我嫂子。”裴昊朔十分不满意杜承轩打断了自己的话,奈何杜承轩做出了“你不改口我就不听”的模样,裴昊朔只好改口,说道:“你是读书人啊,怎能娶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姑娘为妻呢?对你和你们杜家的名声都不好啊。”
杜承轩说道:“谁告诉你我的妻子目不识丁了?我告诉你,别看不起沅沅。就拿作画来说吧,你以为你画得好,世间无人能敌了?哼,我的沅沅可会画画了,且她的画还自成一体,保准比你这受了名师指导的人还强些。”
裴昊朔瞪大了眼睛,恼着地道:“你发疯了吧,竟然拿我和个妇道人家比!”
“那就赌个?”杜承轩道:“若是沅沅输了,以后我便承你为兄,虽然我比你年长两岁。若是沅沅赢了,你就认她做嫂子,进出都要向她行礼问安,如何?”
裴昊朔一听还真赌上了,显而易见的,在杜承轩的心里,自己已经输给谢沅沅了,不由得恼火道:“赌赌赌!”
杜承轩,迭声地命下人们拿着笔墨、宣纸来,又嚷着快去请少女乃女乃来。
谢沅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一听说杜承轩让自己和裴昊朔比试画画,谢沅沅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时写写画画的,不过也就是为了画几张花样子罢了,哪里敢在你们这些满月复经纶的相公们面前卖弄。”她断然拒绝。
这时已经有下人将榕树下的两张桌子给整理好了,杜承轩将谢沅沅拉到了一边,一边替她研墨,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怕他,你画得比他好,信我。”
杜承轩从不曾与她这样靠近过,自他嘴里呼出来的热气,直往她的耳边吹,搔得她酥酥麻麻的,有些难受,又似乎是些其他的异样感受。
谢沅沅面红耳赤的,有心想要推开他,又怕自己在人前失了礼,只好强忍着羞意,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那裴昊朔是杜承轩的同窗好友,自然是专门学过画的,可她却只是当年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手把手地教过她。但那时她毕竟年幼,后来父亲去世了,家中经济一落千丈。谢沅沅感念母亲抚养几个孩子不易,再没提过要求让母亲买纸笔回来,只是后来弟弟开蒙入学时,她用过弟弟的纸笔画过几幅画,仅此而已。
也不知杜承轩哪来的自信,居然说她畜画比裴昊朔好,他什么时候看到过了?
谢沅沅本有心再推托一番,奈何杜承轩已经亲自替她研起了墨,旁边的宾客也都屏息以待,看这架式竟是骑虎难下了。她有些紧张,转颁求救似的看着杜承轩,没想到他却给了她一个俊朗又灿烂的笑容,她只得视死如归地拿起了笔。
谢沅沅有些微微地怔忡,不过几息,心中便已有了成算,只见她的皓腕轻抬,毫不犹豫就落了笔,而那笔尖一触到宣纸,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裴昊朔一旦作画,便将身边一切都摒弃在外,他神情凝重,好似多了一层结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入内。
而谢沅沅则与他不同,她像是完全放开了自己,神情如海一般温柔宽广,唇边浅淡的笑意让旁人能轻易感受到她的喜悦和满足。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和风格放在一处,就像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原本看笑话的众人纷纷收拾了心态,将自己融入了二人的情绪中。
大约唯一在状况外的,就是杜承轩和唐书薇了。
杜承轩含笑望着谢沅沅,满是一副欣赏的心态。他见了她用残花败叶堆起来的小狈和栩栩如生的木棉花,他便猜测她是喜欢画画的。于是便故意放了些纸笔和墨条在她的房里,果然,后来他又有幸看到了她画的几幅画,都是寥寥几笔勾,却充满了野趣与灵性,很是惊艳。
然而他光见过她的画,却没见过她画画的样子,原来她作画的时候这么美,整个人像会发光似的。自己怎么完全没有发现呢?杜承轩心中暗自感慨,他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藏,发誓要要好好珍藏。
唐书薇呆呆地看着谢沅沅,先前她还以为谢沅沅不识字,但是看谢沅沅拿着笔的姿势,为什么这么好看?不对,谢沅沅是她的情敌啊,她怎么可以觉得谢沅沅长得又美丽有
贤慧呢,哎呀呀不看她了。于是唐书薇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裴昊朔的身上。
唐书薇愣住了,她从未见过神情如此专注的表哥,而且表哥正经起来好帅啊。说起来,正因为裴昊朔是她的表哥,两人几乎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所以唐书薇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她表哥一眼了。这么认认真真一看,欸,其实表哥的美色完全不在杜承轩之下嘛,为什么她以前没有注意到呢?
谢沅沅与裴昊朔几乎同时放下了笔,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裴昊朔画的是山水,雄奇冷峭的山脉突兀地矗立在正中,山上一片荒芜,鳞峋的山石让人有一种苍凉的孤独感油然而生,而山脚下是一片汪洋,浪花反卷声势浩大,一静一动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心情激荡,心生孤寒之意。
“太好了。”杜承轩第一个鼓起掌来,他这话倒不是敷衍,是真觉得裴昊朔画得很好,意境深沉让人动容。他不知道裴昊朔为何会忽然有这种苍凉的孤寒之意,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好友还是了解不够。
见杜承轩这个主人都这么坦荡,众人立刻跟着叫好,都是有基础的人,自然看得出裴昊朔的画好不好。
谢沅沅默默地点了点头,对裴昊朔道:“我输了。”画皮难画骨,画骨难画心,而他的画完美地呈现了他的心意,这份功底她是远远比不上的。
裴昊朔点头致意,将目光投像谢沅沅的画。
那是一幅春日戏蝶图,旭日初升,绿草茵茵,牛自在地在草地上吃草,几个胖乎乎的小孩在草地上捉蝴蝶,或大笑、或调皮、或小心谨慎地逐渐靠近,表情各有不同,蝴蝶成群结队地翩然飞舞,蚱蜢蹦蹦跳跳的,似在奔逃。
与裴昊朔的苍凉孤寒不同,谢沅沅的画则活泼而热闹,市井之中散发着清新的俏皮味道,看着教人跟着愉悦起来。